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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 作者:梁丰

第16章 捉凶杀匪(3)

  玉娴轻声说:“我真的困了,我要睡下了。”烛光给她“噗”地一口吹灭了。

  窗纸发白。玉娴安安稳稳睡了一夜,起来梳洗,一夜没怎么合眼的李大眼睛适时走进了屋,玉娴什么也没看见,她对着镜子看自己姣好的脸,把眉毛理顺了,头发理顺了,洗过了脸,又上了淡淡的脂粉,睡足了觉的玉娴更显得格外艳丽,看得李大眼睛怒气全消,准备了一夜的许多话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女人仍不吭声,李大眼睛说:“凡事都有个定规,无论男人女人,说话总得算数,你知道今天该怎么办。”

  玉娴转过脸,说:“我当然知道自己该做啥不该做啥,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用不着别人教。”沉思了一下,接着说:“我是个女人,不懂得什么是忠孝仁义,我只知道人不是畜牲,人是有廉耻的哩。只是世界是混池的,人本不分忠奸美丑,但人都是自私的,每个座位上都要给自己留一点,有的位子坐得地方大些,就成了那一类,只坐到一个边,又成了另一类,捞不到的想方设法地挤占了,孰不知占了不该占的那份,抢了不该抢的座椅,难免会跌得头破血流,甚至搭上性命的……”

  “住口吧!”李大眼睛心里说:“就算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且忍了你,等到了晚上,我不管你怎么着,也得把你这个小娘们日了。”

  就到了夜晚,这夜的风比昨天的还大,刮得树木石头乱七八糟地响,一阵响似一阵,玉娴并不为意,外面的动静与她无关,盯了李大眼睛一眼,说:“我要洗澡了,告诉畜牲们离得远点,别搅了我的清静,会洗不干净我男人的精水哩。”

  李大眼睛转身出屋,玉娴又叫:“我还有个习惯,洗操前先吃点东西,才不会给热水熏得晕迷哩。”

  李大眼睛吩咐小胡子备上吃喝,吃好喝得,又让备好热水、澡巾等一应物品,准备好后赶小胡子们滚远着点,不许愉看女人洗澡哩。他自己也离开了,只是他离开后又愉愉地返了回来,他觉得自己不是畜牲,因此是可以看的。玉娴白嫩的身体映入李大眼睛的眼帘,李大眼睛紧张地把脸贴在门缝上,玉娴已把全身都脱光了,露出了女人精彩的地儿,她试了试水,迈进木桶里,水声“哗哗”地响着,拥抱着小巧可爱的小女人,她洗得很仔细,不只是洗身上的泥土,更要洗去脏男人们落在身上的眼珠子,把它们都洗进水里。

  水雾弥漫,李大眼睛紧揉了揉眼睛,可他还是只看到女人湿湿的头发。水声还在响,想必这么久了,温热的水该变得凉了吧,女人会叫他给添点热水么?玉娴没有叫他,她轻轻地哼唱起什么小曲,唱得甚是得意和陶醉,李大眼睛望得眼睛有些发酸,腰也酸痛,他还没吃晚饭,要等女人洗完澡与她一起摆上酒宴再吃,可女人竟洗得没完没了,他真的有些饿了,也有些累,直了直身子板,猜不出女人如何有这么大的兴致,洗澡竟能洗到半夜。他有些支撑不住,耐性也越来越缈小,终于,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歌声戛然而止,玉娴停止歌唱后就听到又一声咳,还有重重的脚步声,她轻声笑了,说:“我说过的,叫畜牲们离得远点,有不听话的么。”

  李大眼睛一阵尴尬,讪讪地说:“我是才来哩,想问你洗好了没有,给你备了酒菜,怕你洗完澡饿哩。”

  玉娴格格地笑了,笑声很清脆,李大眼睛就觉得谎话被这笑声击穿个孔洞,斗大的风直灌进他的心里,寒冷令他退远了几步,等他稳定住心神再靠上前来,干干净净的玉娴已穿好了衣服。

  酒菜端上来,比昨夜丰盛了许多,李大眼睛给满上酒,玉娴想了想,端盅抿了一口,她并不怕喝酒,在娘家时并不晓得自己的酒量,到了于家洼,生生让胡子男人给试出了酒量,是可以用大碗喝的,何况这只够漱口的小盅?

