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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区》 作者:王十月

第4章 纸货铺(2)

  马有贵!银珠低低地喝了一声。你干什么呢马有贵,你别吓着这孩子。

  玻璃趁着马有贵一愣的功夫,摆脱了马有贵。玻璃走出了那阴暗潮湿的门洞,感觉刚才进入了一个不透气的布袋子里,出了门洞后玻璃长长出了一口气。她听见身后传来的马有贵那像老鼠一样的笑声。那笑声像老鼠啃木,让玻璃心惊肉跳。在那笑声的后面,玻璃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叹息。这样的叹息玻璃十分熟悉,那是过去母亲和奶奶在同别人说到她时经常发出的叹息,却又与母亲和奶奶的叹息有一些不同。是什么不同,后来玻璃才明白,这个女人的叹息里有着更多的爱怜。而母亲和奶奶的叹息里却是更多的无奈。玻璃在听到那一声轻轻地叹息之后,她感觉到了一种温暖。三十一区冬日的风,吹在脸上,像是小刀子在割。玻璃双手捧着脸,挡住割脸的刀子。她感觉到了两道光,在她的背后照着,像两根绳子在牵着她。转过了一道弯,玻璃才感觉到背后的那两根绳子消失了。

  盲女玻璃消失在马有贵和银珠的视线中。银珠还站在门口望着玻璃离去的方向。银珠的内心开始浪花翻涌。马有贵把门彻底地打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了三十一区。马有贵给门口的土地菩萨牌位点上了一炷香,在心里暗暗地祈祷了生意兴旺,艰难地直了直他的鸡胸。侧过脸,就看见了银珠眼里的泪水。

  银珠的眼还在直直地盯着玻璃离去的方向,她的眼光迷离而捉摸不定。

  马有贵用胳膊肘拐了拐银珠,说,你怎么啦银珠。

  玻璃。银珠突然说出了玻璃两个字。说出这两个字之后,她自己也觉得有些莫明其妙。

  我刚才说什么了?银珠问马有贵。

  玻璃。马有贵的脸上现出了费解的神情。你说玻璃。你自己说的什么呀还问我?

  我是说玻璃吗?银珠拉了拉马有贵那不整的衣襟。在刚才,她的确看见那个神秘出现,又神秘离去的小女孩在她的眼中变成了一块透明的玻璃,她还看见一块石头突然从天而降,砸向了玻璃。于是银珠就叫出了声。接着她听见了玻璃被砸碎的脆响。被砸碎的玻璃变成了无数亮晶晶的碎片,撒了一地。在三十一区冬日的晨光里,闪烁着凌利的光。接着银珠看到了血。这时银珠第一个意识到,不能打碎玻璃,玻璃是最脆弱的,要用心去保护玻璃。玻璃打碎之后,必有血光之灾。这时,她还不知道,刚才的那个神秘的小盲女,名字就叫玻璃。

  你怎么啦?马有贵看着在发呆的银珠,银珠的手下意识地还在拉着马有贵的衣襟,可是她的元神却出了窍。在这一瞬间,纸货铺的老板马有贵发觉,他对银珠还是很陌生。虽说他与她同床共枕了这么多年,他觉得他还是无法走近她的心。他永远也不清楚她的内心到底在想一些什么。

  这时,老院工出现在了纸货铺的门前。他一手端一碗豆浆,一手拿两根油条。空气中飘浮着豆浆油条的香味。

  老院工说,你们早啊。吃了吗?

  马有贵说,老院工啊,您早啊。

  阿采从门前走过。看见了银珠和马有贵,也打招呼说,你们早啊。

  马有贵并没有理会阿采。马有贵不喜欢这个男人,觉得他的身上有一股阴气,当然,最让马有贵不喜欢的是,这男人喜欢往他的纸货铺里跑,来了就粘在这里,眼睛总是那么不老实,像一把毛刷子,不停地往银珠的身上刷。特别是夏天,银珠爱穿开胸很低的上衣,弯下腰干活时,那一双奶子,就像两只兔子,随时都有跳出来的危险,那时的阿采,一双眼就像鹰,随时都盯着兔子的动静。

  阿采走了过去。

  三十一区的清晨,就开始有了一些声音,有了来来往往的人影。

  09

  这个上午,银珠开始魂不守舍。她在门口站一会儿,又回到屋里,再站一会,又回去。她像一匹关在笼子里的母狼,显得焦躁不安。

  银珠在门口转来转去时,马有贵蹲在门洞的阴影里扎纸货的骨架。如果有人要货了,再糊上纸,描上彩。这时的马有贵是沉默的。他一直这样沉默,他习惯了这种沉默。马有贵的沉默只是一种表象,他的内心像一条地下的暗河,充满了忧郁的潮水。

