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年间，到处是一片莺歌燕舞，繁荣的景象就像采收时节的橘子树，金黄灿烂得一塌糊涂。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传遍大江南北，举国上下无不倾倒于贵妃那美貌、丰腴与多情的完美融合，并且都在偷偷地咽口水。民间流传着多种版本的贵妃画像，有高贵不可逼视的，有妖娆让人起淫的，有清雅飘若仙子的，当然也有一些走地下通道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贵妃春宫图，但最出名的非《贵妃出浴图》莫属。
《贵妃出浴图》好就好在不同的男人眼里就有不同的贵妃出浴的模样。以开元年间五千二百多万人计，发育得比较成熟乃至全熟的男人少说也有一千五百万人，这就为一千五百多万个男人塑造了一千五百多万个梦中情人洗完澡的样子，所以这是一幅非常伟大的画。这幅画的画法完全颠覆传统不说，最为绝妙之处在于它对胸脯的创意。开元元年，一帮相当有才的文人在长安最著名的红灯区平康里搞了个小范围的美胸评比，一致认为大唐女人的最佳胸型应是半球形。但《贵妃出浴图》偏不，而是无中生有地描出了贵妃娘娘在轻纱后的水滴状胸脯，以至胸脯在朦胧中呼之欲出、嫩而欲滴、晶莹剔透，让人瞠目结舌。所以当这对水滴状胸脯横空出世时就像孙猴子没爹没娘地从石头里蹦出来那般石破天惊。曾有诗赞道：“欲与太白试比高，轻纱背后水滴胸。”又有诗叹道：“白也诗无敌，胸也滴无形。”据说李白听说文坛里把他的诗与胸比，又醉死过去三天三夜。随后，临摹此画的各式各样的手绘本包括黄色手绘本开始风靡全国，水滴状的造型设计成为最流行的时尚，水滴状的铜镜、水滴状的面盆、水滴状的马桶等等层出不穷。作者无名氏声名大噪，众多买家揣着重金疯了般地想买他的真迹，众多求学者没头没脑地想拜在他的门下，但无名氏被官府吓得愣是没敢显身露名。
有唐以来，文化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发达，而且天才辈出。这年头，随便扔一个二流文人到别的朝代绝对会领一代风骚。但在唐代，绝大多数舞文弄墨的骚客却被永远地盖在了那些天才的光芒底下，就像被压在母鸡屁股下的蛋，整个地见不着，就算是天长地久孵了出来，那也是只不值得一提的小小鸡。所以像无名氏这样没有任何背景在一夜之间冷不丁红起来的，就是那些声名赫赫的文人也自叹不如并且大叫看不懂。
我看到贵妃出浴的手绘本是在发育接近尾声，父亲出任长溪县县令那年。
长溪县青山绿水，离太姥山不远，环境幽雅，特别适合那些倒霉鬼调节情绪。经常有在京城当官的被贬到这里，来的时候长吁短叹，郁闷得不行，可没过几天就诗兴大发，精神抖擞起来。说起长溪县，没几人知道，但说到太姥山，它的知名度大概就只比《贵妃出浴图》差了一点。这主要是玄宗皇帝给太姥娘娘的石塔题了“尧封太姥娘娘舍利塔”九个字，所以搞得香火很旺，来这公费旅游的人很多。父亲经常忙于陪客，去的次数多了，难免在太姥山的石壁上留下几首心得体会，但这几首诗并没有因为父亲是地方官就很给面子地从石壁上跳下来并大肆流传开去。
随父到了长溪县，我的学籍理所当然地由乡下的民办私学转进了公办官学。因为是县令的公子，所以我很受欢迎。一入学，就围过来三个人，其中一个长得极为黑胖，嬉皮笑脸地问我：“唐兄，一向可好？”
“你是？”我的尾音有点长，而且比较矜持。
“魏小田。”这家伙胸脯一挺。
我的心一颤，暗骂了一句：“怎么到了前世也躲不过这烂人？”嘴里没好气地应道，“还好，还好。”
“当朝七品是你爹，往后多靠兄提携。”说话的人声音有些浑厚且精神抖擞，很配他矮壮的身材。
“你是？”
“叶波。”
我大惊，这家伙也来了，嘴里应道：“不敢不敢，七品只是芝麻。”
旁边又一人插嘴道：“唐兄别太谦虚了，干脆我们四人结拜，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我又问：“你是？”
“方言。”这白嫩的家伙居然朝我莞尔一笑。
我脑袋一晕就趴到了桌上。当年品性最烂的几个同学在前世也全齐了，我很不想与这几人在前世还同穿一条裤子，于是回道：“不好意思，初次见面，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话刚一出口，没料到三人居然很正色地对我说道：“难道唐兄不懂得什么叫一见如故，难道唐兄不知道什么叫相见恨晚？”
