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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僚》 作者:黄晓阳

第25章

  就在王子祥出殡的第二天,古立德发起了第二次剿匪行动。

  古立德之所以急着发起这次剿匪行动,有两大原因。

  第一大原因,虽然湘黔桂三省,土匪很多,可地方官一直瞒着,不敢上报。皇帝高高在上,哪里知道这些偏僻之所的事?还以为天下太平。这个古立德,长期在京城当官,实在不了解这些地方官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第一次下来,遇到土匪,心里想着的,只有皇上的规矩。虽然不得不拐了个弯,也还是上报了。

  皇上看到下面报上来的折子,没想到在大清的天下还有土匪,龙颜大怒,当即御批,务必尽快剿灭。皇上不知道实情,下面的大臣还是清楚的,他们知道盗匪四起,要想剿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心里都怨古立德多事。湖南巡抚裕泰,任期快满了,正在谋求高升,恨古立德这个折子坏了自己的好事,便将乌孙贾叫过去,痛骂了一通。

  裕泰扔下了狠话,如果因为这些事影响了自己的高升,他要杀了乌孙贾,然后煮了他。

  乌孙贾将古立德恨得要死,从长沙回来,立即将古立德叫到宝庆,自然是痛骂一通,然后责令他尽快剿匪。

  第二大原因,古立德也不完全是书呆子,他很清楚,靠这点民团剿匪,那是胡扯。他之所以敢剿匪,关键还在于他手里有洋枪队。洋枪实在是太厉害了,枪声一响,隔着几十丈,非死即伤。土匪一见这阵式,魂都吓没了,哪里还敢反抗?只能撒着丫子跑。两军对垒,凭的是士气,其中一方大逃,士气没了,仗也就没法打了。

  但是,洋枪队毕竟不是常设部队,而是洋兵。西先生的洋枪队,到了洪江之后,多则住上一个来月,少则住上一二十天,备齐了货物,便又要返回云南。

  为了让洋枪队参与剿匪,古立德已经动用各种办法,将西先生多留了十天。他如果再不采取行动,西先生一走,剿匪大军,就会少了一支最为强大而且也最为神秘的力量。

  作为总指挥,古立德制定了一个四面合围计划。他很清楚,另外两个县的民团根本靠不住,所以,他的计划,只让这两个县的民团各负责一面,这两面还都是背面,一面朝北,一面朝西,均是奇险。古立德只要求他们围而不攻,守住阵地,就万事大吉。黔阳县的民团,分成了两队,包围东面和南面,并且担任主攻。

  不仅如此,他还安排了一支秘密队伍,这支队伍,由杨兴荣负责指挥,分别是洪江汛把总署的五十名汛兵以及黔阳、洪江两个巡检司的相关人员和洋枪队。此外,他还从民团中选了二十多名武功最好的后生,归杨兴荣指挥。

  古立德的计划是,只要一打起来,由叶世延指挥东路和南路强攻。而杨兴荣指挥的突击队,隐藏在东南两队的夹缝之间,悄悄接近土匪老巢,当土匪与东南两路打得正激烈,十分疲劳的时候,奇兵从天而降,土匪一定会溃散。此时,四面猛攻,可一举全歼野狼帮。

  为了迷惑野狼帮,古立德还想了很多办法,比如说,将几股民团频繁调动,名义上说是训练,实际上是在摆疑阵。这一招还真是有效,最初,民团调动的时候,野狼帮大为紧张,后来,慢慢有些松懈了。最终,古立德下达进攻命令时,所有民团扑向野狼谷,整个野狼帮,竟然还在山上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此外,古立德还做了一件事。这次行动,他没有动用洪江的民团。

  按照胡不来的意思,是一定要用洪江民团的。洪江民团中,有一大部分,是富商子弟,那些富商,肯定不想自己的子弟上战场,一旦听说要剿匪,他们一定会走门子找关系。古立德的门子,他们不一定找得上,就算找上,古立德这个人死硬,一定不会听他们摆布。因此,他们就一定得找胡师爷的门子,只要有人来走门子,就少不得大笔的进项。

  可古立德有自己的想法。其他民团,是集中起来训练的,已经接近专业部队,只有洪江民团,是真正的民团。训练的时候,他们是民团,更多的时候,他们是民。这样的组织结构,也有好处,比如上次剿匪行动,他们就成了一支极其特殊的部队,关键时刻,能起到妙用。至于公开的剿匪行动,反倒不好用这支部队,毕竟,他们一旦行动,就难以保密,说不定让土匪察知,坏了大事。

  所以,古立德的这次剿匪行动,整个洪江,除了王顺清,没有人知道。就算王顺清,因为在父亲坟前守孝,不想再关心别的,也不知道确切时间。

  既然洪江人不知古立德剿匪的事,正常的营生,还是要做的。

  余家老大余成家和余家三姑在安化开茶厂,生产出来的茶,一部分运往长沙,交给老二余成业,另一部分运往洪江,交给余成旺。送到长沙的茶,会由长沙运往汉口,再装大船从上海出口,运往俄罗斯。至于运往洪江的茶,则由余家马帮运到昆明,再交给当地送去西藏。这两项,都是余家的老生意。

  这些年,土匪越来越多,一般的马帮,不敢走洪江到云南这条路了,整个洪江,敢走的没有几家,但余家算一家。余家自己有马帮,人多势大,又有忠义镖局压阵。另一家是西先生,他有洋枪队,一般的土匪,根本不敢碰他。第三家,就是张家,他们请的是白马镖局。

  这次,余成旺要送货去西藏,风云商号恰好也有些货,要送去和顺,两批货,就合在一起。

  余海风因为诸多事压在心头,早已经动了回和顺之心,趁着这次机会,向父亲提出来,没想到,父亲一口回绝。父亲回绝的理由也很充分。风云商号这些年的发展很快,业务越做越大,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正希望海风当个帮手。如果海风走了,海云年纪稍嫌小了点,外面的历练又不够,不能太放心。

  当然,余成长有一点没有说出来。最近余家出了这么多事,余家所有人,都认定是余海风干的,余成长多少也有了些怀疑。他不放余海风走,是想把他留在身边,近距离观察。自己毕竟渐渐有了年纪,如果不能确定海风的品性,又怎么能放心地将余家这么大的家业交给他?

