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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区》 作者:王十月

第6章 电影院(2)

  吃呀。老院工紧张地盯着玻璃,不吃一会儿化了。

  可是玻璃只是伸出舌尖轻轻地舔了一下棉花糖。然后又将棉花糖放在了鼻尖上,深深地吸一口气。玻璃感觉飞了起来。

  你吃呀,快点吃呀。老院工再一次飞快地向四周扫了一眼。这一次他看见了阿采目无表情地从街上走过。他还从对面人家的门后面看见了一双眼。这让老院工更加的紧张了。你快点吃吧,吃了我带你去见你的奶奶。老院工显得有一些急躁了,说话就生硬了起来。玻璃还在犹豫。老院工说,你这孩子,你怎么不吃,你是不相信爷爷吗,你是怕爷爷在棉花糖里下毒吗?你快吃,你不吃我就生气了。

  老院工这样一说,玻璃有些无所适从了。她知道老爷爷不高兴了。可是她现在真的舍不得吃棉花糖。她想将棉花糖留下来慢慢地吃。可是现在不吃,这个老爷爷好象不高兴了,她不想让老爷爷不高兴。从来没有人像这个老爷爷这样对她好。于是玻璃大大地舔了一口棉花糖。

  千万别吃棉花糖。

  玻璃在吃棉花糖的时候,恍惚听见了一个声音在说,千万别吃棉花糖。

  可是她已吃下了棉花糖,玻璃感觉那声音来得很遥远,那声音像是一阵风,将玻璃吹得飞了起来。玻璃觉得她的浑身像棉花糖一样软。

  千万别吃棉花糖。

  这是谁的声音呢?玻璃觉得这声音很耳熟,可是这声音来得太遥远了。玻璃感到很困,她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就软软地倒在了老院工的怀里。

  12

  很多年来,老院工像一个噩梦一样,存在于三十一区。

  三十一区的孩子在从小开始,就接受了这样的恐吓:你再哭?再哭让老院工把你捉去。生活在北方的孩子,也听过类似于这样的威胁,不过原话是“再哭让狼巴子把你叼走。”父母亲当然不会让孩子给狼巴子叼走,同样,父母亲也绝不会让他们的孩子接近老院工。就像北方的孩子听到狼巴子就不敢哭了一样,三十一区的孩子听到了老院工的名字,就会吓得不敢吱声,将头蒙在被子里,大气都不敢出。

  三十一区上年纪的人,会在某个阴雨绵绵地黄昏,坐在门洞口,望着屋檐上挂着的珠串一样的雨水,他们眼里飘浮的回忆如同阴雨天一样压抑,这时他们会回忆起老院工的若干往事:

  在记忆中,老院工牵着一匹像牛一样高大的黑狗在楚州人的惊恐里穿行,老院工还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是楚州城最大的旺族马家的守门人的儿子。少年老院工当时的工作,就是帮助马家养狗。老院工的恶名和马家的恶狗一样,在当时的楚州城声名远播。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马家像腐朽的老树一样飘尽最后一片叶子,然后在三十一区轰然倒下,老院工也就像一只收起了爪子的恶犬,开始学会了夹着尾巴做人。老院工的洗耳恭听洗新革面,让他逃过一劫,像一株生在阴沟里的小草一样,力图在人们的视线里消失。

  后来的时光,当老院工坐在电影院门口的阴影里,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三十一区街上来来往往的小孩时,他也会回忆起曾经有过的风光无限,然而这一切都已是旧梦如烟,老院工发现他抓不住一丝昔日风光的影子,所有的回忆都像沙一样从指缝里漏走,他抓到的只是一个特务的恶名:

  当时的情况大概是这样子的,楚州城下了一道命令,每一个区都要挖出一名特务。三十一区也有一个名额。可是三十一区的人都没有见过特务,也不知道特务长得什么样子,他们也无法从众人里选出一个特务。按照从电影里面得来的经验,特务的人缘都很好,对老人孩子都好。特务都有过一些与众不同的过去,他们总是渴望抹去过去。老院工给马家养过狗,这就具备了成为一个特务的基础,另外,一个曾经很凶恶的人,后来忽然变得见了谁都打招呼,甚至于连小孩子也拉拢,老院工的行为符合三十一区人关于一个特务的想象,于是老院工作为三十一区的特务走到了台前。

