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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长忏悔手记》 作者:唐大伟

第36章 客串·上访(1)

  人已老,生死无别;大事件,烟消云散。

  监狱是一个小社会,这里除了正常的服刑犯,还有一个特殊的群体——老年犯。女子监狱的老年犯人,年龄都超过了60岁。这样的年纪,应该享受天伦之乐,悠闲地品味夕阳之美,可她们却只能与高墙铁窗为伴,在寂寞孤单和冷清中走向垂暮,走向生命的枯萎。

  不用看,哪怕是单纯地想一想她们的生活,心里头都会生出一阵酸涩,老年时的悲哀,才是人生中最大的悲哀吧。

  因为年纪的原因,这群犯人的管理和普通犯人并不相同,跟普通监区比起来,这里称得上是“经济发达地区”。监狱在这方面体现了人性化,非常照顾年老体弱的老年犯,配备了洗衣机、取暖器,方便她们洗衣服、洗澡。

  对于这些“特权”,老年犯们表现出了很大的感激,特别是那些家庭情况本来就不是太好的老人,她们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感谢政府。说这4个字的时候,她们一脸的真诚,她们还会絮絮叨叨地说,就是在家里也不能天天用上热水。

  我相信,她们的感激出自真心,监狱里一点点的好,一点点的自由都会被人无限放大,无限扩张,也就是靠着这些,服刑人们才能在灰色的日子里找出一些色彩。

  即使在外面,60岁的人也已经离开了工作岗位。监狱里也是同样的规定,老年犯不用到厂房接受劳动改造。平时,她们就坐在宿舍里,听识字的狱友逐字逐句念狱报,虽然枯燥,但也不至过于劳累。

  和其他监区相比,这个监区明显要冷清许多,这里的亲人电话与会见次数是全监狱最少的,老年犯不但被这个世界遗忘,更被她们的亲属遗忘了。

  事实上,她们比年纪小的犯人更渴望亲情,盼望着亲人的探视或者偶尔的问候,而现实是那样残酷,硬生生地打碎了她们的盼想。在很多老年犯的心里,活着,便只是吃饭、睡觉、喘气,然后等待死神在某个清晨或傍晚突然到来,悄悄地带走他们的灵魂。

  因为年老,老年犯生病的几率明显高于其他犯人。女子监狱处理这样的问题有自己的“招数”。让年轻的犯人和老年犯同住,生病或体弱的老年犯人一般会被安排睡在下铺,青年的犯人睡在上铺,通过照顾这些老年犯人,年轻的服刑人员可以得到加分,加分多了,累积下来,就有机会获得减刑。

  这样一来,既减轻了监狱方面照顾老年犯的压力,又使年轻的服刑人员有了照顾年老人的积极性。

  除此之外,老年犯监区里还特意“分配”了一名医生。这名医生也是一个服刑人员,入狱前,她就是内科专家。我在外面的时候虽与她素未谋面,但毕竟是业内人士,对她的名字也有所耳闻,特别是她因情所困,用所掌握的知识对爱人进行“手术”的“故事”发生后,更是在L省卫生界引起了很大的震动。

  我清晰地记得,当时我曾经组织在全系统开展过一次“关于女性卫生工作者心理健康问卷调查”,得出的结论是,在同等工作压力之下,女医生承担的社会压力更大,为此,我特地同坤州妇联联手,邀请省内知名的心理专家定期到坤州为女干部们做心理辅导讲座。

  也许是“狱中神医”的名号太响,我被派去做了内科专家的临时替补。对于这样的安排,最初我很有抵触情绪,我习惯了原来监区的生活,如果换了环境,我担心自己不能适应。

  我适应环境的能力一直都比较差,面对刚接触的人与事,我会保持长时间的自闭状态,如果过于沉陷进去,对自我的身体和心理健康都是不利的。为此,我曾经找杨桃警官谈过我的想法,但她并不支持我的观点,而且对我一顿狠批。

  “你这不是拈轻怕重吗?你想在你熟悉的地方待,谁不愿意。你不愿意和老年犯在一起,你以后就能当个神仙,总也不老了?”

