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是一片沼泽地吗？……你跟田野跑到这里，就被眼前的沼泽拦住了，走投无路？你想到这个词，于是你迷惘地看着田野，心想要是田野此刻能长一双翅膀，将你掠过这片沼泽，那么等在前边的一定是绿草茵茵的大地，温暖如春的阳光。

　　下雨了，你感到周身发冷。你伸出胳膊，想抱住田野，就在你的手即将搭在田野的肩上时，田野竟倏地不见了，这时你看到一只鸟在你的头顶上飞，它围着你叫了几声就没影了，“田野——田野——”你喊着叫着，忽然醒来了，莫非田野变成了一只鸟？

　　不错，田野的确像鸟一样在你的视线中飞走了！

　　你揿亮灯，你出了一身汗，你被吓着了，你不敢动弹，你听见自己的心脏怦怦跳动，刚才真的是做梦吧？“梦是心中想。”你想起外婆的话，回忆田野在梦中变成了一只远飞的鸟，你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你慢慢坐起身，同宿舍的女生还没回来，你看看表已经深夜两点了，女生在谈恋爱，经常深夜不归，在大二大三的时候，这都是很正常不过的事情，从前你跟田野好的时候，也经常半夜不归，当然田野跟你始终保持着一种距离，按田野的话说就是友谊的关系，但不管什么关系，你们俩在一起会让你感到温暖和希望，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面对沼泽，田野变成了一只远飞的鸟。

　　“田野——田野——”你心里呼喊着，从床上跳下来，走到窗前推开窗子，一股凉爽的风吹了进来，雨后的夜晚空气格外清新，你站在窗前往楼下看，你视野所及的位置正好是田野经常站在那里等你的位置，眼下这个位置竟是一片空白，也许是永远的空白了。……你哭了，眼泪扑簌簌流淌，你模糊的视线依然在夜晚模糊的树影中搜寻，你希望能搜到田野，找到那个经常等候你的人，然后你们一起去散步去茶楼去接吻……突然，你看到田野来了，他先是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然后双手拢成喇叭悄悄地唤你，你欣喜地跑下楼去，一下子扑入了田野的怀抱，可你扑空了，楼下根本没有田野的身影，你摔倒在地，当你站起来的时候，你才知道自己刚刚又进入了幻觉。

　　校园很安静，路灯都发黯了，你站起身，你的胳膊跌破了一点皮，渗出了红血，你用手擦净，这时你感到了痛，你捂着胳膊返回宿舍，将胳膊清洗了一下，然后你就坐在床前发呆，不知过了多久，你想起跟田野一起玩时拍的照片，你打开笔记本电脑，一张一张翻看，你跟田野几乎玩遍了这座城市的名胜古迹，你们在湖里泛舟的时候，田野故意在湖中心让船停了下来，然后他站在船上左摇右晃，吓得你惊叫，并撩了他一身水，你的狼狈相被田野留在了镜头中。现在，你看着镜头里的自己，那一刻的狼狈却是爱的得意，其实那会儿你心里并未特别看重田野，你的志向是到美国读书，何况你身边还有几个男孩子，只不过他们在你的爸爸出事后都远离开你了，只有田野一如既往，如今田野也被家庭的阻力打退了，美国读书也化为了泡影，你该怎么办？怎么办啊？

　　妈妈邢小美来学校看你的时候，你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其实你心里很在乎，只不过不想惹妈妈伤心而已，妈妈已经够惨了，她一生几乎什么都没剩下，只剩下你这么一个女儿，你不能再让她伤心了。

　　你将电脑关闭，开始搜寻手机上的短信，你想尽快找到有意思的短信发给妈妈，跟妈妈的痛苦相比，你的痛苦太轻微了，你年轻，路毕竟很长。你找到了这样一则短信《女人与史地》：“15岁的女人像非洲，野气未消。20岁的女人如印度，有些神秘。25岁的女人如日本，开始显现魅力。30岁的女人如法国，成熟浪漫。35岁的女人如美国，崇尚独立自由，谁都管不住。40岁的女人如德国，输了战争但没有输掉希望。45岁的女人如大英帝国，有辉煌的过去，却没有辉煌的未来。50岁的女人如俄罗斯，胸怀特别宽广。55岁的女人如西伯利来，谁都听说过，但谁都不愿意去那里。”