  老院工这个狡猾的特务终于被挖了出来,他的精心伪装逃不过三十一区人民的火眼金睛。

  后来,当三十一区的人们在阴雨天回忆起这些往事时,会对三十一区的孩子们这样说。于是他们的眼里露出了三十一区人少有的自豪与满足。

  老院工被戴上高高的帽子在三十一区游街的时候,身后跟了一大群人。他们将一切可以抓到手的脏东西扔在了老院工的头上。老院工的脸色在那一刻变成了死灰色,像一团臭不可闻的狗屎。老院工在楚州监狱里遇到了另外一个女特务。这个女特务就是他后来的妻子。

  女特务是一个戏子。从前马家兴旺的时候,家里经常唱堂会。那个女戏子就是当时楚州城最走红的戏班子里的当红花旦。当年还年少的老院工,虽说和戏子并没有说过话,可是他知道戏子,他少年的梦里曾无数次出现过戏子,有戏子出现的梦里,那一种战栗让他感到深深的恐惧但又充满了渴望。当时的老院工做梦也没有想到,多年以后,他真的拥抱着戏子睡在了一个被窝里。

  后来,老院工坐在电影院门前的阴影里,他的眼里飘动着疯狂的阴郁:

  戏子无情,婊子无义。

  老院工的回忆因此再一次蒙上了不平的影子。戏子丢下了两个女儿,不知所终。

  老院工在戏子离开之后,变得郁郁寡欢,他整天像一条阴郁的蛇一样,伏在三十一区的阴影里,他的内心流动着冰凉的血和阴毒的汁液。这时他成了电影院的院工。他变得很少说话。他的两个女儿,成了他心情不好时的出气筒。那时的三十一区,经常会飘荡着他的两个女儿的哭声。他的两个女儿,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他开始变得爱喝酒,没有钱打酒了,他就开始打骂他的两个女儿。这时他的两个女儿,大女儿已长到了十二岁,小女儿已八岁,老院工让两个女儿从学校回了家。她们俩在老院工的命令下,在夜晚摸进别人的家,开始了偷盗生涯。

  从此,人们很少能看到老院工的女儿,只有在一些阴雨绵绵的下午,老院工有时偶尔会带着两个女儿走出家门。他的两个女儿各顶着一顶模样古怪的斗篷,跟在老院工的身后,人们看不见她俩的表情,只看得见两团阴云随着老院工在飘动。她们两个一声不吭,像两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两个原本鲜活的生命,在三十一区凋谢,像大雨过后,吃饱了水而从树上落下的泡桐花,散发着一种古怪的味道。两个女儿跟着老院工走过三十一区的小巷时,身后总会跟随着一些神情各异的眼睛。

  老院工的大女儿十六岁的那一年,三十一区来了一个灰衣女人,这个女人操一口外地口音,本地人没有几个能听得懂她的话。灰衣女人是什么时候来到三十一区的,没有人知道,她是怎么离开的,也没有人知道。灰衣女人像一只飞鸟的影子划过三十一区。

  卫五婆子的孙子,那个聪明活泼人见人爱的孩子,于是莫明的失踪。卫五婆子的孙子丢失之后,他的儿子小古曾经怀疑过儿子的失踪与灰衣女人有关,而灰衣女人曾经进入过老院工的家。可是小古拿不出证据。他想要到老院工的家中去调查,卫五婆子对儿子的想法大为光火,可是小古一定要去调查,小古说,他儿子的失踪一定与这个老特务有关。

