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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港手记》 作者:魏姣

第6章 在T2(5)

  这天,小鹏揣了把瓶启子过安检。警报器响了之后,他没落到红痣女手里,而是被安检部门一个主管拦住了。那人虎背熊腰,横眉立目问他:“身为机场工作人员,你为什么故意违反安检规定?”小鹏赶紧辩解:“这又不是刀具,中午想跟几个机坪的朋友喝一杯,带它开啤酒的。”主管厉声道:“我注意你很久了,每天进进出出,行踪可疑,把证件给我!”小鹏吓出一身冷汗。危急时刻,红痣女挺身而出,柔声跟主管说:“刘哥,他是我的老同学,跟我闹着玩呢,您可别当真。”主管训斥了小鹏几句,把他放走了。小鹏在登机口盘旋了一会,终于鼓起勇气,折回来约红痣女到紫悦餐厅吃饭。

  后来怎样了?我很希望求爱记都有美式的喜剧结尾,但现实往往黯淡无光。红痣女早已名花有主,而且马上就要结婚了。小鹏不甘心地问了一句:“我的出现,什么都不能改变吗?”红痣女惊愕地望着他,轻轻摇头。他们什么都没再说,小鹏吃了最伤心的一顿午餐。

  事后,小鹏再也不想过安检了,甚至不想再进航站楼。当他因为工作任务迫不得已过安检时,也会千方百计地躲开红痣女。不久,小鹏要调到广州工作了。他登机那天,正逢红痣女值班。他目不斜视地穿过那个睁着一排红眼睛又极爱嘟囔的装置,他的手表、金属皮带扣竟然都没有引发警报。唯一的一次,安检门寂然无声。亭亭玉立的红痣女拿着探测器,默默地注视着他渐渐远去。

  小坤的爱情

  前面提到我们A组领班小坤帅得无法无天,似乎也该有一段轰轰烈烈的恋爱了。那女孩第一次出现在转机大厅,是引导一位头等舱贵宾。小坤看到她,就像注了兴奋剂,满脸放光。那天正好轮到小宝坐1号柜,正伸长脖子等着白天鹅降临呢,被小坤抢先拦截了:“来,来,我这边没人!”那女孩嫣然一笑,扭着水蛇腰向我们柜台走来,细高跟发出悦耳的响声。客人温文尔雅地跟在她身后,倒像是她的随从。小宝气得拉紧领带要自缢。

  女孩把客人的护照递给小坤,嗔怪地说:“你这儿没鲜花,没地毯,我怎么向客人交代?”小坤边翻护照边说:“没鲜花有玉树呀!”我附和道:“我们领班亲自办手续,可是VVIP待遇。”女孩用一双桃花美目上下打量着他。小坤还回护照,胸有成竹地问:“客人是去法兰克福再转机柏林是吧?”女孩很惊讶:“你怎么知道?”小坤得意一笑,随手把电脑显示屏关掉了,一片漆黑。我和女孩都傻了,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小坤稳如泰山,噼里啪啦在键盘上飞速盲打了一阵,两段航程的登机牌乖乖地依次滑出。值机干到这份儿上,可谓炉火纯青了。我帮客人托运行李,小坤趁机和女孩搭讪:“新来的吧,以前没见过你。”她说:“来几个月了,你眼神儿不够好。”他说:“穿那么高的鞋,跑腿累不累?”她说:“累死也得穿呀,省得你看不见我。”两人相视而笑。

  更好笑的在后面。那德国客人走之前,神秘地冲我眨眨眼,用英语小声说:“他(小坤)似乎坠入爱河了。”我说:“是您给他带来的好运。”客人眉飞色舞。女孩走后,小坤不停地捶我:“姐,这妞怎样?”我说:“尤物。她的眼睛朦朦胧胧的,风情万种,恐难以驾驭。”小坤已经笑咧了:“那才够刺激!”他很快就打听到,那女孩是四川人,在国际登机口工作,外号攀枝花。

  俊男和美女相遇,自然擦出火花。小坤没事就往登机口跑,攀枝花则主动承担了中转客人的引导任务。他们频频会面,刚分开就给对方发短信。小坤不再跟我们一起订盒饭了,和攀枝花吃遍了机场的每家餐厅。

