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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僚》 作者:黄晓阳

第36章

  十年寒窗苦读,大家都是为了当官,但没有任何人是为了当官后受穷,而是为了当官后享受荣华富贵、妻妾成群。荣华富贵从哪里来?贪?不能一概而论,并不是每个人当官都是为了贪,更多的人,当官之初,是立下志愿坚决不贪的。

  洪江有四十多个码头,其中有六个码头是专门运送桐油的。码头上,桐油桶堆积如山,几百装卸工人喊着号子,把一桶桶油搬上大船。王顺国的桐油装了四船,还有朱记油号、张记油号、王记油号、蔡记油号等,一共有十几条大帆船。

  油船从洪江经沅水过洞庭入长江,再到汉口。到了汉口之后,通常会换更大的船,顺江而下,到南京、上海等地。

  因沅江之上有拦江贼,一般商户不敢单独起运,往往结伴而行。许多商户结成一个船队,便可以请镖局押镖。但是,因为桐油生意稳定,早已经不再是暴利时代,押运桐油,费用也相对较低,又因为水镖的各船间会拉开一定距离,不像陆镖,整个镖队走在一起,相互有照应,因此,镖局不得不在水镖的每条船上安排镖师。如此一来,水镖出动的镖师,要比陆镖多很多。正因为这些因素,很多镖局都不太愿意接水镖。

  忠义镖局讲的是仁义,刘承忠早就立下规矩,洪江是以水立埠,水运是洪江的主要通道,只要是洪江的水镖,忠义镖局,均要接。而这次,共有十二条船,若是每条船派三名镖师,便需要三十六名,而最后两条船,镖师要加倍,总共需要四十名镖师。别说忠义镖局还有两趟镖在路上,就算没有那两趟镖,一趟镖出四十几名镖师,一定是重镖了。

  刘承忠不得不向其他镖局求援。其他镖局,都是小镖局,通常只有两三名镖师加上一些趟子手。而忠义镖局这次需要十几名镖师,唯一可以帮得上忙的,只有白马镖局。

  白马镖局以前是不屑于走水镖的,尽管他们善于射箭,走水镖有优势,但因为没什么钱赚,又耗时间,所以,水镖一直被他们拒绝。这次忠义镖局前来求援时,马占山极其爽快地答应了。

  马占山之所以答应,有几个方面的原因。

  第一个原因,因为禁烟,洪江的生意大受影响。不仅仅是鸦片生意,也包括其他生意。许多客商都是吸食鸦片的,他们担心到了洪江后被抓起来,不来洪江做生意了。再一个受影响的行业是钱庄票号。洪江的钱庄票号有二十多家,商户之间,虽然大量使用银票,但也有些使用的是现银。没有哪一家钱庄票号会存放大量现银,每当现银短缺的时候,要么同行间拆借,要么从长沙运来。也有的钱庄票号收的现银多了,需要送到长沙去。洪江的生意一旦受到影响,现银交易就减少了。

  由于这种种原因,镖局的生意大受影响。与其将许多的镖师趟子手养在家里,不如接点不赚钱的生意,至少可以冲抵成本。

  第二个原因,马家接下来,就会对付余家。而余家和忠义镖局的关系非常之深,因此,白马镖局同忠义镖局的关系,需要改善。

  第三个原因,上次,忠义镖局帮了白马镖局的大忙,而此次忠义镖局求助于白马镖局,还不能算是帮忙,而是共同做生意。白马镖局若是不答应,传出去,洪江人会认为白马镖局不仗义。

  第四个原因嘛,马智琛现在成了政府的临时工,又破了一个大案,下一步,可能成为公务员。白马镖局不能再像从前一样端着架子,得为马智琛考虑一下民意。

  正午时分,一声锣响,油船离开码头,十几艘油船浩浩荡荡,好不壮观。余海风、朱七刀和另外两个镖师、四个趟子手在最后一艘油船上。船上有七八个船工,都是年轻力壮的,人人都有兵器,即使遭遇到拦江贼,谁胜谁负,还很难说。

  余海风站在船尾,船下江水滔滔,大船如飞而去,洪江镇越来越远。余海风已经走过几次水镖,这次的规模最大,而且以前他没有和朱七刀在一起。

  余海风在船尾站了一会儿,来到船头。船头高高地悬挂着一面忠义镖局的镖旗,正迎风飘扬。朱七刀坐在船头的一张凳子上,身边的甲板上堆放着十几根竹子,朱七刀正拿起一根竹子,用刀把一头削尖。

