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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 作者:尤凤伟

第37章

  出了门才知道,宫的司机一直等在外面。上车后毕可超说:“今天我才明白,‘四人帮’怎么不多不少是四个人。”

  “为什么呢?”吴桐问。

  “一部车四个位子,出门方便嘛。”

  笑声四重奏。

  72

  事后吴桐想来,去看望关总绝对是个错误,是个低级又低级地错误,难怪毕可超把他大骂一通。

  快下班,吴桐随意一想便给小汪拨了电话,说那天说了要去看关总,一直没抽出空,今晚没应酬,去一下吧。他让小汪马上与关总联系一下,看看他的时间。不大功夫小汪回说联系好了,关总没事在家,说欢迎。

  考虑到不会久呆,下班后便直接往关总家赶。小汪轻车熟路,车一停便到了关总家楼下。也就在下车这一刻,吴桐意识到自己是带着重重疑问而来。

  进了门吴桐头一个感觉是自己进入到一处花房,足有上百盆花草将空间占满,空气里混合着潮气和香气,是只有在原野里才能闻到的气息。对比而言,人成了植物的陪衬,身材瘦小的关总俨然是一个花匠,见有人进来,扭秧歌似的从花丛中转出。

  小汪做了介绍。吴桐跟着小汪称关总的老伴为伯母。

  坐下后关总说他和老伴刚从新、马、泰旅游回来,原本想去欧洲,因考虑到冬季是欧洲最差的气候,便改了方案,将欧洲留到今年夏或秋出行。说话的时候,关总那张被南国太阳晒黑的脸庞始终挂着笑。

  “关总身体好吗?”吴桐问。问出口又立即明白是说了句笨话。这就好像向一个运动健将询问健康状况一样,多此一举。他赶紧转移话题说:“其实,我也非常喜欢旅游,但缺少机会,只有等退休以后了。”

  关总笑笑说:“小吴,你说退休为时过早了,现在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

  吴桐不由得摇摇头。

  “伯母”端上咖啡,说是从马来带回来的。又说刚出去买了点菜,晚饭在这一起吃。

  吴桐赶紧说:“不麻烦了,这次先来看看关总和伯母,下回……”

  “小吴你就别客气了,没把你当客,吃吃饭,可以多坐一会儿,现在不是把吃饭说成‘坐坐’吗?”伯母说。

  不等吴桐表态,小汪抢先说:“吴总就在这儿吃吧,伯母做菜很好吃,我帮伯母下厨,你和关总好好聊聊。”

  吴桐知道不好再推辞,笑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从内心说他也是想多坐坐多聊聊。

  小汪喜形于色地跟随“伯母”下厨房。

  客厅里留下泰达前后两任总会计师。

  吴总大讲他的养花经,完全是专业人士的口吻,从品种讲到习性,从培育嫁接讲到灌溉施肥,讲得兴致勃勃,大有让这位继任会计师再当他的继任花匠之意味儿。吴桐出于礼貌听他讲,心里却很发急,此时此刻他满脑子官司,断无关总这般的闲情逸致,他趁关总端杯喝咖啡的空当,赶紧转换话题,讲到公司,问关总对公司目前的情况了解不了解。

  “唔,这个。”关总兴味索然,“不了解,也不想了解,对了,我再给你说说茶花……”

  吴桐不想听他说茶花,说:“关总,今天来看望老前辈,本是早想来的,可……”

  轮到关总打断他了,说:“小吴你别客气,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

  吴桐笑一下,继续说:“是,是,有这方面的因素,可您这里我是一定要来的,因为有许多问题要问您请教。

  “什么问题?”关总问。

  吴桐一时竟无从下口。因为他的问题太多。比如总会计师一职在国营公司中的职责范围(总会计师工作手则过于空洞),特别是关总在任时掌有哪些职权,是否也像自己这样有职无权?还有泰达的经营状况与财务状况,等等。他想了想,觉得还是眼前遇到的难题更需要关总“解惑”。便概括介绍了公司改制的进展情况,以及评估中发现的两笔数额甚巨的不明款。最后问:“关总,对这两笔款项你了解不了解呢?”

  关总说:“也了解,也不了解,在会上何提出投资问题,王提出商厦大宗定货问题,我表示不妥。”

  吴桐想这证实了王前进的分析:打了个时间差。

  关总问:“是谁提出把这两款做为不可回收款对待?”

  吴桐说:“焦亮。”

  关总问:“什么理由?”

  吴桐说:“据焦亮说投资的保健品未能通过国家质量鉴定;定购家电的那个公司破产了。”

  关总问:“一开始就是这么说的?”

  吴桐说:“不是,后来他才这么说。评估单位认为这里面有问题,但又觉得没义务调查,只要公司给个意见。”

  关总问:“你向何、王汇报了?”

