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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香: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作者:廖宇靖

第8章 劫持案也可以这样解决

  滚!滚!

  我几乎歇斯底里的怒吼着。我躺在了地上,陷入了痛苦之中。

  我不想走,我想要陪在他的身边。

  队长,快走吧,猎人过来了。负责把风的张宇跑到我跟前,喘着粗气,大声说道。

  我掏出了手枪,发出一枚信号弹。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救杨发涛的。

  我明白,世界上少的是两全其美的时候,多的是鱼与熊掌的情况,因此,必须选择。但我害怕这样的选择,害怕这样的离别。那段日子,我常常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每当我闭上眼睛,杨发涛那苍白的脸庞总是会浮现在我的脑海之中。我放弃了我的兄弟,我放弃了和我同生共死的兄弟。直到后来,我才明白,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也许多少年后在某个地方,我将轻声叹息将往事回顾……

  我总是忍不住向前方望一望,那是我在寻找杨发涛的身影。我早已习惯身边有那么一个喜欢傻笑的笨小子,习惯身边有一个执着得像条牛的男人。前方的路没有杨发涛的陪伴,我感觉身旁有些空落落的。

  当我们看到前方有一片亮光时,我以为我们即将顺利的穿过这片丛林,抵达胜利的彼岸。可是当我们发现那是一条万丈深渊时,我知道,我们迷路了。我们十二个男人坐在地上,望着这一片片深不可测的丛林,无奈的叹着气。我闭着眼,我不敢和他们充满期望的眼神对视,我害怕。我站了起来,上膛,然后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脑袋。他们诧异的望着我,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说。

  我闭着眼睛,想要轻轻扣动扳机。前方的路太漫长,漫长到我想放弃。可是我又怎么能放弃,战友那期待的眼神一直在我的眼前浮现。就像一群几天没吃饭的孩子围着他们的父亲,那充满渴望的眼神,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我们就这样坐在这,整整坐了一天。那一天,卡拉若山先是艳阳天,后来下了一场大雨,再然后阳光又撒在了我们的身上。

  傍晚的时候,我站了起来,大吼一声,走。

  战友们茫然的望着我,走,往哪走,事实上我也不知道。但我们不能这样坐着等死,因为我们身上挂着银色的鹰队胸徽,更因为我们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警察。从穿上警服那天开始,我就不再仅仅属于自己,而是属于整个中国。

  我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一脸的稀泥,右手握着已经上膛的枪。我们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饿了的时候就摘些野果子吃。这些果子都是杨发涛曾经给我们吃过的,味道并不好吃,很苦很涩,难以下口。第二天午后,我们的身体和心里达到了极限。一个大个子突然掏出了腰间的手枪,他将一发信号弹装如弹夹,我一把抢过了他的枪,然后狠狠给了他一耳光。这个将近一米九的大个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哭了,其他战友也齐刷刷的哭了。

  哭,哭,还是不是男人。我大声骂道。

  他们却越哭越厉害了。我望着天空,又看见一只鹰在蓝天下自由自在的飞翔。它的眼神是如此的坚定。

  我突然感觉到,我们的青春,我们的梦想,在这片迷失的丛林里显得是那么的渺小。

  我背起行囊,起身独自往前方走去。我走得很快,但我总是忍不住用眼睛的余光向身后望一望。我等待着什么,不仅仅是前方的柳暗花明,还有我的身后。终于,那帮臭小子出现在了我的身后。他们擦干了眼泪,高昂着头,紧紧的跟在我的身后。这个时候,我的鼻子一酸,哭了。但谁也没看见我的眼泪,因为我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泪水顺着我的脸颊一颗颗的滑落在地上,再也寻找不到关于它的踪影。

  我们一路向前,凭着直觉往前走。卡拉若山的晚霞很美,夕阳的余晖和云雾交相辉映,映射出最美丽的风景。

  望着一脸疲惫的兄弟,我决定独自去寻找食物。我知道前方的路有多么难走,我也知道那片黑暗有多么的危险。我可能碰到猎人,也可能碰到四处出没的野兽。但我已经没有了退缩的余地,因为我是队长。

  我将子弹装满三个弹夹,带上枪和匕首,独自向前方走去。手电筒因为电池即将殆尽,发出的光已经非常微弱了。尽管如此,这一缕微弱的光在没有的尽头的黑暗中点亮了我前行的路。

  我希望碰到一只野兔,哪怕是一条蛇也行。这个时候的我已经不怕那个东西了,不仅不怕了,我还盼望着遇见它。我的脑海里反复浮现着杨发涛捉蛇的场景,我想,我也会捉蛇了。我顺着小路,向丛林深处走去。每当前方有什么风吹草动时,我总会警觉的掏出手枪,瞄准。我害怕遇到狼,害怕遇到熊。但我相信我的战友,只要我一开枪,他们就会以最快的速度来到我的身边。所以,前方的路是如此的黑暗,但我没有放下自己的脚步。突然,我听到路旁的草丛里发出咕咕咕的声音。我趴在了地上,用手电筒向草丛里照去,我看见了一只鹰。我看见一只鹰趴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着,它的翅膀不停的往外冒着血。我穿过密集的草丛,来到鹰身边。这只鹰很大,光是翅膀都有两米。我蹲下身来,用手轻轻抚摸他的羽毛,它那坚定的眼神深深刺痛了我。我想,我能救它。

  可是,我突然感到太阳穴有一种狼冰冰的感觉。抬起头,原来是一把枪正对着我。

  我被捕了。我被他们蒙上了一块黑布,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然后来到一间小屋里。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旧社会革命英雄面对敌人的威逼利诱,慷慨就义的场景。我有些想笑,我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模拟对战还是真的战争。那天晚上,我躺在一间小屋里,安安稳稳的睡上了一觉。这里没有丛林里那么冷,不用担心随时可能出现的野兽,也不会半夜睡到正香,一场暴雨免费给你洗个澡。我躺在地上,将那厚厚的防弹衣和衣服脱了下来,做了一个枕头。我闭上了眼睛,似乎感觉回到了家里,一切都那么熟悉。当我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照在我的脸上了。我伸了一个懒腰,这一夜简直睡得太舒服了。

  我看见了吴云,还看见了张扬。但我却不能和他们说话,我们只是默默的望了望对方。我被一个男人带到另一件屋里,我的双手戴上了手铐。我坐在一张凳子上,等待他们的审问。

  小子,老老实实的说。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那个男人走到我的跟前,用手使劲捏了捏我的脸,说,其他的人在哪?