　　你看看短信，就发过去了，而后你又把短信看了一遍，觉得太哲理了，未必会让妈妈的心情放松，于是你又找了一则短信：“女人天生喜欢什么花？玫瑰花？百合花？山茶花？牡丹花？樱桃花？错！应该是有钱花；经常花；大方花；拚命花！”

　　你给妈妈发完短信，忽然感到不妥，夜深人静，不会把妈妈吓着吧？你静静等了一会儿，以为会有妈妈的短信过来，但你没等到，妈妈一定是关机了。

　　同宿舍的女生还没回来，这使你的情绪越发不安，你能想象她跟男朋友在外边干什么……你不愿意想下去了，你就开始梳头发，你的头发很长，披到肩膀，你把头发编起来，散开，再编，后半夜，你反反复复编头发，直到同宿舍的女生回来，她看着你一头的发辫问：“你怎么啦？……”

　　你忽然纵声大笑，你看到同宿舍的女生惊慌地后退，你越发纵声地笑个不停。而后，你拿起剪刀，对着田野的照片戳了一个洞，那正好是他的心脏。你不是气呼呼的，而是非常平静，仿佛你做的是一件平常的事，你把刺破的照片丢进卫生间，拉水冲走了。

　　以后的每个夜晚，你都编辫子，同宿舍的女生吓得不敢回来。再后来，校园里就有了你的可怕传言，说你患了忧郁症。

　　你在漫漫的长夜总是睁眼无眠，你的眼前还不时出现幻觉。你看到田野，微笑的田野，可田野再也不会跟你微笑了。

　　“从容，你在躲着我对吗？”吴启正终于把憋在心里许多天的话说了出来，而后他目光怪异地望着郝从容。

　　“你这个人总是疑神疑鬼的，疑是万恶之源，你懂吗？”郝从容正站在穿衣镜前换衣服，她已经先后换了两件衣服，不知道究竟穿哪一件更好了。每逢出门时，她总要在衣装上比量半天，年轻时养成的习惯，到了中年依然没有改变，甚至愈来愈烈了。

　　“可我的事都过去半个月了，上边依然没什么动静，听说省委组织部来了个工作组，在市委找了很多人谈话，就是没找我谈话。”吴启正不乱章法地说着自己的心思。

　　“你沉不住气了是吗？要沉得住气，说不定于无声处听惊雷呢。”郝从容系好衣服扣子，对着镜子左右照照，这件铁锈红色的软缎上衣，总算被她选中了。

　　“你的老同学祁有音下乡扶贫去了，这次扶贫省委搞得动作很大，连祁有音这样的中年干部都深入到村庄里去了，可见政府扶贫的决心。她临走之前没跟你打招呼吗？”看样子吴启正今天是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了。

　　“你怎么知道祁有音下乡扶贫去了？”郝从容有点不耐烦地问。

　　“名单在报纸上登出来了，但凡有眼睛的人都会看见。”吴启正语气有点急躁。

　　郝从容见吴启正一脸的急躁相，故意阴阳怪气说：“她打不打招呼不要紧，关键是你的事情她是否挂在了心上。我的老同学祁有音，贵为省委副书记夫人，又是省妇联干部，人家不会轻易许诺什么的，那叫金口玉言，一旦她许诺了，事情也就成功一半了。”

　　“有你这句话垫底，我心里也就踏实了。”直到这会儿，吴启正才长舒了一口气。

　　“你呀，真是个官迷。你不知道，最近我为你的事情腿都要跑细了，我不光找祁有音，我还找了其他方方面面的关系，上上下下的朋友一起跑，指不定哪个火药就燃着了呢。”郝从容讨好地说。