  既然父亲不让他去和顺,他也不好坚持,转而一想,留下来也好,他一定要查清,到底是什么人想害自己。

  这天,余海风领了任务,去请脚夫。

  脚夫在洪江,是个很特殊的职业,既有在码头搬运货物的脚夫,也有常年在船上装货运货的脚夫,还有跟着马帮出苦力的脚夫。跑马帮靠的是实力,自己家里有马帮,那是一定要有武功基础的。但也不是个个都有武功,其中还有很多是纯粹卖苦力的,这些人就是脚夫。

  办妥这件事回家,恰好路过老城小吃店,余海风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他想起了自己和刘巧巧、王熙美在里面吃东西,却无缘无故跑来两个妓女,硬说自己欠了她们的钱。事情发生之后,自己找不到这两个妓女,遭受不白之冤,连心爱的女人也变成了弟弟的未婚妻,表妹王熙美也不再理睬自己。

  呆呆看了一回,余海风转过身,见一个人在自己不远处,也若无其事地转了身。那一瞬间,余海风感觉他的身影有些熟悉,却一时叫不出名字。余海风加快脚步,走到他的面前,那人眉清眼秀,穿着青衣长衫,脸色微红,头上戴着瓜皮小帽,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他本想避开余海风的,眼看避不开了,抬起头,看了一眼余海风,叫了一声:“余大少爷!”

  余海风迟疑了一下:“兄弟是?”

  年轻人微微一笑:“我是罗小飞啊,你不记得了?”

  余海风叫了一声:“原来是你呀!兄弟,怎么到这里来了?”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当天我怎么没有找到你?”

  罗小飞说:“一言难尽!那天,他们说我是土匪,要杀我,我不得不跑了!余大少爷,我请你喝酒如何?”

  余海风摇头道:“酒就不要喝了,我请你吃碗面吧!对了,你以后别叫我余大少爷,叫我海风哥就可以了。”

  罗小飞点了点头,脸庞上一阵绯红。

  余海风道:“我们店里坐。”

  罗小飞没有推辞,两人进了小吃店。小吃店摆的是长方形状条桌,两人对面而坐,要了凉面、香辣米豆腐。余海风发现罗小飞总躲闪自己的目光,也没有怎么在意,他问:“你不是来投靠朱记油号的吗?”

  罗小飞点了点头,吞吞吐吐地道:“海风哥,我骗了你,你会原谅我吗?”

  余海风一怔:“你骗了我什么?”

  罗小飞把头垂得更低,小声说:“朱掌柜跟我家其实没有关系,只是一个远房舅舅认识他而已。我到洪江来,是准备找点事情做。当时,我并没有被土匪打劫,我身上有父亲给我做生意的一万两银票。”

  余海风吃了一惊:“你身上带那么多银票?”

  罗小飞也没有抬头,继续道:“我就是怕被土匪打劫,才打扮成一个乞丐,想不到给你添麻烦了。”

  余海风一呆,想想他说得也有道理,忙说:“你这么做也是应该的,一个人出门在外,哪里没难处?我不怪你。”

  罗小飞惊喜地抬头,双眼闪亮:“你真的不怪我了吗?”

  余海风看他的眼神清澈,竟和刘巧巧有几分相似,点头说:“我为什么要怪你呢?”

  罗小飞笑了笑:“今天的面我请你,改天你再请我,好吗?”

  余海风说:“好啊!”

  两人一边吃,一边说着话。余海风问:“你现在做什么呢?”

  罗小飞道:“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事情,我想做点小生意什么的。”

  余海风道:“我要到云南去一趟,你愿不愿意去?一路上也就牵牵马扛扛包什么的,只是风餐露宿有些辛苦,但能赚些银子,而且现在天气慢慢要热了,不冷,也是个好处。”

  罗小飞有些惊喜,又有些担心:“你们要去多久呢?”

  余海风道:“一来一回,两个半月。”

  罗小飞眼神顿时黯淡:“我去不了……”

  余海风奇怪,问道:“你不是要找点事情做吗?这事情也能赚不少银子呢。”

  罗小飞欲言又止。

  余海风哈哈一笑:“我只是说说而已,又没有勉强你。你自己想好,如果要去,明天早晨到我们家来找我。”

  第二天,余海风随着家里的马帮前往云南。临走前,他反复向远处张望,直到前队启程,也没有见到罗小飞。余海风还有些不甘心,故意拖在最后。风云商号的货物很多,几十匹马驮货物,再加上余记油号的货物,忠义镖局的马,以及洪江其他几个小商人的一些货物,总共有一百多匹马。最后一匹马离开时,大半个上午已经过去了。直到最后时刻,罗小飞也没有来。

