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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人有疾》 作者:苗炜

第22章 古兵和瘟疫:人生唯口腹 何妨过流沙(3)

  胡庆道:“先生教诲的是,不过,我听汉人说,诗言志,这首诗写的虽是儿女之情,却有报国之志,能看出先生高洁的情怀。”元好问道:“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我若是不能为国家诗文歌咏,也就回家种地去了。”这句话说得温和,却也明确表示我元好问忠于金国,不会做逆贼。胡庆道:“我这次来拜会先生,也是受一位故人之托,耶律楚材让我向您问好。”耶律楚材原是契丹人,在金国为官,常年在北京工作。蒙古人攻陷北京之后,耶律楚材为蒙古效力,整治税收,主抓行政事务,为蒙古人在河北、山西、陕西一带的统治立下汗马功劳,已经被封为丞相,是蒙古权力极大的人物。元好问道:“我听说过此人,他好像也写几首诗,不过我们素无交情。此人名节上有问题,写的诗文就在其次了。”胡庆点头道:“先生所言极是,我读耶律丞相的诗,总觉得稍微差那么一点儿,却不知差在哪里,听您这么一说,原来一个人精神上不能高远,写的诗也必然混浊。我等粗人虽然苦学汉语,这其中的微妙之处不经您这样的高人教诲,还真是辨别不出。”元好问听罢,不由得上下打量胡庆,只见他粗粗壮壮,阔鼻子厚嘴唇大耳朵,一脸坦诚,绝不像猥琐做作之人,心里微微一荡漾,不知道怎么接下这句马屁,听胡庆接着说道:“丞相俗事繁忙,不过早就嘱咐过我,要我到汴梁来拜会您。他说,蒙古军破城指日可待,城中大儒必定会为国捐躯,速不台将军也是粗人,对读书人未必尊重。丞相的意思是,翰林院的读书人,各有各的自由,愿意为蒙古效力的,当然欢迎,不愿意为蒙古效力的,回家种地那也是逍遥自在。不过丞相说,翰林院学士、朝中文臣,也有良才和庸才,有的人是真有学问,诗文见识都高人一等,有的人却是腐朽昏庸浪得虚名,金国没落也在于这些庸才。这些庸才若是被速不台将军杀了也就杀了,要是留用,反倒是个麻烦,而那些栋梁之才,即便不能为我所用,也该由他去江湖扁舟,不可强迫。丞相求您办一件事,那就是开一份精英的名单,把朝中谁是英才给列举出来,他说,这件事只有您能做。”元好问听到这里,两眼放光,“这份名单却是要多少人呢?”胡庆道:“丞相说,汴梁读书人虽多,但真正的精英也就五十来个。丞相虽然劝速不台等大将学儒学读《论语》,可一时半会儿还教化不了他们,进城之后难免还会屠杀,城里虽有百万百姓,可珍宝还是只有五十余人,万不能伤一根汗毛。拜托先生。”元好问没搭茬儿,胡庆已然站起来,“这份名单还望先生开出来,我俗务缠身,不能听先生讲解诗文,这就告辞了。”元好问心说,你着什么急啊,听我给你讲讲诗文,臧否人物,讲讲城里这帮文人到底谁是傻逼,话堵到嗓子眼儿给胡庆闷住了,只好将胡庆送出来。回到屋子里,心潮澎湃坐立不安,生杀大权在握,能定五十个人的命运,元好问为官多年这才体会到了权力的滋味。他以为这是蒙古丞相耶律楚材的指令,哪知道这只是胡庆张嘴就来的一番话。他让侍女拿来笔墨纸砚伺候,将朝中文人的名字写下来圈点一番。自古道文人相轻,元好问一算计,要找出五十个朋友保住这五十人的性命并不容易,要找出五十个傻逼把他们全杀了可太容易了,杀一百个都富余。写下名单,删删减减,想起一位朋友,诗文不错,把他名字写上去,又想起这位朋友已然死了,于是把家中藏书翻出来,仔细看看本朝的文人都写过什么样的文章作过什么样的诗歌,这一折腾就从中午到了深夜,元好问也不困倦,只觉得点评天下文人这事儿太过瘾了。书中暗表,此后元好问编撰了一本《金朝人物言行录》,还编撰了一本《中州集》,后一本书是金朝的诗集,元好问在每个诗人前面都写了小传予以点评,这两本重要的历史文献,其源头都是蒙古特使胡庆打赌的那五两银子。

