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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长忏悔手记》 作者:唐大伟

第22章 春节·升迁(1)

  佳节至,低目思亲;驭人术,引诱打击。

  进入监狱后,我发现自己变得很谗,对美食有着强烈的渴望。凭良心说,监狱的伙食明显好于我的想象。

  每顿饭一个菜,星期天改善伙食,会加一个菜,通常是素菜里面加点肉丝,如果是大白菜之类的全素菜,还会有一个汤,西红柿或是青菜里加点鸡蛋。

  但是菜的品种翻过来覆过去就是那几样,再加上是大锅菜,味道当然不敢恭维的。在这里,吃饭并不是享受,只不过是维持生存的本能,促使着我一口接一口地咽下去。

  临近春节,能美美地吃一顿好东西成了我朝思暮想的心愿。监狱的饮食,让我愈发地明白“民以食为天”这句话的意思。而这恰恰是我在任院长和局长的时候,最不屑一顾的事。不要以为我太张狂了,明明只是一顿午饭,结果却要陪三桌的客人,吃饱不吃饱暂且不去研究,客人是否陪好了,才是最关键的事。

  真正对吃最有兴趣、最渴望,还是难忘的童年时候。那时,我特别盼过年,进了腊月,便开始掰着手指数日子。每天早上从炕上爬起来,还没穿衣裳,直奔日历牌,急三火四地撕下前一天的那页,恨不得一下就能撕到春节这一天。

  那时盼过年,盼的是能有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母亲平时总是要求我恪守种种规矩,不许这样,不许那样,甚至不允许我离开她的视线,这其中的原因主要是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

  母亲和父亲结婚几年才生下我,自我之后,母亲便再也没有怀过孩子。对于母亲施行的管教,开始的时候,我会以哭闹和不吃饭来反抗,渐渐也就习惯了自己和自己玩。

  其实幼时的我很孤单,我总是一个人静悄悄地在屋前屋后玩,有时甚至对着蚂蚁、小鸟和村头的大柳树说话。成年后,我仍旧不善于交际,喜欢独来独往,想来也与幼时的教育和形成的习惯有关系。

  春节将至的那几天,母亲格外宽容,允许我和村子里的孩子们漫山遍野地疯跑。但随着年纪的增长,我对这类事已经不太热衷了,更吸引我的是父亲的“宝贝”。

  父亲知道我的心思,打破“戒律”,允许我翻看藏在樟木箱子里的书。那里面装的书真多啊,从古典名著到写着一长串作者名的外国书,再到已经泛黄的医学书。

  我喜欢看有插图的那几本,其中最吓人的一本叫《玉历宝钞》,那是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居然画着人死后的样子,又是地狱,又是油锅,还有妖魔鬼怪。我越看越害怕,越害怕就越想看,常常是把书打开了又合上,合上了又打开,反反复复,看到最后,连眼睛都不敢闭上了,生怕鬼突然从什么地方幻化出来抓我。

  父亲发现我看那本书的时候,吓坏了,急三火四地抢了过去。一再地叮嘱:“红萸,绝对不允许跟别人提起这些书,听到没?要是你说了,你会像书里画的那样,被拔掉舌头。”父亲边说边比划,表情夸张地做出凶神恶煞的样子。

  我抬起双手,紧紧地捂住嘴巴,眼睛望着父亲,不住地点头承诺。那时我还不懂得,如果父亲的书被别人发现了,意味着什么。在以后的岁月里,每当听到谁说谎,我的脑子里就会浮现出《玉历宝钞》里那幅拔舌的画面。

  进了腊月,母亲一直在忙,忙着一针一线地给我缝新衣,忙着浆洗家里的被褥,忙着打扫房子。过了小年,便开始准备各种食物。我最盼腊月二十五,那天,母亲会炸萝卜丸子,那是我最喜欢吃的食物。

  母亲把大萝卜从深埋的土里拔出来,洗得干干净净,切成细细的丝,放上些葱、姜、盐和少量的面粉在一起拌匀,放进锅里炸,最后余下来的油,再炸些小麻花。

  闻着油锅里散发出来的扑鼻香味,我的口水早就流出来了,趁着母亲不注意,伸出“五指耙”,扔进嘴里一个,烫得嘶嘶哈哈地吸冷气。母亲总是嗔怪:“慢点儿,烫着了!”