  余海风想,他可能吃不了这个苦吧,只好作罢,最后跟着朱七刀,走了。

  也就在余家的马帮离开的这一天,古立德指挥民团,对野狼谷的土匪发起了进攻。

  应该说,古立德的所有计划都没有问题,甚至可以说周密。他选择的进攻时间是晚上,次序也把握得很好。野狼帮之所以选择野狼谷,有一个很大的原因,这一处山谷,背后是高山密林,深入进去,里面到底是些什么地方,就是当地人也不清楚。尤其特别的是,深山老林之中,居住着很多凶猛的动物,一般人,通常不敢深入到它们的家园,打扰它们的平静。古立德正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所以,将另外两个县的民团部署在那里,并且由他们先发起进攻。

  所谓先发起进攻,其实,只让他们做两件事:第一,在山上放火,第二,在那里开炮。

  其时,野狼帮众土匪刚刚喝完酒,大多数已经睡觉。在梦中被炮声惊醒后,所有人显得有些慌张,后来发现攻击来自背后,他们开始组织正面突围。如此一来,正好中了古立德的计。这些土匪正面突围的时候,恰好和黔阳县民团遭遇,叶世延下令,对土匪实施打击。按照原计划,正面的黔阳县民团攻击并不激烈,主要以守为主。在土匪冲进他们固守的阵地时,他们才将土匪打回去。土匪如果不实施攻击,他们只是在阵前叫喊,并不真的行动。土匪如果不攻,民团就发炮轰。

  这样打了一个晚上,民团没有真正攻击。

  到了白天,狼王就想组织突围。可是,无论从哪个方向攻,对方都只是守,就是不主动进攻。土匪如果不冲,想休息,民团又开始发炮骚扰。

  白狼渐渐看出些名堂来了,对狼王说:“大哥,他们是想拖垮我们。”

  狼王其实也看明白了,这帮家伙,采取的战略,就是围住他们,不让他们冲出去。土匪毕竟是乌合之众,围的时间长了,有些小土匪一定会因恐惧而绝望,最后丧失斗志。加上对方和自己打疲劳战,土匪们得不到休息,容易急躁,一急躁,就会失去理性,然后硬拼。原来这个古立德还不完全是糊涂蛋,很懂得一点战略战术嘛。

  要改变目前的被动,必须想出一个办法。狼王把白狼拉在一起,分析形势,商量办法。

  白狼说:“我们被困在这里,肯定不行,时间一长,我们这边肯定崩溃。”

  “兄弟,老子也看逑出来了。”狼王说,“狗日的古立德,想把老子一锅煮啊。只要老子能出去,一定把这狗日的剐了。”

  白狼说:“那也要等出去之后再说,现在,最关键是要找到方法出去。”

  “你说,有逑办法没有?”狼王问。

  白狼说:“现在是白天了,我们不能再像晚上那样盲目乱冲。可以适当组织一下,从几个方向向外冲。不是真的要冲出去,而是试探一下民团的兵力部署,找到它的薄弱环节,然后从薄弱环节冲出去。”

  这样一说,狼王心里有数了。他对整个兵力进行了调整,不再像没头的苍蝇一般乱冲乱撞,而是安排一部分人休息,另一部分人,分批从不同方向出击。这一试就试出来了,来自背后的力量最弱。

  狼王得知这一情况后,又反复试了几次,然后按兵不动。

  到了晚上,狼王派出灰狼和黑狼率领一支小股土匪开始行动。灰狼和黑狼的任务很明确,背后林深树密,许多地方是陡峭的山崖,民团不可能每一处都派人把守,一定有空子可钻。灰狼他们只要钻出去,绕到民团身后,再抓住机会,发起进攻。看情形,古立德暂时还不想收网,所以,灰狼的这支突击小分队,也不用着急,可以慢慢来,只求突围出去。

  狼王在这方面,还是有先见之明的。他如果规定灰狼在多长时间内完成任务,灰狼一心想着抓紧时间,肯定会暴露自己。正因为没有限定时间,灰狼和黑狼率领的这支小股土匪,就一点一点地向前摸,直到第二天中午前后,才绕到了洞口县民团的背后。因为是白天,他们不能发起进攻,只要一攻,人家就可以看出,土匪其实没有几个人。

  土匪窝里,狼王指挥其他土匪分成几个小组,和民团周旋。到了晚上,灰狼他们果然从背后打了起来。狼王知道计划得手,立即组织全部土匪,向背后攻击。

  狼王选择的进攻点,是洞口县民团。他们一来人数不足,二来训练时间短,训练技术也一般,其三,又因为县令其实并不想剿匪,是被古立德绑上战车的。有了这三个原因,当灰狼率领的土匪从背后攻来时,民团立即慌作一团。他们还没有稳住神,狼王的大队人马又从正面进攻了。当他们发现自己两面受敌时,再也无心作战,开始撒脚丫子逃跑。当一人逃走时,其他人军心动摇,也就跟着逃走。最后,指挥官对民团失去了控制,所有人都在逃窜。

