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新华社不同于其他媒体，省一级的新华分社也不同于省级机关的其他厅局。他的重要任务是为中央领导提供基层存在问题的依据，不仅是中央的耳目，还起到监督基层干部的作用。而新华社的记者也都是各种媒体中选拔出来的政治、业务素质比较出色的人物。他们不仅要对中央高层领导负责，也要真实地反映基层存在的突出的问题。他们的稿件也将为中央领导在决策重大问题上提供依据。当然，衡量一名记者的成绩，决定省级新华分社的威信，自然是靠稿件的质量。所谓的高质量新闻稿，大都是受到中央领导的重视、产生重大影响的稿件。当然，反映的问题越严重，越容易获得中央领导的关注。而且新华社内部在一定时间内都要评出社级优秀新闻作品。而社级优秀新闻作品不仅是一种规格很高的荣誉，而且还与个人的奖金、职称、地位紧密相连的。自然，哪个记者在新华社获得的社级优秀作品多，谁就容易出人头地，政治上的进步也就比别人快。

　　严格地说，黄效林在王东和宫强俩人面前不仅仅是尴尬，而是被质问得到了理屈词穷的地步。黄效林感到，这是他这辈子最最伤心的时刻。其实他不是没想过，他杀人了吗？他贪污受贿、强奸、犯法了吗？NO！

　　黄效林走了，他不知道该怎么把自己省城之行的结果告诉张继广。是啊！结果呢？结果是什么样子的？他们的命依然悬在一根线上。

　　当天夜里高志强总是在想着岗、道二人的那篇稿子。他甚至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一夜辗转反侧，不是这篇稿的质量问题，而是该怎么为上河村这起打死人事件定性的问题。

　　一夜无眠的高志强第二天一早就去参加省里的会议，他坐在会场里，却没有听进一句话。全身心地沉浸在那篇决定石杨县领导们命运的稿件中。

　　晚上，高志强终于自己动起手来，一直到后半夜两点多钟，稿子修改完了，天一亮就把稿件传到新华总社。

　　正是这天上午，王东也来到国家新华社内参部，看到那篇修改过的稿子，气得他差点背过气，立即给宫强打了电话，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修改稿子。

　　宫强说：“我根本不知道这事，稿件是怎么修改，又是什么时候传过去的，我一无所知，不过这事除了高头谁也不可能有权这样处理的。”

　　其实，在打电话之前，王东已经猜到了八九分，除了高志强有这个权利，谁也不可能改一个字的。按照新华总社的相关规定，新华分社领导无权枪毙记者坚持要发的稿件，但有权修改记者的稿件内容。

　　王东拿着这份稿件，心中难以平静，首先这篇文稿的标题已经由原来的《石杨县部分县乡干部横征暴敛乱棍打死打务农民》改为《省市查处一起乡村干部乱棍打死农民事件》。

　　这样一改，就使问题的性质发生了本质的变化，使得市县领导由被动变成主动，而且对问题的态度由消极变为极积。其实王东一边看稿子一边想，他现在才感到他们原来决定把稿件标题定性为“县乡干部”这个主语上时主要是出于采访中过多地受到群众情绪的影响，而且面对一个好端端的农民，活活被打死了，他们从感情上实在接受不了。不能说他们没有个人义气的成份，不能说没有受到个人情感的影响。现在想想，县里根本就不可能有领导参与这起打死人事件的，若真的把县领导定位在这起责任的主体上，那真的是了不得的事！尽管对文稿的修改一直让王东耿耿于怀，但他不得不佩服高志强的政策水平，在关键问题上想得比他们周到得多，成熟得多。同时也更加实事求是地反映了事件的真实性。

　　但是让王东想不通的是，文稿增加了省委书记和省长对此事的处理意见，甚至他也能理解增加了市委、市政府对查处此事的态度，可他对稿件中花大量的笔墨为石杨县委、县政府领导涂脂抹粉，实在是不理解。在王东看来，无论是石杨县上河村发生这起打死农民事件也好，还是其他乡农民负担过重问题也罢，其主要责任均在县委、县政府。可这篇修改后的稿件却增加了石杨县委县政府在这起打死农民事件中的态度是积极主动的，而且以此为教训、立竿见影，迅速派出一千多名县直机关干部深入农村，对全县农村夏季税费征缴工作进行一次全面清理整顿。对于那些乡村随意搭车收费，做法不规范的行为，破坏了党群、干群关系，影响了农村稳定的做法，县委、县政府坚决追究相关干部的责任，并已对十二名乡村干部给予撤销党内职务，按程序罢免村委主任职务，以及相关党内处分。

　　高志强在处理这件打死农民的事件的新闻稿上所有的深思熟虑，王东和宫强又怎么能理解呢！

　　其实，在接到王东、宫强那篇稿件的当天夜里，一夜未眠的高志强首先在第二天参加省里的会议期间，通过省委办公厅了解了省里主要领导对此事的查处意见，并派分社工作人员去省委办公厅取回省委领导对上河村打死农民事件的处理批示的复印件。又利用中午时间亲自给张继广打了电话，了解石杨县委对上河村事件的态度和采取的措施，并叫张继广立即派人把县委县政府对此事件采取的所有措施都送给他。

　　在经过周密细致的调查之后，高志强认真研究了省委领导的批示，详细翻阅了石杨县送来的相关材料，才决定亲自动手修改这篇稿件。

　　即便是从省、市、县对上河村打死农民之事都采取了相应的积极措施。但是这篇稿子在内参上登出之后，中央领导还是作出了重要批示。也正因为文稿中正面反映了省、市、县各级领导已经采取了有效措施，问题的严重性自然也就大大降低了。特别是时住国务院副总理的温家宝的批示，态度严肃，指出了此事的影响和后果。

　　由此可以想象，如果不是高志强采取了这么多有力措施，如果不是他亲自动手把稿件进行了那些关键性问题上的修改，石杨县的领导，特别是县委书记张继广后来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可想而知了。

　　但是，张继广对政治的敏感也是少有的。长坝乡发生了这样恶劣事件，他不仅让黄效林坐镇处理，而且意识到此事的影响一定会超出他的想象，他甚至想到了一定会有上级领导派人对石杨县的农民负担问题进行全面而认真的调查的。因此，他在上河村打死人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就组织了一千名县直机关干部，均有各单位一把手局长主任带队，对全县所有乡村进行调查，并且立即采取补救措施。这也让他在后来省新华分社社长高志强调查这起事件上赢得积极和主动。

　　那么张继广是不是又躲过了这样一次怯难了呢？不仅他自己心中没了底，石杨县的一百多万人民同样也为他捏着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