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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少年》 作者:紫燕羽

第70章 后继有人(2)

  可最后,等来的却是个好消息:金秋十月,“四人帮”被逮捕并接受隔离审查,标志着延续十年之久的“”终于结束。

  叶成煊获知这一消息,是从报纸上看到那位石室中学的老校友郭沫若先生写的一首诗:“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政治流氓文痞,狗头军师张……”才确信无疑的。因为他在几个月前,刚读过郭老赞扬“文革”的诗:“四海通知遍,文革卷风云。阶级斗争纲举,打倒刘和林……”

  郭老的态度有如此大转变,这可是个风向标。叶成煊知道,郭大文豪在大是大非面前,从来不会站错队的。只可惜他这个师出同校的晚辈,不但没学会,还总是踩错了点。

  “四人帮”刚刚倒台之际,一开始媒体并不做公开报道。但是,好消息仍然通过有中国特色的“小道”迅速传遍全国。消息传到哪里,哪里就炸开了锅。普通的人们先是惊疑不定,继而狂喜。终于,举国欢庆!到了10月底,北京首先举行庆祝大会,然后,全国各省市陆续召开庆祝大会,再到地方上各单位、各团体也纷纷开会庆祝。毕竟,人心与人性,都压抑得太久了。

  让叶成煊郁闷的是,他又倒霉了。问题就出在那一篇“反击右倾翻案风”的文章上。

  半年前,请他帮忙的陈洪借着这一运动上位,正铆足了劲歌颂伟大旗手。如今乾坤突然倒转,刚冒头的陈洪转眼变成了“四人帮”的残渣余孽,屁股还没在官位上坐热,就被拖下地来,交代问题。这种官迷能有什么气节?没三两下的,便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悔过,顺带把叶成煊帮他写文章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于是,叶成煊有一天,被本单位的领导传讯。领导们可没想到,他们的起重工队伍里,还隐藏着这么个大才子呢。瞧这文章写得:论点到位,有理有据,激情四射;洋洋洒洒挥书万言,金翅擘海,笔力千钧,足以扛百斛之鼎!这篇文章如果是批“四人帮”的,该有多好!

  不过,社会总算是文明进步了些,叶居煊不必再担心为此获罪。但被打入另策,那是肯定的事。果然,随后不久,各单位开始批查和清理“三种人”。叶成煊榜上有名。

  所谓的“三种人”,基本上就是“文革”中靠造反起家的。各级“革命委员会”成立后,这些人被吸收进去。小则在地方上、企业单位里混个委员、副主任一类;大则在中央都混到常委、主任了。上海的小瘪三王洪文,更是混到了中央副主席。

  清理三种人,就是清除王洪文式的人物。具体来说,就是专指“文革”中造反起家的人、帮派思想严重的人和打砸抢分子。这一来,凡跟造反派有牵扯的,无不见人矮三分,点头哈腰、生怕被人家检举揭发了。连子女亲属,也都夹紧了尾巴做人。

  叶成煊并无一官半职,心中除了有些懊恼外,也没甚所谓。他想的不过是在单位挨挨批评,做一下自我检讨;却没料到,竟然会连起重工都没得干了。还好这会儿不兴开除,他被单位调到了远郊的一个搅拌站拉石头。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迈开两条腿用一种铁焊的两轮翻斗车来回运东西。翻斗内可以装建筑石材,翻斗两侧各向后延伸出两只把手,工人们就戴着口罩,推拉着车子来往于灰尘迷漫的工地之间,把石头拉到搅拌机旁边堆放,再把做好的一袋一袋的水泥拉到仓库存放。

  叶成煊对于自己这一遭遇,没话可说,谁让他贪人小便宜不理是非呢。跟其他的三种人比起来,他唯一不平衡的是:人家在“文革”中,大小都当过领导、威风过的;而他呢,差点没因为投机倒把成了劳改犯,沾不上“文革”的光,凭什么这会儿和他们一样了?不过,转念一想,人家都是当初的大人物,才有资格成为三种人,他一个投机倒把份子竟然也能和人家一样!这么一想,他心里顿时如阿Q般地生出了几分喜色,也不那么气了。

