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郝从容冷然一笑：“吴启正当了再大的官又有什么用，咱家人又没沾上他什么光，我姐夫有今天还不是靠自己。”

　　“话可不能这么说，吴启正只要占着那个位置呢，别人就得高看咱们一眼，权势权势，有权就有势，如今的人都势利眼，你要是有权势呢，他就高看你一眼，你要是没权势呢，他就低看你一眼，甚至还欺负你，要不咋叫狗眼看人低呢。”姐姐试图用自己的想法说服妹妹。

　　郝从容仍是不屑地说：“我一向主张靠能力生存凭本事吃饭，跟他吴启正结了婚我也是个名流，不结婚我还是个名流。”

　　“行了，你别自以为是了，如今作家到处都是，自己拿钱出本书，就算作家了，谁看得起这些人啊，到处拉赞助，到处要饭吃啊。”姐姐也不屑地反驳郝从容。

　　郝从容忽然笑起来，她心里的话倒让姐姐说出来了。于是，郝从容话题一转说：“真后悔当初没生个孩子，作为女人没有孩子养，总是人生的一种缺陷。有时候，我想干脆抱个孩子，反正养大了就等于自己的孩子，孩子谁带大也就跟谁有感情。”

　　姐姐立刻打断郝从容：“不是那么回事啊，没有血缘关系怎么都不行，他从心里跟你隔生，俗话说：一窝皮货不嫌骚，两窝皮货骚死人。如果真寂寞，倒不如养宠物，比如一只猫一只狗，我总想养只狗，孩子大了经常不回来，你姐夫又总是出差，有时候我也感到无所事事，可你姐夫坚决不让养，他就讨厌猫狗这些东西，我说他没善根。”

　　“可狗这东西，你养十年还是狗，而人就不同了，十年他就长大了。”郝从容坚持自己的想法。

　　“孩子长大了就有你烦的了，你要供他上学，小学中学大学，得花多少钱，陪多少精力？要是他知恩图报倒也罢了，如果他不承情，你会伤透了心，肠子都悔清了。我在医院里经常听说这些事，抱养别人的孩子没几个孝顺的。”姐姐喋喋不休地陈述着道理。

　　郝从容似被姐姐说动了，立刻决定到狗市去转转，姐姐想留她吃午饭，她说没胃口，然后就告辞了姐姐奔了狗市。

　　本城的狗市已成气候，养狗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大街上随处可以见到狗，公园里几乎成了狗的天下，如今的狗活得越来越滋润，过着跟人一样的有尊严的生活，天冷的时候，狗们会穿上衣服，有的衣服还很时尚，腰部以上是T恤衫，腿上是牛仔裤，还有的狗披个小披肩，被主人抱在怀里像个小公主，本城多少次发布禁狗令，但狗却越禁越多，反成了狗天下了。

　　郝从容第一次来狗市，双休日的狗市分外热闹，人群挤来挤去的，狗也很多，大多在笼子里圈着，郝从容看到一只小黑狗支楞着耳朵，双目炯炯，浑身的卷毛曲里拐弯的，乍一看还以为是个玩具，她不禁心生欢喜，仔细看了看招牌，上写贵宾宠物狗，来自新西兰，标价两万元。她吓了一跳，原来狗竟这么贵呀，但社会还是有那么多的人养狗，看来人们现在真是富裕了，穷养孩子富养狗啊！郝从容决定买下这只狗，她讨价还价地与卖主折腾了几个来回，终于将价格降到了一万五千元，然后她掏出银行卡一刷，就把小黑狗抱走了。

　　刚走出狗市，就见人山人海围了许多人，人群不时暴发一阵哄笑，郝从容好奇地挤进人群，只见一个杂耍江湖艺人正在说快板，“没钱的养猪，有钱的养狗，没钱的在家里吃野菜，有钱的在酒店里吃野菜，没钱的在马路上骑自行车，有钱的在客厅里骑自行车，没钱的想结婚，有钱的想离婚，没钱的老婆兼秘书，有钱的秘书兼老婆，没钱的假装有钱，有钱的假装没钱，人啊都不讲实话，说股票是毒品都在玩，说金钱是罪恶都在捞，说美女是祸水都想要，说高处不胜寒都在爬，说烟酒伤身体就不戒，说天堂最美好就不去。当今社会穷吃肉，富吃虾，富商大款吃王八。男想高女想瘦，狗穿衣裳人露肉，乡下早晨鸡叫人，城里晚上人叫鸡，工资真的要涨了，能给孩子奖赏了，见到老婆敢嚷了，敢尝海鲜熊掌了，闲时能逛商场了，遇见美女心痒了，结果物价又涨了，一切算是白想了。……”