  这天蒋之奇却犯了鸡贼,本打算一早去拜会衍圣公孔元措,临出门忽然嘀咕上了,我是金国叛臣,在国宾馆里待着是外交官,到城里去就是一介草民,汴梁城里熟人多,万一碰上不对付的就是麻烦,要是碰上飞虎军的完颜将军,保不齐就掉了脑袋,还是让孔元措来宾馆见面的好。于是就写了个字条差人送到孔家去,不一会儿孔元措真来了,二人相见,那是卖镜子的碰见卖玻璃的,都亮堂堂,也不说什么民族大义。孔元措就问:“听说你投降了蒙古,蒙古人可曾欺负你,对你客气不客气?”蒋之奇就问:“这三个月围城,你是不是饿着了,吃得饱吃不饱啊?”两人长吁短叹,脾气禀性对付,相处融洽,都是鸡贼就能做朋友。蒋之奇要请孔元措在国宾馆里吃饭,孔元措道:“这顿饭不必吃,围城三个月,我第一个月吃干的,第二个月辟谷,什么都没吃,第三个月喝稀饭,现下是第四个月,我又辟谷了。”蒋之奇道:“这真气存之,精神内守是道家的学问,你是天下儒家的代表,怎么去研习道家的学问呢?”孔元措答:“还不是饿得没办法吗,我早就知道一打仗就难免挨饿,早就开始学辟谷了,辟谷可以养生排毒,我不吃饭也不妨碍,精神好着呢。”蒋之奇看自己这位仁兄,皮包骨头走路轻飘飘,心中不忍,“我们这次进城,带了一些自己的粮食,我去给你找点儿小米来。”

  孔元措连忙说:“不用,不用。”可蒋之奇已经出了房门,到随从那里,说自己要用一袋小米。随从道:“我跟着胡大人走南闯北送过不少礼,胡大人早上带着一袋大米出去,您又来要小米,这粮食真是比什么都金贵了。”蒋之奇怕一大袋子米衍圣公也背不动,要了个小袋子装满了小米回来,“你掂量掂量,可背得动这袋粮食?”衍圣公说:“没问题,没问题。”蒋之奇宽慰他:“放心吧,用不了多久,蒙古大军就会攻下汴梁,到时候你只要降服于蒙古,还是不愁吃穿。现在只能委屈你了,能辟谷就辟谷吧,到时候有吃有喝再养浩然之气。”孔元措道:“当今皇上要是为天下苍生考虑,早就该打开城门,投降蒙古,这样为一己之私利,让生灵涂炭,真是可悲啊。”两人闲扯了一番,有随从来报,胡庆胡大人回来了要与蒋先生议事,孔元措告辞,扛着一袋小米走出了国宾馆。

  衍圣公出了宾馆,走几步就把那袋子粮食放下来歇歇脚,走几步就歇歇脚,身后就有人跟踪了过来。跟踪者莫大奎,就是跟着陆兴之来做地下工作给春兰姑娘伴奏的琴师。他知道蒙古使节前来劝降,却不知金国要和蒙古达成什么交易,守在宾馆门前瞎踅摸,看见这位衍圣公进去又出来,从模样上看,衍圣公不是厉害角色,可莫大奎盯上了那袋子小米。陆兴之、莫大奎、春兰等人在汴梁也没什么根基,有钱也买不到粮食,这些日子忍饥挨饿,莫大奎见了这袋粮食就动了邪念,自居侠义辈又不能抢劫,只好想,此人和蒙古人勾搭,多半是奸贼,且把他抓回去审讯一下。跟着孔元措到了个僻静处,上去点了他的穴道,孔元措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被莫大奎拖着往前走,转过两条街,就是陆兴之等人的落脚点,莫大奎在门上轻轻叩了三下,春兰姑娘打开门,将他们接了进去。

  陆兴之在屋里歇着,看莫大奎扛着一袋米拉着一个人进来,问:“这是什么人?”春兰姑娘不管那么多,看见粮食就赞道:“莫大哥好本事,弄来吃的了。”莫大奎解开孔元措的穴道,“你跟蒙古使节勾结,是不是要开城投敌?我们相公问你话呢,你快老实交代。”孔元措坐到地上,见莫大奎凶狠,陆兴之倒像个读书人,便说道:“我不是蒙古人,我是汉人,我是你们的老祖宗。”莫大奎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你到底是谁?”孔元措道:“我是当今的衍圣公。”春兰姑娘问:“什么衍圣公?”陆兴之皱起眉头,“他是孔夫子的后代,孔子的孙子的孙子的孙子,好几十辈儿的孙子,天下读书人都尊孔子为圣人,不过他这个衍圣公应该叫伪衍圣公。”陆兴之毕竟是宋代大儒的后人,对孔家后人不敢得罪,却也不屑这位衍圣公的作为,“你是孔元措孔先生?”孔元措连忙点头。陆兴之道:“你是圣人之后,可你卖身于金国在前,再卖身于蒙古,不叫天下读书人耻笑吗?”孔元措一听这话就明白了,眼前这位相公,多半是从南宋来的,辩解道:“我没有卖身蒙古,我去宾馆只是和朋友叙旧。”莫大奎道:“你是不是去找那个叫蒋之奇的?他就是投降蒙古的奸臣。”孔元措道:“我没有投降,我不和你们说了。”莫大奎哼了一声,跟春兰姑娘拿着那袋子粮食去做饭。陆兴之独自对着衍圣公:“孔先生,你有一条自新之路,就是跟着我们去浙江,如果你再降了蒙古,实在是儒生的大笑话,我们不能看着你再丢人现眼。”孔元措闭着眼睛不说话,陆兴之也没办法,歪在炕上发呆,几天没吃东西饿得晕乎乎,也没力气跟衍圣公理论。过了会儿,春兰姑娘蒸了一锅小米饭,端过来一碗,陆兴之接过来吃了,春兰姑娘又盛了一碗,这回陆兴之不吃了,拿着饭碗蹲到孔元措面前,“你和我们去浙江,就有饭吃,否则你就饿死在这里。”孔元措道:“我不吃,我不去。”莫大奎过来踢了一脚,“饿他三天再说。”

