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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现代小说 > 《成都少年》在线阅读 > 正文 第64章 女儿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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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少年》 作者:紫燕羽

第64章 女儿出生

  话分两头,社会在走向歇斯底里,许多人却浑然不觉。好在城市居民的肚子逐渐都能填饱,老百姓们也不做多想,各自有着各自的生活。叶成煊这段时间里,感到最满意的,是妻子调到了成都东边的郊区工作,并且怀孕了。

  但双方的工作都不能耽误,他们仍旧各自忙碌着,并未天天守在一起。直到秋去冬来的一天,叶成煊在办公室接到电话,说他妻子临产,已被送往医院。

  叶成煊顿时兴奋莫名,一股暖流淌过心头。是啊,他要做父亲了!他立即起身,想赶往医院,却被旁边的同事劝住。只听同事说道,那所医院在另一个造反派组织控制的地区,他若跑去,万一被对方抓住,就危险了。

  叶成煊当时是本派组织的第一笔杆,已颇有名气。他想了一想,觉得同事说得有道理。他在办公室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前去。妻子临盆,他怎么可以不在她的身旁?

  叶成煊借了同事的自行车,朝东郊赶去。这段路,颇为不近,得骑一个多钟头。天气阴冷,风刮在脸上,有些刺疼,耳朵更是冻得通红,知觉麻木。但即将初为人父的喜悦,充斥着叶成煊的身心,让他浑然不觉。

  从市区到郊区的行人不多,还要经过一片田地,叶成煊猛蹬着自行车,飞快向前。在进入郊区的主要街道后,他变得谨慎。因为他看到有很多穿着无领章军服的当地造反派们在街上刷标语。他本想快速通过,但街道很窄,人们穿来穿去,根本无法骑快。

  叶成煊心中焦急,忍不住按了按车把上的铃铛,甩出一串响亮的铃声。这声音引起一个造反派成员的不满,这人身材瘦小,正拎着一大桶糨糊站在街道中间,抬头恨了叶成煊一眼。说来也凑巧,他竟认出叶成煊是敌对派系的头目,立刻抬手指着叶成煊,正要嚷嚷,叶成煊已经反应过来,暗道不妙,双手一耸将自行车推向对方,扭身就跑。瘦子闪避不及,被自行车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糨糊糊了满手。他气急败坏地大叫起来,旁边的同伙听见,连忙放下的标语,朝叶成煊追去。

  叶成煊慌不择路,只管往小巷中乱钻,不料小巷中也有造反派赶来,他想掉头也来不及了,被对方堵了个瓷实。对方冲过来后,毫不客气,抓住肩膀就把他死死地摁在了地上。等先前的瘦子赶上来,更是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用糊满糨糊的脏手扇了叶成煊两记耳光。叶成煊被打得晕头转向,还想拼命地挣脱,他在心中大声地叫喊着:我要去医院,我一定要去医院!我的妻子要生了,我要去陪她!对方见叶成煊被抓了仍不老实,还挣扎得厉害,也是火大。几个人便合力将他提起来,反剪双手,找了根麻绳捆得结结实实。

  深夜里,江晓滢躺在产房的病床上,温柔地望着身边襁褓中的小生命。初生的婴儿刚吃完奶,睁着一对乌溜溜的黑眼睛望着自己的母亲,她对这个世界还没有感知,但母亲温柔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让她觉得很舒服,她想对母亲笑一笑,却没有学会笑的表情,反而“哇”的一下哭出了声。

  江晓滢连忙将女儿抱在怀中,轻轻地拍着。心中慢慢升起一丝埋怨:女儿出世好几个小时了,可孩子的父亲呢,到现在也没来到她的身边。

  在医院住了几天后,来接江晓滢和女儿出院的,是她的母亲和哥哥。江母虽然反对女儿的婚事,可现在外孙女都出世了,她还有什么办法呢?所有的不满,也只能压在心头。一家人上了一辆回市区的公共汽车后,江晓滢悄悄问哥哥,叶成煊跑哪去了,怎么不见踪影?哥哥才小声地告诉她:叶成煊在她临产的那一天,被对立的造反派抓走了。江晓滢心头一震,正要仔细询问,忽听得车窗外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口号声。她向外望去,突然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她看见:两队造反派正押着一列俘虏走过,边走边挥拳高喊着口号。而被押在俘虏前列的,正是她的丈夫叶成煊。

  叶成煊胸前也被挂上了一个打着黑X的牌牌,写着“修正主义分子”几个字。他又气又恼又觉得可笑,心想,自己算哪门子修正主义?挂牌牌的绳子勒得脖子很不舒服,他直起身子甩了甩头,却被身边的解押人员一掌将头摁下,警告他低头认罪。但叶成煊却拼命斜着眼睛,往路中央的公共汽车看去!刚才一甩头时,他看见了他的妻子,和妻子怀抱中的婴儿。而他的妻子也看见他了,朝他举起了孩子!他看见妻子在向他大声地说着话,虽然完全听不清,但从妻子的口型中,他看出了,妻子是在告诉他:这是我们的女儿!