　　快板声声，哄笑声声，说是打快板，其实是在耍贫嘴。因为快板编得顺溜，言词又迎合市民的口味，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郝从容还想听一会儿，怀里的小黑狗不停地叫唤，想想自己的身份，只好转身离开。

　　走在路上，郝从容不时打量路上的店铺，既然时兴狗穿衣裳，她的小黑狗也应该打扮起来，只是给它穿什么样的衣裳呢？……

　　“停下，你们快停下！”祁有音想不到自己会跑得这么快，她居然跑在了谢正光的前面，她呼呼喘着，边跑边喊，她知道就在她的跑动之中说不定第二次爆破山体又要开始了，她要制止侯老板的行为。

　　侯老板刚要挥动旗子喊“放炮”，祁主任一行就呼赤带喘地站到了他的面前，侯老板看见祁主任，便扯开嗓门喊起来了，“祁主任，今天您务必给我作个主，到这里投资是您的老同学杨亮让我来的，他让我来时说得很明白，要给您弄一点政绩出来，如今对下乡扶贫干部的考核标准就是招商引资，我来以后，您和山脚组的干部都很热情，当地老百姓也很热情，我就痛快地把合同签了，要知道投资五千万绝不是个小数目，这笔钱我拿到哪里都会被当爷爷看待，可是我今天来这里动工的时候，一进村就被村民打了，我们工程队的好几个人都负伤了，我想撤这个项目吧，又怕对不起杨总，惹得朋友怪罪，不撤这个项目吧，心里着实委屈，祁主任，您给我作个主，告诉我究竟该怎么办，我听您的。……”

　　祁有音这会儿已经定下神来了，她仍是喘着粗气对侯老板说：“侯老板，你能来山脚组投资农业科技观光园项目，山脚组的老百姓感谢你，我作为在这里扶贫的干部也感谢你，可是合同上没有在青龙山上打隧道这一条款，这是你个人后来硬加上去的，为这事我特意跑回城里找了杨亮，他没跟你说吗？”

　　侯老板吱唔道：“说是说了，可是我们打隧道的方案已经由省规划厅批准了，您看批文在这里呢。”侯老板说着向身边的一个人示意，“把我的公文包拿来。”

　　那人递上公文包，侯老板打开，拿出里面的一叠文件说：“您看，这有批文呀！”

　　祁主任接过侯老板递来的批文，大体看了一下说：“批这个文件的人不知道这里的具体情况，你把人家蒙了。我已经找过省规划厅，你这个批文很快就会无效。”祁有音的态度很强硬，在她看来，侯老板瞒天过海执意在青龙山上打隧道是对山脚组民意的强奸，她不允许在她招商引资的过程中会带有这样的欺诈行为，尽管五千万元的项目会给她带来口碑和赞誉，但有损于生态环境的招商引资，有悖于民心的项目，她宁肯放弃。

　　“哎呀，祁主任的权力不小嘛，竟敢指挥省规划厅，要知道公章可不是乱盖的，盖了公章的文件再想改动，那真是权大于法了。”侯老板知道祁有音有些背景，但不知道更真实的背景，杨亮只跟他介绍祁有音曾是他的大学同学，他在帮同学的忙。

　　祁有音坦言说：“我肯定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但尊重事实是我们每一个公民都应该恪守的。侯老板如果真想帮助山脚组摆脱困境，就请规规矩矩来投资，让老百姓从心里欢迎你这个城里的有钱人。”

　　“我有钱怎么了，有钱也不能打水漂吧。如果不在青龙山上打一条隧道，缩短与城里的距离，农业科技观光园的项目就等于白做，做了也没人来，城里人怎么可能坐两个小时的车到这穷山恶水的地方来呢？头脑发昏了。一个项目没有人气，投资商凭什么要开发，脑子有屎了。签合同的时候是没有打隧道这一条，可青龙山的范围包括在合同里了，只要在农业科技观光园的范围内，投资商有权使用任何地盘。否则，我们就放弃在这里的投资。”