  余海风心中微微一动,他已经猜测到朱七刀是在做标枪。这种标枪简易,投掷出去,威力惊人。在船上对付拦江之贼,是得心应手的好武器。

  余海风道:“七刀叔。”

  朱七刀慢慢抬起头,看了余海风一眼,不慌不忙削着竹子:“走水镖,白马镖局比我们有优势。”

  余海风笑了笑:“七刀叔,你有了这些标枪,也有了优势。”忠义镖局走水镖,也有少部分的镖师携带弓箭,只是射箭的准心不如白马镖局。

  朱七刀说了一句:“忠义镖局,任何地方都不会输给白马镖局。”

  余海风想了想:“七刀叔,这沅江之上,究竟有多少江贼?”

  朱七刀慢条斯理地道:“江贼不比土匪,三五几个就可以打家劫舍。江贼不仅仅是匪,而且要水性特别好,否则,吃不了江贼这碗饭。”

  余海风惊奇地问:“难道说,江贼还有好多帮?”

  朱七刀说:“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一条沅水,不知养活了多少人,既养活排帮,也养活江贼。有很多江贼,都是一家人或者一族人。他们家里也有田有地,平常的日子,就在田地里忙农活,同时会派一些探子,打探水上的情况,遇到顺手的,就捞一把。”

  余海风说:“我们这支船队,声势这么大,他们恐怕不敢吧。”

  “那也不一定。”朱七刀说,“如果是一般的江贼,肯定不敢和我们动手。但如果遇到沅江水王,就很难说了。”

  余海风心中好奇,问道:“我听很多人提起沅江水王,好像一谈起来,都有惧怕之意,他究竟是一个什么人物?”

  朱七刀道:“我说他就是一个渔民,你恐怕不信。实际上,他真是一个渔民,生在沅江边,在船上长大,几乎天生就具有水性。成家后不久,他有了三个儿子,这三个儿子和他一样,也都有非常好的水性。本来吧,他们可能当一辈子渔民,不光他们当一辈子渔民,连他们的儿子孙子,也会一直当渔民。”

  “后来呢?后来变了?”余海风问。

  “后来是变了,因为世道变了。”朱七刀说,“除了三个儿子外,他还有一个女儿。官府的捐税越来越重,家里有一艘船,已经缴了船捐,可是,上岸去卖鱼,还要派捐。这且不说,他还要交人头税以及其他一些税。有一年,沅江水王病了,看病花了不少钱,还不能去打渔,欠了政府很多捐税。政府也是够黑的,百姓欠了捐税,缴不起,他们也不找百姓要,而是变出一种法子,由当地的富人代缴。本来,这笔钱也不是太多,但富人算成了高利贷,利滚利算下来,就成了一大笔钱。沅水水王不服,告到县衙。可这件事,本来就是县太爷和富户们合谋的,县太爷将沅江水王乱棍打出。沅江水王回到家,才知道那个富人把他的女儿抢去了,说是抵债。”

  余海风说:“这不是官逼民反吗?”

  朱七刀说:“沅江水王无路可走,带着三个儿子,将那个富人全家杀了。他的女儿已经被那个富人糟蹋,人是被救了出来,可第二天就跳沅江自杀了。”

  余海风问:“七刀叔,你见过他们没有?”

  朱七刀道:“沅江水王见过两次,交过一次手。在水中,我不是他对手,如果在陆地上,他们两三个也未必是我的对手。”

  余海风又问道:“这些江贼该不该杀?”

  朱七刀斩钉截铁地道:“如今这个世道,世风日下,黑白颠倒,安守本分,就没法活命,胡作非为,反而活得很好。你说,谁该杀谁不该杀?真正该杀的,是那些官员。可那些官员在台上,一个个道貌岸然。”

  余海风说:“我就不明白了。这些官员如此腐败,难道皇上就不知道吗?如果皇上知道,为什么不杀了这些贪官?”