  所有的猎人都在这间屋里,我甚至在想,如果我有一把枪,我可以解决掉这里至少一半的人。

  想知道吗?我笑着对他说。

  他走到我的跟前,笑着说,想。

  我又问,真的想吗?

  我看得出,他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他的脸上依然挂着笑,点了点头,我想。

  你想,但我就是不告诉你。我冷冷的说。

  他狠狠的给了我一耳光。

  我日你妈!你不说是不是,好,你给老子等着。那个男人怒吼着。

  我感到我的左脸火烧火辣的疼。

  他从墙角拿出一根木棍,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

  说,你们的人在哪?

  我知道,但我就是不告诉你。我的脸上一直挂着冷笑,只要我还有一条命,我就不会说。

  他握着木棍发疯似的在我身上一阵乱打,我闭着眼,紧紧的咬着牙,脸上始终挂着微笑。

  我知道,当兵的人脾气不好,下起手来特别狠,像对待阶级敌人和一样。但我说过,我要站着死,我要笑着死。

  这个时候,其他的几个猎人也加入到这一场殴打之中。他们对着我的腹部,我的腿,甚至我的太阳穴一阵拳打脚踢。我想反抗,可是我的手脚都被死死的锁着。我甚至在找机会狠狠的咬他一口。很快,我失去了意识,我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只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在嗡嗡作响。我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轻得可以飞起来,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当我醒来的时候,一个身着迷彩的漂亮女孩蹲在我的身亲,用酒精为我擦拭着伤口。一阵钻心的疼在我的身体里扩散,疼得我快要停止了呼吸。我的双手不停的颤抖,我看到我的指甲盖的血迹。那个穿迷彩的女孩说,别动。这个时候,我才仔细端详起眼前的这个女孩。她有着和冉冉一样的长睫毛以及大眼睛,她说话的时候,薄薄的嘴唇特别好看。她的手指很长,我想,她钢琴一定谈得特别好。但是我很快意识到自己现在所面临的处境。这个女孩是猎人的一员,她是我的敌人。

  女孩问,头还疼吗?

  我一直盯着她,你不会是想色诱我吧,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女孩使劲在我的大腿上扭了一下,痛得我直叫唤。

  我大声喊道,骗子,骗子!

  女孩疑惑的看着我,谁是骗子?我哪骗你了?我是在救你。要不是我把你打开,你现在估计都送医院了。

  你是骗子!我盯着女孩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

  为什么?女孩问。

  因为你们解放军说要有待战俘,你们却在虐待我。骗子!

  女孩笑了,她笑的时候喜欢用一只手轻轻捂住嘴巴。

  女孩温柔的说,你就说了吧,不然你还会挨打的,下一次我可帮不了你了。

  我摇摇头,要我说,除非你们把我打死。

  何必呢?你这样做又是何必呢?这只是一场演习,一场内部模拟,一场游戏。你这样做,又是何必呢?挨打的是你,流血的是你,你没必要这么坚持吧?

  我笑着盯着这个女孩,轻轻的说一句,因为他们是我的兄弟。

  女孩气得转身离开了,我在她身后大声说,换做是你,你会说吗?我的解放军同志!

  后来,他们没有再打我。他们把我关在黑屋子里,不给我饭吃,甚至将窗户管得严严实实,不让阳光照进来。他们或许知道,有了阳光,鹰就可以飞翔。

  这天晚上,马洪贵端着一碗香喷喷的饭菜来到我的小屋。

  吃吧,不要饿坏了。

  我已经整整三天粒米未进了,我的胃病犯了,一天里总是要痛那么几次。我想吃东西,什么都想吃。哪怕是一碗白米饭都行。

  我发疯似的从马洪贵手中夺过饭盒,我拿起筷子,可是他却哈哈的大笑着。

  我一脸诧异的盯着他,又看了看碗中的肉。我就不信这是人肉。

  吃吧,吃吧,尽情的吃吧。好好享受这顿野味。鹰肉,好吃的鹰肉,味道那简直是太棒了。吃吧,这可是我们猎人费了很大的劲,在草丛里整整蹲了一个下午才打到的。哈哈哈哈……

  我将饭盒放在了地上,没有再吃一口。我握紧了拳头,我发誓,总有一天你会死在我的手上。

  我以为我就这么完蛋,如同各一个等死的犯人一样。我蜷缩在小黑屋的角落里,等待我的身体被黑暗一点点吞噬,直到我只剩下一堆白骨。我想吃回锅肉,我想在阳光痛痛快快的踢一场足球,我想我的兄弟,我想冉冉……我的脑子里想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像幻灯片一样在我的脑海里不断浮现。直到我睡着了。

  这天夜里,我被一声枪响惊醒。我有一种预感,一种强烈的预感,我的兄弟来了。我站了起来,我的双腿有些发麻,我努力垫起脚,想要知道外面所发生的一切。屋外的狼狗汪汪的叫个不停。一阵阵枪声由远及近,向着我的方向不断赶来。就像大年三十放鞭炮一样,窗外传来一阵阵噼噼啪啪的声响。我兴奋的竖起了耳朵,仔细的倾听着周围的一切。

  我看到了我的兄弟,他们大声喊着,队长,我们来了。我笑了。我知道会有这一天。我接过装满子弹的枪,大声怒吼着。

  那个给了我一耳光的男人跪在的地上,低着头,背对着我们。我举起了手中枪,上膛后,对准了他的脑袋。

  他小声说,有本事单挑。

  单挑?来啊,谁怕谁。我将枪扔到一边。

  我赤裸着上身,在月光下开始了一场男人之间的战斗。我的战友已经全歼了猎人,我们鹰队已经赢得了这场较量的胜利。

  他的身上穿着一件短袖迷彩,衣服的上面印着一把枪。我知道,那是猎人的意思。

  透过衣服,我可以清楚的看见他身上的肌肉。而我,除了一身排骨,什么都没有。

  但我怕,我死都不怕,还怕你?