  土匪队伍中,毕竟还有些人懂些军事,他们冲进民团后,不是一味地砍杀,而是有意给民团留了一条出路。这条出路,竟然是指向正面的,逃走的方向,是黔阳民团防守的方向。

  当洞口民团的溃兵冲进黔阳民团的阵地时,一切都乱了。

  整个晚上,都是土匪在杀民团,而民团则四处奔逃。古立德准备的洋枪队,反而没有开枪的机会,他们开出的唯一一枪,竟然是慌乱中导致枪支走火,还误伤了自己人。

  民团防线在一瞬间崩溃。事后清理,方知整个三县民团死伤一百多人。古立德好不容易搞到的四门大炮,竟然被土匪缴获了两门。

  杨兴荣率领的汛兵以及洋枪队,稀里糊涂间就败了。

  逃回洪江,杨兴荣立即找王顺清报告情况。王顺清在父亲的坟边搭了个草棚,住在里面。百无聊赖还在其次,关键是不能洗澡不能换衣。送父亲上山时大雨,所有人全身都湿透了,因为不能洗澡不能换衣,只好点了一把火,将衣服烤干。哪曾想,大雨过后,天立即就晴了,出了大太阳。正是四月末,太阳一出,温度拼命往上蹿,最高温度达到了三十二度,坐着不动,浑身都冒汗,身上就开始发臭了。

  王顺清就不明白了,古人守制,要守二十七个月。这二十七个月,至少要过两个夏天两个秋天,两个夏秋不洗澡不换衣服,身上会臭到什么程度?简直没法想象。

  王顺清对两个哥哥一个弟弟说:“我是官,不能不遵守制度。你们是民,这个守制的制度,对你们,起不到大作用,何况,家里的生意还要做。要不这样,你们白天下山,该干吗干吗,晚上再上来好了。”

  三个兄弟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说:“要不这样吧,我们四兄弟排个班,每天有一个人在山上守,大家都可以休息一下,不要打疲劳战。”

  王顺清说:“你们可以下去,我不能下去。”

  大哥王顺国比较实诚,问:“你为什么不能下去?”

  “我是官啊。”王顺清说,“朝廷对守制这种事,管得极严,一票否决权。如果有人发现我没有守制,告到朝廷,轻则丢官,重则坐牢。为了这个事,把乌纱帽玩掉了,划不来。”

  王顺清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我屁股后面一把屎呢,如果丢了官,坐了牢,不知有多少人会往我身上踏一脚。那时,陈年旧账都会翻出来,最终的结果,恐怕就不是坐牢那么简单了,搞不好灭三族都有可能。

  三兄弟刚刚离去不久,杨兴荣来了。杨兴荣将剿匪的情况告诉王顺清,王顺清大吃一惊,肝胆俱寒。这十余年间,黔阳共来过四任县令,最多的干了三年期满,最短的,一年不到。无论哪一任,到任后的第一件事,都是拜访王顺清。只有古立德这一任,王顺清主动到官渡口迎接,并且在此后时时处处让着。仅此一点,王顺清心中已经不能气顺了,早就想着,要抓古立德一个什么错误,把他赶走。

  既然如此,此次兵败,就是古立德天大的错,王顺清又为什么会肝胆俱寒?

  这就需要仔细分一分了。官场之错,有些错,是个人之错,谁错了谁承担责任。但有些错,却是整体之错,哪怕是一个人犯的错,也需要集体承担责任。比如剿匪失败这件事,就是集体之错。地方如果明知有匪却又不剿,错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县官,一个是汛把总。到底是县官之错还是汛把总之错,那是需要朝廷分清责任的。若是剿了,又败了,这个责任,就不仅仅是县官的,也不仅仅是汛把总的,而是全县军政官场的。

  王顺清因为丁忧,责任确实要小一些。可武官丁忧是不解职的,王顺清仍然是汛把总,所以,对于这场败仗,他是难逃责任的。

  同时,王顺清也在想办法。如果古立德不剿匪,毕竟这野狼帮不在黔阳县界,只要民团拦住野狼帮,不让他们骚扰黔阳,一切就都顺了。现在,古立德开了头,又大败了,这匪就得一直剿下去,否则,麻烦将会不断。

  问题是,往下怎么剿?有了这一场大败,民团肯定心寒了,胆怕了,还有几个人敢和土匪硬碰的?

  两人正说着,胡不来到了。

  胡不来是被古立德派来的。古立德知道大败的消息,人也冷静了许多,知道此时一定要拉拢王顺清,否则玩不下去。可是,王顺清在守制,不用去现场就可以知道,他住的那间茅草屋,一定有一股臭味。再说,自己堂堂一县之令,跑到别人的坟头去,也不吉利啊。所以,他派了胡不来,赶过来笼络王顺清。

  自从古立德到了黔阳,胡不来在王顺清面前,一直都高昂着头。这次不同,他竟然低下头来了,王顺清心里倒也受用。

  王顺清说:“此次之败,败在指挥不统一,各行其是。”

  胡不来说:“是,关键是洞口等两县民团,毫无战力,一击即溃。”

  王顺清说:“那两县参与剿匪,原本就是被古大人强拉上来的,他们不积极,倒在预料之中。”

  杨兴荣在一旁说:“要不,让古大人把此次兵败的责任,推给另外两个县令?”

  胡不来道:“除此之外,大概也没有别的办法吧。”

  王顺清却摆头:“此事万万不可。”

  胡不来和杨兴荣都不明白,问:“为什么?”

