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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春》 作者:大风刮过

第十四部分

  第五十三章

 
  我坐在东倒西歪的小板凳上,看大街上人来人往绵延不绝,啃西瓜。
  钱麻子的西瓜,皮薄色红脆沙瓤,一口全是水,一口全是蜜,包刀的大西瓜。钱麻子说:“我在京城这条街上卖了快四十年的瓜,没开过一个白瓤。挑瓜讲究个门道。我的瓜都是从番子们手里现兑,正经从吐蕃快马加鞭运过来,整个京城除了万岁爷爷的皇宫里头,只我这里能见着。您尝尝这味道,是不是跟寻常西瓜不一样?”
  我把瓜皮往面前的盆里一扔,手在手巾上蹭了蹭,小桌子上又挑了一块大的:“您老别跟我闹虚。正经是城外田里的西瓜。吐蕃离了京城几千里地,运过来不闷稀了也颠散了,当真是我还不敢吃。”
  钱麻子大爷脸上的折子层层叠起,险些夹住一只正在徘徊的蚊子:“小哥倒是明眼人。进京探亲的?”
  三十七八度快正午的天,明晃晃的大太阳,除了赶路的要饭的,哪个不在家里馆子里乘凉吃饭?我抬头眯眼看看破破烂烂的竹棚子,摇头:“不是,现就住在京城。”
  钱麻子伸手在瓜堆里敲了两敲:“那我再给小哥挑个好的,回家用井水湃到晚上,包你王母娘娘的蟠桃也不换。”
  回家?我冷笑一声。我还有那个脸?一声长叹钱麻子住了手,连旁边摆摊补锅补盆的都转头向我看了看。补锅补盆的兄弟方才我也攀谈过,姓李,钱麻子大爷说可以喊他李铁三。
  李铁三说:“公子大中午的在外头逛,家里有事情?”
  我悲凉地揩了揩嘴角的西瓜汁,再长叹:“有家不能回,没脸!”
  钱麻子拉了张小板凳坐在我旁边,摇了摇破蒲扇,同情地看我:“年轻人,偶尔谁不犯个错。凡事往开处看,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是赌光了,还是嫖干了?”
  他妈老子要当真赌了嫖了还真好!我又叹气,再摇头。李铁三也拉着小板凳向这边挪了两挪。我苍凉地看一眼西瓜:“自古多情空余恨,因此有家不能回……”
  王麻子和李铁三都不吭声,眼都不眨地看着我。
  我再咬一口西瓜,汁水顺着指缝嘴角滴滴答答,嘴里实在的甜,心中份外的苦。
  李铁三终于道:“一个情字,往往误了人。”多深刻多地道,毛主席说的对,人民群众掌握的,是绝对的真理。
  我说:“李兄你说的地道,就是这么个道理。情,情是什么东西?摸不清,捱不透。”
  钱麻子摇着蒲扇:“年纪轻轻的都爱闹这个,小哥听我老儿一句话,别死认牛角往前钻。等你到了我这岁数自然晓得,什么情啊意呀统统都是虚的。给你捏腰锤背洗衣做饭,那才是实在日子。”
  捏腰锤背洗衣做饭,老子这辈子指望不上这日子了。老子断袖,XXXX的是断定了。但XXXXX的我就想不明白,老子断个袖,为啥还断这么辛苦?
  我望着李铁三道:“人啊,就跟锅一样。一个锅配一个盖,正好又合适。要是一个锅搞了两个盖,只能盖一个,盖了这个就要晾下那个,但是两个都好,两个都不能晾,怎么办?”
  李铁三说:“换着盖。”
  看样子我比喻的不恰当,我说:“换个说法,一个盖,两个锅,盖了这个盖不住那个,怎么使?”
  李铁三说:“轮着使。”我靠!
  我说:“可人跟锅不一样,打不得比方。锅盖可以换着用,人不能轮着使。是哪个只能是哪个,比如一个扣子配一个眼儿,一个萝卜对一个窝。”
  李铁三没接腔,钱麻子说:“看样子小哥心里的疙瘩不小。比方来比方去我倒知道些门道。你看上了两个,只能要一个,但是两个都舍不下。是不是这个事情?”
  一针见血,锐利!我感动了:“正是这样,您老能不能给我指点个迷津?”
  钱麻子晃着蒲扇摇头:“这档子事情谁也帮不了,就比方说你吃这块瓜还是吃那块瓜全看自个儿愿意,看哪个更顺眼吃哪个。谁能帮你拿主意?”
  我抛下西瓜皮长叹,是,谁能给我拿主意?自己作了孽自己活不了,世人碌碌,谁知道我的苦?
  苏公子一句裴公子其实是个不错的人,一刀子扎进我心窝。裴公子我也睡过了,苏公子我也抱上了,往后的事情要怎么搞?
  苏衍之一定晓得我跟裴其宣的事情,有小顺在,裴其宣也该知道老子昨天晚上对苏衍之干的破事。我拿什么脸,见这两个人?
  所以我跟苏公子相对无言到天亮,等安顿苏衍之休息好,约莫快到见其他人的工夫,我摸了外袍从后门逃之夭夭。
  没错,老子就是孙子,临阵逃了。不逃我拿什么脸对裴其宣?老子一天到晚骂小王爷是个畜生王八蛋,XX的我马小东更是个畜生王八蛋!一个对一个的事情,多出一个跟多出十九个,他妈的其实有什么本质差别!多了就是多了,我个畜生王八蛋!
  钱麻子风霜的老眼看着我:“小哥看模样愁的很哪。都是有心有意,一心一意是个好词,三心二意就不是好话。”
  我五指掐进西瓜,汁水长流。
  一个人在棚子外怯生生地叫:“少爷,小的来找您回去,家里有事。”
  我定睛看清那个人是小顺,举着袖子擦着汗,小心翼翼地看我。李铁三说:“这位兄弟,家里人来找,你就回去吧。人哪,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我擦擦手站起来,钱麻子从西瓜堆里挑了个碧绿滚圆的花皮:“送的拿着别客套。天热容易燥,消消暑解解热,平心静气想事儿。”
  我从怀里摸出块碎银子放在桌上:“您老也别跟我客套,本想跟两位一起喝一杯,家里人来找。只当兄弟请两位吃顿小酒,等有空了大家再痛快喝一回。”
  花皮夹在胳肢窝底下,小顺察言观色,没跟我抢。一步三挪回了王府。
  进前厅第一眼,就看到裴其宣。我脑子嗡的一响,心多跳了两跳。裴其宣站在正厅里含笑看我,看的我七上又八下。裴其宣说:“王爷可算回来了。我跟苏公子一个府里都找遍了没寻见你,我想着是上街去了。”我听见苏公子三个字,脑子里又嗡了一声。裴其宣拿手巾拭了拭我前额的汗:“大热天上街,也不怕中暑了。”
  我胳肢窝底下夹着花皮瓜,就这么让他擦。观音姐姐,再给我个闪电劈死我算了!