  他不愧是从特种部队出来的,准备活动都是那么的专业。他扭了扭脖子,活动了一下腕关节,然后对着天空大吼一声。

  我就站在原地,紧紧的握着拳头。

  我们对视着,等待着什么。

  我们在慢慢靠近,直到我和他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

  突然,他一记勾拳将我打得眼冒金花。我趴在地上,没有动弹。我的耳边尽是我的兄弟的叹息声,我甚至听见有人大喊,队长,我们一枪把他毙了吧。

  我看见他嘴边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站了起来。

  我走到他的跟前,还没来得及动手,又被他一拳狠狠的打在了地上。

  鲜血从我的鼻孔里流了出来,我用手摸了摸,然后伸出舌头,尝了尝血的味道。

  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我甚至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出拳了。

  我走到他的跟前,这一回,他没有再用拳头,而是狠狠的给了我一脚。

  我的眼前一黑,整个人都腾空飞了出去。

  我躺在地上,望着满是星星的夜空,我的耳边渐渐安静了下来。

  我又站了起来,我知道,我不能就这么倒下。

  我的视线有些模糊,我在努力看清眼前的这个男人。

  我走到他跟前,他已经杀红了眼。

  他又高高的举起了拳头,向着我的头狠狠的砸了过来。

  我灵巧的一闪,鲜血也化作成一滴滴,飞向了远方。

  他这一拳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他所有的重心都聚集在了拳头上,可是我这样一闪,他摔了个踉跄。

  他很快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怒气冲冲的朝着我走来。

  在离我半米的时候,我以拳法为假动作,突然起前鞭腿抢攻,他又倒在了地上。

  我笑着对他说,这是前鞭腿。

  一脸不服气的他又爬了起来,我左脚向前上一步,右脚屈膝从左脚内侧直线上提,我绷紧脚背,快速送髋将小腿向前弹出,犹如一枚炮弹般狠狠的击中了他的头部。

  这是后鞭腿。

  他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周围传来了兄弟们的欢呼声。

  后来,那个男人问我,你的兄弟是怎么知道你被我们关押的位置的。

  我问他,你想知道吗?

  他认真的点了点头,我想。

  我问,真的想吗?

  他点点头,我真的想。

  我对他说,我不告诉你。

  他哪里知道,那天我的独自出行寻找食物以及我的被捕,都是我一手设计好的全套。我被猎人抓到后,他们没收了我的枪。但是我的兜里还装着另外两个弹夹,我每走一段路,就悄悄的将一发子弹扣在地上,一直到猎人的老窝,我用完了弹夹里的最后一颗子弹。我相信,我的兄弟一定能顺着这些散落的子弹找到我。

  中国警察,一个了不起的群体,是一个值得我用心来讴歌和赞美的群体。我们不仅是这个时代最可爱的人,我们还是中华民族傲立于世界之林的基石,我们是保卫祖国安全统一、维护社会稳定发展、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最有力的保障。我们才是共和国真正的脊梁!

  我们赢了,我们真的赢了!一个多月的魔鬼训练,我们终于走到了最后。我知道,我们的胜利是一个个战友用“生命”换来的。

  我们同时举起了枪,十二发信号弹同时在空中炸开。这是我们胜利的象征。

  一个战友问我,队长,那个女的怎么处理?

  我盯着他的眼睛,你还想怎样?你以为你是日本鬼子啊。

  说完,队伍里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那天晚上,张扬接到她老婆的电话,得知了女儿出生的消息。他开心得像个孩子,唱了整整一夜的歌。我们陪在他的身边,也跟着他唱歌。只是唱着唱着,我们都哭了。我们抱在一起,任泪水放肆的流着。我们有太多的话想要诉述,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我的战友,我最亲爱的兄弟,如今你们在何方?如今你们还好吗?你们是否还记得那个夜晚,我们抱头痛哭的那个夜晚。

  我们回到了县城。我看见了拄着拐棍的杨发涛,他的腿没有什么问题,甚至连药都不需要吃,要做的只有静养。

  搭上早班公车回到镇子里,拉蒙看我精神不好让我赶紧补觉,说傍晚他叫我起床。

  紧张的一夜没睡,很疲惫,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傍晚时分小队集合,拉蒙是队长,另外还有两个新到的同事,比我晚两天进单位,一个身材高壮的山东小伙,还有一个是杭州人,长相秀气,一脸的文质彬彬。

  坐在车上,远方山脉被霞光笼罩一片橙红,我和拉蒙并排坐着,那两个同事坐在对面,车厢里弥漫着紧张凝重的气息,我却如何都集中不了精神。

  路边,盛开着各种颜色的花朵,清澈甘甜的山泉静静的流淌着,调皮的松鼠在树上欢快的跳蹿着。高原的阳光像热情似火的藏族同胞一样,温暖着游子的心。

  可是半路天空上突然飘起了雨,雨越下越大,山谷里开始起雾。车在雾中行,似仙境般有一种缥缈的错觉。

  车外冷风夹着猎枪的土弹呼啸而过,冉冉生病憔悴的容颜,还有冉冉近在耳边的道谢,甚至冉冉临别时的疏远客气与心不在焉不断地在我脑中闪过。

  我失神从车上滚下,拉蒙一手端枪一手探出身来拉我,但是车速太快,拉蒙只抓到我的衣角立刻就被坠地的引力挣脱。

  坠地的瞬间我借势几个翻滚,身子滚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激地我头昏脑胀。子弹声风声在耳边呼啸,腹间一疼,肚子硌上路边的石头,接着一阵阵尖锐的疼痛钻着脑仁儿,我疼地曲起身子,蓦然腿上一热,一颗子弹尖锐地擦过。

  拉蒙跳下车来,在地上滚了两滚跑到我身边要拉我起来,这时候又是一连串的猎枪冲击声传到近前,拉蒙不能近身,大声吼道:“快走,带上它!”

