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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西胭脂铺》 作者:黄晓阳

第10章 独骑瘦马(4)

  深秋的傍晚,已经有了阵阵寒意。晚霞如剪,剪出一个老人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废墟之中。这是一个穿着粗布衣服、厚重靴子的老人,他的脸如一块铁板,上面深深刻着一道道岁月的沟壑,他的双手背在身后,手上有一层厚厚的黄茧。

  他望着废墟,深陷的双眼之中流出浑浊的眼泪。

  “老人家,您有什么伤心之处?”晁信义注意这个老人已经很久了。他并不认识这个老人,父亲的朋友他基本都认识,不过从来没有见过这个老人。从老人的衣着来看,他不像一个生意人,而是一个工匠类型的人。

  老人听到晁信义的声音,侧过身看了他一眼,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惊讶地说:“这位……可是晁掌柜家的少爷?”

  “晁子霖是家父的名讳,我是他的老二晁信义。”晁信义礼貌地抱了抱拳。“老天有眼……像,太像了,不仅仅相貌像,连气质也像。”老人家老泪纵横,“老夫姓安,是一个石匠,别人都叫我安石匠。”

  “您就是三十年前修建京西胭脂铺的安老伯?”晁信义又惊又喜,“我正准备去拜访您,想不到在这里遇到您,我请您喝点酒。”

  安石匠没有推辞。

  晁信义把安石匠请到一家小店,要了一碟牛肉米,一碟花生米,一壶酒,两大碗山西刀削面,敬了安石匠一杯。这个时候他完全明白了,安石匠为什么会在京西胭脂铺的废墟处伤心。那是因为,修建京西胭脂铺是安石匠在京城崭露头角的第一家庭院,是晁子霖给了他这个机会。

  安石匠是安徽人,有精湛的石匠手艺,三十五年前,他带着几个师兄弟到京城讨生活。虽然他们的技术精湛,但因是外地人,雇主不相信,又遭到本地石匠的排挤,生意很差,勉强能养家糊口。

  晁子霖刚刚接过掌柜之任,家族生意兴隆,积蓄丰厚。因老店修建已久,又想扩大经营,于是决定把老铺新建一下。因为要一边经营生意,晁子霖决定包工包料,让京城著名的石匠修建。

  安石匠得到这个消息,到京西胭脂铺才知道,京城十几家有名的石匠师傅都来了,大家都想修建京西胭脂铺。毕竟,那可是一大笔钱财。晁子霖让大家设计图纸,报出造价。

  半个月之后,晁子霖收到十几张设计图纸,有五张他很满意,标注的价格最低十六万两白银,最高十八万两白银。

  十六万两白银的标价是安石匠的,他的设计图纸也非常新颖,让晁子霖眼前一亮。晁子霖请安石匠到客厅谈这个设计方案:“安师傅,我希望你给我一个底,按照你这个造价,你能赚多少钱?”

  安石匠憨厚老实,他回答说:“掌柜的,别人是为了赚钱,我却是为了挣条活路!”

  晁子霖不解地问:“这话怎么说?”

  安石匠如实回答:“我们是安徽来的,手艺不差,缺的就是一个展示的机会,请掌柜的把这个机会留给我,我一定把京西胭脂铺修好!”

  晁子霖道:“行。”

  安石匠感激不尽:“掌柜的请放心,我姓安的绝对不会偷工减料,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晁子霖摆了摆手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也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两个人押了合同,安石匠安排修建,五个月后,气势恢弘、富丽堂皇的京西胭脂铺修建成功。安石匠给各个工匠算清楚了工钱,他就只赚了一文钱。五个月,赚了一文钱!

  晁家人特意设宴感谢安石匠和他的师兄弟们,给安石匠送了一个红包,里面是一千两银票。另外,他的那些师兄弟们也都拿到了红包,每人一张银票--一百两。

  安石匠和他的师兄弟们自然感激不尽,也从此名声大振。安石匠从此和晁子霖成了朋友,晁信义经常听父亲提起安石匠,但从来没有见过他一面。安石匠在京城各地修建房屋,五年前,他就把事业交给儿子,自己颐养天年了。

  安石匠喝了几杯酒,连连摇头说:“可惜,可惜呀!晁少爷,你想不想把京西胭脂铺重新修建起来?想当年,若不是晁掌柜给我出头的机会,我根本不能在京城立足。我安石匠在钱庄存有两万两银票,愿意取出来,尽点绵薄之力!”