  王顺清说:“野狼谷在三县交界,主要在洞口。此前,彼此还可以相互推诿,这匪可剿可不剿。而现在,打了这么大一场败仗,匪就必须剿下去,而且还只许胜不许败。继续剿下去,怎么剿?靠黔阳一县之力?肯定不行,必须另外两县配合。古大人若是将此次剿匪失利的责任推给另外两县,只可能有两种结果。一,朝廷认可古大人的意见,将两县革职查办,另派新人。二,仍留用,戴罪立功。”

  胡不来说:“这两样结果,都不好。另委新令,新人来了,是否听古大人的,难说。搞不好,面和心不面,甚至背后撤台。”

  王顺清说:“道理就在这里。留用也麻烦。既然古大人参了他们一本,他们定然恨之入骨,出勤不出力,甚至可能暗中加害古大人。”

  “这么复杂啊。”杨兴荣说,“若真是如此,这匪恐怕就没法剿下去了。”

  胡不来已经接受了王顺清的意见,心中有了主意。可他不说出来,而是问王顺清:“那依王大人的意见,该怎么办?”他破天荒地称了王大人。

  王顺清说:“责任,必须有人来负,但两县县令,不能负这个责任。不仅不要他们负责,古大人还要在朝廷替他们开脱,向朝廷为他们表功。他们感谢古大人不参之恩,就可能在剿匪事宜上面,给古大人极大的便利。若能达到这一效果,反倒是坏事变好事了。”

  杨兴荣说:“高,实在是高招。”

  胡不来关心的是别的,问:“那责任谁来负?古大人?”

  王顺清摆头:“古大人当然不能负这个责,否则,古大人就要被朝廷革职查办了。但是,古大人又必须找出一个人来负责。找谁呢?这个……这个,还真是不好办啊。”

  王顺清耍了滑头,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人选,就是不肯说出来。而他没有说出来的名字,胡不来自然也想到了。胡不来的意思,原本是想让王顺清说出来,最后,人家要怪的话,就怪王顺清出了馊主意。

  他们想到的这个人,就是叶世延。

  正当王顺清和胡不来在山上密谋的时候,王顺喜家里出了大事。

  为了办父亲的丧事,王顺喜忙了多天,下山后,洗了澡,换了衣服,一身的清爽。到了晚上,王顺喜要上自己的床,张文秀觉得不妥,便说:“要不,你睡隔壁去吧。”言下之意,夫妻俩若是睡在一起,你大概是忍不住的。可现在是大丧期间,不能做这种事啊。

  王顺喜说:“我在山上都住了几天了,现在好不容易回到家,还不让我好好睡个安稳觉?”

  张文秀见丈夫坚持,也不再说什么,便上了床。结果被张文秀料到了,两人一躺上床,王顺喜就要办事。熬了这么多天,身上的火越积越大,不泄一泄火,他哪里睡得着?张文秀好言抚慰,希望丈夫忍一忍,可王顺喜哪里忍得住?不断地动作,竟也把张文秀惹得火起,两人于是做了起来。

  才做到一半,王顺喜惊叫:“我的脚,我的脚。”

  张文秀大惊,翻身而起,点亮油灯,问:“你的脚怎么了?”

  王顺喜说:“我的脚,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张文秀撩起被子一看,吓坏了,王顺喜的双腿竟然是黑的。那时的人迷信,张文秀因此认定,应该是大丧期间做那事,冲撞了神灵,遭到了天谴。张文秀说:“叫你莫做,你一定要做,现在这样了吧。这可如何是好?”

  王顺喜说:“快,快去请回生堂的蔡神医。”

  张文秀匆忙下床,一看,自己还光着身子呢,连忙返身,手忙脚乱,帮王顺清穿了衣服,又穿了自己的衣服,才冲出门,大声喊叫:“王嫂,王嫂,老爷不好了,快去回生堂,请蔡神医来。”

  王嫂答应一声,离去。张文秀返身进门,抱住王顺喜的双腿,急得大哭起来。

  “哭什么哭?我还没死。”王顺喜愤怒地叫道,“去,你去把三哥叫来。”

  张文秀心想,你是不是糊涂了?三哥在父亲的坟上呢,从嵩云山到这里,一来一回,好几十里路啊。何况,三哥是官府的人,按照大清的规矩,守制期间,是不能下山的,否则,被人参上一本,一定要丢官。

  张文秀说:“要不,我去叫大伯二伯过来?”

  王顺喜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心反倒是静了下来。他心里明镜儿似的,眼下这事儿的源头,全在父亲。大哥二哥是老实人,他们若是知道这事,还不知会闹出什么来,无论如何,这事不能让他们知道。但是,这事又不能完全闷在心里,王氏一门,总得有个人知道内情。这个人,除了三哥王顺清,再不可能是别人。

  王顺喜大恼,骂道:“你个臭堂客,老子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张文秀正要出门,王顺喜又叫住她,说:“你派两个信得过的下人,骑三匹马去。三哥下山,不能让别人知道,只能悄悄地下来,所以,不能坐轿,只能骑马。一定要反复叮嘱下人,这件事,对任何人,都不准说。”

  今天,马对于中国人来说,成了无用之物。除了草原上的游牧民族放牧时用到马,在普通的农耕民族,一匹马的价值,还不如一头牛。

  可是在中国古代,马可是贵重之物,贵重到什么程度呢?今天的富人排名,要看你有多少钱,也就是有多少动产和不动产。古人也是如此,有多少钱,古人不喜欢露富,你还真不知道。有多少不动产?古代的房子、地什么的,不是太值钱,除非你是诸侯,有宫殿,有封地,那才是真正的财富。而朝廷有制,什么样的官可以住什么样的房坐什么样的车。靠这个来比富,比不起来。

  只有一个东西,是可以比富的,那就是马。

  马这种东西,是最讲种群的,中原一带,没有名马,有也是小马瘦马,拉个车赶个脚还行,打仗?半点用都没有。所以,中国古代的战马,均来自西北,主要是新疆、蒙古等地。那些地方的马,运到中原来,且不说马本身的价格,就是中途的运费,都是一大笔钱。所以,马的价格,奇高无比。一般人家比富,比的就是有多少匹马。