  吴桐说:“汇报了,都没表态。”

  关总说:“没表态就是表态,他们认可焦亮的意见。”

  吴桐说:“一千万就这么打水漂了?”

  关总说:“就是。”

  吴桐有些急,说:“这怎么可以,这太不合逻辑了。刚投资几个月,就认定投资失败,就算是决策错误,也得追究决策责任。”

  关总说:“在我们中国,决策错误一向是不被追究的,正因为如此,国家才不断蒙受损失。”

  吴桐说:“不追究决策责任,也得把事情调查清楚呵。”

  关总问:“公司决定不调查了吗?”

  吴桐说:“没明说,但也不作为。只追着评估赶快定成。”

  关总问:“你不是说王梅对改制持消极态度吗?”

  吴桐说:“是。但在这两笔款项的问题上两人并不对立。”

  关总说:“明白了。”

  吴桐问:“关总你明白了什么?”

  关总说:“也只是猜测,或者说逻辑推理,这事与他俩都有关联,或者说利益一致。”

  吴桐也想到这一点,如此大额投资(购物)出款,不经他俩首肯是断不可以的。但这里有两方面问题,是真正(与预想相悖)的投资失败,还是预谋的投资失败,如是前者,只须面对,无须回避(如关总说的决策失败不被追究),回避则是欲盖弥张。如果是后者,也太小儿科了,是一捅便破的事体,想何、王都不至于这么弱智,想不到这一点吧。他将自己的想法说于关总。

  关总像在思索,用小勺慢慢搅动杯子里的咖啡,后抬眼看着吴桐,说:“我想起这么一个故事,说一个长者想检验一下他的几个孙子的智商,将一枚银元藏了,让孙子寻找,谁找到属于谁。于是孙子们行动起来,东寻西找,翻箱倒柜,然而徒劳,最终谁也没找见银元。这时长者把一只手伸开,银元就在他手心里。孙子们懊恼不已,说没想到爷爷会藏在自己的手心里。这个故事说明一个道理,最简单的方法常常是最奏效的。

  吴桐点点头。

  关总又说:“就拿腐败来说,腐败最普遍的模式是用权力换取利益。”

  吴桐想到王前进送给他的那本书,书中将关总说的这种交换方式称之为权力寻租。

  关总继续说:“交换在最简单的形式下进行,明地里签字,暗地里给钱。相当于算术中的1+1=2。”

  吴桐不及关总那么宏观,思维仍拘泥于自己身边的事。他承认关总说的有道理,但又觉得与泰达的情况不可类比。一枚银元握在老者的手里,别人看不见,而那两笔走款清清楚楚写在帐上,想瞒都瞒不了。他说了自己的看法。

  关总说:“不错,是写在泰达的帐上,但是款打出去之后就不在泰达的帐上了。就是说泰达投资是明的,而投资运行则是暗的了。”

  吴桐说:“像潜水艇潜到水底下了?”

  关总说:“是。”

  吴桐说:“但问题是可以查清楚的呵。”

  关总说:“不见得。”

  吴桐问:“怎么说?”

  关总说:“一是不见得去查,二是查也不见得查出结果。”

  吴桐又问:“为什么?”

  关总说:“因为处理这件事情的决定权在他们手里。不查呢,拖到改制结束事情便不了了之。查呢,也完全可以得到他们预期的结果。比方认定那项投资确定失败,认定那家供货公司确已破产。当然,在被事实认证之前,我说的仅是推理。”

  吴桐想想,说:“关总分析得合乎逻辑,但有一点我不明白,何总与王梅一直顶着,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完全一致?”

  关总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如果继续推理,也可以这么认为,两人在这件事情上已达成协议,起码是达成默契。”

  吴桐问:“什么默契?”

  关总说:“从泰达这枚蛋糕上先切下两块,各自收藏,无论将来哪人出局,都可由此做为补偿,不至于两手空空。”

  吴桐分析:“两人在争占泰达的同时,又在为自己的败北做准备?”

  关总说:“是这样。”

  吴桐说:“就像下棋,走一步看三步。”

  关总说:“老百姓的说法是旱涝保收。”

  吴桐感叹:“真是高手。”

  没能再继续“畅谈”皆因“伯母”也是高手,饭菜很快上桌,宾主入席。

  吴桐声明不喝酒,小汪开车无须声明,关总便不勉强,就吃起饭来。也许因为饭是泰国香米,话题又回到关总老俩口的东南亚之行。也是志趣不同,伯母谈的多是风光风情、商品、物价,关总谈的多是社会形态、经济结构。特别谈到他抽空去参观了几家企业公司。吴桐听着不由心生感动,想关总硬做出一付潇洒出世的姿态,实际上心里仍有放不下来的事。他想起小汪对他说的话,遂问:“关总,听说你制定了一份公司改制方案被否决了,能不能给我看一看?”