  我下意识接住,是一个巴掌大的盒子,天色低沉,昏暗中我看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东西。

  拉蒙看我接住,突然往后折返回去,匍匐在一块大石后面。

  看着拉蒙坚决的神色,我不能选择。我甩甩头,抱着盒子迅速离开。

  天色雾蒙蒙,突然一个炸雷想起,瓢泼大雨立时降了下来,我忍住不去想身后危险的拉蒙,任心中再担心,脚下不停地继续往前走。

  大雨迷糊了视野,我也不知道仓促中我走到了哪里,山路崎岖,我尽在沟凹中翻行,只凭着感觉一路往北走,走到大路上就好了,我安慰自己。

  大雨湿了土地,脚下泥泞不堪,腿上的伤刺骨地疼,我跛着脚,腹上方才掉下车时被撞的地方也一抽一抽的疼,雨水掩住口鼻,我大张着嘴,呼吸时连雨水都一并吸了进去。

  腿上的伤口失血过多,我身体一阵阵发冷,但是不能松懈,我必须继续走。

  无尽的黑似乎想要吞噬掉这个世界,一天的车旅疲劳再加上四千多米的海拔,让我的步子越来越缓慢,我的腿像被灌过铅一样,每走一步都要费好大的劲。

  刚才拉蒙不顾一切跳下车拉我的画面不断冲击在我的脑海,心里感动和悔恨交织。后悔自己工作时怎么不收敛心神,这个时候想冉冉做什么,可是一想到冉冉我的心又是一揪一揪地疼。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一轮圆月挂在夜空中,天上的星星像无数只精灵,眨动着可爱的眼睛。我已经没有了欣赏风景的心情,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让我每一步都走得如此的艰难。前方,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雅砻江的流水声越来越远,我走进了一篇茂密的丛林,我只有借助天空上那微弱的月光,缓缓前行。高原的夜晚很冷,我的汗水却湿透的衣服,神智越来越不清晰,不知道走了多久,宽松的裤管紧紧贴在腿上。走出一波泥泞,冰凉的近乎失去知觉的双脚踏上一片裸露的石子地,我颤颤悠悠地走上前去。

  不远处是一片藏式小楼,此时的楼群掩在灰蒙蒙的大雨中仿佛海市蜃楼一般。

  终于遇到有人烟的地方,我紧张的心也放下了一半,想也没想就提着伤腿朝着前方跑去。

  我抬起头想辨别方向,但是昏聩的大脑做不出反应,我无意识地朝前走,迷糊中看不清楚具体位置,只是摸索着撞开一扇门,随着木门嘎吱的声音,我彭地一声倒地不起,神智彻底涣散。

  我似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只是当我醒来的时候,除了蔚蓝的天、一望无垠的草原,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鼻端飘过一阵奇异的香气,梦境变了,变成了蔚蓝的天、绿盈盈的草原。鸟儿在天上欢快地唱着,草丛中开着五颜六色的鲜花,远方的雪山像头戴银冠的女神一般。高原的阳光明亮地照着大地,极目远眺,还能看见山坳里寺庙金顶、洁白的佛塔以及那多彩的经幡。空气中飘荡着明净的气息,独属高原的气息……

  我慢慢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充满藏香的木屋里,屋外传来哗哗的流水声。通过窗户,可以看见蓝蓝的天空和飘动着的云彩。

  我睁开眼睛,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虚弱无力。看了看四周,是个完全陌生的屋子。

  我躺在一张大竹木床上,窗外画眉鸟鸣,一个清瘦女子坐在院子里洗盆中的衣服,背对着我看不清楚样子,身旁还有一个三岁大小的孩子在堆小石子。

  雨后的清晨洁净亮丽,鲜亮的色彩点缀着整个小院。

  我扭过头环视屋子,几株绿叶子沿着窗脚深入屋子,衬得好像屋中皆是绿意怏怏。对面是一张竹木的短塌,还有洗脸盆架子,看起来像是四五十年前的那种类型,但是样子很别致。

  我看得正鲜,门口传来蹬蹬的脚步声,声音轻巧,踏地竹木地板跟着咯吱咯吱地响。

  一个穿着藏族服装、留着长辫的姑娘端着一碗酥油茶走了进来。一个美丽的藏族姑娘走到我跟前,我想从床上坐起来,可刚一用力,从头部传来一阵剧痛,我摸了摸头,发现缠着绷带。姑娘走到我跟前,将酥油茶轻轻放在了床前的一个小木桌上。

  那女孩看到我醒来,脸红了一下,小声问:“你醒了?”

  姑娘说话时细声细语。我这个时候才看清眼前的这个藏族姑娘。姑娘正是豆蔻华年,黑里透红的皮肤,弯弯的眉,大大的眼睛,嘴唇玲珑而丰满。女孩的脸颊上那两团醒目的高原红像挂着的两个红红的苹果,总是带着腼腆而又羞涩的微笑。从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香味扑鼻而来,我知道,那是藏香的味道。

  我的大脑开始运转,想到昨天大雨中我好像迷迷糊糊跑到一家藏族小楼里,推开门我就神志不清了。

  想到这里我蓦然想到拉蒙交给我的盒子,我连忙想撑起身来在身边翻找,可浑身疲累不堪使不上力。轻轻一动绵绸被子摩擦在皮肤上质感粗糙,我一愣,感觉到自己赤着上身裹在被子里,腿上和腹部的伤已经包扎好。

  那女子看我四下挣动,连忙将盆子放在门边,走过来着急地说:“你,你别乱动。”

  “你是找那个盒子吧。”她说,说着她从床侧的架子上拿出一个盒子交给我,正是拉蒙给我的那个。

  我心下感激,温和地朝他笑了笑。

  是个木盒子,上面刻着花纹,盒子有些浸水,我也没有打开,只是好好地放在床边。

  “是你救了我?”我仰头看着那女子问道。

  她的俏脸又是一红,她身材消瘦,却并不娇小,反而显得她身量颀长,面容也不在精巧之列,不像冉冉那样清秀可爱,但是却别有一般成熟的魅惑,却在这成熟中夹带着一抹害羞的嫣红,这样的害羞温婉让我心生喜欢,就像林家妹妹一样亲近。

  那女子看着我,却不敢和我眼光对视,她给我讲了昨天的事情。

  “昨天你突然从外面冲进来我吓了一跳,然后我怎么推你你都不醒,我……”

  知道是她救得我,我心里感激,觉得自己给她添了麻烦,抱歉地对她笑了笑,说:“给你添麻烦了,真是谢谢你。”

  她连忙摆摆手,继续说:“昨晚你突然闯进来吓了我一跳,但我看你浑身是伤一时也找不到医生就先帮你简单包扎了。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去请医生。”

  我动动伤腿,包扎的很好,我对她摇摇头,安慰她不要紧张,一点小伤很快就会好。

  想到昨天危险的情况我对这个藏族女子充满了感激,要不是他也许我就醒不过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她。

  “降初。”她说,说完又欲言又止的。

  我看着好笑,温和地说道:“我叫李峰。”和她说话我不自觉的把语气放柔,害怕吓着她一样。

  听到我的名字她很高兴,但是又腼腆地不知道该如何表示心情,踌躇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说:“我怎么忘了,你一定饿了,我去给你拿些吃的。”说着就要往外走。

  我不想再麻烦她连忙说道:“不,不用麻烦了,我这就准备回去了,昨天真是谢谢你!”