  我把西瓜放在桌子上,不敢直视裴其宣的脸:“让小顺拿去井里冰一冰,晚上你吃。”转身回头,正好看见苏衍之跨进前厅门槛。
  他妈老子为什么不是个穿山甲,一脑袋拱出一个洞到地底下去。我嘴咧的脸皮发酸:“苏公~~衍之,正好,我买了个西瓜回来。让小顺拿到井里冰一冰,晚上你吃……你跟裴……咳,其宣,一人一半。哈哈。”
  苏公子看看西瓜,笑了笑。我撑着颤抖的脸皮:“是个花皮瓜,长的还挺圆。”
  苏公子只有说:“是挺圆。”裴其宣在我身后道:“皮也挺花。”
  小顺抱了西瓜光速消失在门厅外,苏衍之在椅子上坐了,裴其宣也坐了。我搓了搓手,前后蹭了两步,也拖了把椅子坐了。苏衍之道:“刚才宫里传消息来说,刘淑妃给皇上生了个皇子。所以找王爷回来商议送什么贺礼。”
  两个内行人来问我这个假王爷什么贺礼,还指望我有什么有建树的建议?我老实说:“你们二位看着办罢,这种事,我不懂。”
  苏衍之说:“内房里有柄玉如意,再配上几色贺礼也妥当了。只是要王爷亲自送到宫里去。”
  我现在巴不得在外面多跑一次是一次,立刻说:“我亲自去送,礼在哪里?”裴其宣说:“且慢些,淑妃这次生的是圣上头一个皇子。礼仪体式更要格外留意。一句话一举动都要合规矩,不能差错。”
  苏公子草拟了一篇文绉绉的贺词我临时背了,裴其宣又教了我些利益规矩。免得我见了这位刚出生的大侄子出了纰漏,露出马脚。
  皇宫上下因为我这个刚出生的大侄子一片喜气洋洋。太后擦着眼睛说:“看看,多好,多么好。哀家等着抱孙子,可等了老久了……”
  把苏衍之写的裴其宣教的统统演练了一遍。太监收了贺礼下去,皇帝刚想同我提一提钦差之事的封赏,又有送贺礼的过来。我同仁王安王打了照面,一起出宫。仁王说康王刚也出了趟公差,还带了个美人回来,今天一定去府里敲他喝酒。仁王道:“顺便也算替你接风。”还真会打算。
  康王倒也没有含糊,后花园的亭子里摆了一桌飞禽走兽,六十年的竹叶青摆了一排。
  仁王说:“最近喜事真多,吃完皇兄的红蛋,又快吃老六的喜酒,还有个皇妹的喜酒,不知道哪先哪后。”
  康王往酒盅里倒酒:“什么喜酒,还早的很。”
  仁王向我道:“安国侯跟他夫人前两天也从江南的别庄回来了,说到皇妹的喜酒,我倒想到一件有趣事情。那个安国府的符小侯现在算是你的表大舅子,等跟皇妹成亲做了妹夫,又要喊你一声亲大舅子。你两个见面互相喊大舅子,倒是谁也不亏。”
  听这话就知道喝高了。
  康王也喝高了,两只眼睛发红。康王平时话不太多,此刻像个头朝下的夜壶,滔滔不绝。安王向他说了句:“六哥你忒小气,也不把你的绝色佳人叫出来我们看看。”康王顿时直了眼:“嫣儿嫣儿,都别再跟我提她。情到伤处不堪提,嫣儿嫣儿,你是什么心思?我欲问浮云,嫣儿嫣儿,你究竟,要我如何待你?”
  仁王说:“明明是美人在怀,怎么说的如此凄凉,说出来听听,五哥帮你拿个主意。”
  康王端着酒杯,看月亮:“我一直摸不透,她心里想什么。我待她这么好,什么心思她都该明白。她偏偏非要我说生生世世永结同心。我不说她就不跟我回京。”
  我顿时想起燕妮当年逼我在2月14号凌晨一点整在她家阳台下面抱着血汗钱换来的九十九朵玫瑰花喊九十九遍我爱你还被未来老丈人一只拖鞋砸中脑袋的如烟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我说:“女人,都爱这个调调。你就说一遍让她满意。”
  康王说:“我说了,她非说我是临时敷衍,不是真心实意。所以跟我回京可以,但是是暂时住着,什么时候我说出那句话让她满意了再跟我成亲。”康王把头伸进手掌里,“我前前后后,说过不下一百遍,她都说不满意。她说八月十五是最后底限,不然她就重新回去快意江湖。”
  安王说:“什么好的,六哥你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非找个江湖女子。女人要紧的就是温柔,脾气又躁性子又烈,还拿捏起你来,你要她做什么?”
  仁王说:“你这就不懂了,烈自有烈的好处。你看它圆圆的眼儿睁着,脖子伸着的模样就有趣,其中滋味你们不懂。”
  敢情仁王成天,都是搂着他们家鸡睡觉。
  康王又灌了几杯下肚,再抬头向夜空:“女人心,海底针。当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就一句话么?何苦来着?我要怎么讲她才能称心?”
  康王叹的我悲从心中起:“要人人称心,多么不容易。问世间情为何物?”
  康王一拍桌子:“问世间情为何物,说的好,来,六哥敬你!”
  眼前的仁王安王康王从三个变成六个,忽忽悠悠将要汇成一坨。我心中越来越凄凉。我说:“六哥,美人在手要好好把握,一定要一心一意千万不要去招惹别的。心只有一个,只能给一个。要是两个一般重,生生扯成两半,那叫一个疼,真疼!”