  没有一个顾客,纸货铺里钻来钻去的是冰凉的风。生意的好坏马有贵并不担心,自从有了银珠,他就再也不用为家庭的开销而操心。他的心总像这老迈的门洞一样,安安静静。可是走来走去的银珠打破了这种表面上的平静,马有贵开始心神不宁。

  你不要这样走来走去了,你走得我眼花。

  马有贵很少用这样的口气和银珠说话。这句话一出口,马有贵就觉得日子要乱了,那种宁静的时光将要一去不复返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奇怪的小女孩。马有贵开始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玻璃的威胁。他觉得那个盲女孩的来到,像是一缕风,轻轻地吹落了蒙在纸货铺上幸福的白纱。

  那个小女孩,她从什么地方来呢?她到什么地方去呢?银珠还在不停地转着圈子。

  银珠说出了她的担心:

  她一个瞎子,怎么到三十一区来的呢?

  银珠这样说时,脸上浮起的牵挂像一层厚厚的阴霾,遮住了她往日那一脸的阳光。

  管她呢。马有贵说,一个不相干的人,她都走了,不要东想西想了。

  银珠听从了马有贵的劝告,她努力让自己忘记那个奇怪的女孩。可越是这样,银珠的心里越是放不下玻璃。

  太阳不知不觉转到了屋背后,阳光投在了纸货铺对面的屋脊上,那层层叠叠青黑的燕子瓦上浮动着一层淡黄的光,那黄色的光像一团跳动的火把,银珠在这个下午就一直坐在门口,望着对面的屋脊发呆。

  阴影一点点从对面人家的墙根移向屋顶。当对面屋脊上那最后一束跳跃的黄光忽然黯淡下去时,银珠仿佛听到了一声长长地叹息。银珠看见了对面的屋顶上蹲着几只猫。那些猫们眯着眼,窥视着纸货铺,纸货铺里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它们渐渐变圆的瞳孔。银珠突然一跃而起,像一只压紧的弹簧突然松开了一样。对面屋顶的猫们在银珠弹起的一瞬间,发出了一阵怪叫——那叫声显得那么惊慌失措——然后以最快的速度从屋顶上消失。

  纸货铺的老板马有贵,并没有那些猫那样敏捷。等他回过神来,从小马扎上艰难地直起身子,再艰难地抻了抻他的鸡胸,想要问银珠怎么回事时,他的女人银珠已像箭一样射了出去。马有贵追出了黑暗的门洞,只看到被阴影笼罩的三十一区的小巷,像一个漫长的噩梦绵延不绝。马有贵瓷在门口,像一截呆木头,银珠的突然奔走,仿佛一只大手突然摘走了他的心脏,像摘一个结在苍绿藤蔓上的瓜。

  从火葬场下班的阿采正经过纸货铺的门口,他朝门洞里瞄了一眼,没有看见银珠,脸上长出两朵若有所失的蘑菇。他没有同马有贵打招呼,只是很奇怪地打量了马有贵两眼。他奇怪的目光泄露了他内心的秘密。马有贵的忧郁因此又加深了一层。

  银珠在这个傍晚,沿着三十一区的那条鸡肠子小巷,一路上寻找着盲女玻璃。她累计问过了小歪和老木,还问了电影院的老院工,以及鼻尖上总是挂着一滴明晃晃的亮光的卫五婆子。银珠见到人就问:

  有没有看见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他们都用同样的腔调反问她。

  一个看不见东西的小女孩,从东边走过来的,你们没有看到吗?

  银珠比划着盲女玻璃的高度:

  她很白,很漂亮。像一个瓷娃娃。

  可是所有人的回答都让银珠感到失望。没有谁看见过一个盲眼的小女孩。

  电影院的老院工说:我从早上开始就坐在电影院门口,如果有你说的小女孩经过,我是一定会看到的。可是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哪来的小女孩,真是见了鬼哟。

  你真的没有看到?银珠的目光像清冷的刀子,似乎想剥开老院工的谎言。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老院工说,你的眼光很可怕。

  你心里有鬼。银珠说。

  老院工说:我心里有鬼?嘁!我心里能有什么鬼?

