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妻子这股高兴劲儿,喜瑞想,可能是此事有门。于是立刻一瘸一拐地把炉火捅欢,放上大勺,把切好的土豆丝倒里,炒上了。他一边炒菜,一边拿眼睛偷偷去观察妻子。
兰嫂摘下头巾,脱去小袄,开始洗脸。
她脸儿红红的,而且,仿佛还哼着一首她小时在乡下就爱唱的小曲《小白菜》。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两三岁呀,没了娘呀……
妻,今天这么乐,这越发使喜瑞不敢去追问。但他心中又想知道,一切是怎么个进展。他的心在矛盾中燃烧,不一会儿,土豆丝竟然炒个透糊。
兰嫂洗完脸,突然闻到糊了。
她一把抢过大勺说:“喜瑞,你想啥呢?傻啦?糊了都不知道!”
喜瑞说:“火太旺。我压压!压压!”
可是干说着,忘记了动手。还是兰嫂撮了一铲子煤,压住了火。又动手盛上饭,端到桌子上,说:“麻溜吃。吃完了,咱们好收拾院子。今儿个不开板!”
喜瑞说:“不开了?”
兰嫂:“不开了。成山说了,咱们今天就收拾,然后把院墙加宽,统统都圈到积德泉院里头去。这样就变成了统一的地号!有了这个统一的地号,内务府的人就不来追着咱们了。”
她说着,一股脑地说着。可是李喜瑞一声不出,他默默地吃着饭,一顿让他高兴而又有些心酸的饭。
这次和三六九同时被划进积德泉的还有吴剃头铺和悦来客栈,一些没有被允许划进的,家家在忙着搬家,大街上人仰马翻,鸡飞狗跳墙。
一些收破烂的、捡东西的不断地来这儿连偷带摸,使积德泉这条街变成了神秘和热闹的境地。这儿的院墙就此向外扩展三米左右,中间是大门没有变,右手的角处是门厅,专由老孙头住着,一排小窗子沿街,那是留着来办各种事的人询问的窗口。大门左手是大小厨房。大厨房是大炕,三间房舍,炕上无冬历夏地放着烟糖茶酒,来了车老板子,送酒的小伙计,还有一些加班的主要工种的头头,如院心、炉头、锅头、库头,一律在这儿吃饭。紧挨着的是小厨房。小厨房更讲究,一边四个小屋,小炕,能坐三五个人。这往往是大柜和重要客人来。
吴世贵的剃头铺变成了积德泉理发馆,外边是门市,里边是后门,前后都可以进。也给工人剃,也对外营业。收入上一律和积德泉三七开,就是交烧锅“三”,买卖自个儿留“七”。
兰嫂的三六九也如同丹凤吴家一样,前边门市,后院就进了积德泉院子。由于酒店成了积德泉的“股份”,这儿也就可以安排工人和家属的设宴和零餐,也对外营业。一些总来的老主顾往往还是照来不变。只不过这样一来,使得积德泉客人老板,在这儿吃住玩成了一条龙。住和洗当然就是悦来客栈啦。
悦来客栈在早是小平房,掌柜的姓刘,因排行老三,大家就叫他刘老三。悦来客栈最早叫双河堂,是澡堂子。那里积德泉一起,他看准了火候,于是就从老西三道街的道胜洋楼那边搬了过来,并改为旅店。
老三为人热情,心地善良。那时,积德泉一有工友的妻子、家属来探亲或访友,他都压价进住。有的没钱,歇两宿也是常有的事。
这回规划时,各股东都异口同声地说:“让老三来。”
对悦来客栈的规划,王云堂动了不少脑筋。如果按从前的项目,或住店,或洗澡。这回,王云堂要把悦来客栈办成又住店,又洗澡,让来积德泉的人可以享受“全套”服务。于是决定盖二楼。
一楼是澡堂子,男左女右;但由于女的少些,于是安排上有时女池可定天定月。二楼一律是客房。
客栈的正门开在墙外,后门照例设在院里,有一个小木楼梯设在外面。后院还专门为悦来客栈设了大院套,是为了接待那些远道而来的车队和老板子们,靠墙还有马槽子、料桶和水井。真是应有尽有。
这一整天,王云堂都是在劳累中度过。
晚上,小车子进了院,儿媳龙梅先迎了出来。龙梅真是个聪明又心灵的姑娘。她见王云堂愁眉苦脸的,就急忙扶着爹进了屋。
她给王云堂打来了洗脸水,并说:“爹,世上的任何事,都是自个儿的梦自个儿圆哪。”
“儿呀!你是说……”
“不能光依靠后藤爱,他毕竟是日本人员哪……”
“对对。”王云堂连连说。
说来也怪,自从浩生和龙姑娘成了家以来,家里的大事小情,他都好和龙姑娘商量。而且,龙姑娘的主意,都往往非常对王云堂的心思。比如出面解决换炉灶和占“皇宫”附属地的事,龙姑娘都给出了很好的主意。
后藤爱是个复杂的人物。自从龙梅的提议之后,王云堂对他也留了个心眼。
后藤爱股份在积德泉不假,可是日本人把持长春的政治和经济命脉之后,他和伪皇宫之间也有了一种微妙的关系,就连王云堂见了他,也有了一种客客气气的感觉。
通过后藤爱出头虽然保住了积德泉的老卧子,但是却得到一项要定期向“朝廷”交纳“皇宫”治安管理和保安税的任务。
龙梅说:“爹,这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吗?”