  李大眼睛见女人给了面子,兴奋无比,忙仰脖又喝一盅,以示心意,他觉得女人不是在喝酒,是在表达自己的态度,要陪他幸福着的态度,他相信自己能喝倒女人,到那时可随自己怎么样的,此时的他要睡女人已不单是为了性欲,更多的是显示男人对女人的征服,不用了武力的征服。

  有些兴奋的李大眼睛又举起杯,说:“我知道你是从于家洼来的,说句不中听的,在胡子窝里滚的女人都是有酒量的,来,咱们再干了这一盅吧。”

  他又给自己斟上,举起杯。

  玉娴斜。紀了他一眼,浅浅地笑了,说:“我是女人,没有酒量的,不过你若肯喝双我喝单,便陪你喝完剰下的半夜,喝到天明,你可敢么?”

  李大眼睛仰头大笑,说:“我有什么不敢的。”

  仰头干了一杯,给自己又倒上,端到女人眼前,他相信凭自己的酒量,就是三对一,四对一,女人也断然喝不过他的。女人没说什么,把杯端了,酒干了。

  见女人干了,李大眼睛更加兴奋,他有点受宠若惊。“吃鱼,这是今日新买的,很新鲜哩。”他说。玉娴没动筷。“怎么,不喜欢吃鱼?”

  玉娴摇摇头。

  “哪?”李大眼睛也摇摇头。

  玉娴轻巧地说:“你说过的,只讲喝酒,没说吃鱼的。”

  李大眼睛又笑了,呵呵呵呵连着笑了几下说:“那好,就依了你,我们只喝酒,再好的菜只做摆设了。”

  正是这话呢,玉娴在心里说,我是吃过饭的,空腹喝酒才醉得快。“来,咱们再干。她主动叫杯。李大眼睛痛痛快快地干了。”玉娴说:“咱们光是喝酒也是无趣,咱们不妨讲些故事,可以当下酒菜哩。”

  李大眼睛说:“我是粗人,不会讲故事。”

  玉娴说:“这个你就不如我,我会讲。”李大眼睛说:“你才多大?能有什么故事?”

  玉娴说:“有故事的人到多大都有故事,怎么分年龄大小了。”

  李大眼睛说:“好好好,既然你愿意讲,我就听着。”

  玉娴说:“那我就说,就说我当家的活着时我们一起喝酒吧。”

  李大眼睛说:“你说你没酒量的,怎么也喝酒?”玉娴说:“可你也说了,在胡子窝里待着的人怎么能不会喝酒。”

  李大眼睛说:“好,你接着说。”

  玉娴说;“其实我讲的也不是我的故事,是我听来的,只是故事的主人跟我有关系而已,你知道于家洼为什么家底那么厚实么?”

  李大眼睛说:“我不知道。”

  玉娴说:“那一晚我们俩都喝多了,你知道人喝多后会怎么样吗,会说实话哩,四虎告诉我,他母亲是个丫环哩,认识他爹时也是个丫环,那时她伺候一个老棺材瓤子,就一个孤老头子,除了有钱,其他的什么事也做不了,却把四虎的母亲当成亲闺女样对待,晚上也搂在被窝里,只是他做不成事哩,那时四虎爹也给他家干活,就认识了他娘,认识了他娘也就罢了,可他娘却怀孕了,先时只是要吐,后就显了怀,老棺材瓤子看出来了,问这是谁下的种,问谁都不承认,谁又敢承认呢?勾引了主人的闺女,说不定会给活活打死的,后来老棺材瓤子想出个主意,说反正我也无后,谁若承认了,人又老实厚道,我便认做闺女女婿,把家业给他享受了。”这一声叫出,你说怎么着,竟有二十几个人应承,都说是孩子肚子里的爹哩,李大眼睛哈哈大笑,说:“你骂人也这么巧,是说于大当家的是个杂种么,那后来呢?”

  玉娴说:“再喝一盅酒。”

  李大眼睛就依照规矩喝了。

  放下酒盅,玉娴接着说:“后来,老棺材瓤子死了,他死前没找到真正的女婿,其实他用的是计,如果找出来了,是会要那个人命的,待撒手归了天,干闺女却跟大虎爹回到了于家洼,带回来十大坛银元呢,你说,有了这些钱,于家洼的家能不厚实?”

