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算命先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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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命先生在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死去之后，就带着唯一的孙女儿过日子。后来孙女儿也死了，算命先生于是开始感到惶恐不安。按照他的推算，他命中注定只有四十八岁的阳寿，可是他却活过了七十二。算命先生为此曾经大惑不解。一开始他也曾对自己的算命术产生过怀疑，在后来的某一天，算命先生突然醒悟过来，他之所以活到七十有二，是因为他的命刚好与他的那些子女们的命相克，每被他克死一个亲人，他的寿命就会相应地增加几年。在他的最后一个亲人死去之后，算命先生又活了四年。算命先生算到自己还有一年的阳寿，每当想到自己的寿命只有区区一年短暂的光阴时，算命先生就忧心忡忡，夜不能寐。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他马上就要进入七十三岁的门槛。可是算命先生不想就这样坐以待毙。而这时，盲女玻璃走进了他的视线。

　　当初马有贵拿了玻璃的八字来请他算时，他就留了一手。算命先生认为盲女玻璃是一个命运很脆弱的孩子，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玻璃是羊命，算命先生是虎，羊入虎口，如果将玻璃收到家中给自己当孙女儿，那么算命先生认为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克死玻璃，按照他的算法，克死一个未满十二岁的儿童，他的阳寿将因此而增加十年。

　　他一直在寻找着这样的机会，机会终于就来了。在那个清晨，算命先生把玻璃领进了他的门洞里。他再次用了相生相克的鬼话来吓唬玻璃，他告诉玻璃，她是一个命硬的人，她命中注定要克死自己的父母。

　　你看，马有贵在你来之前活得好好的，可是现在他被你克死了。算命先生这样对玻璃说。

　　玻璃说，可是爷爷……

　　算命先生说：

　　你不要怀疑我，我是算命先生，三十一区的人哪个没有找我算过命？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我呢？你如果不离开你的银珠妈妈，那么她很快就要被你克死了。她的病就是因你而起的，你在她的身边，别说老中医，就是楚州最好的医生也救不了她。大罗金仙也救不了她。算命先生停了一下之后又加了一句。

　　只要你离开了她，她不用吃药就会好起来的。你是想你的妈妈死呢还是想他活，你自己选择吧！当然，如果你选择去老中医那里拿药，我也不阻拦你。

　　算命先生的话像一股轻烟，笼罩在玻璃的头顶，玻璃在算命先生奇怪的理论中迷失了方向。她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手指咬在手中，不知是该相信算命先生，还是不该相信。盲女玻璃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说了这样的事情，对于是她克死了马有贵，而且妈妈的病也是因她而起的说法，让盲女玻璃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她无法就这样重大的事情做出正确的判断。后来阿采就来了，正是因为阿采的推波助澜最终促使玻璃下定决心离开银珠：

　　算命先生说得没错！是你克死了马有贵，而且你还将克死你的妈妈银珠。阿采的声音出现在算命先生的家里，阿采的声音像一条冰凉的蛇。

　　玻璃不相信算命先生，可是阿采的话让她动摇了。阿采不是陌生人，而且玻璃知道，这个叫阿采的男人很可能会成为她将来的父亲。她不可能猜透阿采复杂的心事，于是她对阿采的话有了几分相信。

　　玻璃脸上现出了犹豫的表情。算命先生通过玻璃脸上神色瞬间的微妙变化，算准了玻璃的内心所想，于是他的脸上现出了阴谋得逞的喜悦。

　　玻璃感觉到算命先生的脸上那些阴郁的木耳又开始疯狂生长了。

　　一朵两朵三朵，四朵五朵六朵……

　　那些阴郁的木耳在算命先生的脸上堆积成了一片黑森林。在黑森林里，玻璃又听到了来自阿采的笑声。阿采的笑声湿漉漉的，像森林中的青苔，玻璃感觉自是森林中一只迷途的羔羊，她注定了要在大人们营造的迷宫中不知所措。

　　这样的事情，我想还是要问妈妈才知道。盲女玻璃感觉算命先生和阿采的话像一个无边的阴谋，她无法完全信任他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她渴望银珠能带她走出迷宫。

　　你怎么可以这样呢？你怎么可以这样不懂事呢，你太自私了玻璃，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你怎么可以不顾你妈妈的死活呢？你知道吗，你这样去问你妈妈，你的妈妈一定不会让你离开她。再说了，我们又不是像你的亲爹妈一样把你丢弃，是让你做算命先生的孙女儿。算命先生失去了心爱的孙女，他会像对亲孙女一样对你的。

　　阿采几乎愤怒了，愤怒的阿采像机关枪一样打出了一串责问的子弹，玻璃在阿采的责问下无处可逃。阿采的话让玻璃无话可说，玻璃于是在阿采的话中明白了她是一个罪孽深重的坏孩子，她不仅克死了马有贵，还将克死银珠妈妈，她的到来，带给了银珠一家人无边的痛苦。玻璃在这时想起了自己那远在乡下的父母，那些在她的记忆里已渐渐模糊的声音和气息，那种气息里漂浮着的苦难让玻璃加深了自己的负罪感。