王云堂说:“事情正是如此。”
“所以,”龙梅说,“一定要寻找自己的靠山。”
“你是说找日本方面?”
“现在当务之急的是找一找那些经常来骚扰咱们的人的上司。”
王云堂想,设法交结一下警察署长张香九。
这张香九从前只是一个一般的警尉,可是民间常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只几年的工夫,他通过使钱买官,青云直上,当上了伪新京市警察局长,那么谁要想见他,不递钱行吗?
王云堂经过左打听右打听,知道了他的宅邸,这天他带上钱和自己的“帖子”(名片)就去了。可是大门口一个当差的,横竖不让见。他突然明白了,急忙递上五个光洋给那当差的,又递上自己的名片。
“你先回去吧。”那当差的态度有些变和气了,说,“三两天你再来听信。”
可是,第三天他去,那个当差的又像不认识他一个样。这真是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他这回下狠茬子,要四处寻罗宝贝,献给张香九,一定要靠上他。也该着他有福,一天,东天街当铺的孙掌柜给他送来一样东西,这是一个透明的蛐蛐盒,有二大碗那么大,蛐蛐装在里边,光色一晃便会使蛐蛐凶狠起来,往往斗败对方。王云堂如获至宝,他花大价钱买下来,准备找机会送上去……
这天,机会终于来了。
原来,日本附属地旁边的“东群仙”妓馆新近来了一位走红姑娘,艺名“小荷花”,漂亮超群。外柜给王云堂捎信,说他从东群仙老鸨子的一个亲属那儿听说,张香九要去听“清吟”。
听清吟,就是只让妓女唱歌,而不卖身。
那时,长春的妓院分两大处。
一处是在老商埠地的桃源路一带,就是叫“东圈”、“西圈”的地方。后来又改成什么“新天地”,都叫什么什么“堂”,是属于那种下等的妓院。
另一处是集中在日本附属地左右的站前广场一带,什么“三笠町”(黄河路),“吉野町”(长江路),“祝町”(珠江路),“室町”(天津路),“曙町”(吴淞路),“大和大道”(南京大街),“八船町”(宁波路),“梅竹枝町”(厦门路),“朝日大道”(上海路),还有和这些路成直角的东一条街、东二条街,直至东七条街和西一至五条街,等等。
这里不但中国妓院林立,还有日本的扇芳妓馆、“你的家”、“新京会馆”和俄国人开的露西亚屋等等。
王云堂之所以选中这样的地方见张香九,主要是考虑他来这里不会带手下的人,再说,这里早就是日本租界地,脱离伪满朝廷的管辖,在这里说话办事也方便。
夜渐渐来临了,站前满铁大和旅馆里传出优雅的音乐。
大和旅馆(今春谊宾馆)从前是满铁直接经营的一个旅馆,除“新京”(长春)之外,在大连、奉天、哈尔滨等地也都有。此馆是1903年由俄国人修建,当时是为了接待修中东铁路的俄国官员,后来日本接手,仍把这儿当成宾馆,称为“亚码套好歹鲁”——大和旅馆。
这是一座可以和东京的帝国旅馆相媲美的高级旅馆,它是在高大的榆树林中修建的,大楼是红砖、灰石结构的两层楼房,占地面积很大,馆内明光锃亮,一尘不染。一楼是餐厅、舞厅和个别住所,而二楼,不对外开放,住在这里的人都是政府的要员和关东军的高级军官、大公司的董事等“知名人士”,因为他们的名字第二天都要在报纸上刊登出来。
这时,大和旅馆里走出一个人来。立刻,一辆老式的小汽车开到他的身边,他对司机说了几句什么,那小汽车就开走了。他又一挥手,一辆黄包人力车拉到他身边,他把礼帽往下一拉,跳了上去。
从大和旅馆到东群仙穿过三笠町就是。
黄包车左拐右拐,不一会儿便来到东群仙妓馆门前。一停下,立刻有一帮围在门口拉客的妓女奔上来:“哎呀先生!好想你哟!”“哥哥!上我屋里来吧!”
来人一挥手轰开妓女,“去去去!”然后把礼帽向下一拉快步上了楼。
东群仙是二层楼。老鸨子小金宝一看这人的架势,就把众妓女一丢,自己慌忙提着裙角跟了上去。
小金宝从前也是妓女,老家唐山,她从小被一个人贩子卖到东北的妓院,后来又靠上了一个“大茶壶”(男人),发了财,于是干脆也买姑娘自己开起了妓院。没成想买卖越办越大,她手头有“小荷花”这样的红姑娘好几个。
那往楼上走的正是张香九。原来他今天在日本大和旅馆召开一个庆祝会,会散了以后,他让司机自己回去,他可以借此机会见一见“相好”小荷花。因为明天报纸一公布名单,夫人知道他去参加会了,这不是可以忙里偷闲偷偷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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