  “你说得简单。”朱七刀说,“你看看,这些当官的,哪个不贪?杀了这个,再升一个上来,还是贪。把所有的贪官全部杀了?那皇上不就成了光杆司令?他这个皇上,手里如果没有了这些官员,他的皇位,能坐得稳吗?别说是出来一帮土匪,就算一个普通人,只要有点功夫,也把他抢了。”

  余海风说:“这么说,难道我们的国家,就没救了?我们这些老百姓,就真的只能被逼上梁山?”

  朱七刀立即制止了他:“你可不要乱想。你们余家是大户人家,还不至于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余海风点了点头。

  走水镖比走陆镖轻松,是因为在船上居高临下,以逸待劳。拦江之贼出现,不可能一下子就从水中钻出来,他们必须借助工具,比如船、筏子等。而船上的镖师一旦发现,就能做好准备。所以,拦江之贼轻易不会招惹有镖局保护的船,更不会招惹一个船队。

  朱七刀给了余海风几把竹子标枪,让他带到船尾,注意警戒。毕竟走镖事关重大,不能有任何疏忽。

  第二天中午,太阳照得人昏昏沉沉的。朱七刀突然传出话来:“这段水面不太安宁,大家都警醒点,不要睡觉。”

  余海风知道,朱七刀熟悉情况,他说这段水面不安宁,那就需要十二分警惕。余海风不敢懈怠,当即提起精神,严密注视着水面。水面上似乎很平静,并没有特别之处。

  船行不远,前面的江面上,出现了一队木排。

  因为大家都是靠沅江吃饭,船快而排慢,所以,排队一般都走在江边,而船队则会走在江心,彼此都不影响。

  不知怎么回事,前面的排似乎出了状况,上面的排工拼命想将排往江边划,而排却在快速往江心走。这些排一旦走到江心,就会挡住船的航道。船老大不得不下令放慢速度,以免撞上木排。余海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迅速走到船头,问朱七刀:“七刀叔,怎么回事?”

  朱七刀看了一眼前面的排:“两种可能。也许是水流的原因,把排冲到了江心。”

  说过之后,朱七刀不说了,紧紧地盯着前面的排。

  余海风问:“那第二个原因呢?”

  “水底下,有人在推排。”朱七刀说。

  余海风一愣,水底下有人推排?为什么要推?难道说,排帮遇到了江贼?他还没来得及问别的,朱七刀又开口了:“回到船尾去。告诉所有人做好准备,可能遇到麻烦了。”

  余海风想问仔细一些,但也知道,事情紧急,不得不快速向后走。

  前面的排却非常从容,上面的十几个排工,各自手拿长长的竹竿,每人占有一个相对固定的位置。虽然排行的路线很诡异,他们似乎一点都不急,还在喊号子。排头那个壮汉唱道:“太阳出来一点红,秦琼打马过山东,身背一对金装锏,五湖四海会宾朋……”

  后面的排工们高声和着号子。

  在沅江上讨生活的人喜欢喊号子,摇橹时有摇橹号子,拉纤时有拉纤号子,上滩的时候有上滩的号子,下滩的时候有下滩的号子,闯滩的时候有闯滩的号子。

  余海风喜欢这种雄浑的号子,还能跟着哼几句。

  可今天实在是太特别了。木排早已经偏离了方向,到达江心,从排工的动作看,他们似乎很急,而从他们所喊的号子却能听出,他们很从容。也就在这一段时间里,余海风想明白了很多事。比如说,木排原本沿着江边走,突然改变了方向,漂向江心。朱七刀说,两种可能,一是水流造成的。木排向前的动力,原本就来源于水流,上面的排工所起的作用,仅仅只是掌握方向。所以,这种可能是存在的。

  另一方面,这种可能又不存在。一来,排工头会非常熟悉水流,遇到特别湍急之处,他们早就会绕过,不会临时手忙脚乱。其次,此次水流是否特别,朱七刀应该看得出来。所以,朱七刀才会说,水底下有人在推排。

  推排的人,肯定就是江贼。而江贼推排的目的,只有一个,靠近余海风他们这艘船,将他们和前面的船队隔开。

  排工看上去手忙脚乱,而喊的号子却很从容,只能说明一点,那些人不是排工,同样是江贼,他们是一伙的。

  前面的船队中升起一支响箭。

  这是一种信号,说明他们已经注意到后面的情况,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朱七刀拿着刀站在船头,眼睛紧紧地盯着木排,并没有说话。他身后的一名趟子手见他没有表态,也就没有任何动作。前面既然已经发响箭询问,后面如果判断没事,应该发响箭回应,或者发响箭表明自己情况不妙。既然没有回应,那就说明,判断不明。

