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早上八点，我在出租房楼下的包子铺门前排着队，手里翻阅着一份刚买的《全江日报》。

　　这家包子铺是我吃早点的专用食堂，自从我搬到这里之后，每天早上都要来这里买几个鲜美的肉包子。这家店的生意很好，每天早上都门庭若市，需要排队，这种场面丝毫不逊色于“蓝色海洋”售楼处的火爆场景。

　　“房地产版”是我的必读版面，而且每次拿起这份报纸的时候我都会率先翻到房地产版，先睹为快。自从我开始策划“炒房团”选题以来便养成了这个读报习惯。

　　今天的房地产新闻依然是捷报频传，全江市的楼市正以一种日新月异的速度不断地刷新着房价纪录，就连二手房交易也不甘示弱，起着哄似的往上攀升。正因为如此，房地产版面也是“感叹号”使用频率最高的版面，就连新闻大标题的后面也紧跟着一个大大的“感叹号”。作为一名刚刚入行的“新闻人”，我十分理解报纸编辑的用意——对于如此壮观的楼市，大家除了“感叹”还是“感叹”。

　　我满腹心思地浏览着一条条的楼市新闻，突然队伍里出现了骚动，振聋发聩的女高音尖叫声让我合上了报纸。我抬头一看，一只雪橇犬正像一道闪电似的冲进了这支买包子的队伍，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占据了队伍的头一个位置。雪橇犬舒展着身体，用两只后腿着地，两只前爪则趴在了包子铺门口的三尺柜台之上，像个人一样地站立着。

　　卖包子的大师傅很是镇定，他面带微笑，随手取来一只包子，塞进了雪橇犬的嘴里。雪橇犬嘴叼着包子，摇晃着尾巴走开了！

　　此时一位虎背熊腰的大汉叼着一支香烟，慢悠悠地走到了柜台前，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币递给了大师傅。大师傅也不说话，取出一只食品袋来，往里装了几个包子递给了大汉。

　　大汉跟大师傅很不经意地打了个手势，算是道了别，手提着包子领着雪橇犬扬长而去。

　　原本排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位中年女人，她被刚才的一幕惊呆了，现在才突然晃过神来，嘴里不停地表达着不满：“怎么这样啊，这狗和人怎么都不排队啊！”

　　队伍里的人都听到了她的抱怨，有的人摇着头苦笑，还有的人相互讨论着刚刚发生的一幕，排在中年女人后面的一位戴眼镜的年轻男人说这叫“人仗狗势”。

　　卖包子的大师傅见有人愤愤不平，赶忙解释说这只狗每天早上都会来这里吃一只包子，这已经成了一种雷打不动的习惯了，而且每次都是狗先到，主人后到。

　　我自始至终都很是镇定，因为我也习惯了，我与那只雪橇犬的生活习惯也是一样的，每天早上都要来这里吃包子，只是我每次都会文明地排队！

　　我们还是不要对一只狗抱有太高的期望！

　　我一边走路，一边吃着包子，心里想着刚才的那只狗。我突然来了灵感，决定在周刊上报道一下这只有个性的雪橇犬。我开始琢磨起标题来。《一只狗的生活意见》！这个标题挺不错的，不过它已经被人用过了，好像是一个话剧的名字。《一只狗的生活品质》，《一只特立独行的狗》，《一只不排队的狗》……当我走到办公室的时候，食品袋里包子早就吃完了，关于这只狗的文章标题也想了一箩筐。

　　我还是觉得《一只狗的生活意见》最好！为什么好的东西往往都是别人的呢？

　　萧平凡正坐在我的办公椅上等我，这让我感到很意外。

　　“怎么你这个发行人还搞突击检查呢，是不是考勤啊！”我把报纸扔在了桌上，开玩笑地说。

　　“不敢，不敢，我哪敢查主编大人的岗啊！”萧平凡随手拿起我刚刚扔下的报纸，说道。他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昨天跟杨小刀聊得怎么样？”我找了把椅子坐下，随口问道。昨天“白鸟俱乐部”的活动结束之后，我把杨小刀隆重地介绍给了萧平凡，午饭之后杨小刀便被萧平凡带到他的广告公司去了，说是要亲自面试一下。