  晁信义慌忙站起来,扑通一声,跪在安石匠的面前。“晁少爷,你快起来!”安石匠抓住晁信义的两条胳膊,把他扶了起来。晁信义道:“安伯,实不相瞒。这些天,我求亲造友,东拼西凑,勉勉强强才凑到四万两。别说重建京西胭脂铺,就算是先把五间店铺修起来,把后院简单修葺一下,恢复生产,也有难度。”

  安石匠老泪纵横,说:“京西胭脂铺遭受了这么大的灾难,要重新振作起来,也只能一步一步地来了。”安石匠拿出了自己多年的积蓄,借给了晁信义。安石匠有四个儿子,都是石匠,还有数十个徒子徒孙。几十年的工匠生涯之中,与许多工匠都结下了深厚的交情,彼此互相配合帮助。这次他亲自出马,设计好建筑图纸,然后联系各种工匠,迅速开工……日租界,松下长生寓所。

  松下次郎从外面匆匆进来,神色紧张地说:“父亲,大事不好了,京西胭脂铺开始动工修建了!”

  松下长生双眉一竖,厉声道:“不可能!”

  松下次郎迟疑了一下,小声道:“父亲,我亲眼看到的,京西胭脂铺的确开始动工了,有二十多个工匠……”

  松下长生果断地摇了摇头,脸色凝重地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京西胭脂铺要重新修建起来,至少需要二十到二十五万两银子。晁信义这些天在晁子霖的一些朋友之中借钱,最多不超过五万两,晁家毁于一旦,哪里还能有钱。更何况,他还需要付工匠的工资,购买原料,这些都需要大笔的钱。”

  松下次郎张口结舌地说:“这……”

  松下长生眼睛一动,沉思良久,忽然道:“那些工匠究竟如何修建京西胭脂铺的?”

  松下次郎想了想才道:“工匠们在修建店铺,前院、后院只是清理干净了,没有怎么修。”

  松下长生胸有成竹地说:“这就对了,晁信义并没有太多的钱,他只能先把店铺修起来,前院和后院简单修葺一下,开始生产,等赚了钱,逐渐扩大,慢慢把京西胭脂铺重建起来,这是唯一的一条路。”

  松下次郎目瞪口呆:“父亲,您没有看到,如何知道得这么清楚的?”

  松下长生得意地一笑,又思考了片刻,下定决心似的说:“准备两万两银票,我们去拜访晁信义。”

  松下次郎准备了两万两银票,和父亲一起出门,走到门外的时候,松下次郎忍不住又问了一句:“父亲,我们去拜访晁信义做什么?”

  松下长生双眉一直紧蹙,沉思一番后又改变了主意,对儿子说:“算了,你还是不去了。我们两个人,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这样回旋的余地更大一些。”

  松下次郎心领神会:“是,父亲!”

  晁信义穿着紧身小衣,挽起袖子,腰上系了一条围布,正在拣砖头、扒泥堆。两辆马车缓缓地停在店铺路边。

  晁信义抬起头,听到马车车夫对车里人说了一句:“先生,这里就是京西胭脂铺,几个月前被洋兵烧毁了,正在修建呢!”

  车帘子掀开,松下长生从马车上慢慢走下来,他穿着笔挺的西装、锃亮的皮鞋,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公文包。另一辆马车上走下来的也是一个穿西装的人,那个人腋下夹着一只皮包,一看就像是买办。松下长生站在大路边,愁眉苦脸,叹息了一声,说:“可惜,京西胭脂铺遭受了这么大的灾难,怕难有从前的辉煌了。”

  “这位先生,你怎么可以如此妄下断语,京西胭脂铺没有倒,一定会重新崛起。”晁信义挺身而出,大声说。

  松下长生有些吃惊,忙道:“请问,先生贵姓?”

  “姓晁,晁信义,家父晁子霖。莫非先生和京西胭脂铺有些渊源?”晁信义不卑不亢地道。

  “什么?你就是晁信义。鄙人松下长生,是你父亲晁子霖的朋友。”松下长生惊喜地道。

  晁信义想起来了,他爹曾经说过,有一个日本商人叫松下长生,对京西胭脂铺的产品很感兴趣,建议合资开工厂,把产品做大做强,推广到全世界。晁子霖婉言拒绝了松下长生,理由很简单,京西胭脂铺是祖宗留下的家业,不能拱手让给别人。何况,大清朝有大清朝的规矩,不能和洋人合作开厂。尽管晁子霖听说,有些人暗中和洋人勾结,开了合资工厂,表面上却是中国人独资,洋人躲在幕后。可晁家生产的是皇家用品,做的是大清朝的生意,这种违法的事他们不干。晁信义理解父亲的用意,京西胭脂铺是独家配方,产品供不应求。晁家既不缺钱,也不缺技术,更不缺市场。和别人合作,等于给别人送钱送技术送配方,那是送晁家安身立命的根本。

  难道就是这个松下长生?“原来是松下先生,信义有礼了。”晁信义向松下长生施了一礼。松下长生连忙鞠躬还礼,并且问:“晁先生知道鄙人?”