  康王拍我肩膀:“好,今天晚上,我就去跟嫣儿说,我要跟她生生世世永结同心,不离不弃白头到老。”
  我拍大腿:“这就对了,不过讲这种东西,也要技巧。你最好是在半夜没有人的时候,头上有月亮,风还有点凉。你要看着她的眼,一只手拉着她的手,深情款款地说,说完搂她在怀里。她这辈子就是你的。”
  泡妞的招数老子绝对是王中之王。所以老天耍我,偏偏活生生把老子逼上断袖的断肠崖。
  康王豁然抬头,热泪盈眶:“老十二,六哥先谢你了!”[T.xt小,说[天堂}
  再后来康王换了大碗来跟我碰,我记得我还现场给康王演练一遍拉着嫣儿的小手要如何深情款款。
  再然后,烦心事就上了头,我再跟仁王安王轮流碰了个四季如意,以后的事情就模糊了。
  依稀仿佛,我到了街上,再依稀仿佛我上了轿子,再依稀仿佛老子又进了屋子。仁王康王安王在我眼前转来转去,我抓住康王再教他如何深情款款生生世世永结同心,再抓住仁王问他一心一意变成三心二意怎么办。再抓住康王告诉他一定要一心一意千万不要三心二意。三心二意他妈就像我这个人做的事情,禽兽王八蛋。
  第不知道多少句老子就是个混帐王八蛋被一个软软的东西盖在我嘴上堵住,凉凉的仿佛是凉茶渡了下肚。之后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
  第二天我起床,头阵阵胀痛。睁眼却是我在王府的卧房。小顺在床头拧了个手巾把子给我:“王爷昨天在康王府喝多了,仁王千岁拿车送您回来的。奴才跟苏公子裴公子侍侯您到大半夜,好容易裴公子喂了您口水您才睡了。衣裳还是苏公子帮您换的。”一双眼滴溜溜地瞧着我咧嘴。
  康王府,是了,没想到康王居然还是个情种,老子不过教了一句话,感动的颠颠的。
  “老十二,六哥先谢你了!”
  我打了个激灵,另一句话蓦然浮上心头。
  “……说出来听听,五哥帮你拿个主意……”
  饶老子见过风浪,这次也不禁手脚冰凉。
  几个王爷喊我从来都喊老七,我也只喊仁王三哥康王四哥。
  柴容在皇子中其实应该排第十二,仁王是第五,康王是第六。
 
  第五十四章
 
  滚汤锅里的豆腐船,自认禁得煮,翻个底朝天。
  老子穿了。
  死了的清空活着的填空,封王的顺序可以重排,称呼从小喊到大,却是跟着习惯到底的。这样说来,老子见仁王第一面,喊的就是三哥,穿正穿在那个时候。
  敢情这地方的人探人虚实的招数都是一样的。仁王初见时对老子自称三哥,譬如刚从棺材出来的时候苏衍之告诉我他是苏行止,一句话就摸清我是水货。
  小顺捧着手巾把子旁边站着,我坐在床沿上入定。
  仁王若是一开始就晓得我是假的,为什么闭着眼任老子逍遥到今天?宫廷大戏的阴谋段子与历史里的勾心斗角九曲十八弯缠了我一脑子。小顺手探了探盆里的水,小声喊了一声王爷。
  门槛上转出小全,垂手跪下:“王爷,仁王千岁来了,说有事情同王爷说。”
  仁王是属蛔虫的,恰正刚好赶个整点。
  我拿过小顺手里的凉毛巾狠狠抹了一把脸,老子一路直走,看你什么曲折什么弯。
  仁王在正厅喝凉茶摇扇子:“老七啊,我是来捎个话。下午在宫里长乐亭吃酒,皇兄是东家。记着准点到。我还有些事情先走,宫里头再见罢。”
  我送到门口,说了句三哥慢走。
  小全说:“王爷,现下开早饭不开?”我说:“让各位公子先吃罢,我今儿不饿。”回了卧房继续入定。小顺一时一杯凉茶侍侯着。我两眼发直了约莫一两个钟头,喝了两三壶凉茶,跑了七八趟茅房。
  最后一趟茅房回来,房廊上迎见前院当值的小桂,报说安国府的小侯爷来了,这会儿该到前厅。
  我说:“去告诉符小侯,王爷我新近烦的慌,哪个都不见。”
  小桂应声去了,我在房门口前后转了两个弯,终于又跺跺脚喊了声小顺:“你快去前厅看符小侯走了没。没了替我赔个不是。请他进来,说我有十万要紧的事情找他商议。”回廊下一个人冷冷接道:“到底十万火急比烦的慌要紧,不晓得能让泰王爷大早上团团乱转的,是什么十万紧急的事情。”
  我转身堆起笑脸:“符老弟……”
  一张小圆几,一壶茶水,我插紧房门关严窗与符小侯两相对坐。符卿书道:“马兄你这卧房不通风甚热,有什么要紧事情不能在敞厅说。”
  我抹了抹潮汗,直盯住符卿书:“符老弟,你我兄弟不废话进正题。我装假王爷恐怕是穿了,今天下午皇帝请我进宫,是不是鸿门宴不知道,我能不能回来也不知道。王府上下几十个人,尤其苏衍之与裴其宣那十几位公子,请符小侯你,千万保个周全。”
  符卿书拿茶杯的手一顿,一双眼紧看着我。不愧是有江湖历练的飞天蝙蝠符大侠,玉雕似的脸上居然纹丝不动。
  我握住符卿书的手,怆然一笑:“全托给你了。”悲自心中生,血气翻滚,“本我怕再同你见面牵连了你。但这王府上下的性命又不晓得托给谁,我马小东借尸还魂一趟,兄弟只有你一个。我本来是个魂,奈何桥上有熟人不在乎死不死,其他人如果因为我丢了性命,天打五雷轰一百回也不够我还的。”
  说到最后,自己都忍不住感性感动了。什么托孤戏能比真情实景来得动人?
  符小侯没盈然泪下也没怅然唏嘘,只喃喃道:“原来你是借尸还魂。”
  此情此景哪能轮到八百年的老故事做重点?我擦一擦鼻尖上的汗珠把符小侯领回正题:“求你答应。”
  符小侯的眼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定在我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跌宕波澜,问我一句像切题又像跑题的话:“王府里的公子,除了苏衍之,还有哪个知道你是借尸还魂?”
  我只有答:“知道我是假王爷的,可能也只有苏公子跟裴其宣两个。裴其宣似乎也晓得我是借尸还魂。不过怎么晓得的我不清楚。兴许是苏衍之告诉的。”连老子姓马名小东都知道,卖我的除了苏公子跑不出第二个。
  符卿书再盯着我顿了一顿,道:“你托我的事情与苏衍之还有你那裴公子商议过了?”