  “我没那个意思!”

  “你不用解释,你什么意思我明白。既然你想在医学方面有更大的建树,就别只是纸上谈兵。”

  “我没有,而且上次……”

  “桑萸,竞技体育赛场有一句话,从领奖台上下来的那一刻,一切归零。对你,一样的道理,救治成功后,一切归零。”

  “嗯。我接受。”

  “中医学博大精深。没有实践,哪来的真知,那里的老年患者更需要你。”

  杨桃把话说得很直白,我仔细一琢磨,她说得有道理。老年犯监区,患病的犯人可能更多些,可以有更多的机会帮助别人,并且把我的医学理论变成实践。

  走进老年犯监区,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同,好像这里的物件都和这里的人一样进入了耄耋之年。我看见一张张苍老的面孔,一个个佝偻的身子,有的老人家已经坐在了轮椅上,行走坐卧都要依赖他人的帮助。

  在她们的目光中,我看不到希望,看不到目标,更看不到激情。她们的眼中,生活只有一种颜色——灰色,这使我的心里格外悲凉,如同被人扔到了沙漠之中。

  我的面前仿佛安放了一张魔镜。年幼的我喜欢对着镜子做鬼脸,可这一刻,是镜子在对我做鬼脸。镜中,我看到的分明是12年后的自己,同老年犯一样,我变成了一个皱巴巴的老太婆,白发斑斑,皱纹丛生,弯着腰,目光呆滞,走一步,晃三晃,所有的器官都不再灵敏,听不清声音,看不清事物。

  突然,魔镜从我眼前消失了,我从白日梦中苏醒了,鼻翼却变得酸涩,两行液体迅速地滑出了眼眶。我不停地问自己,当我重获自由的时候,是否已经老得不成样子?那时的我,还能适应这个社会吗?那时的我,还敢面对镜中的自己吗?出狱那天,会有人来接我“回家”吗?

  临时“客串”的最初几天,我一直不太适应,老是往不好的方面想,脑子里总是浑浑噩噩的,好在渐渐忙碌的“工作”,让我从中得到了解脱,让我对女子监狱有了全新的、更加全面的认识和了解。

  在这里,我第一次听到了非常意外的一句话,“监狱不错,是个好地方”。我估计任何人听到这句话,一定会揉着耳朵,以为听错了,或者会问,说这话的人是不是个疯子,精神正常不。事实上,那人的精神很正常,一切都很正常,不正常的,是这个现实的赤裸裸的社会。

  说这话的人,是一名监狱的“常客”。她63岁,是名盗窃犯,已经是第九次走进监狱了。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听到别人都称呼她“老范”,我弄不清人们说的是“老犯”,还是“老范”。称呼“老犯”也不奇怪,进进出出9次,她分明已经是L省女子监狱“教育效果最差”的第一名。

  可我心里非常抗拒这样的用词,总觉得里面隐含着轻视和嘲笑。我决定,如果我和她说话,就用老范来称呼,那样能更有些人情味儿。

  如果单从老范的容貌推算年纪,一般人都会认为她已经70多岁了,她的脸上全是褶皱,眼袋很大,鼓胀胀的,像青蛙眼,她的眼眶总是青色的,两腮下坠,嘴唇一圈全是褶,就像日本动画片里的老奶奶。

  最可怜的是她的手,手指全部向里弯曲,伸不直的样子,手指甲长长的,里面全是污垢,而且她的手总是在不停地抖着。她说这是几次一氧化碳中毒后留下的后遗症。

  从第一次听到她絮絮叨叨地说出“监狱不错,是个好地方”,我便想问她为什么会这样说。一次又一次地压抑着自己的好奇心,最终,我还是没能管住自己,忍不住问她:“这种地方这么苦,来一次就等于是在地狱走了一遭,为什么还要来?”