　　“我正要问你呢，你觉得杨小刀怎么样？”

　　“什么叫我觉得啊，是你聘用她还是我聘用她啊！你不是面试过了吗？”

　　“我是说……唉，算了，算了，不问了！”萧平凡欲言又止。

　　“哦！你不会是……？”我作恍然大悟状，但也只把话说了半截。

　　“不会是什么啊？”

　　“看上人家了吧！”我把每个字都拖了一下尾音，抑扬顿挫地说。

　　“废话，她下星期就过来上班了，当然是看上了！”萧平凡避重就轻。

　　萧平凡今天很是不对劲，我是了解他的，他肚子里的肠子拐了几道弯我都是一清二楚的，我真怀疑他究竟是“求贤若渴”还是“求妻若渴”。不过这是件好事，萧平凡从广州回来之后性情大变，这几年下来，他身边就没什么女人，好像除了赚钱之外，女人是可有可无的。

　　“好啊，杨小刀绝对是你们广告行业里的高端人才，去你那小庙算是屈才了，算你还有点眼光！”我在心里一直都觉得这位“灭绝师太”很不简单。我脑子不听使唤地转移了话题，不想跟萧平凡继续谈论儿女情长。

　　“没错，她在上海做过地产项目的全案，我今年的目标正想发展几个大的房地产客户，有杨小刀来帮忙的话，会顺畅不少！”

　　“那你应该付我一笔猎头费才行！”

　　“去你的！”

　　萧平凡跟我闲扯了足足有一个小时，他向我雄心勃勃地描绘了他的客户拓展蓝图。他说全江市楼市的升温必将带来广告业的繁荣，这对他来说是一次绝佳的发展机会。

　　为了增加周刊的影响力，他还计划将下一期的《白鸟生活周刊》发行到省会城市去，与全江相邻的城市也要象征性地投放几百份。萧平凡说自己要以全江市为中心，实施摊煎饼计划，周刊要对周边城市循序渐进地渗透。

　　关于周刊的影响力问题，我也有自己的一套想法，我提议萧平凡要尽快地将周刊的内容“互联网化”，具体的步骤是先建立自己的独立网站，然后我们作为内容提供商与那些有着庞大用户基础的门户网站合作。

　　萧平凡当即拍板，百分之一百地支持我的品牌推广思路。

　　他说我果真是人才，我没有忸怩地反对。其实我也就是照猫画虎而已，现在北京的媒体个个都是这么干的，这里面并没什么创新。

　　我跟萧平凡说了那只不排队买包子的雪橇狗，他好像对这只狗没多大兴趣。萧平凡还是最喜欢拉拉，拉拉的狗粮都是他买的！

　　萧平凡走后不久，我的手机响了。自从当上周刊的主编，我的手机铃声就换上了一首《我要飞得更高》，并以此明志。

　　是个陌生号码，这些天我一直都害怕接到这样的陌生号码。电话是从全江打来的，是个座机号码。

　　“你好，是张先生吗？”

　　我发誓，我姓“成”，绝不姓“张”！对方一定是拨错电话号码了。

　　但这个声音我又有些熟悉，我脑海里迅速浮现出一张男人的面孔来，是“王总”的面孔！没错，我前些天在蓝湾大酒店里递给他的那张售楼员的名片就是姓“张”。

　　我顿时愣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嘴里却在不停地说着“是，是，是我！你好，你好！”——其实不是我！

　　“王总”说他想去“地中海豪情”售楼处看房，跟我约一个时间。

　　石小军给我所提的那个建议立刻冒出头来——“我已经离开百科地产了！”但我鬼使神差地把它按了下去。我跟“王总”约了明天去售楼处看房，因为他说自己后天就要离开全江了。真是活见鬼！我竟然答应他了。以此我断定自己其实并不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我的胆肥着呢！

　　我太想挖掘出“炒房团”的内幕了，“王总”现在自投罗网而来，这对我来说是个机会。自从上次在蓝湾大酒店暗访之后，便有很多的问题萦绕在我的心头，而只有当我离这群神秘的人越来越近时，我方可找到答案。