  “听家父提起过。”晁信义说,“松下先生既然是家父的故旧,也就是我晁信义的朋友。理当请松下先生到舍下用茶,只可惜,实在太简陋。”

  松下长生再次鞠了一躬,说:“晁先生,鄙人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成全。”晁信义连忙还礼,暗想,这小日本怎么老鞠躬?口里说:“请说。”

  松下长生说:“我曾经想和你们晁家合作做生意,虽然没有谈成,但是,对你们晁家极其敬佩,也和你的父亲晁子霖先生成了好朋友。你们晁家遭此大难,令我痛心不已。我得知消息,当即从天津赶来,希望现场祭拜,还望晁先生成全。”

  晁信义知道无法拒绝这样的要求,只好说:“松下先生,请跟我来。”晁信义带着松下长生,从侧面跨入一堵残墙,来到京西胭脂铺的院内。原来的三进大屋,雕梁画栋早已不复存在,只剩下几大堆残砖败瓦、断壁裂石。院子里原有很多几十年的大树,也都只剩下烧成大半截杵在那里的木炭。

  竟然烧得如此彻底,连始作俑者松下长生都暗吃了一惊。

  “没想到,真没想到。”向前走的时候,松下长生自言自语,又问晁信义,“当时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晁先生知道吗?”

  晁信义如实以告:“我问过隔壁邻居,他们只是说,来了很多洋兵,这一拨人走了,另一拨人又来了。大家都躲进家里不敢看,只听到外面乱得很,到处是枪声、惨叫声。”

  松下长生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自然不知道,晁信义打听到的事远远不止这些。比如说,整个昌延里,被抢的店铺不少,被杀的人也有一些,可像晁家这样被灭门的却是独一无二。这事极其怪异,按说,那些洋兵与晁家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就算是要抢劫,也不至于灭其全家,连几个月大的孩子都不肯放过。

  还有一件事,同样非常奇怪,整个昌延里,只有几户得以保全,没受丝毫损失。另外几家是因为太穷,一看就知道,家里没有贵重物品可抢。然而,王记胭脂坊却是毫发未损,确实是一件怪事。有人说,王家插了一些怪怪的旗帜,正是那些旗帜,使得洋兵绕着他家走,连门都没有进去,更没有抢劫。

  联想到王家栋曾经在东洋读书,晁信义怀疑,那些洋兵中是否有王家栋的熟人,晁家的灭门之祸是否为王家栋使的坏?晁王两家,在商场上争斗了一百余年,遇到洋兵入京这样的机会,王家又可以利用的话,确实会借刀杀人吧。

  除此之外,晁信义真的找不到其他解释。可是,他几次进入王家,察言观色,感到王家父子很坦然,不像对晁家有愧,除非他们掩藏很深。

  晁信义带着松下长生来到后院,后院很简陋,也很残破,但与前院相比,已经是很好了。晁信义清出了一间房,摆上了父母叔婶的灵位。几十块灵牌,摆在那里,触目惊心。

  松下长生看了一眼,背脊有一种发凉的感觉。跟他一起来的买办朱七将包放下来,取出早就准备好的香烛等,按照日本人的礼俗摆好。松下长生站在灵位前,深深地鞠了三个躬,又叠腿坐下来,烧了很多纸,一边烧纸,一边叽哩呱啦地念叨着。

  拜祭之后,出于礼貌,晁信义请松下长生到隔壁喝茶。与灵堂一墙之隔,是一间简陋的会客室,里面的家什都是大难之后残存下来的,明显可以看到大火的痕迹。晁信义请松下长生坐下,从炉子上提起水壶,倒上茶,对松下长生说:“非常抱歉,松下先生,连一点好的茶叶都拿不出,只能以粗茶相待。”

  松下长生一脸严肃地说:“晁先生不必内疚,如果我讲究这些就不会来了。”晁信义递上茶,松下长生接过,并没有立即喝,而是站起来先向晃信义深深鞠了一躬,然后端起茶杯说:“晁先生,我借你的茶代酒,这一杯是我向晁家道歉的。”

  晁信义愕然:“此话怎讲?”

  松下长生喝了茶,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又向晁信义鞠了一躬,才沉痛地道:“这次京城之乱,英国军队肆意暴虐,致使京西胭脂铺遭受灾难,日本军队也参与抢劫烧杀暴行,我向晁先生致歉!”

  晁信义心中的怒火腾地一下蹿了起来,家被毁灭,亲人惨死,仇恨如海,不共戴天。

  松下长生叹息了一声说:“我不是一个军人,我只是一个商人,我憎恨暴行,在暴行面前却无能为力!只希望天下太平呀!”

  晁信义强忍住心中的怒火,无奈地摆了摆头,说:“国家贫弱至此,真是无话可说啊。”

  松下长生挥了挥手,说:“我们是商人,商人报国,也就是商业。除了商业,我们还能做什么?”

  晁信义实在不想提这个话题,这个话题让他寒心,只好以向松下长生请茶作掩饰:“松下先生,请用茶。”

  松下长生喝了一口茶。显然,这茶味道太一般,他只是小小地抿了一口,做了做样子。放下茶杯,他说:“晁先生,我曾经有一个设想,和令尊合作,把京西胭脂铺推广到全世界去。但令尊拒绝了我,我想你们中国有自己的传统,我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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