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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梅边在柳边》 作者:张欣

第37章

  她宁愿相信他就是普通的车祸,不作任何进一步的解读,当然同学和老师也都这么认为。而她是没有力气再去想什么阴谋论了。人的能量是可以用完的,爱也一样。用完了,平静的躯壳可以更加礼貌、得体、训练有素。

  从小到大,她接触最多的就是数字,它们一直伴随着她的成长。她曾经在美国的东海岸参加过一次几何节,这是一年一度的数学会议,当时她只是作为助手陪伴老师前往。那时她便知道,在怪人云集的数学家群体里,正常的人并不多见,她想也许这辈子就是太正常了,所以才无法成为天才。

  现在终于发现,正常实属罕见。

  无论是冯渊雷还是蒲刃,她都没能走进他们的内心,并不知道他们的所思所想。而且无论怎么计算,人生和爱情都是无解的。

  她恢复了抽烟,深深地吸上一口,再竭尽全力像要吐出五脏六腑那样地呼出来,人会稍许地轻松一些。

  一连数日,她的夜晚都是这样渡过的。

  今天略有不同的是,在居酒屋里,几小杯清酒下肚,她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一个钱包,是白天工作的时候收到的特快专递,跟上次的那个日记本一样,不知何人从何处寄来,但是钱包是蒲刃的这一点没有错。

  深褐色的小羊皮钱包里没有钱,翻来翻去,最里面的夹层里有一张照片,是她跟蒲刃年轻时的合影,也就是她以前常会翻看的那一张,他们穿着情侣装,笑容如春光一般灿烂。

  她用打火机把照片烧了。

  她的面容僵硬而且阴沉,这算什么呢?仿佛他们都很潇洒地离去,留给她的如果不是背叛的证据,就是虚无缥缈的念想。她不是中文系毕业的,最讨厌这种东拉西扯的牵挂。一个人无论做过什么,请干净彻底,毁尸灭迹,像数字一样清晰利落。

  第二天上午,叶知把电话打到了乔乔的办公室。

  乔乔这才发现昨晚睡得太迟,今天早上没时间吃早餐就赶来上班了,所以手机也忘记打开。

  叶知在电话里说,今晚是周末,他有幸得到两张票,想跟乔乔一块去看《牡丹亭》。乔乔直言她对戏曲不太感兴趣。叶知和缓地说道,能够流传下来的东西,如果有机会看一看,总是好的。

  他对她说话的语气,半似家人,半似学生,又有几分偌是情侣。

  她答应了他的请求。

  也许是因为她太过平静和正常,反而像磁铁一般吸引着叶知,令叶知有了一种寒山独见君的感觉。

  叶知就曾经跟友人说过,一个美人,做的却是男人的工作,有着聪慧的头脑,还要看图纸,计算,绘图,同样是一低头的温柔,同样是除却雕饰的清水芙蓉。便是一个女子最有杀伤力的魅力所在啊。

  戏演到第14出,杜丽娘给自己画好了画像,又自提了笔,在画边题了一首诗:

  近者分明似俨然,

  远观自在若飞仙,

  他年得傍蟾宫客,

  不在梅边在柳边。

  也就是在这一刻,乔乔湖水一般平静的心,不知为何给惊扰了一下,看来世上还真有旷世奇缘这么一回事。

  即使没有,也被世世代代的人们顽强地流传下来了,果然流传下来的东西,值得一看。

  要不大千世界,无以寄情,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芳魂香魄啊。

  只是,缠绵为何尽在阴牢地府,而人世间的爱,却常常是既不在梅边,也不在柳边。

  自从翠思山庄的大门向梅金正式关闭,她已经有半个多月没见过丙丙了。

  以往,她忙起来,两三个月见不到孩子也是常有的事。但是这一次时间显得停滞而漫长,或者说她非常地想念孩子。

  梅金从来没想过,亲情是如此具体的。当她大权在握,指挥千军万马的时候,似乎一切都是可以舍弃的,现在才发现儿子是最黑的夜晚里的那颗最亮的星。她不是没有钱,她的钱够几辈子花的,还有珠宝。只是落到这般境地,一切都烟消云散,唯一幸存下来,又与她有关联的便是儿子。

  她改变主意了,决定把儿子夺过来。

  这种庸俗的夺子战争,一般都出现在三流洒狗血的电视剧里。非常不幸,她的情感开始回归了,其实只有儿子才是最不能割舍的,人若不走到山穷水尽,不会相信亲情的力量。从此天各一方,永不相见,丙丙的字典里再无妈妈这两个字。她并没有她自己想像的那么无情。

  力姿机构的代理人叔叔也曾给她发过邮件,邀请她去工作,这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然后衣食无忧地看着儿子慢慢长大。

  梅金的奔驰轿车在高速公路上急驶,这时已近中午,她决定先到国际学校去看一看丙丙,有些事情要先告诉儿子,其实孩子什么都懂。

  独具规模的国际学校当然不可能在市中心,一般都设在效区山清水秀的地方。梅金一边开车,一边接通了聂军飞的电话。

  喂,聂律师吗?我是梅金。

  哦。

  你好。

  你好。

  我想约见你,谈一点事,请问今天下午行吗?