话说到这份上，我是万般无奈，便与三人来到池塘边，一人垒了一小堆土，各插了一条柳枝，拜了三拜，说了些过往神仙见证，我们四人在此结义，今后如何如何之类的话。后来我才知道，这三人早几年就已拜过把子了。三人的父亲在长溪县也是跺跺脚就有些声响的人。魏小田父亲垄断了长溪县所有的生猪交易，叶波父亲正是这所公办官学的校长，方言父亲掌控着长溪县最大的典当行。所以这种结拜没那么简单，一见如故这种话也只有鬼才相信。
拜完把子，魏小田很心满意足地朝我笑了笑，然后贼似的瞟了瞟四周，非常神秘地从怀里掏出一幅小画来，徐徐展开，贵妃娘娘的水滴胸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我面前。我瞠目结舌：“这，这就是传说中的《贵妃出浴图》？”
魏小田很得意地点了点头：“这是我爹用五十头生猪刚从北方商人那换来的。”
叶波叹道：“此等尤物，如果能与之共度良宵，死了也愿意。”
魏小田急忙捂住叶波的嘴：“你死了不要紧，要株连九族的。”
方言很疑惑地问道：“临摹本居然值五十头生猪？”
魏小田说：“这还是便宜的了，据说临摹本中最为珍贵的是北王南陈的临摹，市价为五百两黄金。”
我问：“北王是谁？南陈又是谁？”
魏小田答：“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只知道这两个姓，就像无名氏，连姓都没敢让人知道，那是要杀头的。”
正说着，魏小田突然有些慌乱地卷起小画，一把塞进他的胸脯里。我扭头一看，见有五个少女叽叽喳喳地朝水塘边走了过来。魏小田整了整衣裳：“来的是长溪五美人，随便娶其中一个做老婆这辈子都值了，如果能一网打尽，给个神仙都不干。”
叶波说道：“五美人中又以林之月最有味道，年方十五，歌舞琴艺俱佳。唐兄什么时候有空，可看看我前几日画的五美图。”
我定睛望去，十分肯定那个上着黄衫，下着青绿相间的褶裙，头梳三鬟，如杨柳般婀娜轻柔的女子一定是林之月，就这一眼，已经撩动了我初开的情窦。我指着那黄衫女子问：“那便是林之月？”三人赞道：“唐兄果然好眼力。”
五人走近，那隐隐的香气也越来越近，我能从这些淡然相杂的香味中辨出林之月的那袭如清荷般的清香，这清香让我觉得亲近，有如沐春风的舒坦。这边魏小田、叶波、方言早已一揖到底，嘴里念着：“姑娘们好。”
那五人咯咯笑了出来：“你们三人前些日子逃学被责罚得可重？”
魏小田说：“为姑娘们采花，责罚再重那也轻于鸿毛。”
林之月笑了出来：“我们可担待不起。”
林之月那脆铃般的音质有说不出的婉转和悦耳，我的心一下就像秋千般荡开了去。叶波见我发呆，便扯了扯我说：“这位是唐酽公子，几位应该早有耳闻了。”
林之月瞟了我一眼，没什么特别反应，另一绿衫女子问道：“可是唐县令的公子？”
叶波道：“正是。”
我打量一下这位绿衫女子，鹅蛋脸，皮肤相当粉嫩，一双桃花眼顾盼生姿，笑语吟吟的看着就让人舒服，便转头问叶波：“这位是？”
绿衫女子没等叶波开口自己答道：“李烟。”
“哦。”我朝她笑了笑，李烟也回我一笑，我心里一动，觉得这长溪五美倒是各有各的风韵，不过要说到一见钟情，那还是林之月。
我意味深长地又朝林之月望了一眼。魏小田看在眼里，煞有介事地指着满塘的莲，说：“唐兄，你看这塘色，这莲……”他把“莲”字拉得很长，然后转身看着我等我往下接。
这时风起，吹皱一池塘水，莲叶田田，像是美人的裙摆。看着林之月在夕照下的绯红脸色，我不禁诗兴大发，当即赋诗一首：“采莲南塘中，莲叶摇轻松。风吹皱塘水，霞映月美容。”魏小田、方言、叶波当即喝彩起来。
魏小田说：“昔有曹子建七步成诗，唐兄却是张嘴就来，佩服啊。”
我也颇有些得意地看着林之月，不想林之月却白了我一眼，说道：“这也叫诗？单平仄就不合规。”
李烟抿嘴一笑，拉了拉林之月，说：“唐公子对你可是一见钟情啊。”
林之月撇了撇嘴：“别胡说，我们划船去吧。”说完，五人又咯咯笑着上了靠在塘边的一条小船，小船载着五美人向着莲塘的中心缓缓地荡去。在无边的晚霞里，满塘的绿叶中，这汇集在小船上的黄绿紫橙蓝五色以及如水波般摇荡的歌声，显得无比地鲜活跳跃。我们四人不禁醉了。
过了好半晌，叶波拍了拍我，说：“唐兄，不必难过，女人总是口是心非，以唐兄一表人才，还不把林之月玩弄在股掌之中？”
我呵呵笑道：“林之月这种女人是要用心去读的，怎么能玩弄呢，非常不妥。”
方言当即表态：“既然唐兄对林之月一往情深，今后我们三人决不再打林之月主意，不知其他四位唐兄有什么看法？”
我哈哈大笑：“其余四位，各有各的风姿，只是我的眼里只有林之月。”他们三人拊掌大笑，显得中气很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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