  叶成煊的心中,终于流淌开一连串清泉般畅快的欢笑声……

  东流逝水,叶落纷纷,韶华不为少年留。各系造反派们将当权的走资派尽兴打倒后,他们的历史使命,也完成得差不多了。国家不能光造反,总还得有人管。于是由群众组成的各类造反派组织全部被解散,各地成立正式的革命委员会行使执政权力。革委会的领导主要来源于原正确路线上的党政干部、军队干部,只有极少数造反派头目有幸能进入“新生的政权”,大多数人,等于又成了无业游民。

  叶成煊自从被对立的造反派组织俘虏后,虽经放回,但在本派内的地位一落千丈。因为越是具有革命大无畏精神的团体,越是痛恨被俘。更何况,叶成煊还是为了跑去照顾妻子生小孩而被抓住的,如此儿女情长,献身革命的觉悟太低,怎么能成大器?但事后,叶成煊一点不后悔。说实在的,他虽是造反派,但一开始看到有的人连自己的亲娘老子都能批斗揭发,他也是不了然的。革命再好,也不能不顾人伦吧?所以从这一点上看,他的觉悟确实低了点,摆明了是来投机的。好在他们这派组织,没过多久就被勒令解散,觉悟低不低的,也没什么要紧了。

  但接下来,最最现实的问题呈现在了叶成煊面前:他已经成家,并且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了!他必须要养家糊口。何况,老丈母娘还在一旁冷眼瞧着呢,他不能让她看扁。可话说回来,工作不是那么好找的。社会秩序需要慢慢恢复,文攻武卫地闹了这么几年,大量城市青年无所事事,哪里来那么多工作岗位提供给他们?

  后来,还是最高领袖厉害,想出了个妙招,他声称:“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领袖的话一句顶一万句。立刻,全国范围内,广泛开展了城镇学生到农村去参加各类劳动的运动,史称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

  一时间,城市中心的广场四处敲锣打鼓,一队队穿着绿军装的青年们戴着大红花,坐上解放牌大卡车,告别父母亲人,远赴他乡。未来会是怎样的命运,他们头脑里一点概念也没有。也许私下里有人会嘀咕,以中国当时的教育普及水平,在农村能认字的人也没几个,他们能教育这些学生做什么?食不果腹的时候,是偷邻居家的小母鸡,还是掰生产队的老玉米?而这些学生,真的又能虚心实意跟着贫下中农们开荒种粮吗?只怕今后,还会闹出不好收拾的事情来呢。

  不过,这个运动与叶成煊无关。他已经三十岁了,不可能抛妻弃子,独自背井离乡。他一面寻找着工作单位,一面寻思着怎么挣钱。后来,他在街上偶遇到一个人,那是当初他冲击广播电台后被抓进看守所后,和他蹲一个号子里的光头佬。光头告诉了他一个方法。

  当时的社会生活当中,票证已经无处不在。粮票、肉票、油票、布票……这是最基本的,连买轻工业产品自行车、缝纫机等等,也都需要票呢。光头告诉叶成煊的方法,就是从外省倒些布料到本市来卖,赚取差价,利润还不小。不过,这可是个冒风险的事情,叫“投机倒把”,是违法的。要是被抓着了,就得送去劳改。

  叶成煊独自思考了好几个晚上后,决定去干。毕竟,现实情况摆在眼前。家里几乎没有积蓄,就靠着江晓滢一个人的工资生活。这让叶成煊既难堪又心焦。打定主意后,他开始在本地乡镇收购茶叶,主要是找重庆产的沱茶。分量大,又酽。叶成煊本钱不多,只有几十元。他除留够车票钱外,剩下的全买了茶叶,然后坐晚班车跑到陕西、甘肃边境一带去卖,那边的人喜欢喝。赚到些钱后,他再从当地的农家手里收购些羊毛、土布,拿到成都来销售。

  叶成煊也不敢在大街上卖去,只能跑到小巷子里吆喝。他常常是拎上两个大一点的黑色人造革手提包,把土布裹得紧紧的塞在包里。然后在一条行人不多,却四通八达的巷口大树下站着。看到有当地居民从树下经过,他便轻声上前介绍,并拉开手提包的拉链给对方看货。当时城镇买布都凭票供应,一听说有不要布票的,虽然质量差点,买的人还是挺多。这么来回折腾一趟,叶成煊能赚上个几十元钱,利润也算可观。好歹,女儿的面糊糊钱,算是有了着落。

  叶成煊给女儿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叶紫琪。尽管他很疼爱女儿,但心里隐约有些遗憾,因为他还想要儿子。他记着母亲去世前曾说过的话,希望将来,他能有两个儿子,一个姓邓,一个姓叶,好传承家业呢。可他目前的这种情况,没有正式工作,朝不保夕,哪里还敢再生小孩?