  我试着坐起身子,降初过来在我背后塞了枕头扶着我坐起来。

  “你现在还不宜挪动,而且昨晚看你浑身是伤,衣服上都是血迹和泥水,我就帮你把上衣洗了。”她说着指了指窗外,院子里一个木头架子上面搭着我的迷彩外套和衬衫。

  看到迷彩上衣我突然面容一紧,这次行动是完全秘密的,也不能让人知晓我特警的身份。

  我扭头看向降初,降初温顺地帮我整理散开的被角。近距离靠在一起,一阵藏香扑鼻。

  降初什么也没问,没问我怎么会突然浑身是伤的出现在她们家门口,也没问我是谁,做什么工作。

  降初还要出去拿吃的,我拉住她,说:“没关系,我真的不饿。”

  降初这才站住身子,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

  我看着他尴尬的样子试着转移话题,就玩笑地夸她身上很香,却不料降初腼腆,被我一夸害羞地绞着衣襟。

  正不知道如何缓解尴尬的气氛,刚好方才还在院子中玩耍的孩子跌跌撞撞跑进来,这孩子身穿藏式服装,简洁可爱,看眉眼处和降初有几分相像,我友好一笑,问道:“这孩子是你弟弟?”

  降初一愣,转过身去抱起孩子,笑着说道:“不是呀,是我儿子。”说着又叫怀里的孩子给我打招呼。

  我很惊讶,诧异地来回在两人脸上来回地看。降初看起来二十不到,实在是想不到竟然已经是一位孩子的母亲。

  小孩伸手揽住降初的脖子朝我开口唤道:“叔叔好!”

  “真可爱,和你确实很像!”看两人亲昵的样子确实不是假的,我微微一笑,温和地说道。

  降初看我惊讶的样子解释说她们这边结婚的早,一般女孩如果没有上班都早早地成了家。

  “咦?孩子的父亲呢?不在家吗?我也得谢谢他!”我问降初。

  降初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问的什么,淡淡地笑了一下,说:“他前两年就南下打工了,之后再没有回来,也联系不上。”

  我听着惊讶,想到降初一个人带着孩子心头一酸。更加感念降初的善良,昨晚上降初一个女孩子却对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外人却不设防,而且全力帮助,也不知道是怎么把人事不省的我弄到床上来。

  我关心地问降初:“那你一个人带着孩子生活想必一定很辛苦吧。”

  她微微一笑,摇摇头说道:“挺好的,时间久了也习惯了,而且要是有什么难处邻里都很帮忙的。”

  降初说的时候笑的很甜,她是个坚强的女孩,我想。

  我赞赏地笑了笑,看到降初抱着的孩子在桌边放的一枚竹筒子,颜色碧绿,上面雕着两只交颈细语的黄鹂鸟,我看着精致,说:“这是什么东西,看着精巧。”

  降初拿起来笑着说:“这是闲着没事自己弄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以放些小东西用。”

  屋子里各处摆放着很多像这个竹筒一样别致的轻巧小物件,做工精致,很有意思。整间屋子不大,却被降初布置的洁净雅致,透着藏族风味。

  降初看我喜欢那个竹筒,高兴地笑了,然后又说:“我去给你做饭,你先歇着。”

  我拗不过,而且衣服还湿着一时也动不了,只能点头让她去。

  藏衣男孩跑过来好奇的看着我,我伸出手拍拍他的小脑袋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软浓浓地回答道:“赖旭。我叫赖旭。叔叔这是怎么了?”

  看着他天真的眼神,我笑着说:“叔叔是赶夜路遇上大雨摔到腿了。”

  “这样啊,那一定很疼。”赖旭好似恍然大悟一般,歪歪头说道。

  这孩子让我想到冉冉身边的孩子们,还有那个每次我去学校都亲热地叫我叔叔的黝黑男孩。

  赖旭很乖,搬个小凳子坐在床边,我逗着他说话。

  降初进来看到后温和地责怪赖旭,说道:“不要打扰叔叔休息,过来玩。”

  降初手里端着一碗奶茶,让我先喝了润润喉,等会吃饭,我谢过之后静静地喝了,和拉蒙给我带的奶皮和羊肉一个味儿,热情善良的藏族味道。

  由于腿上伤口太深,再加上这里没有手机信号,我要在这座小木屋里住上几天。高原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先前还是烈日当空,这一眨眼的功夫就开始飘雪花。木屋外呼呼的吹着大风。我躺在冰冷的被窝里,蜷缩成一团,这样可以让自己的身体暖和一点。

  降初说,“阿哥,冷吗?”

  我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但还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声音颤颤的,牙齿咵咵地地打着架,“不……不冷,暖和着呢!”

  降初一把抓住了我被冻得冰冷的手,“还说不冷,都快成冻成冰块了。”降初一边说着,一边脱下鞋,爬上了我的床。降初那裸露的脚让我内心一颤,它象白杨树一样清冽多汁,日夜散发着乳白的芬芳。

  降初掀开了我的被子,钻进了被窝。两个年轻的身体紧紧靠在了一起,冰冷的被窝逐渐暖和起来。我被降初的这一举动惊呆了。我甚至开始幻想,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幕……

  降初温柔的问道,“阿哥,暖和吗?”我激动的点点头,“恩,暖和,暖和。”我的血几乎就要被点燃,我万万没想到高原之旅居然会有这样的艳遇,一个大美人主动爬上了自己的床。

  就在我还沉浸在幻想之中时,降初突然掀开被子,穿上鞋,“你……你去哪?”到手的鸭子飞了,我焦急的问。

  降初回过头,“阿哥,被子暖和了就好好休息吧。”而后,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

  我静静的躺在床上,房外的鸟儿在叽叽喳喳的叫着。降初每天都会把做好的酸奶和饭菜送到我床前,除了酥油茶和牦牛肉外,降初居然还会做地道的川菜。她告诉我,这都是阿爸教她做的。我问降初,这么没见到你阿爸?降初说,阿爸去外地工作了,很久很久才会回来。