  既然判断不明,前面的船,也会向后面靠拢。

  尽管船已经减缓了速度,但船行的速度仍然比排快,两者之间,距离越来越近。

  朱七刀首先对着木排拱了拱手,丢了一句江湖切口,询问排上的是哪一路。江湖中称兄弟叫“排琴”,大哥叫上排琴,弟弟叫下排琴。木排上的那位,年龄应该比朱七刀大,所以,朱七刀用了上排琴。他之所以这样说,目的很明白,我们也是走江湖的,彼此行个方便。

  对方正是拦江贼,领头的那个,就是沅江水王。他的这个帮,是一个新兴之帮,和那些江湖大帮,又完全不一样,对于江湖切口,他们知道一些,却不会说。

  既然不会说,也可以直接用民间的语气表明自己的意思。可沅江水王的意思,就是要抢他们这艘船,这个意思不能表达。既然不能表达,他只好装糊涂,继续领着沅江号子:“太阳出来一点红哟……”后面的排工们一起吆喝:“哟嘿哟嘿……”

  朱七刀意识到自己是遇到拦江贼了,顿时大喝一声:“各人守好自己的位置,准备开鞭。报警。”

  准备开鞭就是准备开打。所有的镖师船工,立即持兵器在手,严阵以待,其中一名趟子手取出弓箭,向天上发出报警信号。

  木排直冲向油船,迅速在油船前面打横。油船为了不撞上木排,只好急转舵,同样在江中间横了过来。这一横,就失去了方向,油船就只能顺着水流往下漂。而木排却逆水而上,恰好和油船撞在了一起。好在水是往下流的,木排之所以逆水而行,显然因为下面有人在推,上行的力量并不大,相撞时,并没有对油船造成毁损。

  船高而排低,排和船虽然靠到了一起,但排上的人要上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朱七刀持刀大喝:“上船者死。”

  他的意思很明白,我已经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只要你们不上船,就不能拿我怎么样,若是想上船,对不起,我手上的刀不是吃素的,别怪我不留情。

  余海风手里拿着的,是朱七刀削的标枪,这东西在眼下还真是有效果,无论是刺还是击,居高临下,都有优势。

  但木排上的江贼也不急,他们每人手里是一杆长竹竿,和船上的镖师趟子手们打在一处,也不吃亏。

  船上的镖师趟子手以及船工,原是守着船的两边。另一边见这边打了起来,便有人跑过来帮忙,船开始向一边倾斜。

  朱七刀见势大叫:“回去,守住你们自己的位置。”

  但是已经晚了。江贼之所以厉害,就在于他们的水性。木排上的十几个人,是他们的明枪,水里还藏有暗箭。船上的镖师船工们往一边跑,把另一边的防守丢掉了,恰好给水下的江贼留出了机会。他们迅速从身上取下飞抓,向船上一扔,扣住船上的物件,他们便顺着绳子,爬上了船。

  朱七刀一见,爬上来的江贼有几十个,木排上还有十几个,对手人多,自己这边人少,要想迅速将这些江贼打下去,根本不可能。朱七刀到底是艺高人胆大,纵身一跃,跳到排船上,直逼沅江水王而去。

  余海风见状,立即明白了朱七刀的意思,他也纵身一跃,跳到了排上,几个腾跃,和朱七刀站在了一起。

  余海风站稳,和朱七刀并肩而立。

  朱七刀拱了拱手,道:“沅江水王,既然你不讲江湖道义,那就别怪在下手上这把刀无情。”

  沅江水王正是那位排头,他直起身子,冷笑道:“你认识老夫?”

  朱七刀说:“你是贵人多忘事。三年前,我们在沅江口交过手。”

  沅江水王一阵大笑:“和老夫交过手的人多了。你是哪一位?”

  朱七刀冷冷地道:“忠义镖局朱七刀。”

  余海风一身正气凛然地补了一句:“忠义镖局余海风。”

  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粗壮的排工道:“爹,我就说了,油船上真有忠义镖局的人!我们不该动手。”

  朱七刀目光转向粗壮的排工,问道:“阁下应该是滚江龙?”