  她的回答更直白:“我有什么办法,没技术、没土地、没户籍、没单位。把我放出去了,不给我钱,我家里人早不要我了,我吃什么?穿什么?住哪里?不想办法进到这里,难道让我去死吗?”

  “外面怎么说也是自由自在呀!”

  “活着比自由更重要。”她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情很平静,眼光冷冰冰的,没有一点因为再次入狱而表现出的痛苦。平静得如同冬日冰封的水面,可我的心,却被她重重地击了一锤,很疼、很震撼。

  面对着老范,我的内心极度恐惧,恐惧变老,劳改释放和解除劳教人员受到社会歧视的现象比较普遍,即使走出了外在的高墙,也难以走出心灵的高墙。

  我真怕有一天盼望了很久的释放到来时,我会像老范一样选择离开尘世,想方设法地重新进入监狱,或者像电影《朗读者》的女主人公汉娜一样,选择悄然离世。

  虽然人生只是一个过程,经过的一切都只是虚无,但谁不希望过程美丽些,到达终点时的结果美丽些呢?

  幸运的是,我的临时“客串”到了第16天便宣告结束了,我终于重新返回了原来的监区。

  好像命里注定,我生命里比较重要的事情,好事、坏事、开心事、窝囊事、转折事,都会在重阳节发生,躲都躲不掉,推也推不开。

  39岁那年的重阳节,我被一个突然的电话叫到了市委书记黄凯旋的办公室。同时让我通知,中心医院任职不到半年的郭院长一同到黄书记的办公室。

  郭院长在电话里紧张地问我:“桑局,书记让我去有什么事?”

  我在电话里告诉他:“不光找你,也找我了,是让咱们一起去。”

  “是不是又有上访的了?我就知道肯定没好事,这半年游乐那头就没消停,今天给这个患者弄出点毛病,明天给那个患者弄出点岔头,人家弄完没事了,我倒好,跟在后面给他擦屁股,要是一次擦完也成,问题是没完没了地擦,这得熬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郭院长人不错,工作能力也可以,就是有些磨叽,一件事,他能不厌其烦地说上N遍。关于承包科室出事的问题,是他每次跟我见面或是通电话里不可或缺的内容。

  听到他关于屁股的言论,我早起时吃到肚子里的生日红皮鸡蛋开始上上下下窜动。我故意问:“管理权不是在你手里吗?”

  “我管理?我管理得了吗?动不动就给我抬出大领导来,压都压死我了,书记找咱们到底是什么事啊?”

  他话里的潜台词,我听得明明白白,但是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好事坏事去了就知道了。”

  “那……那您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到局里,我和您一起去行不?”

  “就是让咱们一起去,我在局里等你。”

  放下他的电话,我便把电话打到了市委办公厅秘书孙娇那里,和她聊了会儿最近又购买了什么衣服,顺便打听了一下,最近市委那边又有什么新闻。刚聊了三分钟,郭院长便气喘吁吁地推开了我的办公室大门:“桑局。”

  我不禁摇了摇头,跟孙娇说了声改天请她吃饭,便对郭院长说:“瞧你慌里慌张的,稳着点儿神。走吧。”

  从卫生局到市委五分钟的路程里,郭院长一直在问:“桑局,到底出什么事了?你给我透露点儿,要不我心里没底儿啊。”

  “和你猜得差不多,作好挨骂的心理准备就成了。”

  “唉……唉……”郭院长不停地叹息着。

  还有些距离,就看到市委大楼外面黑压压的一群人,车行近才看清,一群人正和警察们争执着。

  郭院长突然“哎呀”一声:“桑局,肯定是上访的,不过,好像应该是国土局和城建局的事啊,怎么给我们找来了?”

  隔着车窗,我发现一个女人被推倒在地。我的心里猛地一紧。

  这时,黄凯旋贴身秘书小蒋的电话打了进来:“桑局,你们还得多久到?”

  我听出他是着急了:“已经到了,门口全是人,进不去。”

  “你从地下停车场绕上来。快点儿。”

  “明白,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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