  叶成煊算运气好的,在这个计划经济如此严丝合缝的年代,他这投机倒把的生意,干了两年有余竟然没被逮着。而他的家境,慢慢地还比左右邻居们殷实一些。成家后,叶成煊仍然和冯先生一起住在北门外,反正他老丈母娘也不待见他,平常他们夫妻俩在外忙碌时,正好由冯先生给他们带女儿。冯先生也乐得享此天伦之乐。

  闲暇之余,叶成煊夫妻俩也爱逛逛街。他们住的地方离工农兵电影院很近。有时在晚饭后,随意散散步就到了电影院门口。只可惜,国产电影除了《南征北战》、《地道战》等寥寥几部老掉牙的片子,再没什么别的放映,人们早都看得索然无味。除此之外,就是红透中国的革命样板戏了,全国人民除了观看,还在各自的单位排演。不过,电影院偶尔会穿插着放几部社会主义兄弟国家的电影,如苏联的《列宁在1918》、朝鲜的《卖花姑娘》等等。

  一天傍晚,叶成煊和江晓滢又在晚饭后散步到了电影院门口,刚好碰上放映《列宁在1918》,他们便饶有兴致地买了票观看。进场后发现,这场电影的观众爆满。

  电影开演后,全场静悄悄,只在演到特务们在剧院密谋刺杀列宁时,出现了一阵骚动。因为影片的背景中,正在演出芭蕾舞剧《天鹅湖》。四个漂亮的俄罗斯女郎穿着超短裙,赤裸着大腿,露出洁白的双肩来到舞台中央。这一下,早已处在文化沙漠中的观众们坐不住了。叶成煊发现,在他前排的一个小伙子,左右瞅了瞅旁人的表情,见没人关注他,便先弯下腰然后又仰起脖子望着屏幕。叶成煊正琢磨着小伙子这个举止是什么意思?就看见一只巨大的手的影子出现在屏幕上,遮住了影片的内容。人群中顿时发出嗡嗡的不满声。叶成煊才反应过来,刚才那小伙子的行为,八成是想从下往上,希望看到超短裙里更多的内容吧!他为这小子滑稽的举动悄悄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电影继续放映到影片主角在列宁睡着后,拥着自己的妻子深情亲吻时,又见一只手的黑影出现在屏幕上,叉开五指捂住了镜头。观众席上再次爆发出一声不满的嘘声,有人甚至开始骂脏话了。原来,是有审片的领导担心上两段画面产生副作用,可电影情节又不能删掉,只好命令放映员临时用手挡住镜头,不给人们观看。如此展现伟大的共产主义革命的影片尚且如此,叶成煊感到很无趣,后面的内容,他都没怎么看进去了。

  散场后,叶江二人走出影院,漫步回家。江晓滢问丈夫的观后感,叶成煊摇头说真没劲,他脑子里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两次在屏幕中伸出的“黑手”了。江晓滢直乐,逗道:“你这人的思想就是这么复杂呢!”

  叶成煊撇撇嘴,说:“这算什么,我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去看一部外国电影,电影里有一个镜头是一个外国女郎正要脱掉衣服去河里游泳,然后,就有一辆火车飞驰而过。当然,等火车过后,女的已经脱完衣服下到河里了,水面只露出了外国女郎的头部。这时,电影院里突然有一个人站起来,指着屏幕非常气愤地说:‘这部电影我已经看过三遍了,那该死的火车总是那么准点……’”

  江晓滢被逗得呵呵大笑,用手捶打叶成煊的肩头。其实,她是非常喜欢丈夫随意间挥洒出的这份幽默。叶成煊也笑,笑过之后,表情变得深沉,说:“现在我国能演的只剩样板戏了。可那里面,主人公清一色的刚烈伟岸。男主角都没有老婆,女主角都不见丈夫,爱情人伦都成了邪恶和见不得人的事。开口闭口都是大义凛然的神态与话语,有意思么?不敢想象,人世间若真没了爱情友情,会是怎样一幅天地?记得我读书的时候,我的继父就跟我说过,人都是为爱而生的!”

  两人开始沉默无语。

  其实,江晓滢在单位上,也是能歌善舞的。以前天热时,人们爱到府南河边上乘凉。她有时周末下班,和三三两两的同事经东门大桥回家,看到临河的天仙桥街的空坝上,聚集着很多青年男女学电影《刘三姐》里的情节,在这儿对歌。唱的歌曲都来自于“文革”前的影视作品,如《五朵金花》、《洪湖赤卫队》等等。这些作品,是江青点名要批判的大毒草。江晓滢和的同事们也曾兴致高昂地加入过。谁料天仙桥的对歌越来越热闹后,把全市的青年们都吸引来了,以至于市革委会不得不出动专政力量,把这些唱“黄色歌曲”的人们全部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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