  卫五婆子说:要不我去摸一下底。

  这样也行,小古说。如果是这个老东西,我不会放过他的。

  卫五婆子在夜色的掩映下进入了老院工的家。她和老院工如何交谈不得而知。卫五婆子回来之后告诉她的儿子小古,小古错怪了老院工,因为老院工的大女儿也失踪了。

  几个月之后,灰衣女人的影子再一次像一只硕大的飞鸟一样划过三十一区,她的出现并未引起三十一区人足够的重视。这一次,老院工的小女儿也失踪了。阴雨的天气,三十一区的人再也看不到老院工和他的女儿们戴着古怪的斗篷飘浮在三十一区。老院工天天带着一身的酒气坐在电影院的门口,他也暂时告别了四处赊酒的日子。这时的电影院,每天上映的只是一部相同的无声电影。老院工在不醉酒的时候,开始手持一朵雪白的棉花糖,游走在三十一区的小街上。

  三十一区的人从老院工的棉花糖里看出了他的不怀好意。

  不要吃老院工的棉花糖。大人们反复这样交代他们的孩子们。

  为什么?孩子们总会这样反问。

  大人们于是不厌其烦地开始对他们的下一代讲述老院工的历史。在大人们的描述中,老院工渐渐由一个特务演变为一个人贩子。

  13

  天黑下来时,老院工照例出现在了电影院。他在黑暗中呆坐着,身体与黑暗融为了一体,他本身就是一片黑暗,比黑暗更黑的黑暗。他在等待着放映的时间。每晚电影的开映,都是有着一成不变的时间,无论刮风下雨,春夏秋冬,老院工都像一架钟表一样准时。

  早上老院工手持棉花糖和玻璃对话的一幕,最早落入了卫五婆子的眼里。所以天一黑下来,卫五婆子就穿着肥大的棉衣,佝偻着腰,呵喽呵喽地进了电影院。走进电影院之后,卫五婆子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老院工的身边。

  老院工坐在电影院的最后面,坐在那架比他还要老迈不堪的电影放映机的旁边,坐成一截朽木。

  卫五婆子左右看了一下,她平时浑浑噩噩的目光,在这一刻像猫头鹰一样,在黑暗中发着精光。卫五婆子在墙边摸到了开关,啪地一声打开了灯。蒙着厚厚一层灰的灯泡,放出一片昏黄的光,灯光无精打采,像一条死蛇。卫五婆子走到了老院工的身边。她双手袖在大大的衣袖里,不停地呵喽,像在铁匠铺里的小铁匠拉着风箱,又像是猫肚子发出的咕噜声。

  卫五婆子并没有开口说话,她在老院工的身边坐下之后,用胳膊肘拐了一下老院工。老院工没有反应。卫五婆子呵喽了一声,她显然有一些激动了,这一激动,加之刚才在路上受了风寒,鼻尖上挂满了明晃晃的东西。卫五婆子用袖子在鼻子上抹了一下。

  我都看见了。什么时候出手。卫五婆子压低了声音,她的声音像是从千年古墓深处飘出来的一样,带着一股森森的凉意。

  老院工抬了一下眼皮,对卫五婆子的问话不置可否。

  你不用和我装了。卫五婆子将嘴放在了老院工的耳朵边,咬着老院工的耳朵说:

  见者有份。

  老院工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这时,已陆续地有人进来了。来的人都一言不发,在他们常坐的位置上坐下来,眼睛盯着银幕。卫五婆子悻悻地坐到了她惯常坐的位置。显得有一些烦躁不安,该死的老院工,想吃独食。而老院工,却有一些忧心忡忡。他在想着那个叫玻璃的盲女孩。这个盲女孩,让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他隐约的预感到一些不对劲。

  玻璃。

  老院工仿佛感觉到一块锋利的玻璃在向他刺来。

  玻璃,不要打碎玻璃。老院工在这时想起了克死五个男人的银珠,她为什么要找玻璃?她怎么知道这个小女孩叫玻璃。

  不要打碎玻璃。

  老院工把银珠的这句话又放到嘴里嚼了一遍。觉得这句话像一块碎玻璃一样锋利。老院工想起了那句老话:小心驶得万年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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