  大概什么内容?可以透露一点信息吗?

  还是见面谈吧,电话里说不清。

  哦,这样啊。

  她不知道他迟疑什么?心里十分不爽。聂军飞以前见到她,永远是毕恭毕敬,满眼心悦诚服的目光。现在她算什么呢?冬天的羽扇,夏天的棉袄。就算没有十足的厌倦,也是可以信手搁在一旁的东西。

  但她仍旧平静地说道,聂律师,你是想跟我说你的工作时间是60美金一个钟吗?我照付就是了,你不用为难。

  聂律师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说下午几点吧。

  下午4点行吗?

  好吧,下午4点我在办公室等你。

  电话挂断之后,梅金继续行驶。不久,依山傍水的国际学校便在远处的一片茂盛植被中初显端倪,绿色和水是基调,所谓原生态的风水中,梁柱挺拔,粉墙黛瓦,让人心旷神怡。

  她有点渴了,于是喝了几口山泉水。农夫,山泉,有点田。

  风浪之后的平静,就算是十分无奈,却是那么的真实、可靠。吊诡的是,她跟蒲刃一样,都选择了邪道式的与宿命抗争,最终一个平静地死去,一个平静地离开,殊途同归。

  她曾想尽一切办法,在看守所里见到了贺武平。他对她的态度已经十分冷漠,身旁站着公安,他们也不能说什么。不过贺武平还是问了一句,他也进来了吗?这样才算公平。

  她不得不说,他已经死了。

  贺武平的脸色变得灰白,喃喃自语道,看来还是你的问题,你太自以为是了。

  梅金缄默不语,这话一听就是米高的口气。她也不怪贺武平,他的人生里本来就从未有过自责、担当、忍耐这一类的词汇。最终囹圄在此,她是顺理成章被埋怨的那一个。

  缘去缘尽,他们已经形同陌路。

  这时她的手机铃声响起,是聂军飞打过来的。

  他的声音还是有些迟疑,有一件事情,我想还是告诉你吧。聂军飞说道,丙丙已经办好了全部的去加拿大上学的手续,今天下午就要出发了。

  梅金下意识地一个急刹车,整个人先是俯在方向盘上,而后迅速后仰,再狠狠地一顿。要不是车好,可能就直接飞出公路护栏了。梅金强作镇定地把车停到了路边,打开故障灯。

  聂军飞告诉她,家里出事不久,贺润年就决定把丙丙送到加拿大读书,除了办手续之外,最主要的是招募保育团队,包括营养、安全、学习、对外联络等各方面的人才,现在这个团队共有7人,整体素质贺润年还比较满意,他们是今天下午4点零2分的飞机。

  聂军飞说,由于他的儿子刚刚14个月,这让他突然变得柔情似水,根本无法想像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没有父母,他该怎么办?所以他迟疑良久,还是决定告诉梅金,至少如果幸运的话,他们母子还能见上一面。

  她的心里一下就空了,空得可以听到回音。

  在路边,梅金一个人俯在方向盘上发怔,石化了好一会儿。

  多年的职场训练,她才不会像良家妇女那样失声痛哭,包括她一路行来所有的绝境和委屈,加上这一次,也无非又是一场危机处理,她早已习惯把它们生吞活拨地强咽下去。

  也许这样更好,她是一个没有刹车的人,谁都知道一往无前是非常危险的。现在终于一无所有了。

  反而,她笑了。

  这样的下场,应该最适合社会对她这种女人的期许吧。

  她点燃了一支细长的薄荷烟,在袅袅寂寥中决定选择淡然以对。尽管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甚至对贺武平,她都可以在心底里说,我走了,你珍重。儿子却是骨肉分离一般的疼,那种崩溃和绝望,如果不是事到临头,根本无法体会。

  但是她没有掉头向机场驶去。她不愿意让儿子看见她像瘟疫一样,被人墙隔在十几米开外的地方,然后泪眼婆娑,撕心裂肺。她生平最讨厌的就是上演苦情戏,儿子又不是去受苦受难。她的胸怀够大,够宽广。