  银珠说:你有什么鬼?谁都知道。你的棉花糖就是一个阴谋。

  老院工的脸上掠过一丝的不安,像一只飞鸟的影子。不过老院工很快又阴沉了脸,不再理会银珠。

  银珠离开了老院工,她走了几步远之后,又回过头来说了一声:

  不要打碎了玻璃。

  银珠又看见了卫五婆子,卫五婆子是三十一区孩子们的另一个噩梦,她那双手将三十一区的孩子迎接到了这个世界,可她也同样用这双魔爪断送过无数孩子生的希望。

  卫五婆子拉长嗓子咳成一团。她捏了空心拳头像捣衣一样在胸口捣了十几下,像风箱抽风一样呵喽呵喽地说,我没有看见,什么小女孩,还是一个……呵喽呵喽……盲眼的小……呵喽呵喽,呵喽……

  银珠说算了卫五婆子,你快急死我了。我听着你的呵喽我都感到心里憋得慌。银珠并不知道,这是一种前兆。

  不要笑我老婆子。你老了也会这样。卫五婆子像一个巫婆一样说出了她的诅咒。后来这个诅咒灵验时,银珠并没有再回忆起命运在这一瞬间给出的暗示。

  银珠于是再朝前面走。走一路就打听一路。银珠走到三十一区的尽头,就看见了袖着手的老中医。银珠问老中医,有没有看见一个盲眼的小女孩。老中医茫然地摇了摇头,袖着手进了门,吱地一声,将门关上。银珠失魂落魄往回走,这时三十一区已沉入了黑暗之中,那几盏老气横秋的路灯,在风中发出呜呜的低鸣,那苍白的光,将银珠的影子拉扯得时短时长,左摇右晃。

  银珠在回纸货铺的路上遇到了阿采。阿采神采飞扬,他脸上那惯有的阴郁不见了踪影。银珠看见了阿采,于是叫住阿采。银珠说,阿采,你躲什么,没有看见我吗?

  没有啊,怎么会呢……阿采眼神游移不定,说话支支吾吾。我怎么会躲着你呢?

  我问你。银珠说,看见一个小女孩没有。

  没有。阿采说。我真的没有看见什么小女孩。阿采说完这句话,说,我还有事,不和你聊了啊。

  阿采匆匆而去的背影在路灯中忽隐忽现,一会儿就看不见了。银珠叹了口气,银珠想,也许是她和这孩子没有缘分。

  纸货铺的老板马有贵一直站在门口,保持着张望的姿势,努力将他的鸡胸抻直抻直再抻直。银珠的突然离去,让他感觉到了失魂落魄。他一直担心着这么一天,银珠像当初突然地走进他的纸货铺一样,又突然地离去。他无法想象如果失去了银珠,他将会过着怎样暗无天日的生活。当天彻底的黑下来了,路灯开始发出昏黄的光,三十一区的猫们开始在巷子里蹿来蹿去,不时发出尖叫,影子像四脚蛇一样迅速地在某个地方消逝,瞬间又在另一个很远的地方出现。纸货铺老板马有贵的心一下子就凉了下来。他最终是失望了。他蹲在了门口,捂着脸开始呵呵地痛哭。

  你哭什么马有贵?

  街坊们从门前路过,他们的眼中含着三十一区人惯有的幸灾乐祸。

  越有人问,马有贵哭得越发伤心。银珠离开我了,我的银珠。

  街坊就摇了摇头,说,又是这一套,马有贵,你能不能玩点新鲜的花样。街坊们于是离开了。

  你哭什么呀马有贵。银珠回到纸货铺时,看见蹲在门口呵呵痛哭的马有贵,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不要管我……马有贵以为是街坊,可是他的话一出口,就听出了是银珠的声音。马有贵于是弹了起来。马有贵看见了站在他面前的银珠,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使劲揉了揉,再揉了揉。

  银珠说:别揉啦,再揉眼珠子要掉下来了。

  马有贵于是就笑了:

  你,没有走。你,又回来了。马有贵语无伦次。

  废话。银珠说,我走到哪里去?我不回来我去哪里呢?我能到哪里去呢?

  我还以为你要离开我了。

  我是去寻那个女孩去了。

  没有寻到?马有贵瞅了瞅银珠的身后,一颗悬起来的心就放下了。

  这个夜晚,银珠神不守舍。她两眼直直地盯着房顶。马有贵说,你不要这样,不就是一个陌生的孩子吗?也许她只是偶尔路过三十一区,也许她现在到了三十二区,或者三十三区呢?

  银珠听着马有贵的话,觉得马有贵的声音来得很遥远,很陌生,银珠突然觉得,和马有贵结婚,也许仍然是一个错误。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银珠说。这时银珠突然发觉了事情有些不对头。她想起来,早晨明明看见那个孩子从门口走过去了,不可能没有人看见她。那么,也就是说,那些人在撒谎。银珠想到了老中医慌乱的神情,又想起了阿采异样的表现,特别是电影院的老院工。想到了三十一区关于老院工的种种传说,还有他那古怪诱人的棉花糖,银珠终于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不就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不就是一个瞎女孩吗?纸货铺的老板还在唠唠叨叨,他的唠叨像梅雨天挂在屋檐上的雨,丝丝缕缕。

  玻璃。

  银珠说,这个女孩子是玻璃。

  银珠这样说时,听见了一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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