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芹昨天晚上便出了院。汪芹大出血,身体蛮虚弱的,她本该再住些时日,但她住不下去了,以老女人为首的一帮朋友,给她策划了一个复仇计划,她得尽快走出医院,尽快来实施。
丁楠见到汪芹时,汪芹就告诉丁楠,她的这个计划已开始行动,且走完了一半程序。
丁楠并不惊讶,前天傍晚,她去过一趟医院,见杨开学、陈鹤一干人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样儿,她就预感到有一出戏要上演,尽管她不知道这戏该如何开场,但她知道这主角里少不了汪芹。说心里话,她不希望汪芹再去充当什么主角。生活里的戏,少不得算计,但算计得再妙,受伤害的又绝非只是一方,就像冬日里的北风一般,一路狂啸、摧枯拉朽时,也免不了在某个角落里留下一团旋风,把一些满以为避过了灾难的人,又推到灾难的中心。在丁楠的想法里,汪芹是个弱者,永远的弱者,她经不起北风的一路狂啸,也受不了旋风的突然袭击,平平安安地过,应是她汪芹的选择,也是她丁楠的祈祷。可是,汪芹说“不”时,她丁楠又是没法制止的。有时,人就是这样,在别人的心里是个弱者,在自己的心里却是个强者,总觉得还有一搏,或者还应该一搏。当然,难得说这类人没有做强者的时候,更多的故事却是弱而积弱。丁楠又是无法给汪芹说这些的。汪芹来到这省城,对比丁楠,磨难更多一些,受伤更惨烈一些,也正因为这般,汪芹需要反击,希望一搏,而杨开学这类朋友,正好可以为她助兴,就像踢足球一样,球飞到了头顶,岂有不跳起来一击的道理!
有了这原因,丁楠就只有沉默。
其实,汪芹的身体并没有恢复,她坐在丁楠的面前,久了,双手都有些哆嗦,额头也渗出点点滴滴的虚汗。这汗和她好生惨白的脸交织在一起,看了,让丁楠特别揪心。丁楠就问,小妹,你早早地跑出医院,就不怕落下个后遗症?汪芹很在乎丁楠的感觉,尤其是对她“计划”的感觉,答道,姐,我都穷途末路了,身体对我还重要么?丁楠又问,那还有什么更重要呢?汪芹答,我心里淤了一口气,不吐出来,我会闷死的。丁楠过去,给她擦了擦额头的汗,说,我知道,你是让我来听你的计划的,且想得到我的支持。其实,你刚才说了,你的计划已经实施了一半,我还能反对吗?反对还有效么?汪芹说,姐,这个计划一冒出来时,我就想告诉你的,但大伙不肯。丁楠说,你们是好心。你们的这个计划肯定是对准童禾的,你们不让我搅和,是怕童禾对我再派出一个杀手,是吧?不过,你们担心的是我,我担心的是你。小妹,事情已到了这地步,收脚也是来不及了,你就干脆把什么都给我说了吧。汪芹的脸色就变了,肌肉都在跳,是副着魔的样儿,说,我需要钱。我活下去需要钱,我找我妈需要钱,我要人模鬼样地走在大街上也需要钱。没钱的日子,我过够了;被人蹂躏的日子,我也过够了!姐,你不会鄙视我吧?钱没有什么不好,喜欢钱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汪芹的模样,着实让丁楠有些怕。丁楠说,于是,你就想从童禾那儿得到一笔钱?汪芹说,他应该付出这一切的。丁楠说,因为你失去过?因为他得到过?汪芹说,更因为他富有,他支付得起,而且我要的只是他的一根毫毛。丁楠问,多少?汪芹答,50万。丁楠的眼睛就眯了起来,半晌后,才机械地问了一句话,50万?这还不多?我记得,童禾眼下是没法付出这笔钱的。汪芹说,你是说他的工程正等着钱?他正在四处找钱?不,他可以转让他的房地产的,转让一半,另一半就盘活了,我的50万便算不得什么了。丁楠说,这是谁给你算的一笔账?老女人吗?汪芹迟疑了片刻,没回答,却说,这是事实呀。丁楠说,不错,可你要知道,那片尚未竣工的房产,是童禾的命根子。命根子你懂吗?那就是他的儿子。你要他卖了儿子,他能饶得过谁?汪芹说,问题是,他这次不想卖儿子也得卖一回了。姐,你还记得陈鹤那次为了救你,弄来的一袋材料吗?这材料里记载了童禾的发家史、罪恶史,如果他不肯付出这50万,他将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丁楠是个不怕问题的人,是个不怕事多的人,但又是一个会宽容的人,会审时度势的人,她不会轻易把人逼上绝路。到了绝路上,人是要急的,急了,便会发疯,发狂,发癫,其结果是玉石俱焚。但丁楠眼下能说什么呢?什么也不好说了,汪芹想到了这份上,也做到了这份上,且背后还有一帮人站着,顶着她的腰,撑着她的背,她即便想回头,那帮人也不会让她回头了。丁楠就自语了一句,很茫然,很无奈的,说,晕!一群吃错了药的人。汪芹没听明白,问,你说什么?丁楠说,我是说出这点子的人晕。汪芹答道,点子是老女人出的,决心是我下的。姐,在这狗日的省城里,你我像是两只围着篝火的飞蛾,被嗞嗞地烧掉的,干吗总是我们呢?我也要变成篝火,烧烧别人,那嗞嗞的声音,我也要听听,看看那种毁灭是惨烈的,还是美妙的。丁楠的眼睛又眯了起来。