  我靠,符小侯怎么哪里生僻哪里问,偏偏不说节骨眼。我说:“哪能说。苏公子的脾气,如果老子穿了,第一个先跑去顶缸认罪。裴其宣一定也说不动走。想来想去,只能求你帮忙。”再把符卿书的手抓的紧些,“只要能保这些人周全,我回奈何桥做鬼再投胎也生生世世感激你。”我说的深沉。
  符大侠终于低下眼点了点头:“好。”
  托孤戏到这里,进入一个小高潮。
  从闷得不透风的卧房出来,我汗的衣衫透湿,符卿书的单衫也微粘在背上。拱拱手符小侯先回府,我喊了小顺小全忠叔到小厅:“这几天天气热,本王要去城郊的别庄避暑。让各位公子们收拾一下马上先走。我下午去宫里有事情明天就过去。小顺你去看着把马车套好,三位公子一辆车。”小顺小全领了话飞也似的去了,我最欣赏泰王府的效率。
  我单独留下忠叔低声嘱咐:“三辆车走前门三辆车走后门别一条道。公子们在别庄安顿托给你老,若符小侯爷去了,先带他见苏公子。”
  忠叔难得挺直了胸说:“王爷放心,老奴知道。”
  不过盏茶的工夫苏衍之过来了,苏公子锐利,第一句话就问:“突然说要去别庄,可是有了什么事情么?”
  我拿着扇子扇凉快,嘿然笑道:“哪有什么事情,这几天实在热的受不了,龙眼痱子起了一身。大家一起过去城外别庄凉快两天。”
  话未落音裴其宣也跨进来,道:“那我便等你从宫里回来一处去罢了。怎好一园子人都走了,王爷落单。”
  我放下扇子,再笑:“落不了单,说不定在宫里喝完酒,直接就过去了。你先走还省得我回府绕路。”
  裴其宣眯着眼看了看我,道:“那也好。”
  下午,我换了身轻便衣裳,坐着一乘小轿子进宫。
  回身自思,没什么值得担惊受怕的。砍头不过碗大的疤。符小侯的能耐我绝对信得过,入了更我还没出宫,十几位公子便被飞天蝙蝠大侠挪到个安全地方。裴其宣与苏衍之恐怕不容易摆平。尤其苏衍之,我对符卿书说,“当真不行你就再敲晕了他,不要手软。只是你要多费工夫。”
  符卿书的总结发言很有意境:“从宫里回来,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千万与我讲,你我再没有不能说的。”
  我答得更有意境:“只要哥们回得来,一定。”
  苏公子临上车前还对我说,”昨天晚上刚醉过,今天少喝些,仔细身子。“我忍着一把将苏公子揽在怀里的冲动点了点头。他妈的老子真是圣人。
  我挑开轿帘,豪情激荡低念了一句风萧萧兮,天上的云树上的叶,纹丝不动。
  接引的小太监说:“泰王爷千岁来的早,万岁爷还在御书房,几位王爷也都没过来。千岁先在亭子里坐坐,四处看看。万岁爷过不多少时候就过来了。”
  老子在亭子里喝了杯茶吃了两块云片糕。在园子里四处转了转。瞅准了一丛矮树旮旯意欲行个方便,刚走过一片不知道什么花丛忽然听见矮树丛里有人声,听声音娇嫩婉转,还是女的。
  我靠在一棵歪脖子柳树后听其中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皇兄母后,为什么偏偏都相中了他!当真不晓得哪里好了,本宫就看他不顺眼……”
  另一个声调略小点的道:“公主,您可小声点。听说皇上今天在长乐亭同几位王爷喝酒,别被旁人听见。”
  我乐了,听内容,别是符卿书的那位永寿公主罢。果然,底下就听见公主说:“听见便听见,本宫偏要说。真不晓得安国府的那位符小侯好在哪里,一天到晚只听夸他不住。”
  劝公主的那位不消说是个宫女:“公主,那可是您未来的驸马爷。奴婢也不明白符小侯爷哪里不好了。武艺学识不消说,单那清俊的模样,天下可少有比得上驸马的。”
  公主哼了一声:“你懂什么!你又见过几个男人?模样清俊?男人模样清俊顶什么用处!十二皇兄府里的二十来个哪个不清俊?本宫就看那符卿书十足一个绣花枕头!分明是武将家出身,巴巴的非要做文官。你看他那张脸,白的跟母后房里的玉石鸡蛋似的,连五皇兄的鸡都比他彪悍,本宫最不耐烦这种男人!”
  没想到深宫里的小公主居然有如此高的见识。不俗,我欣赏!男人的重点不是脸,天下的女人们早该懂得。
  那个小宫女明显是个没见识的,声音里都替符卿书透着委屈:“公主,奴婢多嘴一句。驸马这般的人品公主不放在眼里,公主心里可有什么看上眼的人物?”
  我在树后听见小公主悠悠叹了一声:“本宫的驸马,若是能像飞天蝙蝠那样的少年侠士,本宫今生再无他求了。”
  我,我靠!
  我蹑手蹑脚,转身,走了。
  十个碟子八个碗四盆清汤摆上桌面,我皇帝仁王康王安王围着桌子坐了,皇帝拎着一坛子花雕说:“今天自家兄弟喝酒,什么礼数套路都不要提,痛快一喝,畅快一说。”我听着自家兄弟四个字跟着笑了两声。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
  开坛子用的就是碗,三碗干过,皇帝开口,我等着拆封开局,皇帝道:“朕这两天心中一直堵得慌,不得安宁。”我等着有人接话,果然康王道:“皇兄新添了皇子,正该高兴。哪来的不舒畅?”
  皇帝搁下碗:“老六你这话闹虚。若是现在有个红吓吓的奶娃娃突然冒出来,你就成了别人的爹,你乐不乐?”
  连我在内一齐干笑,皇帝说:“这两天为了这个奶娃娃朕险些就要去见列祖列宗了。淑妃,”皇帝端起酒碗,狠狠灌了一口,“跟朕说,千万别为了这个孩子就封她做贵妃。皇后,”再端碗,又灌了一口,“跟朕说,淑妃生了这个娃娃,一定要封她做贵妃。”.T.xt..小.说.天.堂.