  滚江龙一拍胸膛:“不错。这是我二弟恶水鬼,三弟水猴子。”余海风看滚江龙身边有两个人,一个面目狰狞,应该是恶水鬼,另一个干瘦如柴,尖嘴猴腮,自然是水猴子了。

  原来,沅江水王早就盯上了这支船队。

  可是,三个儿子都不肯抢,原因是船队挂着忠义镖局的镖旗,还有白马镖局的镖旗。这两家镖局,拦江贼是一家都得罪不起,更别说两家联手了。可沅江水王有自己的想法,正因为挂了两家镖局的镖旗,他才要抢,若是只一家,他倒是不抢了。

  这里有一个原因。沅江水王既然是靠水吃水,对于整个沅江两岸的情况,自然是了如指掌。他很清楚,沅水这一路行来,有几个重要码头,洪江是其一,常德的沅江口,也是一个重要码头。另外过了洞庭湖,从城陵矶入长江,那里,也是一个重要码头。从洪江到常德这一线,几乎没有地方,是沅江水王不熟悉的。

  洪江的忠义镖局,是第一大镖局,白马镖局是第二大镖局。这两个镖局,二十几年来,一直都是竞争对手。尤其是近些年,竞争更加激烈,表面上虽然一团和气,背后的明争暗斗,却由来已久。这样两个镖局,根本不可能联手走一趟镖。

  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水镖利润太薄,除了早期白马镖局抢占码头时之外,后来十几年间,除非极其重要的商业关系户,他们是不屑于走水镖的。

  现在,白马镖局不仅走了水镖,而且和忠义镖局联手,怎么可能?沅江水王因此判断,这支船队,一定不是忠义镖局和白马镖局的镖。可能有很多种,一,船队的老大胆子大,冒用了两家镖局的名义,也就是说,他们插在船上的镖旗是假的。二,虽然镖旗是真的,而实际上,他们仅仅只是付了一点点钱,用了两家的镖旗。三,除了镖旗之外,也可能向两家镖局借用了几个镖师。

  这三种方法,后两种方法在江湖上常用。前一种办法,通常都是那些不按常规出牌,又不太了解行情的人干的。

  正因为有这样的判断,沅江水王才决定劫这支船队。

  不过,要劫船队,也要一些技术上的准备,首先,他不能劫前面的船。劫前面的船,后面的船很快可以赶来救援。也不能劫中间的船,否则,前后的船赶来,就可以对自己形成包围。最好的办法,就是劫最后一艘船。前面的船若是返回,因为是上水,速度会慢,只要自己的动作快,别说是抢走船上的东西,就算是将这条船劫走,都有从容的时间。

  靠近这艘船,是所有技术中最大的技术。拦江贼吃的就是这碗饭,这方面,还真难不住他们。他们劫了排帮的一只木排,这件事就完成了。

  正所谓夜路走多了,难免有碰到鬼的时候,沅江水王的经验这次是真的害了他。

  最初听说朱七刀的名头,他就暗暗吃了一惊,转而又想,会不会是第三种情况,船队不仅用了他们的镖旗,也借了他们的镖师?如果是,那只不过是两个镖师而已,拦江贼如果怕了他们,传出去,他在江湖上就威风扫地了。

  沅江水王也拱了拱手:“七刀兄倒是久日不见了。只是这位小英雄,看上去面生得很。”

  朱七刀说:“这位小兄弟,沅江水王自然会面生。他是洪江风云商号的少掌柜余海风。”

  沅江水王毕竟是老江湖,听了这话,顿时觉得这里面有文章了。风云商号可是洪江名头最响的商号之一,他们的少掌柜,会跑到镖局来当镖师?这也太奇特了吧。当然,这话不好直接问,得绕个弯儿。他问:“船上的货,莫不是风云商号的?老夫听说,风云商号不做桐油生意啊。”

  朱七刀是什么人?对于江湖这一套,他是太清楚了。他立即猜到了沅江水王的意图,道:“海风虽然是风云商号的少掌柜,也是我们忠义镖局总镖头刘承忠刘老先生的外侄。风云商号的余掌柜,希望儿子多一些江湖历练,所以把他安排在忠义镖局了。”