  我过了两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皇帝日子,头部已经消肿,眼睛里的血丝也没了。一个午后,我推开了木门,我想要出去看看。

  木屋的门前是一条小河,木屋的背后是一座大山,低矮的石头墙围绕着木屋,鸟儿在树枝上自由自在的唱着属于它们自己的歌谣,阳光洒在万物之上,让这幅山水画增添了几分灵动。

  降初正在河里洗衣服,合着小河流淌的哗哗声,降初的笑容像格桑花一样美丽。

  每天早晨,降初将若干砖茶或沱茶捣碎放入铁锅,掺水熬煮,几度开沸后,撒少量土碱,催出茶色。

  尔后,降初将沸开的茶叶水,倒进碗口粗、半人高的圆筒,放进一些酥油、少许盐巴,抓住筒中的木杵,上下搅动,轻提、重压,反复数十次,使茶叶、油脂和水融合,不多时,这便成了色、香、味俱全的酥油茶。

  有时,打制酥油茶时,降初会加进核桃仁、牛奶、鸡蛋、葡萄干,酥油茶因此更加柔润清爽,余香满口,为茶中上品。

  我喜欢酥油茶的味道,调和着稽耙,咸中带着浓香。

  降初坐在我身旁,为我讲述酥油茶的传说:藏区有两个部落,曾因发生械斗,结下冤仇。辖部落土司的女儿美梅措、在劳动中与怒部落土司的儿子文顿巴相爱,但由于两个部落历史上结下的冤仇,辖部落的土司派人杀害了文顿巴,当为文顿巴举行火葬仪式时,美板措跳尽火海殉情。双方死后,美梅措到内地变成茶树上的茶叶,文顿巴到羌塘变成盐湖里的盐,每当藏族人打酥油茶时,茶和盐就会再次相遇,就像牛郎和织女一样。

  那天正是个晴天,鸟儿在窗台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唱着属于它们自己的歌谣,阳光温柔地从天空中洒下来,给大地上的一切镀上淡淡的金辉,洁白的云朵在蓝宝石一样透亮的天空中静静地飘着。降初家的木屋的门前是一条小河,河水在石头间哗啦哗啦地唱着歌,给这幅美妙的风景画增添了几分灵动。

  我走到窗口,惬意地享受着暖融融的阳光,却发现降初坐在院子里一块小小的石头前忙着什么。

  我挪下楼梯走到降初身边问:“降初,你在做什么?”降初吓了一跳,抬头见是我,高兴地叫道:“阿哥,你的腿好些了吗?”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还有些疼,但是能走了。”降初放下手里握着的木槌,从石头边站起来,笑着说,伤口还没完全愈合,你还是多休息。

  我随意地走着,目光被降初丢下的石头吸引住了。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它是一个浅浅的石臼,里面盛着一些翠绿色的粉末。

  我凑近一闻,清香扑鼻而来。我好奇地盯着看了半天也没弄清楚是什么东西,刚想伸手取一些放到眼前细看,降初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阿哥别动,这是要敬给神的东西!”

  我急忙缩回手,然后问降初:“这是什么香料吗?好香啊!”

  降初咯咯地笑了,说:“这就是藏香啊!”

  “藏香?”我疑惑道:“怎么和我在别处闻到的味道不一样?”

  降初说:“这不是做好的藏香,是做藏香的一种原料,叫雪巴,把它磨成粉,和其他原料合在一起,就做成藏香了。”

  我闻着雪巴的清香,突然对藏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兴冲冲地对降初说:“藏族人什么时候开始做藏香的,藏香有什么讲究,你给我讲讲好吗?”于是,降初便给我讲了起来:

  传说,莲花生大士刚到西藏时,为了降伏各类神魔常常举行焚香仪式,焚香可以供养佛祖、驱除邪灵。从那时候起,西藏的寺庙就开始燃香供佛。慢慢地,一般藏人也开始烧香,藏香就流传开了。发明藏香的是吞米桑布扎,他是松赞干布赞普时期的“七贤臣”里的一个。当年,松赞干布赞普派吞米桑布扎到印度学习佛法,吞米桑布扎在印度经历7年修习,学习了所有的知识。成为一名很有影响的学者。在印度学完归来,吞米桑布扎把印度的熏香通过自己的演变,发明了藏香,已经有1000多年了。

  藏香的原料很多,柏木、檀木、丁香、豆蔻、地衣、土木香、余甘子、雪莲花、红景天、麝香、藏红花等各种草药都可以作原料,配方也各不相同,讲究的还在香里加入珍珠、玛瑙、珊瑚、松石等珍宝,那样做出来的香更珍贵。不管用什么配料,藏香里决不能加化学香料,它的香味必须全部来自于天然药材和矿物,因为香是要敬给佛菩萨的,一定要保持它的清洁和纯正,只有自然界中天然草木才有这样的洁净清香,才能用作供养之物,化学香料的缘起不正,诸佛菩萨、空行护法、天神自然不欢喜,人闻了也有害,所以坚决不能用。

  除了供佛,藏香对人也很有好处。藏香蕴涵着十方诸佛菩萨的加持和愿力,好的香会让闻者生出喜悦,这种喜悦对有修持的人来说会马上转换般若性智,对没有修持的众生也可以使他们止息恶念,生出向佛的善念,心灵宁静,步入平和安乐之境。

  听到这里,我问:“每次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你就会点香,也是因为藏香有使人平静安乐的功效吗?”降初笑了笑,没说话。

  我是后来才知道,降初算是藏香世家,她的母亲就是寨子里制作藏香的巧手。因为对藏香的制作产生了兴趣,我亲眼目睹了这种神秘的高原之香的诞生过程。

  第一道工具是磨制香粉。把采集来的各种药草用“火法”或“水法”进行炮制,然后再磨成各种香粉。藏香的主要原料是一种生长在高山地区的柏木,做香时只取去了皮的树干,一点一点地在石磨上磨成粉,加水调和成香泥,多余的则做成一块一块的香砖备用。柏木磨起来很慢,一个人一天只能磨出小小的一堆,所以降初阿爸也会从其他地方买一些制作好的柏木香砖,用的时候直接磨成粉就可以了。

  第二道工序是调香。把一些需要熬制香粉混合在一起放入一口大锅中,加入特制的药汁熬制,然后过滤掉水分,和事先制作好的柏木粉、檀香粉等干燥香粉混合搅拌均匀。搅拌工作是手工完成的,李峰看见厂里的男男女女围成一圈蹲在地上,将双手插入冒着热气的原料中堆中不停地翻搅,厂房内飘着烟雾般的药尘,也弥漫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第三道工序是放置。调好的香泥不能马上用来制香,必须盛在洁净的容器里放置一段时间,然后才能拿出来制成各种形状的香。

  第四道工序是制香。将制作好的香泥装入特制的牛角或羊角里,用大拇指挤出细细的香条,放在屋里阴干,藏香就做好了。

  我看到负责制香的工人们盘腿坐在地上,手拿牛角轻轻一挤,一条笔直的香线就轻盈地落在了制香板上,不禁觉得十分有趣,于是也想去试一试。降初说:“做藏香要先斋戒的,阿哥,以后再说吧!”