  皇帝放下酒碗敲桌长叹:“淑妃啊淑妃,你想做贵妃就不能明说么?皇后更是,朕知道你醋,不想让淑妃做贵妃,不能明说么?”
  皇帝一双红丝眼一个个看我,仁王,康王,安王:“现在朕左右为难,是封淑妃做贵妃还是不封淑妃做贵妃。谁能给朕拿个主意,怎么办好?”
  没人吭声。皇帝再叹气,抱起酒坛子,又干了一圈。“翰林院的那些个酸儒们呈了一百多个名字,要朕定一个。哪一个后头都附了几千字的出处典故。朕还要自己想一个。真不如平民老百姓,大狗子二剩子,省心又好记。”
  康王不知道哪根筋被触动了,把嫣儿的苦又倾诉了一遍。
  三四个酒坛子空下来,各位都有些不着调。我拍着皇帝的膀子说:“各人有各人难念的经。人生哪有不忧愁的。就比如那皇子,有了一个还有第二个第三个。你三宫六院,少说也要十几二十几个,哪个都要这样折腾。”
  皇帝也拍着我的膀子说:“直说到朕的心坎里去了,朕的苦哪只这些。十几二十几个要等他大了,争这争那的不闹到朕死是不罢休了。难啊……”
  我细细一想,可不是这个道理,真难。我再拍拍皇帝,“难的不想。车到山前自有路。今儿一醉万事空!”
  皇帝在我肩膀上狠拍了一记:“今儿一醉万事空,说的好!来,干!”
  席面流水换了四五次,又三四个酒坛子后,月亮也上树梢了。皇帝被小太监扶着挥了挥袖子:“今天痛快,先到这里,改日再喝。”
  我也忘了有没有跟皇帝道个别礼。跟仁王康王安王互相搀着出了宫去。宫门外几辆马车候着,其中一辆窜下小顺:“王爷可出来了。”扶着我上了车。
  等到行了两里路,一阵夜风刮进车,我方才忽然想起:“皇帝设鸿门宴,不是来抓我这个假王爷的么?”
 
  第五十五章
 
  一路吹着凉风,车厢里被蚊子叮了七八个疙瘩,等车停在泰王府门口,我的酒也醒了一大半。挑开车帘正看见小全提着灯笼从门槛里接出来。
  我看看车前站的小顺再看看小全,说:“要你们陪着公子们去别庄,怎么一个两个都跑回王府了?”
  小顺咧着嘴说:“禀王爷,小的跟小全不是一路。小的是跟苏公子一道回来,小全小的不知道。”
  小全道:“王爷,裴公子叫小的陪他回来,小的便就回来了。”
  苏公子,裴公子,两个都回来了。万幸今天没出事,我也来不及闹火,抬步进门一面问:“两位公子现在都在府里?”小全提着灯笼说是,“还有安国府的符小侯爷,都在小厅里坐着呢。”人倒齐全。
  苏公子与符卿书在灯下下棋,裴其宣坐在旁边看,懒洋洋地起身对我一笑:“王爷回来了?”下棋的两个丢了子儿,我大踏步进屋扇着凉风道:“不是下午就去别庄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苏衍之说:“想起府里还有些事情,折回来看看。”收了棋子入盒。裴其宣道:“我记挂着你在宫里别多喝了酒回来没人服侍,就带小全回来等着。”我张张嘴想说个应对的话,符卿书站起来对我道:“天快两更,我先回府了。”眼也不看我,略拱拱手便走。
  苏裴两位怎么回来的我大概有数,但怎么就跟符卿书凑到一处了。我一肚子疑惑不好开口,只得向符小侯道:“我送你一送。”符卿书在回廊里转身:“泰王爷留步用不着客气,你那两位公子今天折回来受了许多劳累,王爷也刚回来,还是尽早休息,明天趁凉快赶早去别庄。”
  我只好也拱拱手,“符老弟,明天再找你道谢。”符卿书甩袖子回头径直走了。
  苏公子说去歇了,裴公子说去歇了,我也去歇了。推房门我就料到一定有人,果然,裴其宣在蜡烛底下等我入瓮,我自觉自主插了房门,裴其宣挑着眉眼,一只手搁在我领口:“马王爷今天一场托孤戏演得动人,其宣瞧在眼里,感动涕零,不过劳烦马王爷给我指点个明路,你若当真被上面那位砍了,这些人倒要如何安排。”脸向我鼻尖又凑了半寸,“我裴其宣,马王爷你又打算怎么处置?”
  恶狠狠一口,咬在我嘴上,潮潮一片估计是出血了。裴公子,你要泄愤也不能拿老子的嘴当口条是不是?
  我咧嘴没奈何干笑了两声,裴其宣嘴在我颈边的领口蹭了蹭,把血迹抹干,低低笑了一声。胸腔贴着我的胸腔,起了个嗡嗡的小共鸣。“一直晓得你不大灵光,没料想竟傻到这个份上。你平日里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与柴容哪有一分一毫像的地方,皇上与王爷们没看出来才假,既然一开始没拆了你,今后只要你不行差踏错自然也不会拆了你。隔着窗户纸心里明白。你今天一番折腾,为的又是哪一出?”
  汗透了衣衫裴其宣动了动,挪出来湿透的地方还颇凉爽。再在我领口蹭一蹭:“巴巴的跑去找了那位符小侯爷什么蝙蝠大侠,托孤了是不是?戏文上的英雄侠义兄弟情长。可笑苏衍之跟着犯傻,快马加鞭几十里路,跑回来找那符家小侯爷问个究竟。你与他,两情相悦居然到了生死与共的份上,倒叫我这个俗人羡慕的紧,”脸渐渐移到我眼前,一双眼就在一寸开外的地方,直对着我。“你和心尖上的苏公子如鱼得水,该不该也谢谢我这块磨刀的石?”
  我的小心肝瑟缩地抽了一下:“裴……”
  桌上那个化成一滩的小蜡烛抖了一抖,应景地灭了。黑灯瞎火的沉寂了弹指的功夫,软软的触感在我嘴上一点,“裴什么?公子?还是其宣?”
  老子的小心肝再抽了抽:“其,其宣。”关帝爷爷,给个闷雷把老子劈成碳罢,我活该!
