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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们2》 作者:雪静

第9章

  母亲龚玉抒的病情稳定以后,邢小美最牵挂的是女儿可心,可心在本城的一座大学读书,晚报发行量很大,有关母亲在法庭打许鹏展的举动见报后,会不会给可心带来麻烦,要是有更多的同学知道她的爸爸如今成了阶下囚,可心的生存环境就会很恶劣了。

  邢小美曾经给女儿打过电话,可心应该算是很懂事的孩子,反倒在电话里安慰了她半天,并不停地说:“妈你放心,我会没事的,是我爸爸犯法,又不是我犯法,再说人非圣贤谁能无过呀?”

  可心越是无所谓,邢小美越是感到事关重大,可心马上要读大二了,一晃就大三大四,跟着就毕业了,许鹏展判了十年徒刑,可心毕业后会不会因为父亲的问题而找不到工作,还有会不会影响到她的婚姻?如今的人都眼皮子薄,谁家的儿子肯娶一个腐败官员的女儿做老婆呢?就是他家的儿子愿意,老子还未必肯呢。世俗社会,狗眼看人低呀。邢小美想到这些就心痛不已,她觉得许鹏展不仅毁了家庭,还毁了女儿的前程,可心刚刚二十岁,人生的花朵尚未开放呢。她决定尽快去可心的学校看看女儿。

  这天,邢小美在办公室打了个照面,就起身想走。自从许鹏展出了事情,邢小美两个多月没来上班,初来那天,单位的人见了她都似笑非笑,或视而不见,邢小美理解人心的势力,这个时候她还需要人的笑脸吗?即便有笑脸也是假的,世态炎凉,许鹏展在副县长的位置上时,她不要笑脸人们都会笑脸迎送。

  今天,邢小美还想像以往一样在单位打个照面就走,机关工作一向松散,上班照个面,半小时后该溜就溜了,能进机关的人大都凭的关系,谁当领导也奈何不了谁,所以机关年年整顿工作作风,年年都没有成效,只是整顿那几天好一些,过了风口浪尖,大伙该怎么办还怎么办,表情都在脸上写着呢,你奈我何?领导见了手下这些吊儿郎当的人就皱眉头,可已经体制化的东西纵然有神工鬼斧也难以劈荆斩棘。当时邢小美在人事局里是最不守纪律的一个,她几乎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招呼都不打,她丈夫许鹏展是副县长,谁敢惹她呀,惹了她就等于在太岁头上动土,找不自在。局长早就为此耿耿于怀了,可以说因为邢小美的存在,他领导的人事局作风涣散,人心惶惶,在政府大楼里的形象很不成体统,局长因此多次被上边点名,但他就是难以下手整顿作风,副县长夫人是自由散漫的表率,他不敢拿她开刀就谁都别想动,不治标就难以治本。眼下,他总算等来了杀鸡给猴看的机会。许副县长刚刚双规的时候,局长就在局里召开过办公会议了,主要是整顿机关作风,给政府一个新形象。

  邢小美起身把椅子推靠在办公桌上,这个动作是她习惯性的动作,以前她就这样,这个动作一展示,就证明她要离开办公室了。她刚拎起包转身想走,办公室主任突然站在她的面前,手里举着一张卡说:“机关最近整顿作风,上下班要刷卡,没有记录的就算迟到早退,将阳光工程的三分之一补贴用来考勤,这是你的卡。”

  主任说完就走了,主任是个小年轻,从前总喊邢小美姐姐,现在别说是喊姐姐,连个您都不再称呼了。邢小美一下子就明白了,局长的举措是冲着她来的,以前局里工作的懒散都因为她的存在,她可说是破坏纪律的领军人物,但那个时候谁都不敢动她,她有许副县长的上方宝剑。如今风吹叶落,人走茶凉,邢小美将卡摔在桌上,头一昂走了,心想随便你们怎么处罚吧。

  邢小美奔了汽车站,去女儿可心的大学要到终点站坐车,能抢到一个座位,毕竟要坐一个小时的车呢。当下她的身体状态不好,站一个小时会消耗很多体力,她不想让女儿可心看到她病恹恹的样子,那会使她们母女的心情都异常糟糕,她已经在糟糕的环境中很久了,再不想重温。

  去郊区的车都集中在本城的西边,有一个简易的小广场,邢小美找到去学校方向的公交车,见里面已坐了几个人,便一脚跨上车去,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眯上眼睛等车开动。邢小美已经好几天没好好睡觉了,晚上躺在床上就梦见许鹏展,先是回忆许鹏展在法庭上的熊样子,想着想着就陷入了更深沉的回忆,天南地北,他们那么不容易地相恋着,生了女儿可心又有一段两地分居的生活,好不容易把他从边疆调回来,又好不容易巴结着郝从容通过她丈夫的关系给谋了个副县长的位置,谁想这不争气的东西竟成了阶下囚,还是因为一个乡下丫头白丛。邢小美想到白丛气就不打一处来,她的出现,使她跟许鹏展数十年的夫妻情爱都一笔勾销了,现在他判刑伏法去了,可他给家庭留下的后遗症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消除,特别是可心,她该怎样面对今后那么漫长的人生,她还太年轻啊。