  《论语·乡党》中有一个故事:“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

  此前,人们一直解释说,孔老夫子听说家里的马厩失火,第一句话就是,伤了人没有?不问马。后来又有人解释说,此处的“不”,不是否定的意思,而是古文中“后”的意思。意思是说,先问有没有伤人,后问有没有伤马。

  不管是前一种意思,还是后一种意思,都可以明白一个事实,马极其珍贵。解释为伤人了没有,不问马,说明什么?马比那些奴隶什么的贵多了。但孔子有悲悯情怀,如此之贵的马不问,却问那些不值钱的奴隶受伤没有。后一种意思也差不多,只不过,孔子虽为圣人,也终究是凡胎,马如此之贵,不问不行。

  说到马,在这里还要多啰唆几句,谈一谈茶马交易。

  正因为中原不产好马,可好马又是战争决胜的重要因素,所以,中国政府自古都重视马。这些马从何而来?自然是从西北来。去西北买马,像在中原一样付银子?一是银子带在身上不安全,又累,二嘛,游牧民族,要银子也没有大用,搬家还不方便。恰好,游牧民族的主食是牛羊肉,吃过之后,体内会积攒一层油,所以,游牧民族都喜欢喝茶。然而,西北高寒地区,不产茶,只能从内地进口。

  一个要茶,一个要马,正好,以货易货。于是,形成了一种特殊交易,茶马交易,也因此有了专门的运输路线:茶马古道。

  今天的中国,茶叶生意是一盘很小的生意,往往被人们忽略。而在古代,自唐开始,茶叶生意,就已经成为出口贸易的主流,直接催生了国家经济的增长,是很大的一盘生意,大到了中国近千年历史,就是一部茶叶贸易史的程度。后代研究者认为,洪江的兴起,是因为当地盛产的桐油(洪油)和木材加上一条黄金水道。其实,洪江的兴起,或许因为这一点,而洪江的兴盛,却是因为茶马古道。茶马交易是支撑了唐宋元明清五朝的一盘大生意,我们今天所说的太平盛世,无一不与茶叶生意的兴衰有关。

  先说唐朝。

  李世民的唐朝,之所以被史家以及民间称为李唐盛世,根本原因在于,唐朝有三盘外贸生意,也可以说是国家生意。

  第一盘生意,由先秦时期开始的丝绸贸易,在唐朝达到顶峰,丝绸之路,在此时成为极其繁忙的贸易通道,成为唐朝经济的第一支柱。第二盘生意,中国被称为瓷器之国,中国名的英文字意,就是瓷器,可以想见,中国瓷器在国际贸易的地位极其尊崇。瓷器贸易由来已久,但因为瓷器容易破损、运输不便等原因,中国的瓷器贸易,始终未成为国家经济的主支柱,却也能持续稳定地给国家带来支撑。第三盘生意,就是茶叶生意。茶叶生意的兴起,主要原因是西藏、新疆、蒙古等民族以游牧为生,以牛羊肉为主食,需要茶来去除油脂,奶茶是这三个民族的日常必需品,用量非常之大。但是,这些地区又不产出茶叶,只能从中国内地运过去。相反,这些地区所产出的马匹,又是中国内地必需的,因而形成了茶马交易。

  在唐朝,茶马交易还属于起步阶段,并没有达到巅峰。正因为这种起步,给国家经济带来了巨大增量。李唐时代,就靠这三盘生意支撑,达到盛世。

  到了宋朝,瓷器生意虽然平稳,丝绸生意却更进一步猛涨,茶叶生意也开始全面影响国家经济。今天的史家都说宋朝是一个无为而治的朝代,这种说辞,其实叫坐着说话不腰疼。如果没有强大的经济支撑,无为而治维持不了几天,政权就会崩溃。宋朝之所以能无为而治,根本在于,国库里有持续不断的银子流进来。

  瓷器生意是稳定的,难以带来国家经济的增量。丝绸生意虽然极其红火,但前期已经达到峰值,现在的增量其实有限。给国家经济带来最大收益的,还是茶叶生意。茶叶生意极度繁荣,国家财政有了大笔进项,皇帝只要坐在皇宫里享受歌舞升平就好了,闲得无聊的时候,搞一点宫廷斗争,也无伤大雅。这就是宋朝无为而治的精髓。

  元朝的情况较为特殊。元朝的统治者就是蒙古民族,他们的疆域巨大,最大的产出,就是优质马匹。元朝不缺马,不需要用茶叶来换马。因此,元朝的茶马交易迅速衰落。与此同时,丝绸生意在宋朝达到峰值后,也已经走向了衰落。因此,宋朝时的三大经济,到了元朝时,便失去了两个。这也是元朝成为短命朝代的重要原因之一。

  接下来的明朝,马的重要性更进一步突显,国家对这门生意的控制,更进一步加强,全国推行了茶引制度。所谓的茶引制度,就是今天的进出口配额制度,谁能拿到配额,谁就能迅速发大财。正因为茶引的含金量太高,围绕茶引所滋生的腐败,也就更疯狂。到了后期,茶马交易所产生的巨额利润,并没有完全进入国库,反倒更多进入了实权官员的私囊。偏偏这些达官贵人赚了大钱,却又没有别的办法消耗这些资金,只好藏在家里,导致国家银根的流通性紧缺。后世研究者有一种说辞,说别人是通货膨胀而亡国,唯独明朝,是通货紧缩而亡国。不管是与不是,明朝的灭亡,与茶马交易的失败,大有关联。