  大家都认为他们是天生一对,除了崔八。她无法接受小坤被迷惑的事实。一天中午,小坤刚准备离开柜台,崔八叫住他:“别去吃快餐,那都是垃圾,我给你订饭了。”小坤说:“谢谢崔姐,不过我约了朋友。”崔八笑道:“叫她过来吧,我正好多订了一份饭。”等攀枝花来了,崔八用婆婆审媳妇的眼神上下打量她半天,冷冷地说:“你不会梳头么?瞧你脖子后那撮毛,都飞起来了!还有,怎么不戴领花?”攀枝花漫不经心地瞟了她一眼,二话没说,打开盒饭。崔八提高嗓门:“我问你话呢!”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小坤连忙打圆场:“崔姐,她下午才上班,还没来得及打扮呢。”崔八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攀枝花把筷子一扔,扭头跟小坤说:“这菜没法吃,我要去永和大王。”小坤低头扒了两口饭,把他俩的盒饭统统丢进垃圾箱,跟崔八打了声招呼,就和她双双离去。崔八气得脸发青,刚夹起来的丸子都掉了。

  经崔八这么一说,我们发现,攀枝花的确不守服务人员仪表规范。她涂艳丽的指甲油,穿带水钻的细高跟鞋,一缕卷发点缀在耳畔。她昂首挺胸、悠然自得地走在候机楼,回头率百分之百。机场的美女很多,美到这种程度的少。用小坤的话说,她仅凭背影就能从所有穿制服的女孩中脱颖而出。

  他们恋爱不到一个月,攀枝花就被调入贵宾休息室作前台。那里环境优雅,工作清闲,而且经常与名流要客打交道。可以说,贵宾服务是地面部劳务工的终极理想。要想挤进去,不光得业务过硬,相貌出众,还得有足够的机遇或强大的背景。攀枝花显得更加容光焕发,下楼探望小坤时,偶尔还带些休息室的糖果发给大家。

  崔八简直气炸了,不住地跟我们感叹:“鬼知道她是怎么调去的!小坤真是造孽,摊上这么个骚货。”她义愤填膺地说,在单位干了二十多年,就没见过凭本事上去的女人!还举例说明,某某以前就是个值机的,被某领导看上了,屁文凭都没有就调到了机关,天天陪领导出差,吃香喝辣……

  这些闲言碎语难免会传进小坤的耳朵,他对崔八越发仇视了,甚至想调到另外一个值机小组,还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有天早上,小坤还没来,崔八过来坐在他的椅子上,又开始跟我数落攀枝花的种种不是。恰巧小付和ET在旁边闲聊,说早上看见攀枝花从一辆本田车里下来了。崔八喜出望外地嚷:“快详细说说,在哪看见的。”

  等小坤来了,崔八抱肘起身,阴阳怪气地甩下一句:“你每天都送小宝贝儿上下班么?她穿的鞋像高跷,显然挤不了公共车,可你那点钱连下馆子都不够吧!”小坤面无表情。崔八走后,我替他打抱不平,他叹道:“除非我不干了,否则没必要顶撞直接上司。我他妈要饭碗不要脸!”一上午,他都发蔫,午饭后才开始跟我聊。

  他说在北京最亲的人就是孟经理。孟经理城里有房,在顺义还有一套大公寓。她看到手下的外地员工租房很不容易,就把公寓改成了员工宿舍,让他们免费居住。对于一个闯入京城的小临时工来说,那是一个真正的家。可攀枝花住南平里,两人离得比较远。他很想重新找个房子和她同居,没想到她不肯。我说:“也许是她家里不同意。”小坤说:“她父母离婚了,才没人管呢。问题是,我去过她的房子,两室一厅。我总觉得她是一个人住,可她非说室友是个女孩,只是不常住。”我给小坤出了个馊主意,说看看洗手间里有几套毛巾和牙具。

  两天后,小坤神色凝重地告诉我,洗手间里只有一个牙杯,但里面放着两只牙刷。而且,洗衣机盖上竟然有把剃须刀!他无比惆怅地抱住脑袋:“她奢侈、任性,我都能接受,我可以辞掉工作去做买卖,为她赚钱,但如果她……我会发疯的!”我赶紧劝他:“先别瞎猜,剃须刀也许是房东留下的,那不能说明问题。”小坤说:“可她从来不让我在她那儿过夜,好像怕什么似的。她的工资比我还少,免税化妆品却大包小包地往回拎!”