  邢小美的眼泪快流出来了,她从包里摸出纸巾,将眼泪捂了回去,她不能让陌生人看到自己流泪,那会让人莫明其妙地猜度她,然后再对她指指点点,她能真正乞求到别人的同情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记不清这话是谁说的了,反正这话在理。车开动了,窗外的楼房在她的眼前闪烁,这几年城市发展很快,楼盖了不少,草坪也种了不少,树同样栽了很多,应该说城市是越来越漂亮了,可这美丽的风景丝毫引不起邢小美内心的欢悦,相反她觉得窗外那些楼房都在跟她作对,都在看她的笑话,她的办公室不就在这样的楼房里吗?可那些人呢?那些曾经见了她笑脸相迎的人,如今都换上了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像是刚刚从冰柜里冷冻过一样。想到方才从办公室里出来时,办公室主任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她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今非昔比,邢小美无论如何要面对现实了,这现实是铁的,一时半会谁都改变不了它的颜色,只有慢慢熬着日月,像蚕脱茧一样等着出头的日子了。

  公交车到站的时候,正赶上学校下课,邢小美远远看着三三两两走出校门的学生,有的男女生还手拉着手,早听可心说大学校园恋爱同居成风,这种现象到了大二几乎难以控制,每逢开学,校园门口的商店里避孕套就会脱销。从前她叮嘱可心不准过早恋爱,会影响学业,因为同居的大学生出了校门大多各奔东西,恋爱成功的很少。可是现在,她巴不得可心与一位男生手拉手地出来,爱情的力量往往会减轻现实中的痛苦,女儿可心要是在家境遭遇不幸的时候,碰上一个不世俗的男朋友,邢小美心中的沉重会减轻许多,毕竟她生养的女儿她渴望她活得幸福。但可心的性格她清楚,她的心高气傲使她不会轻易委身于一个普通的男孩子,即便现在她的爸爸成了阶下囚,她仍然会是公主意识,“谁在乎谁呀?!”这是经常挂在她嘴边上的一句话。

  邢小美在校园门口站了一会儿,见没有可心的身影,便往校园里边走,这时她才想起女儿并不知道她今天来,她事先没打电话告诉她,她是突然想来的,也没给女儿带什么东西,她只是放心不下女儿,想来看看她,面对这样一种家庭背景,她能过得好吗?邢小美边走边想,女儿是娘的心头肉,母亲龚玉抒经常讲的话,如今她从心里信服。当初没让可心到外地读书真是对了,交通不方便不说,安全因素也成问题,经常见报纸上讲某大学生晚上出去被人打了,某女大学生被人奸了。可心在这座城市,虽然住校,但她经常可以见到她,最多一个小时的车程就到了校园门口,母女之间谁的心里憋闷了,都可以相互诉一诉。

  快到女儿宿舍门口的时候,邢小美打开了手机,她要让女儿知道她已经站在她的宿舍楼下了。

  不一会儿,宿舍的窗子就推开了,邢小美在楼下看见女儿可心正在窗口看她,她的脸上没有惊喜,只是淡淡地跟邢小美说:“妈,你怎么来了?你别上来了,我下去。”

  邢小美心里格登一下,怎么连女儿都冷淡我了?!

  郝从容不甘心自己在吴启正政治生涯的关键时刻帮不上任何忙,这也是显示她作为一个夫人能力的特别时期,在祁有音那里吃了碰,她就极力寻找别的关系,她将自己先后拥有的三个电话号码簿全部翻找出来,又将手机里记录的号码抄录了一遍,然后她按着号码回忆这些关系和人物,如今他们都在哪里,在什么要紧的位置,有什么背景?直到现在,郝从容才发现自己曾经的记者生涯是多么重要,那些社会关系其实就是一笔财富,人际关系的财富,不知什么时候就可以派上用场。

  她的三个电话簿是分门别类的,政界、商界、军界,政界关系不多,军界更少,最多的就是商界人物,当时她跑社会新闻,许多有偿新闻需要拉赞助,她也就特别在意商界的关系,结识了一大帮老总,但郝从容那个时候结识他们只想从他们的口袋里往外掏钱,现在她想通过他们的关系为吴启正的政治生涯搭一座桥梁,这就很微妙了,这就要看商界老总们的实力了,只有能打通上层高官关节的老总,才能具备这个实力。