  降初对我说,藏香是佛前供奉之物,所以在制作者要保持内心的虔诚和清净,持守斋戒,洗净双手和清洁器具,都是为了延续最初的圣洁与虔诚,使藏香远离佛菩萨不喜欢的不洁气息。内心不洁净的人制作的藏香不会得到佛菩萨的接纳,质量也不会好。

  我听着降初的话,陷入了沉思。

  在我的软磨硬泡下,降初终于答应教我做线香。可是自己一动手,才发现制作藏香看似简单,真正做起来却需要很高超的技术。降初制香时,只需一只手握住牛角和香泥,另一只手轻盈而均匀地搓动,笔直的香条就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制香板上。可是轮到我,不论怎么摆弄,就是没办法像降初让香泥通过牛角的小孔均匀而连续地落在香板上:用力小了,香泥挤不出来;用力大了,整个手指都跑到牛角里去了。折腾了半天,我也没做成一枝完整的线香,反而弄得自己手上、衣服上到处都是泥渍。降初看着我笨手笨脚的样子,忍不住在一旁偷笑。

  除了在工厂里制香,降初有时也会到山里采集原料。这时正是藏红花的采收季节,降初准备到十多里外的山里采集野生藏红花。

  我问降初:“你们买来的藏红花不是还有吗,为什么还要去采?”

  降初说:“买来的药材虽然使用方便,可那是制作好的成品,和山林里直接采来的原料是不一样的,没有天地神灵给予的洁净之气,供养佛菩萨的效果也差好多。没有办法采的时候只好用买的,有机会,当然要自己去采。”

  我接着问:“可是,那样工厂的生产不就要停了吗?这样的话要少好些收入的吧?”

  降初说:“我们做香最要紧的不是赚钱,是为了付出心中的精诚。心里只想着赚钱,香里就会有不洁之气,佛菩萨就不喜欢,这样的香也不值钱。只有用自己的生命诚心付出做出来的香,才会有殊胜的香气,才是真正珍贵的好香。”

  我无话可说了,只好怏怏地沉默了下来。

  走了十多里山路,我和降初来到一片开阔的草原上。为了照顾我的腿上,一路上我们都走得很慢。这时正当深秋时节,山上的树木已经变了颜色,杉树的黄、栎树的绯红和松柏的绿交融在一起,形成色彩缤纷的彩林。金黄色的草原上流过一条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映着头顶的蓝天白云,使人感觉好像置身于绚丽多彩的油画中一般。

  我和降初来到雄伟秀丽的扎呷神山。降初用石块堆起玛尼堆,然后把采集来的柏树枝一层层码放在桑炉里,先将柏树枝点燃,然后撒上降初带来的糌粑、茶叶、青稞和糖,尔后口诵“六字真言”,祈求山神佑护。散发着柏香白色的浓烟很快升腾起来,随风飘上了山顶。

  回到小木屋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降初的阿妈做好了丰盛的晚餐,木质的餐桌上摆放着香喷喷的牦牛肉、双椒牛舌和青稞酒。

  我端起酒杯,“老阿妈,降初,我敬你们一杯,千言万语都在这杯酒中。”我一饮而尽。

  降初头一仰,杯中的酒也一干而尽。

  降初的身上总是飘着一股奇异的藏香。有她的地方,总是能闻到那淡淡的清香。微风拂过,馥郁醉人。藏香,悄悄的揉碎在凛冽的风中。美丽的降初如那娇柔的花瓣,一瓣一心香,一枝一气节,淡淡的藏香沁透了高原夜晚的孤单与寂寞。

  这是一股既陌生,又熟悉的味道。似乎在我童年的每个时候出现过。

  这天晚上,我不知这么的,突然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明亮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了屋里,屋外静得只剩下潺潺的流水声。我穿好衣服,提起摄像机,我想拍一点安达寨的夜景。

  夜幕下的安达寨像一颗夜明珠一样散发着静谧和神秘,身后的大山像父亲剑士的臂膀一样紧紧包围着这个高原小寨。我一边摄像,一边欣赏着高原夜景,我顺着小河往下走。

  突然,一个裸露的背影出现在我的眼前,定眼一看,是一个女人的背影。性感的后背,丰满的双臀,若隐若现的双乳……月光下的女人正在洗着澡,全然不知身后的一切。乌黑的长发在河水的抚摸下越发的靓丽。

  一阵风吹来,降初身上那神奇的藏香飘来,我早已沉醉其中。

  我就这样静静的站着,透过摄像机镜头,细细欣赏眼前的这个女人的身体。空气似乎在那一刻凝固了,河水也停止了流动。

  我觉得,世界上只剩下我和这个女人了。

  柔和的月光撒在小河里,撒在女人裸露的身体上,撒在我的心里。

  不知不觉,女人突然转过身,露出挺拔的双乳。原来是降初。

  我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原以为降初会因为这件事而永远不再理自己,但出乎意料的是,降初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清晨依旧会把香喷喷的酸奶端到我的跟前。从安达寨出发,走十多里山路,是一片碧绿的大草原。

  我从未见过这样一望无垠的大草原,兴奋得像个孩子一样在草原上奔跑,或是摘一朵格桑花,趁降初不注意,悄悄放插在她的头发上,然后跑开。

  降初在后面紧追,高原是高原人的天堂,我哪是降初的对手,几个步子,降初就追到了我。

  我却突然倒在地上,不再动弹。降初被这意外吓得不知所措,她跑到我跟前,跪在草地上,轻声问:“阿哥,你怎么啦?”

