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令李铁兵意外的是，被执行对象在刑场上精神崩溃，吓成了一摊烂泥，稀屎顺着裤腿流了出来。

　　上午十点钟起，那些被约定来南江城体检的男女青年，开始陆续到达。他们像无头的苍蝇，先找到南江市第一人民医院，医院回答说根本不知道有这件事。他们又拥向市劳动局找“邱科长”，市劳动局的工作人员回答说，市劳动局根本就没有什么“邱科长”，别说是科长，就连姓邱的人都没有，也不存在什么招工的事情，再说招工也不需要交什么钱。他们告诉那些被“招工”的男女青年说肯定是被诈骗犯罪分子骗了，让他们马上去市公安局报案。就这样，一百多名男女青年又吵吵嚷嚷怨气冲天地找到了南江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向值班民警诉说被骗的经过，请求公安机关严惩犯罪分子，并帮他们追回所交的一百二十元报名费，挽回经济损失。

　　然而此时，黎金尧已经远走高飞了。他长期与公安部门打交道，获得了丰富的反侦查经验，就是要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作案成功一次之后就要改换一种作案方式，绝不可在一个地区连续作案，更不可在一个地区用同一种方式连续作案。这次骗得了一万四千多元，在当时相当于一个科级干部两年的工资收入，够他花费一阵子的了。

　　被骗钱又失身的叶晓华回到家中以后郁郁不乐，后来发现自己怀孕了。羞愤难当的她给南江市公安局寄出一封控告“邱科长”的举报信后，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悬梁自尽了。

　　黎金尧这次诈骗作案，给枫林乡政府的郑秘书和朱乡长也带来了极其恶劣的影响。朱乡长被骗子诈骗，亲自宴请骗子的事很快传遍了全市城乡，成为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笑柄，弄得朱乡长没脸见人，在公众面前抬不起头来。他在枫林乡再也干不下去了，无奈之下向市里上交了请调报告。市委组织部考虑到他的具体情况，将他调到一个林场的场部降级使用，当了一名副科级办公室副主任。

　　郑秘书的结局比起朱乡长来就差多了。那些被骗的受害人纷纷向组织上反映，是郑秘书以乡政府办的名义给他们打的招工电话通知，要不然他们也不会盲目相信以至被诈骗，他们怀疑郑秘书得了骗子的好处，是和骗子串通起来合伙作案。一百多名受害者串联起来聚集到枫林乡政府院，要求郑秘书为他们退还被骗的一百二十元报名费。可怜郑秘书一个月的工资才四十三元多钱，他自己上有一个年迈的老母要他供养，眼下儿子虽然高中毕业了，可是还有一个女儿在念初三，老婆又因风湿性心脏病失去了劳动力，沉重的家庭负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就是两年不吃不喝也还不出这笔钱。郑秘书呼天抢地号啕大哭，赌咒发誓说自己也被骗了，也是受害者。本想为大家做点好事，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可是没有几个人相信他的话。郑秘书在乡政府单人宿舍里的东西，包括一只旧半导体收音机和一辆破自行车，大凡稍微值点钱的都被那些愤怒的人们席卷一空。郑秘书也因为过度刺激而神经错乱疯癫了，他班也不上了，饭也不知道吃，蓬头垢面，一只脚穿鞋一只脚光着，逢人就说“我也是受骗的，我也是受害者，你们要给我申冤呀！”然后就不停地磕响头，弄得满额头都是污泥和血水。他日夜到处寻找“邱科长”，要找“邱科长”还他清白。后来就不知所踪。五天后，他的尸体在离乡政府院八里路远的一个水库里浮了起来。郑秘书的老母亲得知后，忧愁过度，不到一星期也愤然离世。他的老婆受到精神上的双重打击，突然瘫痪在床，连吃饭喝水大小便都不能自理。本来已经极度艰难的家庭，就这样被推到了风雨飘摇的绝境之中。