　　“你又找了谁啦？”吴启正满怀希望地问。

　　“文化局副局长刘青啊。”郝从容坦言道。

　　“啊？你找他帮我跑官，你这不是乱弹琴嘛。”吴启正的心像遇了暴风雪一样突然凉起来。

　　郝从容睁大了眼睛看着吴启正说：“你别小看人家啊，他虽然比你官位低，但认识上边的关系不比你少，尤其是演艺界的名流大腕，要知道这些人可都是神通广大的人物。”

　　“但这些人同样也是靠不住之人，他们激情上来，云山雾罩，有奶便娘，是毫不顾及后果的。从容，你千万别好心办坏事啊。”吴启正对自己的前程担忧起来，从郝从容的话里，他听出祁有音似乎没管这件事。

　　“这话我听了心里特别不舒服，我的智商有那么低吗？……再说，他刘青局长跟我之间是互利互惠的关系，他利用我，我也就利用他，这不，我还未求他，他竟先求到我了，最近文化局要策划一台清政廉洁晚会，他邀我出任总策划，当然策划费是少不了的。可你知道，我这个人凡事喜欢登峰造极，不把晚会折腾出个品味来，我郝从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说我这几天躲着你，其实我是在琢磨晚会呢。我想编一个官员清政廉洁的小品，正琢磨着请哪个腕级演员呢。”郝从容抻着衣襟说。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刘青邀你策划晚会，还不是冲着我的面子，听起来是策划晚会，实际上是借这个由头把钱给你，本城能担任晚会策划的艺术人才不少，并不是非你莫属吧？”吴启正故意拿起了官腔，强调着自己的重要性。

　　郝从容也听出了吴启正话里的意思，索性顺水推舟说：“没人说你不重要，你重要的都差点被我举到头顶上了。”

　　吴启正的脸突然掠过一阵得意，不由顺着郝从容的话题说：“清政廉洁的小品难编，要编出新意才行。”

　　“我初步设计了两个人物，一个官员，一个夫人，夫人靠官员的位置而显赫，而官员又通过夫人的关系往上爬，两个人相互依存相互利用，夫人利用了官员的职务办了许多不该办的事情，官员竟一无所知，这个欲壑难填的夫人最终把官员拉下了水。我想设计一段官员未下水之前的台词，最好是文言文，吊一下观众的胃口，你现在能说一段为官的文言文吗？”郝从容像考试一样给吴启正出了一道考题。

　　“这你难不住我，我随时都可以背诵一段：‘正以处身，廉以律己，忠以事君，恭以事长，信以接物，宽以待下，敬以处事，此居官之七要也。’用白话翻译过来就是‘以正直来树立自身，以廉洁来要求本人，以忠诚来事奉君主，以恭敬来事奉长官，以信用来接人待物，以宽容来对待部下，以谨慎来处理公事，这是为官之人要恪守的七大要素。’”吴启正十分流畅地背出一段话。

　　“行啊，吴大书记，还真难不住你呀？！不过，这段话要放在官员未被拉下水之前说，等他被拉下水，像一头被骟的公牛发蔫了，夫人便要说出另一番话来，你听听，这话精采不精采？

　　“《做官的要义》：一，不要追求真理，不要探寻事物的本来面目，只要上级领导提倡的，就是正确的；二，不但要说假话，更要善于说假话，把说假话当成习惯，当成事业，说到自己也相信的程度；三，要有文凭，但不要有真知识。真的知识会害了你，有了知识你就会独立思考，而独立思考是从政之大忌；四，牢记做官是为了利益，而且是唯一目的。领导提拔你，同僚关照你，下级支持你等，都是因为你能给他们利益。你自己可以不要，但他们的你必须给。五，必须把做人放在首位，然后才是做事。做人不是靠德，而是处关系；六，政绩要搞短期效益，要鼠目寸光。这一点要彻底向农民看齐；七，人治社会，上级的赏识是升官的唯一途径，别的都是形式。必须培养自己套近乎的能力；八，所有法律法规政策制度等，都要学会变通处理。什么时候坚决执行，什么时候偷偷违反，让谁违反，要审势而定，否则宽严皆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