  关总说:“不看也罢。”

  吴桐问:“怎么?”

  关总说:“以前我自以为我那个方案比较科学合理,现在又觉得存在不少缺陷。”

  “什么缺陷?”

  “经济制度不对。”关总索怀放下筷子,“原先那个方案仍然没有跳出资本经济的巢臼。”

  “资本经济有什么不对?”吴桐问。

  “资本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利润被少数人占有,无法提高全体职工的积极性。”

  “你那个方案不就是让每个职工都在企业中占有股份的么?这样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吴桐问。

  “解决了一个问题,又凸现另外一个问题:股份过于分散,经营者所占股份比例过低,个人利润空间被占,那又会影响其积极性,这又会回到国营企业的那种弊端。”关总说。

  吴桐可以听明白关总的话,也基本能理解。事实上关总提出了一个资本分布的两难问题。现实情况是政府过多考虑的是经营管理者的积极性,让这个阶层占绝对优势的股权,而关总的那个方案过多考虑的是普通职工的利益(也包括积极性),现在关总否定了自己,以同为资本经济的理由。在这方面吴桐有些概念模糊,遂问:“关总,你说不落资本经济巢臼,那又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经济模式呢?”

  见探讨问题影响了吃饭,伯母予以干涉,说先吃饭,不然菜一凉就不好吃了。然而响应的唯有小汪。

  关总接着回答吴桐的问题:“知识经济的模式。”

  吴桐感到陌生,问:“这个概念……”

  关总说:“类似的概念首先是从《杰克威尔逊传》一书中看到的。叫着劳动股分制,后来国内有一个股份制企业的老板也提出知识经济这个概念。并且在他的企业里加以实施。”

  吴桐很感兴趣,问:“这里面有什么决窍?”

  关总说:“决窍在于实行知识经济的分配方式:资本占小头,知识占大头。比方那个老板提出,将他股权利润的80%分配给职工,同时也要求所有董事会的成员拿出各自利润的70%进行再分配。”

  吴桐有些不解,问:“这不是又回到大锅饭?”

  关总说:“起初我也有这种怀疑,但仔细一想,非但不是大锅饭,而是一种既科学,又合理的分配方式,可以调动两方面的积极性。一方占有股份,一方不占股份却享有一定的股份利润。属没有股份的持股人,这样既解决了股份分散带来的问题,又解决了小数人持股的弊端,可以说各得其所。”

  吴桐听得如堕五里雾中,但他极力拨开迷雾,力求看清事物的肌理。他似乎有所领悟所谓知识经济的“科学合理”(关总语),但又觉得在推行起来会遇到问题。他把自己的想法向关总道出。

  关总呻吟片刻,说:“会有阻力。”

  小汪问:“两全其美的事,为什么会有阻力?”

  关总说:“阻力来自人的短视,急功近利。”

  吴桐有些不解。

  关总转向小汪说:“小汪我问你,你现在要是中彩五百万,是存银行还是进行投资?”

  小汪真像中了大奖似的思考一番,后郑重说:“我存银行。”

  “为什么选择存银行?”关总问。

  小汪说:“存银行保险。”

  关总说:“如果投资没准几年后能增值到一千万呵。”

  小汪说:“我宁可守住这五百万,也不想冒风险得到那一千万。”

  关总说:“这便是我说的短视,不用发展的眼光看待事物。我再打个比如,养一头猪,立马杀了,能卖一百块钱,全归你。雇个人再饲养一年,能卖四百块钱,扣除工本费二百块,能净得二百块。帐怎么合算是很清楚的,但人们宁肯早杀早得一百块,也不愿迟杀迟得二百块。为什么?想早早把钱装进腰包里。现在的许多经营者就是这种心理,以一夜暴富为目标。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便像阎王对待小鬼那般对待他的职工,压低工资,克扣工资,不改善劳动环境,甚至不顾职工死活。这样的事体如今比比皆是,已到触目惊心的地步,完全丧失了人性!”关总说着说着不由愤慨起来,脸涨得通红,像喝多了酒似的。

  “好了,好了,你又不是救世主,用得着操这么多心,伤肝动火?”伯母劝解说。

  “听伯母的,吃饭。”吴桐说。他本来还想就泰达目前的状况与关总做进一步探讨,见关总这样,就打消了这念头。

  离开关总家,吴桐想:看来人有心“出世”也是不易的。比如关总。

  73

  一家三口服毒自杀事件,先是听于传闻,尔后与泰达挂起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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