  如今回想这些往事,真希望时光能够倒流,那样的年纪里,铺天盖地全是单纯的幸福和快乐。如果人生可以重新来过,一定可以弥补很多的不足,挽回很多的错误。

  随着年纪的增长,我越来越不喜欢过春节。在我看来,除了可以比平时多些时间和亲人团聚,待在父母的身边,听塞儿讲讲学校的趣事,春节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吸引我。春节意味着长了一岁,还没有来得及享受生活,距离坟墓的路程又缩短了一截;春节意味着迎来送往,免不了带着假笑,说着虚伪的客套话。

  深牢大狱里,虽然有美味的吸引,但我仍然讨厌过春节。进入腊月,我就开始不自觉地恐慌,总觉得监狱里的每个角落都写着烦乱,就连空气中都隐藏着不安。有这样情绪的,不只是我一个,其他人也是如此,每个人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也难怪,每逢佳节倍思亲,深牢大狱中,远离亲人,失去自由,谁会不思念自己的亲人呢?

  周子柔有一天晚上做梦,大声呼喊:“奶奶……等我!”这惊醒了监室里的所有人。借着月光,隐约可见一个剪影“腾”地坐起来,片刻,又将头深深地扎进被子里号哭。

  我急忙从上铺下来,坐在她的身边,轻轻地抚着她的肩膀。她扭身,头靠在我的肩上,柔弱的像个无可依靠的婴儿。

  监室里清晰地回荡着她努力压低的哭泣,所有人的情绪都被她拽到了思念中,想爹娘的、想儿女的、想丈夫的,抽泣声成为那个夜晚监室里无法回避的主旋律,就连一向硬气的大方也是辗转反侧,不住地叹息,想必也在思念着她从未提起过的亲人们吧。

  那几天,我在劳动时突然就会停下来,琢磨爹娘今年的春节会怎么过。从任医院主任起,我的每一个除夕夜都是在医院里和患者一起度过的。但是初一的中午,我一定会出现在爹娘的身边,坐在热乎乎的火炕上,吃着娘包好的酸菜馅或者香菇馅的饺子。

  可现在,我身陷囹圄,爹娘准备好年货没?新衣买没?春联和福字准备没?

  本来年初的时候,塞儿就和我约定,要回国过年。新婚的边宇扬会不会叫女儿回国?他新婚的妻子肯不肯接纳塞儿?塞儿又肯不肯融入那个只有一半属于她的新家?还有,在男子监狱里的耿仕轩,他的父母早就过世了,爱人生活不能自理,唯一的儿子在加拿大,春节的时候,会有人去看望他吗?想到这些,我的鼻子泛酸,精心培养的睡眠又和我说再见了。

  春节一天天临近,监狱里所有的领导和管教人员都坚守在岗位上。这是他们的工作性质决定的,别的工作越是清闲的时候,他们越是忙碌,越是要多加小心,越是要避免发生事故。毕竟这里最集中地沉淀着整体社会的罪恶和不幸,这些沉淀物,愈是在节日,愈容易产生高压,愈容易爆炸。

  杨桃找到我,让我充分利用《新生报》,营造一下春节的气氛。她提示我,往年春节的时候,柳叶会专门做一期专刊,发表犯人们关于春节的文艺作品,她问我还能不能想出新点子,让大家热闹一些,快乐一些。

  我点头答应,并在《新生报》上发表了一个启事,启事包括两方面的内容。一个是老生常谈,告诉大家,准备在《新生报》上做春节专刊,希望大家踊跃赐稿。另一个就是征集关于新春佳节的美术和书法作品,准备在春节期间展出。这个启事很快得到了服刑人员的响应,众多的文学、美术和书法作品送到了《新生报》“编辑部”。

  经过警官的批准,周子柔成为我的临时助手,我们将这些美术和书法作品分门别类,在每幅作品上都标注了作者的名字。

  周子柔问:“要不要把监室号也写上?”