　　在我的印象里，能够到处炒房的人一定是有钱人，是一群“先富起来的人”。温州人有钱，这个人尽皆知，所以全国各地都有他们炒房的身影；很多浙江人有钱，山西煤老板也有钱，所以活跃在各地的炒房团里不难发现他们的踪迹。

　　问题是，有钱人总得有个有钱人的样子吧！他们衣着光鲜，全身上下穿的都是名牌，包括袜子；他们出手阔绰，比赛似的买好车，买名包、名表；他们住五星级酒店，坐头等舱，满世界地投资和旅游。这些听起来似乎有些俗气，但的确是我对中国富人们的直接认识。

　　再看看住在蓝湾大酒店的那群人吧！他们光着膀子在房间里玩扑克，茶几上的赌资都是些可怜的零钱；他们的香烟味很冲，脚丫子的臭味也很浓；他们把自己关在四星级酒店的房间里吃方便面；他们至少是三个人住在一个标准间里。没错，那些男人确实戴着很粗的金链子，那些女人也确实提着很精美的手包，从《全江日报》上的新闻来看，他们确实出手买了“蓝色海洋”的房子，而且现在他们还要去看看“地中海豪情”！

　　这些怪异的矛盾困扰着我，我得走到这群人当中去，去寻找一个能说服我的答案。在我看来，也就是那个“王总”才像个富人的样子。

　　而“王总”刚才约我了，我岂能不去！

　　但我要怎么去呢？我并不是名片上的那个“张先生”，我叫“成功”，我是《白鸟生活周刊》的主编，新一期的周刊上还刚刚发表了一篇我炮轰“炒房团”的战斗檄文！

　　我心事重重地把华一朵和石小军叫了过来，向他们宣布了这个“噩耗”。

　　“那……怎么办？你没告诉他你……你离开那了？”情况紧急的时候，石小军的口吃也严重了许多。

　　我向他们俩说明了我的疑虑，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华一朵跟我一样，她对这群人的表现也是充满了疑惑。她对蓝湾大酒店803房间里的臭脚味记忆犹新，可能一辈子都难以忘怀了。问题是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或者更准确地说：　我明天该怎么办？

　　石小军还是很埋怨我没有依他的计策行事，说现在麻烦可大了，搞不好“地中海豪情”那边都会因此知道有人冒充他们在外面活动，彻底穿帮了。

　　华一朵献策说干脆到明天我就说自己临时有事出差了，不在全江市，那个“王总”反正也在全江呆不了多久，后天就走了，此事便可以不了了之。

　　我觉得这是个馊主意，一点建设性都没有。如果一开始我就打算逃避的话，我还不如直接按石小军的计策一下子推掉。我现在是需要一个深入虎穴的良策，而不是一个与老虎“躲猫猫”的计策。

　　对于我的解释，华一朵很不以为然，她认为我这是“大跃进”思维。“你还真以为人有多大胆，地就有多大产啊！”她说我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找不出解决的办法。

　　华一朵说得没错，我现在脑袋里确实是一团乱麻，理不出一个头绪来。我的彩铃还真是没有选错——“生命就像一条大河，时而宁静时而疯狂”。我现在就是一条疯狂的大河，全身的血液就如同那奔腾的河水一样，冲击着我的脑门。

　　“这件事情要是没有个内应是绝对办不成的，可我们在百科地产没什么熟人啊！”华一朵慢慢地恢复了冷静，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找……找大炮！”石小军也灵光闪现了，同时他也激动了。

　　我顿时也感到灵光四射，眼前浮现出一张营养丰富的脸，这张脸属于一个名叫“颜文良”的人，我在“大炮”的开业仪式上见过他，他是百科地产的财务总监。

　　我毫不犹豫地拿起了电话，拨通了“大炮”的电话，如竹筒倒豆子一样地说明了缘由。我这次没有叫他“大炮”，我客气地管他叫“薛总”！薛小聪才是“大炮”的本名。

　　再说他现在也算是名副其实的“薛总”，我听萧平凡说，“蜗牛婚介”的生意现在可是做得风生水起，如火如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