　　谢正光一直在旁观，有祁主任在场，他轻易不想插嘴。见侯老板说要放弃这个项目了，谢正光急了，招商引资不光是祁主任自己的政绩，同时也是长水村干部的政绩，又是他谢正光的政绩，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话最通俗的理解就是能引来项目和资金，从根本上改变长水村全村的落后面貌。改革开放后，长水村一直在作招商引资的工作，从乡里到村里再到组里，招商引资几乎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时时讲，干部们把嘴皮子都磨破了，腿都跑细了，长水村也没见一个项目引进来，如果不是祁主任来扶贫，农业科技观光园就是一种空想，甚至连空想都不可能。眼下，总算在祁主任的感召下有人来投资了，作为长水村的支书他也可以在镇里开大会的时候作为政绩炫耀一下了，怎么能让这个好不容易引进的项目流产呢？谢正光决定死保这个项目，哪怕让山脚组的山水资源作出很大的牺牲，也不能让自己的政绩化为泡影，要知道在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干出政绩谈何容易？！

　　谢正光接话说：“侯老板不要轻易放弃项目，有些事情还是可以坐下来一起商量的。”

　　侯老板见谢正光的口气软下来了，知道自己的投资对山脚组的作用，越发自以为是说：“如果不让打隧道我就撤资放弃这个项目。”

　　谢正光转身对祁有音说：“祁主任，您看此事是否再议一下，请组民代表参加。反正大家的事大家办，有钱总比没钱强，有项目总比没项目好。”

　　祁主任认真地问：“你指哪些组民代表？据我所知，山脚组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组民都反对在青龙山上打隧道，这其中也包括我，如果为了我的扶贫政绩而毁了一座不该毁的青山，这样的政绩我宁肯不要。”

　　侯老板看着祁主任的背影跟谢书记说：“我投资的是山脚组，受益的是山脚组民，你谢书记才是这个地盘的主人，有你的支持，这个项目我继续干！”说罢，对施工队喊：“准备炸药——”

　　“不许炸山，你侯老板再敢炸山，我跟全组的百姓就死在这青龙山上！”阴阳带着一群人来了，他显然刚被放出来，脸色青灰，手里举着一把铁镐，跟他来的一群人也都拿着各类农具。

　　孙大妹夹在其中，见到祁主任就急吼起来了，“阴阳就不该放出来，他的号召力强，我拦都拦不住。”

　　侯老板见这阵势，内心有点恐惧，但仍是强硬地说：“怎么，又想打架啦？我们城里人来这儿开发是看得起你们，别不识抬举好不好？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有本事别把爷请来！老子有合同在手，又有打隧道的批文，你们无权阻拦，放炮！放炮！！”

　　“乡亲们，侯老板要对我们的山神爷下死手了，赶快用我们的肉身去保护山神爷吧，为给子孙留一碗饭吃，不怕死的跟我上啊！”

　　祁有音眼看着村民呼呼啦啦跟着阴阳往青龙山上冲，她边拦边喊，“停下，停下，这样要出人命的……”话未完全落地，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青龙山的肚皮上又被炸了一炮，铺天盖地的土石凌空飞舞。

　　孙大妹眼疾手快地想推开祁有音，却被祁有音一把护在了身下，两人同时哎哟了一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现场一片混乱，侯老板傻眼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谢正光在那声炸药的轰响中快速地躲闪到了一棵树下，等他醒过神来，看到祁主任和孙大妹全身是灰地躺在地上，糟了，出大事了！谢正光赶快招呼救人。

　　阴阳和一群人奔跑过来，他们在炸药炸响的时候，距祁有音有二十米远，也就是说祁有音是在侯老板喊出“放炮”的一瞬间，突然冲上去的，这个不怕死的女人！

　　阴阳声嘶力竭地喊：“快掐人中，快掐人中！”

　　孙大妹被一群人掐了一会儿人中，渐渐醒了，她起身拍拍身上的灰，自语道：“我没事。”看见祁有音仍躺在地上人事不醒，惊慌地对谢正光说：“赶快雇辆车将祁主任送医院吧，虽然没有外伤，会不会伤了内脏，否则不会半天叫不醒的。”

　　谢正光立刻张罗了一辆车，将祁有音火速送往城里的医院。

　　阴阳哭腔道：“祁主任是为了保护我们山脚组的生态负重伤的，真要是出了意外，我们全组的男女老少都要去送她一程，扎些纸人纸马纸元宝，在阳世里她正直清廉，到了阴世不能再让她受苦了……”

　　“阴阳你瞎说什么呀！……”孙大妹瞪了阴阳一眼，心里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