  小坤的担心并非多余。他连续多日跟踪攀枝花,终于在一个寒风刺骨的晚上,看到某中年男子将“本田”停在楼下,爬到三层,用钥匙打开了攀枝花的房门……那是小坤第一次经历崩溃的感觉,像个游魂,喊不出声音,流不出眼泪,只听见心脏在噼啪作响。后来,攀枝花哭着承认了一切。这个男人就是房主,也在机场上班,还算他们单位的小头目。前年他在望京安了家,机场附近的房子就空出来了。攀枝花独享这套房子,条件是他每月必来光顾几次。小坤给了她一巴掌:“你就值个房租?”她冷笑说:“是的。我进公司交了八万块钱,给继父写了借条。我一月工资不到两千,房租就得一千。我要活,还要活好!”

  他们分手了。以身体健壮着称的小坤告诉我,他心脏很难受,晚上趴着才能入睡。休息的时候,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同事们和他说话都小心翼翼。春节前夕,上百名行李搬运工对待遇不满,集体罢工。成千上万件行李混乱堆积,可把航空公司急疯了。全体一线男员工赶赴行李分拣区,充当壮劳力。小坤带头苦干,连续五六个小时不休息,谁都拉不动他。傍晚,他一身寒气、面色苍白地回来,不住地呕吐。崔八又是递毛巾,又是倒开水,暗地里兴冲冲地问我:“为什么分手?谁先提的?”我想,她要是知道了真实原因,肯定会以世界上最伟大的预言家自居。

  后来我就没再见过攀枝花。听说她遭到一位头等舱旅客投诉,被调离了贵宾休息室。也许,已经离开了公司。

  小坤的爱情(续)

  要讲小坤的第二段爱情,就得先介绍小靳。她原来是国内值机员,后来调到中转室。她身材小巧玲珑,皮肤非常白净。也许是认生,她的话很少。我们在一起闲扯的时候,她只会卷起嘴角,含笑望着大家。她的包里总是放本小说,没事就拿出来翻翻。她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眼眸中有梦幻的神采。

  小靳以前没接触过国际业务,崔八派小宝当她的师傅。小宝性子毛躁,往往一句话没说完人就没影了。于是,小靳常向小坤请教问题,把值机指令和操作常识都细细地记在小本子上。小坤说,没必要记,干几天就熟了。她微笑不语。

  一天,两个要去新加坡的女人托运行李超重了,跟小付吵起来。她们身着靓丽的吊带背心和低腰紧腿裤,裹着毛茸茸的披肩。一个穿亮黄色高跟鞋,另一个穿玫红色高靴。小付让她们交超重费,她们反驳,以前出国也带这么多行李,从没交过钱。

  小坤上前调解,结果那两女的越嚷越凶。黄鞋两手叉腰,说:“反正我们没钱!”小坤说:“不交超重费不能办手续。”红靴尖叫:“你打劫还是耍流氓?”这下小坤急了,大吼一声:“闭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去新加坡干吗!”

  这句话如同惊天霹雳,震得她们哑口无言,眼睛里的光似乎都熄灭了。整个人像被抽去了骨髓,绵软下去。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她们一言不发地拖着行李移开,挪向大厅的角落。小坤也意识到话说重了,示意大家继续工作。ET还兴奋地摇着他的胳膊追问:“你怎么看出来的?难道她们真的是……”

  我和小靳去打水,不由自主地停在她们身边。黄鞋蹲在地上,背心紧绷,亮出一大片脊背和粉色的内裤花边。她刨土豆般在皮箱里翻腾着,不时扔出女性杂志、食品袋和衣服。在箱子底部,整齐地码放着两层卫生巾,足足几十包。她望着地上的一摊杂物叹气,哪样也舍不得丢。小靳俯身问她:“带那么多纸巾呀?”黄鞋回头看看她,无可奈何地说:“带够两年用的,反正也不重。国外死贵的。”红靴一屁股坐在地上,哀求小靳:“姐,我们真交不起钱,身上带的人民币不到五百块。”小靳蹲下,帮她们一起整理箱子,清出十公斤物品,陪黄鞋去邮局寄回家了。剩下的行李依然超重七公斤,小靳找来个大纸袋,让她们再分出一件手提行李。小坤默默地观望着她的举动,眼睛里闪现出温柔的光彩。失去攀枝花之后,他还没有这样认真地注视过谁。小靳顽皮地向他眨眨眼:“还超三公斤,请开恩喽。”小坤笑了,摆摆手。两个女人低头道谢,挽手离去。