  幸亏她早有预感,那一次在翠思山庄门口,果然就是她跟丙丙最后的吻别。她希望在他心目中永远美丽、干练、坚强,同时又是最平凡的慈母。

  然而,她终于理解了蒲刃。

  一纵身便是天堂。

  乍暖还寒,最难将息。

  本以为一切都像漫长的冬天,无论如何都会过去。春天也的确如期而至,世界开始变得鲜嫩,轻盈,空气里渗有一丝丝的甘甜。

  然而他的样子也开始慢慢苏醒,复活。

  带着一种睨视天下的森然之气,分明又是和煦的笑容。她开始想念他,或者是他的身影开始在她的头顶寸步不离的盘旋。

  乔乔过生日的那一天,没有人记得这回事。

  父母亲是老了,老人的特点是琐碎但又没有记忆。叶知还没有机会知道乔乔的生日,女人总是对年龄比较敏感,不问比问好。

  天气晴好。乔乔一个人在树仁大学的校园里漫步。

  春天来了,图书馆前面的绿色草坪上,有两棵孤零零的樱花树,时,樱花暴满枝头,尽情绽放。也许是珍惜即开即落的短暂历程,樱花开得特别拼命和认真,灿烂得无以言表。总会有一些青年男女聚集在樱花树下弹琴吟唱,沉醉在落英缤纷的景致中,“不是爱花即欲死”。

  爱心一旦托付,岁月瞬间变老。在乔乔的眼里,这一树一树的芳菲却已凋谢,满目哀荣。

  风和日丽。

  乔乔穿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海洋色浅条纹的外套,平底的芭蕾鞋。她永远都是这么优雅、舒适。

  她关了手机,没有目的的四处徜徉。

  抑或是感受他的足迹,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角落,完全没有他的身影,但又无处不在。

  学生楼群里的理科生宿舍,有人打出了一个条幅,条幅是白色的棉布床单,上面用墨笔写着:蒲刃,我们爱你。

  这也许是最真实最朴素的思念,让人心动。

  她曾经在网页上,看见学生们的留言:

  听蒲刃讲课,有一种触电的经历,好像他只有在讲台上才能亢奋起来,有时会像个舞蹈演员一样走来走去,双手配合着语调划出复杂而优美的弧线,被同学们戏称为“智力体操”。

  他的物理学修养和对其内涵理解的深度,在树仁是罕见的,在国内也是为数不多的。

  无论是提问还是发言,我全部都能听懂,不像有些教授,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所以一直都以为他不是什么伟大的人物。

  著作等身,做人低调,这才是大师的本色。在纷纷扰扰的树仁,蒲刃其实就是一个扫地僧,是我们最熟悉的“陌生人”,我们几乎不知道关于他的一切,但他给我们带来了那么多知识,和知识以外的宝藏。

  在他的身上,有一种一意孤行的领袖气质。

  走好。老师。

  这些话比起隆重的告别,更能抚慰她的心灵。

  中午,她一个人去了“流金岁月”,就是那家沪杭菜餐馆,环境和装潢跟从前毫无变化,还是那么暗合心意的矫揉造作,像一些怀旧版舞台剧的布景,光线相对偏暗,让人亦幻亦真。她在临窗的餐桌前坐下,点了一条刀鱼,一碗阳春面,一份芥菜百叶卷。

  这3样东西一块上桌时,完美绝配成一幅画,让人迟疑下箸。

  刀鱼是春天最早的时鲜鱼,刺多到绵密如针,活肉也鲜美到只能细细品味。有一点像爱情,终是会让人失去了味蕾敏感,变成一根一根扎在心头的毛刺,伤痛自知。

  吃刀鱼靠抿,注意力必须集中,会让人无暇怅然。

  但她还是想起,他们上一次在这里聚餐,那个有些媚惑又有些恍惚的夜晚,她穿着俏丽的波波裙,而他也是一身休闲打扮,柔情蜜意到极端不真实,现在想来,跟看电影是一模一样的。

  吃完饭以后,乔乔在大街上随便拦了一辆黄色的计程车。

  这种车相对宽大,也相对干净。据称该公司的司机只招本地人,所以对道路和路况都比较熟悉。乔乔对司机说道,去阳山。司机愣了一下,回道,哪个阳山?乔乔反问道,有几个阳山?司机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仿佛总算反应过来了,道,是打表还是我们说好价钱。

  打表吧,乔乔说道。

  司机道,可是我回来是放空车。

  乔乔平静道,我跟你一起回来。

  司机终于放下心来,答应着便飞驰而去,好一会又有些狐疑地从后视镜里看了乔乔两眼。

  阳山,生前他最喜欢的去处,终究变成了他的阴地。

  让他们从此阴阳两隔。

  最让司机不解的是,他们在接近黄昏时来到风景区,乔乔却没有下车,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们回吧。

  司机奇道,这么快?等我抽一支烟吧。

  乔乔说好。

  回来的路上,心如止水,再无波澜。就像车外的黑夜一样平静安详。

  来回的路费,加上塞车,400出头吧。乔乔给了司机500块钱。不用找了。她对司机说道。司机哦了一声,连说两个多谢。

  直到深夜,乔乔打开电脑,有一封电子邮件跳了出来,是蒲刃写的,显然是在生前设置好了程序,让它在这一天出现在她的面前。

  背景音乐是谷村新司的《星》。

  信是这样写的:

  乔乔:总有一些事情,会毁了我们的生活,来世相见,记得千万别打招呼,一定装作不认识,让我没有机会接近你,伤害你。

  祝你生日快乐。

  你的蒲刃。

  乔乔一动不动地坐着,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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