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艾静拥着被子半靠在床上，身子后面塞了两块柔软的靠垫。她面前是打开的笔记本电脑。正在国外出差的俊伟，从网上发来的邮件，还躺在电脑里。艾静没有回复，或者还没有拿捏好回复他的心情。

　　他在信中说：

　　想，止不住地想往外涌。每一分钟都是你，就像漏了水的船，淘不干。现在，我正在瑞士洛桑日内瓦湖畔的旅店里，许多尖屋顶的建筑沿河岸而上，有些香港石板街的味道，但石板街远没有这里典雅、安谧与怡人。远处秀美的阿尔卑斯山在夕阳的笼罩下，透着神秘而又迷人的气息。亲爱的，此时，我多想身边有你相随。说，或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呼吸与鞋子敲在石板路上的响声，就很惬意了。

　　“小静，饭快凉了。”林阿姨又不厌其烦地唤艾静了，“再这样不吃东西，身子会吃不消的！”

　　林阿姨的声音里透出一种母亲般的怜惜。自从艾静住进这个家，林阿姨就是这样，时间长了，艾静对她身上的一些毛病也就忍下了。善良的艾静，有时也会把没上身的新衣服拿给她女儿穿；买衣服时，也会为林阿姨挑选一件她认为满意的送给她。家务活做好后，艾静总会让她早早地回家。艾静自己能做的一些活计，一般也不让她做。

　　林阿姨是“老三届”，中学没毕业便上山下乡，回城后在一处街办小厂工作，后来小厂倒闭了，她也就下岗了。她丈夫是她下乡时认识的知青，在开山造梯田时被雷管炸瞎了一只眼睛，现在指着给人家送桶装水赚点生活费，很是辛苦。只是，林阿姨身上还有些东西，让艾静不能接受，只是到底是什么，她也不能一下子说清楚。

　　“哦，我现在还不想吃！”艾静说。

　　“也好，一会儿想吃时，我再给你热一下！”林阿姨说着，看到床头的《琴声如诉》，伸手去拿，“这是本什么书？好看吗？”

　　艾静一下子把书抱在胸前，心怦怦地跳着，强压着不悦说：“阿姨，我想独自呆一会儿！”

　　“好，好！需要什么叫我一声！”林阿姨笑着退了出去。

　　艾静望着她的背影，长叹了一声。

　　在杜拉斯所有的小说里，大都是展现西方现代人生活苦闷、内心空虚、人与人难以沟通的情绪。处在茫然的等待中，找不到生活的目标，爱情似乎可以唤起生活下去的欲望，而爱情却也无法让人得到满足。

　　这样的杜拉斯，难怪在八十岁的时候还能为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所爱。或许是因为她能唤起那个男人的激情。而身为女人，艾静感觉自己读她时，好像也加入到了她的爱情当中。

　　她走到窗前。窗外是条不宽的街。街对面是掩映在树木中的河堤。天空仍然是阴沉沉的，像哪个懒婆娘漂洗时被脏物污染了的白被单，皱皱巴巴的，毫无清爽通透的感觉。

　　河堤上积满了落叶，被昨夜的雨浸着，也是皱皱巴巴的。有一只白色的贵宾犬，小羊一样蹦蹦跳跳地跑上去。远处一个臃肿的中年女人大叫起来：“宝宝，回来，回来，你不听话我就不要你了！”小狗止住了脚，回头望着她，好像怕她真不要自己了似的。女人在一边满足地笑了：“你就欠这个！”

　　手机里有短消息的提示音。本不想读，只是窗外的一幕，艾静也不想再看下去，便从窗边走回来，拿起扔在床上的手机翻开来看。

　　“任何东西都可被替代。爱情、往事、记忆、痛苦、失望、甜蜜抑或时间……但是，你不能无力自拔。”

　　信息是兰梅发来的。艾静和兰梅读大学时，曾住在一个寝室，兰梅睡在她的下铺。她们同吃、同住、同玩，如同一对亲如手足的姐妹。

　　“聊聊吗？”

　　兰梅的信息再度发来时，艾静才想起那么坚强的兰梅，现在似乎也需要她的肩膀靠一靠了。

　　艾静不相信女人，这好像是从她懂事时就开始的。家里除了她还有一个弟弟，而奶奶和妈妈都是女人，任何事却都那样偏袒弟弟，让他敛尽了这家里所有的风光。艾静也疼爱自己的弟弟，可看不惯她们那种重男轻女的做法。

　　起初，奶奶和妈妈都不同意艾静上学，说丫头片子读书没用，迟早还不是做人家的婆姨，把钱白白糟蹋了。若不是一心想上学的艾静，在绝望中跪下来苦苦哀求疼爱自己的爷爷，她也许一辈子都会是大字不识的黄土高坡上谁家的婆姨。上学后，艾静一直都很用功，父母见她回回都拿第一，而且人见人夸，也不好再不让她上学。但艾静对女人的不信任，从那时起就已埋下了种子。

　　兰梅却是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