  有个韩国人急匆匆地跑到柜台,边叨咕韩语边用手比画。小坤拿过他的票一看:飞往首尔,时间已经很紧了。我用英语告诉他,请出示护照。他急不可耐地打开包翻腾,又向我们摊开双手,喊道“Help!(求助!)”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丢了东西。但他中文英文都不会讲,急得直跺脚,一个劲地重复“Help!”小坤说,要么让他去值班经理柜台?我说,他听不懂的,我带他去好了。

  我们正一筹莫展之际,小靳跑过来,出乎意料地跟旅客说了句韩语。他又惊又喜,像遇见了救星,把满肚子的苦水一股脑儿倒给她。小靳应对自如,发音标准,就像个地道的韩国女孩。她告诉我们,旅客刚从杭州过来,把护照丢了,很可能落在飞机上。小坤立即打电话咨询客舱部,一番周折,还真把护照找了回来。旅客上飞机之前匆匆留了封表扬信。下午开班组会,孟经理来了,当众表扬小靳。小靳莞尔一笑,“哪里呀,护照是小坤找回来的,我帮忙做了几句翻译而已。”孟经理乐得直拍小坤肩膀:“好样的!”大家哗啦啦鼓掌。小坤和小靳的目光欣然交汇,嘴角形成微妙的弧。

  小靳曾无数次地向我描述过小坤追求她的情景。某天中午,他俩去地下一层取盒饭,并肩而行,一言不发。小坤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十指交叉,紧紧相扣。而他们路过的西餐厅正在播放经典歌曲《The one you love》(《所爱之人》)。她眼前浮现出五彩斑斓的光晕,像一群翩翩起舞的蝴蝶。小坤告诉她,他没有想象中那么紧张,因为这个情景已经在他梦里演绎了太多遍。

  为了保护小靳,小坤没有在单位公开他们的恋情,只是对我说,他的幸福感那样强烈,可以把整个机场熔化。然而,他们之间的一个眼神一句话,都逃不过崔八的眼睛。她无缘无故地训斥小宝没有好好教小靳。小宝一脸不屑,小靳听得眼圈发红,说:“崔主管,是我学得不好。”崔八冷笑道:“那么我亲自带你,保证让榆木疙瘩开窍!”

  小靳才调来一个月,就被迫独立上岗。崔八抱着两肘坐在她身后,冷嘲热讽,斥责不断。“你要把旅客的护照翻烂么?”“有这么拴行李条的么?”“动作比乌龟还慢,干什么吃的?”小靳用窗口界面接收旅客,崔八嫌她速度慢,小靳改用指令操作,崔八又训她资历不够。那粗糙刻薄的声音像匕首般乱飞,小靳默默熬着受刑般的日子。大家提心吊胆地站在一旁,爱莫能助。每当崔八对小靳发作,小坤的手指都要掐进柜子里。真不忍心看他的表情。

  小靳的业务日益娴熟,崔八找不出什么把柄,就让她包揽团队旅客,还不准别人帮忙,累得她腰酸腿疼。赶上四十多人的旅行团,小靳打印出的行李条堆成山。小坤实在看不下去,上前帮她拴行李条。崔八向他发令:“你马上到办公室去帮忙!”小坤头也不抬:“派别人去吧。”崔八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走到小坤身边,瘦小如鸡,声大如虎:“我再说一遍,你现在去三楼!”小坤对她报以无言的漠视。崔八面色惨白,回头狠狠地盯住小靳,说:“那么,你去。”小靳放下手里的一沓护照,向门口走去。小坤拴完最后一个行李条,追上小靳,要和她同去。崔八撕心裂肺地喊:“回来!谁让你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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