丁楠只在愤怒时眯起眼睛的。这当儿,丁楠的心是空洞的,是茫然的,丁楠还是眯起了眼睛。汪芹用一种陌生,用一种极端,把丁楠掏空了。汪芹见了,便又问,姐,你怎么啦?你不高兴吗?童禾是你的敌人,他曾向你举起过刀呀。丁楠摇摇头,不知说什么,也就没说。汪芹又说,姐,你害怕?不用怕的,因为童禾比我们更怕。这50万到了手,姐,我们谁也不必求了,就求自己,开一个公司,或者开一家咖啡店,也让快活的日子滋润一回我们。丁楠说,我就怕有人不让我们快活。汪芹说,姐,你想多了。童禾已经答应,不出三天,他就得用50万换回那一袋材料,支付对我的补偿。丁楠说,这是什么补偿呀?小妹,你当初和童禾好上时,你想到过补偿吗?那时你对我说,你是真的爱他的,现在分手了,却想到了补偿,这对童禾也是不公平的。汪芹说,姐,你怎么帮童禾说话了?不错,那时我是爱他,可他并没有告诉我他有妻子呀。丁楠说,我记得我问过你,你说你不想知道这些的,想必你当初也没有问过童禾呀。汪芹不高兴了,嘴嘟得老高,在她看来,不管她该是不该,丁楠都得站在她的立场上,何况,童禾原本就不是一个好人,她们俩,还有公司里的好多姐妹,都遭遇过他的算计,最重要的是,丁楠就和他斗过,可轮到她来斗时,怎么就不对了呢?汪芹说,姐,你莫非被童禾收买了?怎么说,也不该有这么快呀?丁楠见汪芹真动了气,便说,小妹,我也懒得责怪你了,你的路还得由你来走。这样吧,你说找我有急事,就把你的急说出来给姐听听。汪芹就笑了,说,这才是我姐。其实,急事都跟姐说了,这可是我一生中做得最大的一件事儿,老女人和杨开学他们一再叮嘱我,先别告诉你,但我不能不告诉你的。丁楠说,你就是不告诉我,我也猜得出一二来的。汪芹就开心地赞美了一句,我姐就是聪明。丁楠扮了个怪相,说,你先别急着奉承我,还是先说说,你们是如何让童禾就范的,他是狐狸,又是只打不死的老虎。汪芹说,你高看他了,他也只配欺负女流之辈,若有男人动了真,他也就是霜打了的草,蔫了。丁楠说,你指的是杨开学不是?汪芹有些得意,笑道,还能是谁?老女人出招,杨开学当炮灰,再硬的仗都是啃得下来的,何况只是一个童禾!丁楠就说,老女人是军师,杨开学是将军?汪芹答,打起仗来,光有军师和将军还不够的,还得要有情报员。丁楠说,那么说,陈鹤就是情报员了。汪芹答,算你说对了,没有陈鹤提供那么多的情报,你以为童禾会轻易就范?丁楠说,看来,你们都搭好了打仗的班子,我是多余的了,那你找我来干吗?来让我欣赏你们的辉煌?可是,我是不会唱赞歌的。汪芹说,姐,不是,我们不是拿你当外人,是怕你受了牵连,那个童禾恨着你呢。
之后,汪芹就讲了昨天傍晚的故事。
故事的导演是老女人。导演一般是不走出前台的。在前台蹦来跳去的当然是演员。杨开学是演员,汪芹、陈鹤也是演员。导演是这样说戏的:先由汪芹把童禾找到,然后哄进一家餐馆,待童禾出现了,发现了杨开学,发现了陈鹤,方知是鸿门宴。童禾想溜,却来不及了。门被堵上了,人被控制了,接下来的戏,就看谁更凶猛了。老女人说,一般来说,杨开学会比童禾凶猛,原因很简单:杨开学先爱上汪芹,一不小心却被童禾捷足先登了,先登了爱的门槛,也登进汪芹的怀抱,于是仇恨会让杨开学变得凶猛。凶猛的结果呢,当然是童禾就范。老女人说这话时,汪芹、杨开学都在场,老女人一点也不收敛,口无遮拦的。那当儿,汪芹的脸就红了,看着杨开学,眼泪扑簌簌地掉。杨开学原本就被老女人的一番话刺激得摩拳擦掌,见了汪芹的泪,更是急不可待,就说,欧阳姐,你别以为我会心软,见了狗日的童禾,我揍也要揍出他50万!老女人要的就是这种情绪,又说,人就不要揍了,揍过头了,你会蹲监狱的,到那时,不知汪芹又属于哪个主儿了,你说是不?老女人的这句话是为杨开学降温,可能真担心他会弄出什么事儿来,当然,也是说给汪芹听的,意思很明白,人家杨开学都下决心了,你可别半途退了下来。老女人的意思虽明明白白,但还是让汪芹下不了台来,不管汪芹喜不喜欢杨开学,但当着他的面说她和别的男人,终归是件尴尬的事。于是,汪芹的脸就红一阵,白一阵的。老女人并不就此作罢,又说,现如今,好男人少,杨开学算是一个,你们到时可别把这个稀有动物给卖了。老女人懂得激将法,临阵也忘不了玩弄一阵儿。倒是杨开学心疼汪芹,怜悯汪芹,把话岔开了,说,欧阳姐,汪芹也是受害者,陈鹤也是,眼下我们是同仇敌忾,谁卖谁呀?汪芹,你就按欧阳姐说的,给童禾打电话吧,你把他弄出来了,剩下的事就看我的。老虎的屁股我都摸过,还怕他童禾不成?汪芹点点头,随后就拨通了童禾的电话。童禾哪知是计,问过丁楠在不在后,就满口应承下来了,且餐馆都是他定下来的。那当儿,杨开学就笑了,笑得有几分揶揄,说道,一个愚蠢的种,给他掘了一口陷阱,竟浑然不觉!老女人正色道,别高兴早了,还得小心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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