  透湿的衣衫贴着的身子再低低笑了一声,干净利落地松开老子,转身风刮出一阵小清凉。嘎吱开了房门,走了。
  月亮光洒了我一身,还挺刺眼。
  刚在我怀里的裴其宣正在廊下院中与一个人擦肩而过,如果这个人是苏衍之,今天晚上是个狗血文艺的情感片。
  但是那个人不是苏衍之,是仁王。因此今天晚上,是个玄疑推理的历史片。
  我对仁王咧咧嘴:“三哥,三更半夜你怎么进来的?”
  仁王此时此刻出现,十之七八是老天派他来做解说大员,从头到尾巴把什么时候看出老子是假货,为什么会看出我是假货以及看出我是假货以后为什么不拆穿等等一系列的情况一一道来。陈年老窖端上桌面,就是开封来的。
  因此我说:“三哥,半夜院子里露水重蚊子多。我叫人把蜡烛点上沏壶茶,屋里说话。”
  说话的时候含笑,而且没撑着。瞎哆嗦了一天白忙了场笑话,到临了反而没了情绪。这就是看泰山若浮云的至境。
  仁王说:“火烧眉毛的关头哪有工夫。小皇妹丢了!可是在你这里不是?”
  小皇妹?
  仁王叹气:“不然你当我深更半夜来跑来是为什么?刚到家身子还没沾到床,就被宫里报信的再喊过去,现在闹的一团。永寿那丫头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
  原来是下午听过一回话的永寿公主,听下午对符小候恨恨的口气,小公主十有七八玩逃婚了。她是仁王一个妈生的,跑也先跑亲哥那里去罢。
  我说:“没瞧见,也该不会往我这里跑。赶紧去别处找。”
  仁王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过十有八九,还是要到你府上。别是听说你要带着府里的人去别庄,跑去你别庄了罢。”
  老子心里空落又煎熬也没有精神跟仁王回话。仁王继续说:“小皇妹留了一封信,说要去找什么飞天蝙蝠。她找所谓的飞天蝙蝠,想也必定来缠你。”
  平时我可能还能笑两声当个乐子,这关头我只想说,关老子他XX的什么事情!吃饱了撑的不能干点有意义的事情么?
  我打了个哈欠:“慢慢找罢,真来了我让人通知一声。”
  自家的雪都封了门,我还管你哪片瓦上落了霜。
  看准了仁王刚要走,我一个跨步,拦在前头。“仁王爷,留步。我有句话也憋到不能不说的地步。既然看出来我是个假货,为什么还留着我?”
  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一天,老子像个要上戏台的角儿,衣裳换了脸也画了,当了自己是关公秦琼楚霸王,只等锣声响我上场。忽然发现场上场下全是空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后台傻站着白忙。脱了衣裳洗了脸回家困觉当没这回事也是条路,但是老子堵不下这口气去。涂了粉墨总要吊一声嗓子,不能辜负了这一次折腾。
  仁王嗤的一笑,“那你先告诉我一声,你泰王爷这壳子是真的么?”
  我说,“壳子是真的,我不是。”
  仁王再嗤了一声,左手一抛扇子右手接住:“壳子是真的你就是真的。谁的魂不是一样的?投了不同的壳子才分出三六九等高低贵贱。就跟唱大戏的一样。抹了黑脸你是包公,涂了红脸你是关云长,白脸你就是曹操。”
  扇子在我肩膀上敲一敲:“总归,这些时候太后也罢,皇兄也罢,我也罢,其他人也罢,都鉴别明白你这壳子是真的。身子在,泰王爷就在。你作奸犯科皇兄不会留情,你没错谁也不能拿捏你。”
  我靠,这什么逻辑!
  仁王爷又笑了一声,跟着小叹了口气:“世上的事就是这样,你想多了它就多,你想它少了它就少。只往通畅的地方想没错。老十二就是凡事想的太细琐。前头的话也不是我一个说的。皇兄跟其他人也是这个意思。老十二的神主牌位早供在龙安寺里。太后亲自立的。太后说,什么时候你问起来,让人告诉你一句话。只要你用这身子一天,一天就是她儿子。”
  老子彻底被说晕了,拼着最后一线清醒问:“怎么都~~晓得我是借尸还魂的?”
  仁王拿扇子搔搔头皮:“太后替你大斋那几天,有个奈何桥上的神仙给人人都托了梦。连边关的二皇兄都没拉下。时辰内容都一样,说要卖他个人情对他小兄弟好些,他也走走后门给老十二安排个好胎。”
  ……科长……
 
  第五十六章
 
  仁王爷归去,天色仿佛三更。我鬼魂一样荡在回廊里,徘徊踌躇。跟苏公子和裴其宣说警报解除,要如何开口?
  我穿过层层院子,荡到苏衍之门口。看里面灯火还亮着,又在房门前转了七八十来个圈子,终于转到苏衍之自己开了门,我看他,他看我,再傻站了几秒钟,还是我咳嗽了一声先开口:“那个……苏~~衍之。”自从那件事情之后,老子与苏衍之讲话就有许多的不自在。声音里常带颤音。继续喊苏公子,太生分。喊衍之~~那个,老子还不好意思开口。你说我一个大老爷们,不好意思个什么?!我清清喉咙,“衍之,刚才仁王来过。没事情是我自己多心。”T xt 小 说 天 堂
  苏衍之让我进屋,倒了一杯凉茶。我看床铺整整齐齐叠着,桌上放着一卷书,显然是没睡。相对坐下,一肚子的话都变成没话。这次是苏公子先开口:“我听说仁王过来,只要没事情便好。”我转着茶杯干笑:“我也没想到我穿帮穿得人人都知道。从今后可以安心过日子,犯不着提心吊胆也舒坦。”苏公子说:“我也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出府闹了一场后,我把你的事情与其他公子都大略说了。”搁下茶杯微微一笑:“只是因宫里与下人面前还要周详,所以一直没同你说。”
  我有仁王给的一棒槌垫底,声色不动地在肚子里喊了一声我靠。苏公子,你嫌我今天晚上被闷得不透彻是不是?老子这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借尸还魂,不但地球人都知道,而且地球人都无所谓。套一句裴其宣的话,我从头到尾,唱的是哪一出?
  我从今往后,又该唱哪一出?
  我放下茶杯,对苏衍之干干一笑:“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别的没事情。你今天来回折腾了两次该热坏了。赶紧睡觉,明天晚点起。”
  苏衍之跟着我起身:“你也早些睡。”
  我今天心里十分堵得慌,听了这话份外添堵。能干的不能干的我同苏衍之全干了,为什么见面说话还干巴巴的跟两个陌生人似的假客套?