　　这些信息不断地反馈到南江市公安局，更加强化了公安机关为民除害的决心。

　　黎金尧到处吃喝玩乐，不到三个月，就花光了在南江市枫林乡骗得的一万四千多元钱。于是他又一次故伎重演，不过这一次换了作案地点，跑到了远离南江市千里之遥的江西省九江市农村。这一次他的行骗手段是“招收公安干警”，自然比招收工人更有吸引力，所要的价码也更高。这一次，他又顺利得逞了。在骗得两万五千多元后，他又一次金蝉脱壳逃离作案地……

　　一年之后，黎金尧认为在南江市被通缉的锋头已过，于是又堂而皇之地回到了南江市。

　　囊中羞涩的黎金尧又蠢蠢欲动了。

　　怎么办呢？在南江市以招工形式做下的那一起诈骗大案，人们现在肯定还记忆犹新。这次再以“招工”“招干”的形式故伎重演，恐怕是不行了。

　　冒充领导干部亲属，为人代购计划物资和紧俏物资，这是黎金尧的又一种行骗伎俩。八十年代，木材、钢材等一些紧俏物质是要凭指标供应的。到后来虽然市场上有议价木材钢材供应，但是价格要比凭指标供应的木材钢材高出一至数倍。有些投机商与政府部门掌握着计划指标的腐败分子相勾结，靠行贿取得计划指标后，再在黑市上转手高价倒卖，以此发横财，很快成了百万富翁、千万富翁。

　　黎金尧正是看准了这一点。他在乘轮船来南江市的途中，在旅客中大肆自吹自擂，自称姓刘，是南江市政府办的主任科员，说自己是市长的侄儿，在南江市政府各个部门都能呼风唤雨，没有他搞不定的事情。靠三寸不烂之舌，黎金尧又骗取了与他临座的一位名叫郭大山的老农民的信任。

　　郭大山一家辛勤劳作，靠种橘子和蔬菜、养猪喂鸡，积攒了近万元血汗钱。郭大山上有老父老母，下有三个儿子，大的三十岁，小的也有二十六岁，都没有成家，一家子挤在三间土坯房里。因为没有房子，哪家的闺女都不愿意嫁到郭家来。好不容易靠亲戚牵线搭桥，给大儿子说了一个对象，对方倒是看得上他的大儿子，但是坚持一条，要等郭家盖起了新房再嫁过来。郭大山正准备修建房屋给大儿子办婚事，正愁买不到钢材和木材。听说这位“刘主任”能帮他买到钢材和木材，郭大山喜出望外，好酒好肉地款待黎金尧后，马上从银行里取出了七千多元存款，又找亲戚借了五千多元，凑齐了买木材、钢材要的一万三千多元现金，跟着“刘主任”来到南江市办理提货手续。

　　南江市的木材公司建在南江大堤上，黎金尧把郭大山带到市木材公司大门口，让他把钱全部交给自己，在大门口等着，他进去交钱办理提货手续。郭大山在大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还不见“刘主任”出来，进去寻找打听了一遍，得到的都是同一个回答：根本就没有什么市政府办公室的刘主任来交钱办提木材的手续！郭大山心里“咯噔”一下愣住了，他虽然感到了不妙，但还不甘心：“我是下午两点半亲眼看见他从大门口进来的，他让我在大门口等着，我一直没有敢挪窝，没有看见他出去呀！”

　　木材公司的同志告诉郭大山：“公司的院子有后门，从后门也一样可以出去，你很可能是碰上骗子上当受骗了！赶紧到市公安局去报案吧，如果破案快，兴许能追回损失。”