  清朝建立后,出现了一个康乾盛世。

  康熙和乾隆真的聪明绝世?显然不是。历史上的盛世,必须具备两个要点,第一,执政者一定是长命之君,第二,经济一定繁荣。清朝的经济繁荣,与茶叶有着直接关系,甚至可以说,清朝的兴衰,只因为小小的一片茶叶。

  满清执政之初,有能力腐败的满蒙官员,对茶叶的重要性并没有清晰的认识,汉族官员不敢搞腐败,茶叶交易,因此极度繁荣。尤其重要的是,这一时期,茶叶生意已经不再仅限于藏疆蒙等地,已由西北进入了东欧,又由东南和西南进入西欧,比如英国。

  也就是明清时代,中国的茶叶生意,新增了两个大的市场,一个是俄罗斯市场,一个是英国市场。与这两个市场直接相关的,又是丝绸之路以及茶马古道的衰落和江海运输的兴起。比如说,此前对俄罗斯的茶叶贸易,增速一直不快,根本原因在于陆路运输成本太高,小小的一包茶叶,折腾到俄罗斯,比黄金还贵,普通老百姓根本喝不起。

  后来,海运河运开始快速发展,往俄罗斯或者往英国的贸易,不再只有丝绸之路和茶马古道。比如近代都市汉口的崛起,就得益于这一贸易形势的转型,所有对俄罗斯的茶叶贸易,不再通过西北周转,而是经汉口水运到上海,再由上海海运到海参崴。运输成本的下降,使得俄罗斯茶叶价格大降,茶叶也因此走进了普通人家庭,销量大增。

  另一方面,清朝和元朝情形类似。清朝的核心在北方,和蒙古的关系极其紧密,对马的需求,不像宋明那么强烈,整个茶叶贸易中,马的因素极度减弱。马帮运一趟茶叶,返程不再贩马,根本原因在于,国家有了马匹供应市场,马价已经大跌,从西北那么远的地方运马回来,别说赚钱,还有可能亏本。所以,茶马古道已经变成了单一的茶叶古道,见不着马了。

  因为不再需要换马,执行了几百年的茶引制度,也就失去了意义。雍正十三年,清政府取消了茶引制度,茶叶生意因此由国家生意变成了民间生意。此举从长远来看,对国家经济显然是有损害的,但就当时短时间来看,却刺激了茶叶贸易的繁荣,使得后来乾隆执政时,国家财政有了更大的来源。

  再回过头来说马。尽管此时马价已经大跌,那是相对于茶马交易而言,毕竟,马仍然是国家的战略物资,由朝廷控制着,某一家有多少马,仍然是财富的标志。

  张文秀下楼,安排下人赶往嵩云山向王顺清报信。此事刚安排好,蔡神医到了。张文秀又将蔡神医急急地请上楼,给丈夫看病。

  蔡神医名叫蔡少言,七十多岁,是这一代回生堂的掌柜。蔡家是独门生意,已经几百年的历史。每一代掌门人,都被称为蔡神医,反倒是他们的本名,很少有人记得。

  蔡神医看了王顺喜的双腿,整个眉就拧成了一条线,接着拿脉。蔡神医此次拿脉的时间特别长,张文秀焦急地站在一边,一直想问,又不敢开口。蔡神医拿过脉,又看王顺喜的舌苔,再翻起眼皮看了看,接着又拿脉。

  王顺喜的双腿完全没有知觉,人却非常清醒,反倒没有别的感觉。他问蔡神医:“蔡神医,有没有大碍?”

  蔡神医说:“你这病,落下应该有十来天了吧。”

  王顺喜说:“是。”

  张文秀大急,道:“你十天前就病了?怎么没听你说起?”

  王顺喜说:“你别叫,听神医的。”

  蔡神医松了手,拿出纸笔写处方。处方写好后,交给张文秀,对她说:“你派人去回生堂,把这些药抓来。抓来后,我告诉你怎么煎。另外,你去烧一壶开水来,另外拿两只盆来。”

  张文秀离去,蔡神医打开医箱,拿出一把刀,就着灯火烧烤。

  王顺喜问:“蔡神医准备怎么治?”

  蔡神医只吐出两个字:“放血。”

  王顺喜一惊:“放血?”

  蔡神医说:“你的两条腿,里面全是毒,只有放血,才能减少毒素,减缓症状。”

  王顺喜似乎有点明白了:“蔡神医的意思是说,哪怕是放血,也只能减缓,而不能根治?”

  蔡神医摆了摆头:“请恕老朽眼拙,没有看出王掌柜中的到底是什么毒,因此无法对症下药。而今之计,减缓是唯一之法。”

  “蔡神医可听说过断肠散?”王顺喜试探地问。

  蔡神医又是一惊:“断肠散?”

  王顺喜说:“我所中的毒,很可能就是断肠散。”

  “老朽在医书中看过断肠散之名。”蔡神医说,“据医书记载,此药是由数种剧毒之药配成,无色无味,经慢火煎熬后才显药性。不过,此药早已失传,王掌柜怎么会中了此毒?莫不是有人下毒?”

  王顺喜不答此话,而是问:“我这两条腿,还有救没救?”

  蔡神医摆头不语。

  王顺喜说:“没救?”