  余海风见他们一直在谈自己,便也拱了拱手:“早就听说前辈的威名,晚辈这里有礼了。”

  沅江水王也是有恃无恐,毕竟,他的人已经将船上所有人控制住,目前仍然未被控制的,仅仅是朱七刀和余海风两人。这样两个人,还能对付整个江贼几十人?说出去有人信吗?既然自己占有绝对优势,沅江水王并不太将这两人放在眼里。

  朱七刀已经看清,整条船都已经被江贼控制。他和余海风一起,肯定可以杀掉不少江贼,问题是,能不能杀掉全部江贼?就算能够杀掉全部或者一部分,只要他们这里一动手,船上那些江贼,完全有可能对镖师或者船工动手。也就是说,只要他这里动手,船上的人,差不多全都会死掉。朱七刀知道这种结果很严重,便想拖时间。

  朱七刀说:“水王大哥,我们少掌柜宅心仁厚,只想与江湖人士交朋友,不想与江湖人士为敌。今天,可是少掌柜第一次走水镖,还望水王大哥和众位兄弟给个面子。”

  沅江水王说:“面子这种东西,不是人家给的,而是自己挣的。”

  朱七刀有点不耐烦,问:“水王大哥的意思是,今天一定要动手?”

  沅江水王之所以能在江湖上成为一派之主,那也不是浪得虚名。倒不是说他的武功有多强,而在于他善于审时度势。他已经想起上次和朱七刀过招的经历,知道真要是动起手来,自己就算能把船上所有人杀了,可江贼的兄弟,大概也会有不少人死在朱七刀手上。不是过命的仇怨,谁愿意以命相拼?仅仅为了抢一点点物资,沅江水王是不想死人的。

  他说:“既然大家都是江湖中人,我们就用江湖办法解决,好不好?”

  朱七刀再次拱手:“前辈请讲。”

  沅江水王指着余海风说:“我们两人,就不出面了,由晚辈出面。你这位少英雄,如果能胜得了我的晚辈,我保证走人。不仅走人,从今往后,只要你忠义镖局在沅江上行走,我沅江水王保证你们的安全。”

  朱七刀说:“前辈当真?”

  沅江水王说:“既然是赌嘛,当然就是对等的。如果这位少英雄,胜不了我们呢?”

  对于余海风的身手,朱七刀是有底的。如果是一对一,这些拦江贼,肯定不是余海风的对手。问题是,人家是贼,既然是贼,就一定不讲江湖规矩。他们如果食言,自己反倒是麻烦了,不如干脆将他们反悔的后路堵了。

  朱七刀说:“要不,老前辈派两个人上吧。如果海风输了,任凭你处置。”

  沅江水王说:“朱兄弟这话,有点托大了吧?”

  余海风意识到,这一场比拼,肯定少不了。既然少不了,不如来场大的。他伸出手,点了点滚江龙、恶水鬼和水猴子三兄弟,道:“你们三个一起上吧。”

  余海风是否能同时对付他们三个,心中并没有底。可他知道,现在情况不妙,只要一言不合,船上的兄弟,就可能人头落地。要想迅速改变局面,只能在短时间内促成这场比拼,并且在最短的时间内,控制住沅江水王的一个儿子。只要他有一个儿子的生死掌握在自己手里,自己就有了谈判的筹码。

  听了这话,滚江龙三兄弟自然不服。怎么说,他们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哪里受得了这种轻视?同时,他们也知道,忠义镖局毕竟不是好惹的,要么,迅速解决这里的事端,让外人永远不知道这单事是谁干的,要么,就向对手低头,放过他们。看父亲的意思,似乎不想放过,他们三人,便在余海风的话音落下之后,立即发起了进攻。

  余海风没料到他们说出手就出手,匆忙应战,加上在木排上,顿时有些手忙脚乱。不过,这个时间很短。余海风发现,这三兄弟,除了各有特长,其实并没有武功。老大滚江龙壮硕,力大无穷。老二恶水鬼高大,手长脚长,身子极其灵活。老三水猴子精瘦,快如闪电。三兄弟呈三角形将余海风围在中间。余海风若是攻击老大,老大身壮力不亏,就算挨几拳几脚,也不会有大影响。相反,他的拳若是击中对手,非死即伤。尤其他缠住对手,老二和老三的动作极快,能迅速冲上来。若是攻击老三,老三的个子小,动作最快,像水里的鱼一样滑,还没转眼呢,他人已经不见了。