  郝从容大致看了一下政界人士的电话号码,一晃数年过去,这些政界的人士大多不在位了,在位的也都到了政协人大,说话的分量极其有限了。想想政界真是没有什么干头,在位时威风凛凛,不在位时门可罗雀。都说政界的人势力,他不势力也不行啊,奔他来的人都是求他办事的,他深知不在位时的尴尬,便掂量手里的权力了,于是权钱交易就成了官场的一种潜规则,谁都不说,谁都心知肚明,就像春天的雨悄悄下着,润物细无声。尽管中央三令五申要领导干部与商人保持距离,可官商却始终紧密地勾结在一起,都是吃五谷杂粮的俗人,能轻易放弃利益吗?于是贪官就像打不尽的麻雀,刚打了一只,另一只又飞来了。

  郝从容索性把政界人士的电话簿摆到一边,军界的也摆到一边,最后只剩了商界的,她把他们按企业规模分门别类,当然这都是数年前的记忆,规模大的归到一类,中等的归到一类,小规模的归到一类。然后她又把手机上记录的电话也归类归档,她在整理手机上的电话号码时,发现省肉食品加工企业的老板衡越高倒是一个方方面面都比较活络的人物,他的社会关系也一定很多,可惜上次帮祁有音为那个叫小早的女孩举行慈善义演拉赞助时把关系用掉了,现在再求人家就有点不自量力了,一个人做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上次人家出了50万的赞助费,怎么可能没完没了地再出钱出力呢?你郝从容是他的什么人啊,不过当年写了一篇吹捧企业的文章而已,还是有偿的,要了人家一万元钱呢。

  静了静心,郝从容准备一个接一个地打电话,她的办公室没人,她怎么打电话都是公家出钱,今天她要踏踏实实把关系弄清楚,哪些人际可以用,哪些可以废。

  由大到小,按企业的规模进行。

  一遍电话打下来,郝从容发现真是大浪淘沙,经过数年的时间,企业的变化也很大,一些小企业已成了中型企业,许多大企业已破产,老板成了阶下囚,个别中型企业渐渐发展成了大企业,可惜当年的老板换了,新的老板她再也不认识,人际也就废了。其实,最能办事的企业家就是将自己的实业由小做到大的人,这样的人是能够在复杂的社会环境中如鱼得水的,企业有了如此的规模绝非异想天开。可惜她询问了半天,只找到两个这样的企业,这两个企业的老板都是从前的老板,跟她的关系也是吹捧和被吹捧的关系,而且是有偿吹捧,她出文字,对方出资金。这样的关系应该说是靠不住的。但病急乱投医,郝从容还是准备试试。

  说行动就行动,郝从容接通电话,自报了家门,老板听说是郝从容,过去的记者,如今名气响当当的作家,老公是市委副书记吴启正,便热情地邀她中午一道在海鲜楼喝酒,正好还有其他几个朋友,大家聚聚,其乐融融。

  郝从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然后她在办公室里化了淡妆,匆匆下楼拦了辆的士就奔了目的地,她要事先跟这家企业的老板沟通一下,摸清他究竟跟省委的哪些领导认识,她能不能通过他的关系把吴启正架上云梯。

  这家企业在东郊,过去是一家乳胶厂,如今生产环保材料,老板姓郑,叫郑大可,郝从容认识他时他刚刚三十岁,好像是市里评出的企业明星,郝从容操笔弄墨地给他写了一篇文章,上了市报的头版头条,后来郑大可又成了省劳模和全国劳模,郝从容直觉是自己的这篇文章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也许真的如此,否则事隔多年,郑大可对她依然热情如初,要知道商人是很重利轻义的。

  郑大可如今非比寻常,他的气质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已完全摆脱了从前的稚嫩,而成了一位成熟的男性,老道的举止、儒雅的谈吐,举手投足都显出他对人情练达的通透。见到郝从容,他的第一句话是:“欢迎大作家来企业指导!”第二句话是:“笔墨之缘终生难忘啊!”

  两句简单的话,一下子就把彼此的陌生感消除了,数年不见的陌生,被见面的寒暄涤荡个一干二净,真是良言一句三冬暖啊。郝从容顺着他的话语很快进入了谈话的正题,由企业数年来的发展又谈到目前市场的运行及企业的潜质,郝从容在郑大可的讲述中大体知道了他目前在本市本省乃至全国企业家中所处的位置,他的企业大致到了什么样的规模。

  即便如此,她还是难以推断出郑大可目前与省委的顶级人物能有什么瓜葛,虽然他的办公室里挂满了上级领导来这里考察的照片,可当下到企业考察调研已成了领导的一种时尚,这举动丝毫看不出与企业家关系的远近亲疏。

  郑大可见郝从容的谈兴不浓,便指着墙上的一幅照片说:“这是我们企业在非洲刚刚谈成的一个项目,省委主要领导已经表过态了,下半年要跟我们一道去非洲考察。郝作家,过去你写我的时候,我还是一棵小树,更谦虚点说是一个嫩芽,那个时候的成就有点生拉硬扯,如今你再写我,素材就丰富多了,而且我已经有雄厚的资本雇写手,好多记者都找过我,我不过让他们写一些小文章罢了,大手笔当然要指望郝作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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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肚兜夫人们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