  我抓住苏衍之的肩膀,他妈的是男人有话就直说:“你今天回来一趟纯粹犯傻。如果当真穿帮皇帝砍我,你回来一个只能多赔一个。你家也是做买卖的怎么不懂这个道理?!”
  苏衍之轻描淡写地问我:“多赔一个跟多赔十几个哪赔哪赚。”
  这句话高深,我哑口无言,盯着苏衍之听他继续。苏衍之苦笑:“譬如皇上不知情忽然晓得你是假冒的,一开始说王爷确实还魂的就是我,我一定是个主谋。至少也要算个合谋。我与那十几个人在一处只能做连累。”
  “成天口口声声说大家是自家人的是你,一到有事情,最生分的也是你。日后再有事情,千万与我说一声。须知道你我两个早在一根绳子上栓着,便是如今这绳子没了。你若还当我苏衍之是自家人,凡事都给我个实信。”
  昏惨惨的蜡烛光忽悠悠地晃,此情此景我再不把苏衍之搂进怀我是王八蛋。但头一次演文艺片,动作难免僵硬,声音略有些干巴:“衍之,我对不住你。我……”
  苏衍之靠在我身上,没说话。在这种气氛里我不继续我也是王八蛋。但是这个王八蛋老子当定了。裴其宣那里还没通知到。
  我轻轻松开怀抱,苏衍之退了一步,大家对面站着,我硬着头皮说:“衍之,我对不住你的地方多的是。”头条就是老子明明跟裴其宣好过了又来扯上你。“情非得以这种词我也说不出口。”其实我无耻地想说是情不自禁。“我……你晚上先好好睡,我有时间再同你~~同你说。”这句话有点不伦不类,而且语气太干巴。但是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什么贴切的句子。
  我没敢看苏衍之的脸,转身出门。听见苏衍之在身后慢慢道:“告诉了其宣就去睡罢,明天别忘记去安国府。”
  实践证明颠不破的真理,马小东没搞地下活动的命。
  到了裴其宣门口敲开门,黑灯瞎火里朦胧看见裴其宣惺忪的睡脸,扶着门声音都含着倦意:“仁王走了,苏衍之那里也说完了?”
  我哈哈两声:“啊,我来跟你说~~”
  裴其宣打了个哈欠:“没事就好,”眯着眼轻轻向我一笑:“早些睡罢。”手一伸,我还没反应过来,门板就到了鼻子尖。
  我摸着鼻子对着插拢的门板站了半晌,转身走了。
  第二天上午,我站在安国府的大门口,与一个斗眼门房两两相望。
  门房小哥一身葱绿金边的衣服与朱红铜钉的大门相映相衬,甚有风味。“这位兄台,安国府可不是人人都能来的地方。没拜帖不成。”
  我只不明白,为什么符小侯进我泰王府如蝗虫进麦田,长趋直入,深入核心。我进个安国府偏就这么难?前两回过来托了赶车抬轿子的王府号衣的福。今天玩了个步行,又赶上个新来的门房,堵了。
  我说:“拜帖忘记了,实在有要紧事情。”
  门房说:“侯爷这几日刚回,过来府上的都说有要紧事情,难道人人都进?兄台我给你指个明路,去介绍你来的大人那里讨张帖子。我好有个东西往里递。”
  敢情门房把我当成找安国侯办事的了。我刷展开折扇,晃了两下:“我是找你家小侯爷,你只说他哥们来找他有事。”
  门房小哥扯了扯嘴角上下看了我一看。千不该万不该老子不该为了耍帅穿了件白袍子出门,顶着太阳从泰王府到安国府,上半身一块块的黄渍,下摆灰扑扑的尘土。
  门房说:“小侯爷不在,你改日来吧。”
  总算我临时动了灵机,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搁在门房手上轻轻一拍:“劳烦行个方便,给个通报说有个姓马的找他。”
  门房把银子在手里掂了掂揣进袖子,让开门槛:“公子先在阴凉处一歇,待小的进去。”还摸了个小马扎让我坐坐。
  没片刻工夫,门房小哥出来了,堆着笑脸让我跟他进去。老侯爷回来规矩大,我没得进符卿书的内院,先被让进前厅。快到门前,门房小哥忽然往我跟前凑了凑,半遮着嘴道:“侯爷不在才是小侯爷做主,如今侯爷回来,还是找正主儿。快进去罢。”
  门房小哥跨进门槛通报了一声,才摆手示意我进。我上了台阶边跨门槛边道:“符老弟,今天见你关卡不少,敢情老爹回来……”底下半句在卡在嘴里。前厅里只有个穿淡紫袍子的负手站着,约莫四五十岁年纪,三绺长须留的很象吕洞宾,皱着眉毛看了我一看,忽然单膝跪下:“见过泰王爷,有失远迎,王爷莫怪。”怪不得那个鼻子看起来有点熟悉,原来是符小侯的爹老侯爷。我有一种新女婿得见老丈人的莫明激动,忙伸手去扶:“侯爷别客气,大家算起来还是亲戚,我同符小侯是兄弟。您多礼我可受不住。”
  符卿书的爹站起来,我四下望望:“我今天来找令公子有点事情,他在不在?”符老爹皱着眉毛看着我,神情很复杂:“小犬在内院,即刻着人去喊。”我说:“不必了,内院的路我认得,我自己过去找他。”
  轻车熟路摸到内院,早有内仆通报过,符卿书在书房门口迎着。等左右下去我拿扇子在符卿书肩头敲敲,兴高采烈地道:“符老弟,昨天我人可丢大了。连累你白忙一场。什么事都没有!今天同我一道去别庄玩玩,我跟你细说。”
  符卿书对白忙的事情像也没放在心上,笑得爽快:“没事情便好,只是你欠我顿好酒记着了。”
  我说:“绝对记着!今天跟我去别庄,听说有窖藏的好酒。”
  符卿书摇头:“罢了,你与你那苏公子裴公子有许多话要叙,耽误不得。还有另外十几位也在,你自家去应付罢。”
  我脸上被符卿书说得一热:“符老弟,你这话不厚道。天大的事情也没咱兄弟喝酒自在说话大。我是实心实意的请你。你若看得起我就给个面子。”
  符小侯终于点头:“好,我去。”
  这才痛快。我在符卿书肩头一捶,哈哈大笑。符卿书紧了眉毛:“你笑怎的?”