  每天拉石头是很累的,叶成煊愈发消瘦了。他本来生就一副书生模样,跟干这个工种的同事们显得格格不入。但叶成煊并不抵触,他感到身体愈发的累,心灵倒是愈发的放松。做起重工起码还要懂得起重吊装、物料搬运的相关知识呢,而拉石头不需要动脑筋,一点也不需要。这样,当他机械的一趟趟拉着石头来回跑路的时候,脑海中呈现出的,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他已透过人声鼎沸的工地,看到一幅幅千变万化的风景。人生就像一次单程旅行,不停地行进在沿途的风景线上。只不过,经历或错过的景色,无法再去回头。生命、时间和爱,这三样东西是无法挽留的。你想挽留,却渐行渐远。所以人能在这次旅行中做的事,就是放松心情,尽情欣赏,享受过程。哪怕有一天,老到哪儿也去不了,还能用一颗平常心,去回味其中的酸甜苦辣。懂得世间必然存在的风风雨雨,就懂得了生活。

  尽管戴着口罩,扑面而来的灰尘,仍然让叶成煊嗓子发痒,忍不住想咳嗽。他知道,咳嗽和贫穷和爱一样,也无法隐瞒。你想隐瞒,却欲盖祢彰。生活的本质是一杯白水,自己可以去添加、去渲染、去摇晃……各式各样的小插曲多了。学会坦然面对后,酸甜苦辣、喜怒哀乐,都是一种境界。所有的矛盾终究会被解开,时间就是解锁的钥匙。

  叶成煊会经常想些小时候读书玩耍的事情,家族的昌盛,长辈的疼爱,让他享受了十年快乐舒适的童年生活,这是值得珍藏一生的记忆。青少年时期,尽管社会复杂多变,但在母亲的呵护与教导下,他依然能健康顺利地成长,相比之下,他的哥哥和弟弟们,都没他幸运了。可亲人们离世后,他却率性而为,闹了不少荒唐事。到此时,他才想通,人生同样有三样东西是不该挥霍的:身体、权力和爱。你想挥霍,却得不偿失。

  他的脑海中如放电影一般闪过一些有意思的念头,不知不觉,脸上都浮满笑意。旁边的人看他拉石头都拉得笑容满面,感觉他像中邪似的,非常不解。是啊,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有人朝工地上快速走来。看到叶成煊时,连忙告诉他,说他爱人快生了,已经送往医院。叶成煊心中一阵狂跳,猛地放开推车,摘掉口罩,撒腿就往医院跑去。

  等他跑到医院,妻子已经生了,正躺在住院室的床上休息,神色疲倦却安详。他惊奇地发现:妻子身边放了两个襁褓,两个新生婴儿正在熟睡!

  妻子看见他来了,笑呵呵地说:“是儿子!双胞胎儿子!”

  双胞胎!两个儿子!呵呵呵!叶成煊觉得上天真是太厚爱他了。母亲当年说的两个名字,一下子都能用上了。

  妻子问他准备给儿子取什么名?

  他说:“早就想好了。大的叫邓桐,字金鳞;小的叫叶梵,字紫羽。”

  妻子喃喃自语道:“邓金鳞、叶紫羽。嗯,倒是挺好听的。可现在哪有人取名还取个字的?”

  他说:“那是别人,叶家自有叶家的骄傲!”

  叶成煊一手抱着一个儿子,看也看不够。他嗅嗅儿子身上的奶香,感到神清气爽:有些回忆是美好的,有些是不好的。但哪怕不好的事情,也是他曾经走过的路。过去的事情都已成为历史,历史能帮助他品味美好的人和事,还能让他以正常的方式,重新寻找幸福的道路。他知道,叶家的未来和希望都在他身上!回忆起母亲当年曾对着他和二哥说过的:你们在,叶家就在。如今,还有什么能够比得上刚出世的新生命让他无比地激动和期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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