  李大眼睛舔舔嘴唇,说:“怪不得于家洼没见他们干多少勾当,却能大把的花钱,原来竟有这样的财路。”

  玉娴说:“咱们喝酒。就又举起了盅。”

  玉娴的脸给酒烧得微红,红得更加好看,灯下映着,是一种特殊的美,李大眼睛觉得头有些晕。这晕不知是缘于酒,还是缘于漂亮的女人,便一盅接一盅地喝酒。似乎他的身体是一个盛酒的器具,随意往里倒的。玉娴抬起脸,说:“故事终是故事,有真有假的,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呢,你给我猜猜,猜出来我随便你怎么样。”她的声音很甜,甜得醉人,甜得李大眼睛没工夫猜也猜不出,玉娴接着说:“那一夜我们俩真的都喝醉了,我是真的醉了,醉了,枕在他怀里睡着的呢。玉娴的声音像催眠曲,今夜她也喝多了,她真的困了,醉了,喝着酒,说着话,头沉沉地低了下去。李大眼睛的头也伏在了桌子上,新买的鱼做得格外新鲜,两个人一口没有动,他的一绺头发却进入装鱼的盘子里,香喷喷的鱼汁把头发聚成紧密的一绺。”

  起来天有些发阴,虽然没下雨,但云彩不是好云彩,阴天是给懒人准备的,好借了因由睡懒觉,尤其乡下人,下不了田进不了地不睡觉干啥?李大眼睛不是懒人,只是觉睡得沉了,醒来时,天将正午,拍一拍脑袋,想不起昨夜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女人却在一边守着,见他揉起眼睛,玉娴悄声说:“该做的你都做过了,今天的天气还好,不阴不晴,正好赶路,我也该回家了。”

  李大眼睛看看天色,说:“这里没雨,保不准别处没雨,于家洼到这儿几十里路,谁保准半路上没雨?这是留客的天气哩。”看看玉娴的脸色,又接着问:“我昨夜都做了什么,怎么一点也记不起来?”

  玉娴说:“做了什么你该问你自己,怎么来问我。”

  李大眼睛闭目冥想,到底什么也没能想起,外面似乎掉下几颗雨滴,落在地上还不觉,落到了草叶上,就显得格外透亮,给山林裹上一层雾。李大眼睛摇摇头,又把头和眼睛定住,盯着玉娴说:“你能不能留在山上?”玉娴轻轻晃动一下脑袋,目光比外面的露珠不知亮多少,说:“我是有家的人,我得回家啊,而且山上有这么大的风,我怎么经受得起。”

  李大眼睛说:“可这里是大黑山呀,既然来了,就得留下,还没有能从我这山上走出去的女人。”

  玉娴轻声地笑了,说:“你总是喜欢勉强别人做他不愿意做的事么,你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么,是真正的爷们,你让女人自己愿意留下来,那才叫本事哩。”

  李大眼睛说:“你说我不是男人?”

  玉娴说:“是不是你自己知道,你不敢证明自己是个男人么?”

  李大眼睛说:“你不用诳我,我知道我说不过你,但不管你怎么花言巧语,我就是不放你走。”

  玉娴又笑了,说:“我诳你什么,你是大闺女么,还是有万贯家财可以被我诳走?就算你能留住我的人,能留下我的心么,就算心也留下了,也是颗死去的心,要这样的人和与死人相伴有何异处?”

  说得李大眼睛实在无话可说,他对付不了这个女人,可是他又不甘心,说:“那你也得留下来。”

  玉娴说:“我为什么要留下来,我死去的男人还没有下葬,还在等着我呢!”

  李大眼睛说:“你不要提他好不好,我不爱听。”

  玉娴说:“我不提他但他也是在我心中存在的,你是胡子,但胡子首先也是人,是人就都得讲人情道理,就得有亲情友情,要不怎么在天地间混?”

  李大眼睛真的有些放弃和绝望了,说:“你若实在不愿意待,我也不勉强你,但你再住一晚中不中?”说到最后,近于哀求。

  玉娴点点头,这一晚她又住下了。

  吃罢晚饭,李大眼睛过来,他认为昨晚已经什么都做过了,只是没有记忆而已,但做过了的女人就是自己的女人,因此,他很仗义地拍拍女人的肩,随之又摸了一下女人的面颊,说:“我真想让你留下来,给我当压寨夫人,我会比四虎更好地待你,你说可好?”

  玉娴低头不语。李大眼睛说;“经我手的女人也不下十个八个的,见过的数都数不过来,胖的痩的高的矮的,可就没一个像你这么对我心思的。只要你从了我,以后我保证不再沾别的女人,和你一心一意做长久夫妻,可好?”