  “别,让人心里面觉得不舒服,就标名字。”

  周子柔沉默地点点头。她看这些作品时常会自言自语地小声嘟囔,就像一个摆着积木的小孩儿,一边堆着房子,一边说,这间做厨房,那间做卧室。

  有一些作品让她格外激动,那一刻,她准会不停地扇动着小手,眼睛瞪得溜圆:“这幅简直……你瞧瞧,这哪是书法啊?分明就是胡写,谁能认出这是什么字呀?就看到一堆黑墨了,白瞎了这么好的宣纸了。”

  我只用一眼便看出那幅草书的结构、章法都极具美感,分明像是出自一个男人的手笔,豪放大气。可如果让我解释给周子柔,估计会大费周折,还未必能说得清楚,索性半开玩笑地说:“所谓书法美就是意蕴美,诗意美,咱这些门外汉,看不懂就对了!”

  尽管我并不懂书法,字也不漂亮,但有个这方面的师父。我的师父就是耿仕轩。他的钢笔字颇似书法大家田英章,稳健严谨,流畅洒脱,韵味很浓。

  他看过我不成章法的字,很郑重地要求我:“一定要练字,字是门面,最起码常用字一定要写得漂亮些。”我确实曾经练习过很长的时间,但始终没有耿仕轩的字漂亮,用他的话说,你的字就像你的性格,总是有脱不了的柔弱之气。

  周子柔的又一声尖叫,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快来看,看这幅,太美了!肯定是专业人士画的。”

  我看过去,那是一幅以古代楼宇为背景的铅笔漫画,画面中只有一个女子,容貌温婉,如丝般的长发在风中飘动,画面里的每个线条都那样的细腻唯美,女子的眼神像两汪深潭,仿佛要将人吸了进去,清冷的眼神里透着无法言说的哀伤。

  我注意到作品的名称是《游园惊梦》,这幅作品给了我新的启示:“要不咱们把所有的美术作品都取个名字?”

  周子柔面露难色:“上百幅呢,而且有些就是胡乱的涂鸦,根本看不出想表达什么意思。”

  “所以就得靠咱们的柔柔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啦,我是老喽,可你又年轻,又漂亮,又聪明……”

  周子柔瞥了我一眼:“行啦,别给我灌迷魂汤啦,我又不年轻,又不漂亮,又不聪明……不过,看在你比我老那么多的份上,看在你求我的份上,看在你说了那么多好话的份上,我就答应你吧,不过……”

  “我知道你的小心眼儿,你的那篇散文,再润色一下,这期《新生报》一定给你发表,好不?”

  “嘿嘿,知我者,红萸也。”这个小东西,也叫起了我的小名。

  “还要注意,起标题的时候,一定要结合作品的风格和表述内容,起个符合创作初衷的标题。”

  “放心啦,没问题!”

  我真的没有想过,会有周子柔这样的一个小狱友,活泼中带着忧郁,调皮中带着感伤,偶尔还会冒出些孩子气。对周子柔一直很“关心”的大方,好像也明白了我与周子柔之间的姐妹情谊,对我的敌意少了很多。

  在她这个“狱头”的照顾之下,我在大狱的日子比刚开始进来的时候好了很多。

  腊月二十二,农历小年的前一天,监狱里挂起了红火的灯笼。高墙、电网、铁窗和喜庆的灯笼摆在一起,突兀中带着和谐,和谐中又透着悲凉。

  在这一天,我和周子柔把征集到的那些美术和书法作品,全部张贴到了分监区的走廊上。尽管这些作品的水准各有高低,但无一例外地表达着人性中的真善美,表达着对亲人和家乡的思念,表达着对自由的向往和渴望。不论是警官还是服刑人员,对我的这一“创新”都表示赞赏,对那些画也进行了点评,不论褒贬都充满善意。

  监狱里还组织了很多活动,打乒乓球、猜谜、唱卡拉OK、跳舞。当然,这都不是比赛,只是让大家多一些活动的机会,多一点自由的时间和空间。过年的气氛真的浓了。

  所有的这一切,都不如一件事最受人欢迎、最让人盼望、最使人欣喜,那就是农历腊月二十八那天举行的联欢晚会。

  会议室已经布置得喜气洋洋,棚顶吊上了红灯笼,一朵朵肆意张扬的绢花都是犯人们亲手做的。尽管大家知道那些花是假的,没有任何的芳香,可还是禁不住啧啧有声地夸赞着香,脸上都挂着藏不住的喜悦。