  蔡神医仍然摆头。

  王顺喜急了,说:“到底是有救没救?你是神医,你说个话啊。”

  蔡神医说:“断肠散这种毒,老朽实在不知,因而无从下手。此外,就老朽所知,断肠散来势极猛,中毒之人,一旦毒发,几乎无药可救。但从王掌柜的症状来看,毒性主要集中在下肢,这又令老朽不解。若是断肠散,什么人能恰到好处,只要毒性汇聚于下肢?若不是有意所为,那么,难不成是王掌柜本身抗力所致,将毒性逼到了下肢?没法理解。”

  “刚才,蔡神医说要放血治疗,这种疗法,会不会有奇异的效果?”王顺喜问。

  蔡神医说:“这个,老朽不敢保证。此时,老朽所施之术,仅仅只是延缓而已。两三天之后,若毒性控制,王掌柜或许能保一命,但腿肯定是保不住了。若是不幸,毒性未能控制,继续上行,那么……”

  王顺喜一惊:“难道会危及生命?”

  张文秀端了开水进来,蔡神医因此终止了谈话,开始对王顺喜进行放血治疗。

  治疗之前,蔡神医交代张文秀,到下面去等着,若是药抓回来了,立即开始煎药。主要有三种药,一种是煎了水用来泡脚的,一种是用来敷的,另一种,是用来服的。回生堂会将这三种药包好,分别标注,只要按标注煎就好。

  张文秀说:“既然神医要放血,要不要我叫下人来帮忙?”

  蔡神医说:“这个倒不必,他的双腿完全没有知觉,别说放血,就算是砍下来,他也不知道疼的。”

  张文秀下去安排。不久,王顺清回来了,带进来一股馊味。张文秀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看了他一眼。王顺清问:“四弟怎么了?”

  张文秀说:“我也不知道,突然双腿就黑了,什么感觉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王顺清说,“请蔡神医来了没有?”

  张文秀说:“正在上面。”

  王顺清问了些情况,恰好药抓回来了,张文秀安排好煎药,便和王顺清一起上楼。打开门,恰好看到蔡神医正抱着王顺喜的腿,腿上被割开了一道口子,里面有东西流出来。之所以说是东西流出来而不是血流出来,因为流出的东西,竟然是黑乎乎的。张文秀看了一眼下面的盆,半盆黑乎乎的东西,让她想到了烟膏的颜色。张文秀因此认定,都是因为王顺喜贩大烟,老天才用这种办法惩罚他。

  王顺清看到半盆黑血,也是蒙了,道:“怎么会这样?”

  王顺喜不答,蔡神医也没有说话。过了片刻,血放得差不多了,蔡神医对张文秀说:“敷的药捣好没有?如果捣好了,去端上来。”

  张文秀又一次下楼,端了药上来。蔡神医便将药掏出,敷在王顺喜的双腿上。又吩咐,可以将另一种药连同炉子一起端上来,让蒸汽熏着双腿。

  最后,蔡神医说明口服药的用法,然后说:“王把总,王掌柜,老朽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王顺清听明了话意,大惊,问道:“蔡神医的意思,莫不是我四弟……”

  蔡神医摆了摆手:“老朽是无能为力了。不过,你们不妨去找一找老布,他是西医,不知有没有办法。”

  送走蔡神医,王顺清返回。张文秀还有很多事要忙,没有进房,房间里,只有兄弟两人。

  王顺清问:“四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顺喜说:“被人下了毒。”

  王顺清大怒:“你说,哪个王八蛋下这么狠的手?老子要把他碎尸万段。”

  王顺喜说:“爹。”

  王顺清一时没明白过来,道:“爹?爹怎么了?”

  王顺喜说:“是爹下的毒。”

  王顺清目瞪口呆:“爹下的毒?爹为什么要这样做?”

  “爹不仅给我下了毒,还给他自己下了毒。”王顺喜说。

  王顺清突然明白了,父亲王子祥之死,死得蹊跷,而后,王子祥的尸体,全部变成了黑色,王家人一直没搞明白,原来竟然是中了毒。

  王顺清瞪着眼睛:“你的意思是说,爹是自己喝了毒去世的,还要弄残废你的一双腿。爹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顺喜微微闭上眼睛,泪水流了出来:“爹是要惩罚我,不让我卖烟土……爹……我已经知道错了……”

  烟土生意,王顺清也有分红,他说:“不让卖就不让卖,爹怎么会下这么狠的手?”

  “爹知道,光是说一说,肯定阻止不了我们。”王顺喜说,“所以,爹才想到这一着。”

  王顺清愤愤不平:“爹怎么就这么狠心,下得了手?虎毒还不食子呢!”忽然感觉背心一阵冰凉,不由自主打了几个寒战……

  天一亮,王家没敢稍停,立即请来了老布。王顺清因为是丁忧期间偷着下山,不敢让外人知道,躲开了,只是张文秀陪在身边。

  老布看过王顺喜的双腿之后,只说了两个字:“截肢。”

  张文秀不明白其意,问:“截肢?截肢是什么?”

  老布说:“就是把两条腿锯掉。”

  张文秀一听,顿时双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王顺喜问:“没有别的办法?”

  老布说:“现在,毒素还集中在双腿。如果再过几天,毒素往上走,进入躯干,就是截肢,也晚了。”

  如此天大的事,谁都不可能说干就干。老布见他们下不了决心,便说:“你们自己想好。明天以前,如果想好,可以来找我。若是过了明天,就不要找我了。”

  说过之后,老布离去。

  张文秀立即把王顺清叫出来商量。王顺清也拿不了主意,只好将大哥二哥叫来。大哥二哥是老实人,做的是老实生意,他们不敢对两位哥哥说出实情,只说是得了怪病。两位哥哥哪里见过这样的事?听说要截肢,顿时傻了,最后,还是王顺喜咬着牙下了狠心:“锯就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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