  玉娴歪着头做出思索状,想了一会,说:“好。”

  李大眼睛兴奋至极,边上有酒,捧起了酒壶,对着壶嘴先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

  山风依然不安静,夜却安静下来,有什么虫轻叫,还有远处狗的叫声,声音遥远且耐听,诱人入睡。“你真的答应了,总算答应了。”这瞬间他感到幸福已至:“有了你,不当这山大王又能如何。”他久久地看她,脸上笑意满盈,他向她走近些,俯下身,说:“到炕上睡吧,好么?”

  玉娴似乎听到男人急促的喘息,然后他看到男人身上支起的硬物,她有片刻的意醉神迷,是四虎在身边的感觉,她知道那东西的分量,是可以给女人快乐和满足的,身子就要倒下去了,就在将倒的那一刻,似乎有一根什么线牵住了她的心,被拉住了心神的那一刻,她摇了摇头,说:“不好,我今夜不舒服,我知道你心疼女人,是不会勉强我的,是么?”

  李大眼睛想回答不,却张不开嘴唇,向往着与女人一生一世相伴,便急躁不得,须有些慢工夫才能出得细活计,他点了点头。

  玉娴恰到好处地接上了话,说:“你点头就是同意了,我昨夜真的很累,我是女人哩,身子骨软么,我要好好地睡一觉了。”李大眼睛有心再说什么,玉娴的话抢在他说前出了口:“我知道你不会不同意的,你是看不得我劳累的样子的,是么?”她接着说:“我现在成了寡妇,我是我自己的女人,你若有心,日后骑高头大马去找我,我也很想再到大黑山来呢,我要风风光光地来。”

  大黑山的风这时突然住了,李大眼睛脑海里出现了某种幻像,是一个红衣红裤的小女人,正在灯前跳跳跃跃,可屋里除了玉娴,并没有什么人,他退出了屋子,出屋的那一刻,他没忘再好好看一眼漂亮的女人,于是,他看到了女人甜甜的笑容。

  大山寂静。

  四

  玉娴是骑着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下山的,马是李大眼睛送的,还叮嘱说:“等着你再骑着它回来呢。”

  玉娴不说话,骑到了马背上,她才回头笑了一笑,那一笑真的是千娇百媚,就像是万绿丛中独一枝的花朵起舞,令无数蜂蝶陶醉。李大眼睛对自己说,我不要大黑山了,给个皇帝的官位我也不要了,他痴痴呆望,一直看着玉娴的身影消失。

  天色澄明,果然是行路的好天气,此番下山,自然与来时截然不同,骑在马上的玉娴是风光无限的,白马把玉娴娇好的身姿托举得英气逼人,娇艳的阳光涂上她的周身、面庞和脖梗,光芒如佛,闪闪发亮,她的神情恬静安祥,现出无限的妩媚之韵,奔驰的骏马带飞了她如诗如画的身影,在娘家时,玉娴本不会骑马的,是于四虎教会了她,在于家洼的日子里,除了与男人两情相戏,就是骑马扬鞭,聪明的玉娴学得比谁都快,骑在马上,比于家洼任何人都好看。道路两旁,枯草在朔风中瑟瑟抖动,田野里光秃秃的,生机殆尽,走到岔路口,她停住脚,凝望着前方的山峦,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山路崎岖,日色迷离,世事人生莫测,想不到短短的几个月,会有这么多的变故,那些刀光剑影暂且隐退,胡子于四虎骑着马把她抢上马背的那一刻,还有把她压在身下在疼痛与快乐中变成女人时,一直如在昨日,历历在目,完整地储于她的心胸,这更让她想起男人,难以割舍的想念,三天前还走在这山路中,此番再走,没有了遮眼的黑布,路两边的山岭、野地、树木都使她生出一种亲近之感,不知此番下山,将来又会有什么样的际遇。思索着是回于家洼还是回邵家沟,这思索的时间并不长,邵家沟是娘家,自己给胡子抢走了,再回家会给爹娘丢颜面哩,于家洼是她的婆家,生是那儿的人,死是那儿的鬼,四虎死了,她更要给男人撑起门面的,因此,她决定回于家洼。

  就遇到了来寻她的祥子、来顺。远远地望见骑在马上的玉娴,两人甚是吃惊,不过随即释然,相信邵家沟除了姐没有谁有这本事,能从胡子窝里全身出来,两人便迎了上去,玉娴没下马,却带住了马缰绳,祥子说:“姐,我们来接你,跟我们回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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