  我按住他肩膀:“没事,哈哈,不过现在想想昨天跟你托孤的模样就有趣。”符卿书的眉头从紧到松,跳了一跳,在我肩头一捶,也笑起来:“回头一想,确实有趣!”
  朋友,这就是朋友!
  符卿书喊人备马,一面问我:“你可是要回府一趟接你那两位公子才走?”我说:“不是,苏公子与裴公子今天早上先走了,兄弟是专程来请你同去的。”符卿书笑了:“你不会骑马,只好备车。”又喊了两声墨予,道:“今天早上让他去你王府上问个消息,现在没见到人影。”我道:“怪了,我也没见。”符卿书回房拿了扇子:“罢了,定是不晓得看见什么稀罕,瞧热闹去了。”
  在前院又碰见符小侯的爹,皱着眉头看我与符卿书出门,符卿书垂手问了安,说要与我泰王爷同去别庄一两天才回。老侯爷点头放行,还送了我句王爷慢走。
  马车上我问符卿书:“你爹这次回来,是为着你跟公主的婚事罢。”符卿书淡淡道:“哪有这么容易,公主未必瞧得上我。”我想起树丛里小公主的一番话,是了,小公主为了找飞天蝙蝠大侠昨天不是逃婚了么?!
  我龇牙咧嘴地笑了:“放心,哥哥跟你保证公主跑不了。”扇子在手里绕了个花,“第一手消息,公主对飞天蝙蝠大侠仰慕许久,可爱的紧,与你正是一对。”
  符小侯估计提起结婚很不好意思,一言不发拧了眉毛看窗外,装无所谓。
  小王爷一向是个拉风的人,别庄也盖得拉风。在城郊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一座大湖旁边,背后就是山。也不怕豺狼虎豹长虫蜈蚣。湖边水气潮,草又多,招蚊子。
  马车后半程是一路飙过来的,因为老子与符小侯下车买西瓜解渴的时候听见了句了不得的话。
  “听说了没,泰王府的那位小王爷今天在城里大街上又抢了个小哥,带到别庄去了。作孽啊!”
  忠叔在门前结结巴巴地说:“王~~王爷~~您快进去瞧瞧罢。”,我爬下马车一头撞进门一条直线向里。远远看见前厅里一幅不得了的场面,一个穿湖色长衫的人拿着一把扇子,正挑起裴其宣的下巴。我勃然大怒,一头扎进前厅:“什么人敢在这里撒野!”
  离近了,湖色长衫回过头,我傻了。说怎么比裴其宣低了半个头,分明是个小姑娘。
  这年头的小姑娘都傻是不是,换个发型绑了胸穿了男人衣服就当自己是男人了。就算身量在姑娘家里算高,还拿扇子挑起裴其宣的下巴企图笑得很轻佻,老子还是闻个味就看出来,是个小姑娘,漂亮的小姑娘。
  脸像桃花瓣一样粉嫩嫩水汪汪的小姑娘,十六七岁上下,拿扇子的柔荑纤纤,莹白如玉。美女!
  一双精灵的大眼骨碌碌地看看我,再看裴其宣,头歪了一歪:“标致,啧啧,标致!十二哥,你府上的人果然各个标致。送一个给弟弟如何?”装粗了喉咙,弟弟上加了重音,转头看我,左眼眨了一眨。我全身轻飘飘地,笑了,你不晓得,你这一笑才是真标致。
  裴其宣身边的八公子暮秦渗出一头的汗。可怜八公子实在,眼神有待磨练。裴其宣也笑了,两根手指轻轻夹住扇子,一双眼弯得勾魂:“多谢公子抬爱,只要王爷点个头,若是公子不嫌弃,其宣一定服侍公子满意。”T:xt.小``说".天 堂
  小姑娘愣了愣,居然还跟着笑了两声:“好,好。公子我就爱你这样的!妙得紧!”不过听底气分明不足。我忍不住盯了裴其宣一眼,既然看出来了,何苦调戏她。
  我敲了敲扇子:“其宣,你同八公子先去内院,我同客人有话说。”
  厅里只剩下我与美人儿两个,小姑娘才咯咯笑起来:“好十二皇兄,莫生我的气。对了,我听母后跟皇兄说你不是十二皇兄,是个借尸还魂的鬼魂。那你认得我不认得?我怎么叫你?”
  果然老子猜得没错,是追寻飞天蝙蝠的永寿公主。真是可爱的不得了,如果不是小王爷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还真想把来做马子。我忍不住嘴就往两边咧:“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小公主眼眨了眨,想了一想:“我还是叫你十二哥的好。我看见脸就这么叫惯了,改了麻烦。”
  我瞧着小公主水汪汪的脸,忍不住乐,符小侯如果娶了这个宝贝,当真怪般配。
  对了,符卿书。我回头往后看,没瞧见符卿书人影。青天白日怎么忽然没了?
  永寿公主甜甜地喊了一声十二哥,“其实我今天是有个事情求你帮忙。”美女的请求哪能拒绝,我说:“有话只管说,什么忙哥哥都帮你。是不是,为了那个飞天蝙蝠大侠的事情?”
  小公主眼睛亮了,“十二哥你都知道,那就好说。你认得那位飞天蝙蝠吧?你今天晚上多埋伏几个人手,哪条路好让我堵着救他?”
  小公主不愧跟仁王一个娘生的,连老子都说晕了。“什么埋伏不埋伏?”
  公主搓着手说:“你不是知道么?我不喜欢那个符卿书,我看上的人是飞天蝙蝠。十二哥你要帮我。”
  我点头:“好好我帮你。”“今天晚上飞天蝙蝠来别庄的时候,十二哥你先多派几个人把他赶到一处,我就在那里等着,便能认得他了。”
  这叫什么主意,小公主听戏文听多了。公主两眼闪闪发亮,显然热得不轻。我哭笑不得地点头:“恩恩恩,不错不错。不过你怎么知道今天晚上飞天蝙蝠一定来我别庄?”
  公主笑吟吟地道:“我当然晓得。飞天蝙蝠不是十二哥一抢男人就来救人么。”伸手拍了两下,“我今儿上午在城里街上抢了这个人,说我就是泰王爷。满街的人都看见了。”
  几个仆役打扮的人押了一个五花大绑尤在挣扎的人上来,掏出嘴里塞的布。小哥立刻眼泪汪汪地向我抽噎:“泰王爷,救我!”
  我说怎么瞧着眼熟。
  符卿书的小书童,墨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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