  我依旧闭着眼睛,没有反应。

  降初急得流下了眼泪,“阿哥,阿哥,快醒醒,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阿哥,快醒醒,我们回家……”降初的话还没说完,趴在地上的我呵呵的笑了起来。

  我从地上站了起来,继续往前跑。降初没有再追我,她静静的坐在草原上,满脸的泪水。

  我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但灵机一动,开始边唱边跳,“三只熊住在一家,熊爸爸,熊妈妈,熊宝贝……”滑稽夸张的动作很快惹得降初哈哈大笑。

  蔚蓝的天空,悠悠的白云,降初和我背靠背的坐着,看长鹰从天空中呼啸而过,看可爱的羊羔品尝着美味的青草。

  “降初,你会跳舞吗?他们都说藏族女孩能歌善舞。”我的摄像机镜头对准了草原上那些黄色、紫色的小花。

  降初站了起来,什么都没说,在草原上翩翩起舞。没有音乐和伴奏,降初就像一只自由的小鸟飞翔在美丽的草原上,映衬着蔚蓝的天,降初如同一只闪烁在花丛中的彩蝶,美得只有在童话故事里才能找到。

  降初边跳边唱:“美丽的格桑梅朵,你盛开在辽阔的草原,你染绿了春天的颜色,吹醒了大地的睡眠……”

  降初的舞姿深深的吸引住了我,当她跳完,我的镜头仍然久久的对着降初。

  “阿哥,阿哥。”降初提高了嗓门,“跳得好吗?”

  我站了起来,开始鼓掌。“美,简直太美了。”

  这个时候的降初美得就像悠然的牧歌一样,沉醉了太阳和月亮。叠嶂的连绵群山和这无边的草原像一对许下承诺的恋人一样紧紧的拥抱在一起。

  我跟着降初上山挖虫草采菌子,降初每天听我讲我的梦想和大城市里的故事。在我离开安达寨的这天晚上,这里举行了篝火晚会,寨子里的老人、小孩、年轻人都穿着民族服饰,在星光的陪伴下,围着篝火跳起了欢快的锅庄舞,伴随着热情的锅庄曲,人们喝着青稞酒,互致祝福。

  降初拉着我和寨子里的乡亲们一起围着篝火跳起了锅庄。

  这天晚上,降初和我喝了很多酒,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

  这天晚上,降初和我说了很多的话。后来,降初捧着一个芳香四溢的盒子跑回来,把盒子往我手里一塞,小声地说了一句“送给你”。

  门前的小溪倒映这一轮明月,高高的夜幕挂满了星星,它们在无际的夜色中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好像点缀在晚礼服上的水晶一般璀璨光亮。我和降初静静地坐在这片宁谧的星光中,闻着寨子后山上传来的沁人心肺的泥土芬芳。

  我打开盒子,一股熟悉的藏香味扑鼻而来。淡淡的星光下,一条羊毛编织的腰带静静地躺在盒中。

  我接过腰带,“真漂亮,你手真巧。”

  降初站了起来,笑着对我说,我妈妈格西木初是安达寨腰带做的最好的人。说完,降初便害羞的跑向锅庄的人群之中了。

  我独自坐在小河边,看着降初翩翩起舞的样子。降初哼着热情的旋子,人们也跟着呼唱,手牵手的跳起了锅庄。

  突然,我想起了什么。我目不转睛的盯着降初,眼前的这个女人我一定见过。

  我闭上了眼睛,那封陌生女人的来信和那十多张照片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对,这不就是照片里的那个女孩吗?

  我走到降初跟前,问,你的妈妈叫格西木初?

  降初带着美丽的笑,回答道,恩,对啊,格西木初就是美丽女神的意思……

  降初的话还没说完,我转身回到了屋里。这个夜晚,我失眠了。

  我没有告诉降初我的工作身份,但是我把单位地址和电话号码留给她。

  “降初,这次真是谢谢你,如果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可以过来找我。”我笑着说,然后又补充了句,“等我有时间了一定来看你和赖旭。”

  降初腼腆地笑了,我看她神色有些踌躇,但我着急回单位就没细想。

  第二天早晨,我背起行囊,悄悄的走了。

  我顶着清晨的雾霭,坐上了开往小镇的汽车。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想再看看这个美丽的小寨。

  天气很差,先是下雨,接着又下雪,公路顿时变得又湿又滑,藏族司机一边低声念着经,一边小心翼翼地开着车。

  向窗外望去,一条清澈的小河从木屋前经过,上山的铁索桥在风中微微摇动,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窗前。

  车在山间缓缓开动了,降初冲着我微微一笑。

  车渐行渐远,降初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我拿出了降初送的那根彩色腰带,风一吹,藏香扑鼻而来。

  等回到单位,拉蒙不在,同事说拉蒙已经带着小队的其他两个人出去找我已经找了三天了。看到我回来,同事赶紧给拉蒙打电话。

  拉蒙回来的时候我正在医院里躺着,腿上的伤口外皮已经开始见好,但是内里肌肉溃烂,无奈只能开刀下捻。腹上的伤严重些,有一颗石子刺进肉里。

  拉蒙看到我激动地走过来,说了句什么,用的是藏语我听不太懂,大概就是“谢天谢地”的意思。

  拉蒙看到我的伤忍不住关心道:“怎么样!我找了你两天,你可吓死我了。”

  看到拉蒙头上有一处擦伤,我松了一口气,就怕拉蒙要是出什么事情让我情何以堪。

  拉蒙上来就要掀开被子看我的伤势,我无奈地笑笑表示自己没事,让拉蒙安心。

  在医院住着,拉蒙请示后也过来照顾我,他每天换着样子从家里带来特色吃食给我。

  拉蒙回去给我拿换洗衣服时顺带着把电话也带了过来。

  电话关了两天,打开一看只有一个移动的广告信息,其他什么也没有,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冉冉的病也不知道好了没有。我忍不住打电话过去。

  冉冉正在上课,跑出来接电话没说两句就挂断了,听起来精神还好,我也放了心。

  我没有告诉冉冉我受伤的事,心里告诉自己是不想让冉冉担心,但又何尝不是抱着自暴自弃的想法。我倒希望冉冉能来看我,可是我也知道即便是来了也是出于朋友的情谊才来,与其这样我宁愿不让他知道。

  这天拉蒙过来说:“这次多亏了你,咱们小队立了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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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藏秘录藏香:只为途中与你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