  衍圣公在这小屋里还真饿了三天,莫大奎出外打探消息,回来说,蒙古军退后扎营,围困之局稍缓,城里有人偷偷逃向山东,这是出城的好机会。陆兴之是道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到汴梁做地下工作,未能阻挡蒙古大军,要是带着衍圣公这个俘虏回去,让他归化南宋,也算是一件功劳。他跟孔元措讲《论语》

  心得,“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咱们放弃这个衍圣公的虚名,到浙江去吧。

  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

  蒙古人来了,你不能投降,还是退隐吧。”不论陆兴之怎么说,孔元措一概不理,陆兴之就拿小米饭馋他,“你跟我们走,就给你这碗饭吃,城里百姓都吃不上饭了,到浙江就有饭吃。”孔元措回了一句:“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给陆兴之憋回去了。莫大奎看这家伙又臭又硬,就说:“我们要不一刀砍死他得了,一袋小米也快吃完了,留着他也没用啊。”陆兴之可不敢杀了孔子后人,他爷爷的爷爷是陆九渊,他师爷的师爷是朱熹,孔元措往前爷爷的爷爷的好几辈爷爷是孔子,这怎么能互相残杀呢?也不敢把孔元措饿死,掰开嘴想给他喂饭,孔元措全给吐了出来,陆兴之不知道衍圣公这个月辟谷,只道是他真有气节,你对他不敬,他就不吃饭,这番绝食斗争实在了不起,你说他投降金国投降蒙古没气节吧,可他明明体现了“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精神,最终决定把他放走得了,“我们错了,不该强求你,可你回去了若是报告官府,那我们就对你不客气了。”孔元措说:“我回家,我哪里也不去,我也不会报官。”莫大奎道:“我们怎么才能信你?”孔元措道:“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车无輗,小车无軏,其何以行之哉?”莫大奎问陆兴之:“这孙子说什么呢?”陆兴之叹口气,“没事儿,放他走吧。”

  陆兴之放走孔元措,莫大奎继续去国宾馆刺探,午后回来报告了一件惊天大新闻,蒙古特使胡庆一行三十余人,都被砍死在宾馆之中,这消息把陆兴之惊得从床上跳了起来。原来胡庆等人在宾馆候着,哀宗皇上称病一直没召见,崔立将军先去宾馆和胡庆交涉,胡庆亮出蒙古人的条件,哀宗放弃帝位,封为女真王,回到东部女真人聚居地。崔立争辩,前不久蒙古大汗给出的条件是封河南王,可以留守河南啊。胡庆说,那是两年前的事了,此一时彼一时也。双方谈判也客气,第二天是完颜白撒来谈,可白撒将军也不知道谈什么,只是来骂一顿蒙古人出气,他和胡庆都是那种生命力旺盛的壮汉,坐在一起就不对付,谈了没几句,白撒将军一指胡庆身后的蒋之奇,“这家伙是金朝的旧臣,做了叛徒,我今天要杀了这个叛徒。”胡庆道:“不管他原来干什么,蒋先生现在是我们的使节,你不能杀他。”白撒将军道:“你今天让我杀了他,我放你们出城,你如果阻拦,我就把你们全杀了。”蒋之奇吓得发抖,胡庆毫无惧色,站起身来,“你不能杀我们的兄弟,你要杀就把我们全杀了。”完颜白撒恼羞成怒,挥刀砍向胡庆,手下的副官一拥而上,将胡庆等人乱刀砍死。国宾馆里血流成河,消息传出,汴梁城内的百姓忧惧万分,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次杀了蒙古使节,不知道蒙古大军会有怎样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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