  余海风评估了一下形势,假意追老三,老三顿时撒丫子逃。与此同时,老大和老二,又从后面追上来。但因为老大跑得慢,老二跑得快,老大老二之间,产生了一点距离。余海风要的就是这个机会,他迅速转身,老二身法虽快,却没料到余海风转身如此之快,想躲已经来不及,只好迎上去。余海风只一出手,便将手里的标枪顶住了恶水鬼的喉咙。

  “如果谁敢上来,我就杀了他。”余海风大叫。

  那一瞬间,所有的动作,全都停了下来,仿佛被定格一般。

  余海风说:“水王老前辈,第一,我尊你是长辈,第二,我尊你是江湖中人,第三,我听七刀叔说,你也有你的难处。所以,我不忍对你和你的儿子下杀手。不过,你要想清楚,如果要继续和我们忠义镖局以及我们风云商号为敌,只要我稍稍用力,你这一个儿子,死期就到了。”

  沅江水王也没料到是这么个结果,立即说:“海风少掌柜,请千万冷静。”

  余海风说:“我冷静得很,是你不冷静。我如果不冷静,你的这个儿子,已经没命了。我再说一遍,我知道,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船上的人,可能全部会死于非命。但是,我也向你保证,只要你们一动手,你至少有两个儿子,会死在我手里。”

  沅江水王大叫:“余少掌柜,请手下留情。”

  余海风说:“叫我手下留情并不难,我也并不想沾上你们的血。叫你们的人都退了。”

  沅江水王一挥手:“退。”

  眨眼之间,所有的江贼,全部跳进了水中,仅仅木排上留着沅江水王以及他的三个儿子。

  沅江水王说:“余少侠,现在,可以放犬子了吗?”

  余海风见所有的江贼全都逃走,而恶水鬼还在自己手中,优势被自己所占,便想多说几句话。他说:“水王前辈,我尊你一声前辈,是因为你的年龄,比我父亲还大。但恕我冒犯,就算官府对不起你,你也应该对付官府,而你现在,抢劫的却是老百姓。老百姓和你有什么仇有什么冤?你曾经也和他们一样,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沅江水王说:“少英雄真是大义凛然,你一席话,令老夫惭愧。”

  余海风说:“今天,我会放你们一马,但请你们回去好好想一想。下次,如果再遇到你们抢老百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说过之后,余海风叫了一声走吧,手上一用力,将恶水鬼扔到了水中。

  滚江龙和水猴子见状,立即跳进了水中。沅江水王向余海风以及朱七刀拱了拱手,说了声后会有期,也跃进了水中。

  朱七刀和余海风见危机解除,连忙跑进木排后面的棚屋。这个棚屋非常简陋,用竹子扎起的,上面绑了些芦席,是排工们休息之所。他们冲进去一看,果然绑了六七个排工。两人立即上前,取下他们口里的布,松了绑。

  排工们被救,立即跪在两人面前,给他们叩头,叫他们救命恩人。他们将排工一一扶起。

  恰好刘承忠、刘承义等赶过来。他们乘几艘小船过来的,油船调头不易,而考虑到可能遇到江贼,每一艘船上,都绑了一艘小船。他们发现最后一艘船不回应询问,立即抛下锚链,将大艘固定,然后放下小船,准备前来接应。

  小船有十几只,每只上面都有五六个人,各自手里握着武器。刘承忠所乘的小船一马当先,除了刘承忠之外,所有人,都在划动木桨。小船快到时,刘承忠问:“海风,七刀,怎么回事?”

  余海风高声回答:“二姑父放心,我们没事了。”

  刘承忠还是不放心,问:“人员没有损失吧?”

  朱七刀平常少话,不到万不得已,根本不开口。今天的事已经过去,他开口也无益,因此又将口闭上了。倒是下面一名镖师,将全部经过告诉了刘承忠。

  刘承忠看了余海风一眼,没有说话。他实在搞不懂,余海风心地如此善良,连江贼都不忍心伤害,余成长夫妇为什么不相信他?一个家,搞成这样,往后,这个家怕是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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