  不用警官们费力气维持秩序,大家都按照规矩一一坐好,偶尔小声地窃窃私语,也不会引来警官的责骂。霸道的夏岩在这些日子也收起了往日的严厉。当然,她也不敢在这个敏感时期对我们进行体罚。在这个敏感时期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可不是她这个狱警能承担责任的。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随着音乐响起,身着警服的杨桃出现在简陋的舞台上,我原本以为,联欢晚会所有的演员都是犯人。

  描着淡妆的杨桃像是一个磁场,吸引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又是一年春来到,腊梅点点,爆竹声声,展开了一幅新画卷;又是一年春来到,团结一心,众志成城,铺呈了一片新气象;又是一年春来到,神州上下,欢欣鼓舞,迎来了一轮新希望!这是一个喜庆的季节,这是一个激动的时刻,监狱上下,洋溢着热情、洋溢着畅想……”本来俗不可耐的开场白,经过她的二次创作,显得充满了激情和活力。

  周子柔使劲地掐了我一把:“听着没,杨桃警官主持得多好。本来最初定的主持人不是她,可大家强烈要求,监狱长才确定了让她主持。她太漂亮啦,简直像一个女神!声音也好听,就像一只金丝雀。”

  我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不能这样比喻,金丝雀是形容那些被人包养的女人。”

  周子柔吐出舌头,一脸的不好意思,说:“咬文嚼字,编辑的职业病,那……她的声音像夜莺!而且是一只漂亮的夜莺!”

  “这回good了!”和周子柔在一起,我也变得有些调皮了。

  这是一台特殊的晚会,除了主持人杨桃,从导演到演员,再到剧务组,全部由监狱里的服刑人员组成。所有的节目,无论是唱歌、跳舞、小品、快板都是服刑人员自编自演的原创作品。所有的道具和服装,都是由服刑人员自己制作完成。表演的人员穿着漂亮的演出服,加上精致的妆容,如果不是在这个特殊的环境,谁能把这些女子和服刑人员联系在一起?

  晚会的前几首喜庆歌曲并没有引起特别大的反响,大家就像看春晚开场歌舞一样,习惯性地鼓掌,以示尊重。

  当《妈妈,我错了》的歌声响来之后,舞台下顿时一片泪水涟涟,掌声雷动。

  “妈妈,我错了……在妈妈温暖怀抱里,我一天天长大,在妈妈殷切的期待中,我却在虚度年华……那一天风狂雨正大,我离开了家,离开了妈妈,风狂暴雨中我迷失了方向,我深深地陷入了泥潭……儿呼唤你,妈妈,儿多想回到你身旁,当我跪倒在妈妈的面前,喊一声,亲爱的妈……妈妈!”

  泪水代表着悔恨,也代表着思念,也许这才是大狱与外面世界最大的区别吧!

  除夕之夜,每个监室都摆放着大家亲手制作的装饰物。监狱里,女人们学会利用身边的一些废旧物品,或编,或折,或摆,把监室装饰得热热闹闹,花花绿绿,倒也是一番喜庆的意味。

  监狱不允许窜监。趁着拜年,大家有机会互相伸长脖子,观赏一番其他监室里的装饰,就像邻居家相互看看各自的装修如何,想来也是苦中作乐,人总要给自己一些快乐,即便是苦中乐,也聊胜于无。

  吃饭时,大方如同变魔术般拿出了她制作的“葡萄酒”。早在除夕前几天,她就开始准备了。征得大家的同意,她把分给我们吃的葡萄集中到一起,剥皮后浸在可乐里,至于还放入什么,大家就不知道了。这酒是她偷偷摸摸做的,或许有警官知道了,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大方打开瓶口,使劲地闻了闻,夸奖道:“哎呀呀,好喝的葡萄酒酿成了!”

  女人们把目光集中到可乐瓶上,不住地夸奖着大方。

  “方头,你真强大。”

  “方头,你真了不起。”

  周子柔也夸奖道:“真有你的!”

  大方一脸骄傲,把“葡萄酒”第一个倒入了周子柔的碗中,倒得满满的。

  女人们的目光盯着“葡萄酒”,一直延续到里面的液体装入了自己的碗中,才像品尝琼浆似的,小口小口地抿着。

  大方走到我面前,很客气地将酒倒进了我的碗中:“尝尝我的手艺。”

  “一点儿就够,我酒量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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