　　到这时，郭大山才确认自己被骗了，可怜他七尺高的汉子，一路哭嚎着赶到南江市公安局刑侦大队报案。郭大山提供的“刘主任”的外貌特征，与前年在枫林乡以招工名义进行诈骗的骗子、所谓的市劳动局“邱科长”完全吻合，立即引起了主管刑侦工作的周彬副局长的高度重视。周副局长是一位有着二十年刑侦工作经验的老侦查员，他立即调兵遣将，封锁了出入南江市的所有车站、港口码头和南江机场，然后向车站派出所、港口派出所和机场派出所通报了黎金尧的外貌特征，要求只要黎金尧一出现，立即拘留移送局刑侦大队。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交通，远不如现在这么发达，南江市与外界并无高速公路，长途汽车的班次也不像现在这么多，一天到晚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班，错过了时间或者车票卖完了，当天就没法离开南江市了。经过调查访问，汽车站和火车站以及港口客运站，都未发现具有黎金尧外貌特征的男子乘车离开，这使得周副局长要抓获黎金尧的决心和信心大大加强。他在所有出入南江市的交通要道、路口都设立了哨卡，对离开南江市的车辆一一进行检查，严防黎金尧搭乘其他非客运车辆混出南江市。

　　这天晚上，从十二点开始，南江市出动了全部警力，加上一千四百多名各居委会、居民小组、村民小组的治安员，以及五百多个内部企事业单位的两千五百多名保卫干部，对南江市的宾馆、酒店、旅社、招待所、影剧院、歌舞厅、音乐茶座等凡是可以落脚的公共场所，以及建筑工地、桥洞、农村的草垛等凡是可以藏身的地方，还有离南江城五十公里以内凡是短途客车可以到达的周边卫星城镇，进行了拉网式的清查搜捕。这一次清查搜捕行动通宵达旦，盗窃、赌博、嫖娼等违法犯罪嫌疑人员抓获不少，也破获了不少案件，奇怪的是，就是没有发现黎金尧的踪迹！

　　周副局长大惑不解，“这狗肏的难道长翅膀飞了，钻了地洞了？即使遁地了，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抠出来！”

　　周副局长命令在南江市以及周边卫星城镇的车站码头机场布控守候的公安干警换上便服，实行外松内紧的策略继续守候，张网以待，没有命令一律不准撤离。

　　老奸巨猾的黎金尧骗取了郭大山的一万三千多元购买木材和钢材的现金，从市木材公司的后门金蝉脱壳后，赶紧逃往长途汽车站，不料当天的车票已经售完。接着，黎金尧听到警笛鸣叫，看到警车飞驰，凭着他灵敏的反侦查嗅觉，情知不妙，揣测受害人郭大山肯定已向公安机关报了案，警方已经开始了大规模的堵截搜捕行动，无论如何今晚是不能住城里了。他赶紧买了一些食品饮料和一条毛巾毯，搭乘开往郊区的公共汽车，在郊区的棉花地里藏了起来。

　　入夜，黎金尧躺在棉花地里，望着满天的星斗，听着公路上鸣着警笛呼啸而过的警车，庆幸自己又逃过了一劫，不禁暗自得意起来。时令虽然已是仲秋，但南江市白天的气候仍然高达二十几度，入夜后阵阵凉意袭来，黎金尧从手提包里拿出毛巾毯紧紧裹住身子，在棉花地里很快酣然入梦了。黎金尧美美地睡了一大觉，蒙眬之中忽见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朝他款款走来，他认得这正是在枫林乡被他骗上手的与他有过两晚鱼水之欢的叶晓华，他喜不自胜地张开双臂，正要上前拥抱，突然，叶晓华变成了一副披头散发、腥红的舌头耷拉在嘴外的狰狞模样，一边凄厉地哭诉着：“邱科长，你害得我好惨，我今天要和你算账，你跟我去公安局评理！”一边挥舞着双手来抓他。黎金尧慌忙左右躲闪，吓出了一身冷汗，惊醒过来才知道是南柯一梦。睁眼一看，月亮已经偏西。他也听说过叶晓华被他骗奸怀孕后自杀身死的事情，联想起来，黎金尧觉得刚才肯定是叶晓华的鬼魂缠上了他，找他报仇来了。黎金尧吓得浑身哆嗦，再也无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