　　玻璃答应了阿采和算命先生。其实她别无选择，如果他不选择听从阿采和算命先生的话，她就会落在老院工的手中，老院工那间湿漉漉的房子让玻璃不寒而栗。更重要的是，玻璃留了一个心眼，她要回到纸货铺，要向妈妈证实克死人的说法是否真实。在她九岁的人生经历中，她觉得只有妈妈银珠是可以信赖的，是从不对她说谎话的人。可是玻璃从银珠那里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案，那就是人的命是可以相克的。于是第二天的清晨，玻璃怀着一种赎罪的心情，走进了算命先生阴暗的门洞。

　　盲女玻璃走进算命先生的门洞，她感到惴惴不安，她不知道，将会有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在等待着她。好在算命先生的身上散发着的只是一种腐朽的气息，算命先生那像鸭子一样嘎嘎的笑声，比起老院工那锅铲铲锅一样的尖锐的声音要好听一些。盲女玻璃并不知道，她跨进这个门洞容易，要再次跨出来，将会是多么的艰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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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孙女儿，我就是你的爷爷了。算命先生坐在太师椅上，说，你跪下给我磕个头吧，磕完了头，喊一声爷爷，你就是我的亲孙女了。玻璃于是跪下给算命先生磕了一个头。

　　好好好，好孩子，你起来吧。

　　算命先生捋了捋胡子，嘎嘎嘎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像一只欢乐的鸭子。他仿佛看到了一朵透明的花朵在风中枯萎凋零，玻璃的形象在他的想象中开始模糊不清，而他算命先生却成了玻璃死亡的受益者，因此而增加了十年的阳寿。他甚至看到了自己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样子。他行走在三十一区，看着面无表情的人们，开始为三十一区人的无知和愚昧而深感悲哀，也为自己看透了生命的玄机而暗自得意。

　　算命先生嘎嘎的笑声让玻璃感觉到了他的不怀好意。阴谋的气息始终在她的头顶上盘旋，可是玻璃不知道算命先生到底有着什么样的阴谋。只要能救得了银珠妈妈，玻璃已作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哪怕是死！玻璃对于死亡已有了一个清晰的概念，死亡在玻璃的认知里已不再是变成一股烟那么简单，死亡将意味着永远的失去。为了报答银珠妈妈带给她的这一段幸福的时光，玻璃愿意用她的死来换回银珠的生。她并不知道，这所有的一切，是建立在算命先生的所谓相生相克的荒唐理论之上。

　　算命先生的算命术源自于他的爷爷。他的爷爷后来将算命术传授给了他的父亲，而他的父亲又把这个算命术教授给了他。他们的家族世代就靠算命养家糊口。算命先生从十五岁时起，就开始迷恋于算命术，当他的父亲告诫他，算命术是骗人的把戏，骗骗别人可以，千万别连自己也骗了时，已是为时已晚，算命先生已对父亲传授给他的那一套算命之术迷恋不已，深信不疑。他的每一天的行动，都要通过占卜来决定。以至于他到了二十二岁时，还抵抗父命，不愿成亲。

　　算命先生的父亲为此大为光火，他们已是三代单传。可是算命先生明确表示不想结婚，这让算命先生的父亲老算命先生深感忧郁。老算命先生为了解开儿子不想结婚之谜，放下了架子和算命先生进行了一番长谈。算命先生于是说出了他不想结婚的理由。算命先生说他已算出，他命里只有四十八岁的阳寿。算命先生还认为，女人是阴寒之物，如果结了婚，会损及他的阳寿，那么他极有可能连四十八岁都活不到，而是在二十八岁或者三十八岁时一命呜呼。

　　你这个混账东西。

　　老算命先生用一根木棍子敲打着算命先生的头说：

　　你跟我学了这么久的算命术，怎么越学越迂腐，这么不开窍，我早对你说过了，算命术只能用于别人不能用于自己。可是年轻的算命先生不相信老算命先生的话。老算命先生灵机一动，告诉算命先生了另外的一个秘密，那是关于如何采阴补阳的。年轻的算命先生第一次听说这样神奇的理论，对此深信不疑，终于接受了老算命先生的意见。在老算命先生精心的挑选之下，年轻的算命先生娶了一个面貌奇丑的女人为妻。第二年，那个丑女人为他生下了他们家庭的长孙之后，老算命先生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于是算命先生正式子承父业，在三十一区开始了他的算命生涯。他经常说出一些骇人听闻的话，而这些话，本是模棱两可的，每当三十一区出现了什么大的事件之后，他就会拿出那些话来进行一番解释，人们对此深信不疑，算命先生在三十一区的地位也一日日坚定，他像一个诅语一样，开始悄悄主宰三十一区人们的思维。特别是多年前的那一场瘟疫，也被他成功“预言”之后，他在三十一区的地位，简直就直追老中医了。

　　算命先生开始按照父亲老算命先生传授的采阴补阳之法，夜夜和面貌丑陋的妻子行房不止，于是妻子一口气给他生下了二男一女。算命先生在某一天打卦时发现，他的阳寿已由过去的四十八岁减至三十八岁。这让算命先生开始忧心忡忡，他在经过了很长时间的苦思冥想之后恍然大悟，他的父亲老算命先生骗了他，所谓的采阴补阳，纯属胡扯。父亲是用了这样一个谎言骗他结婚，而且让他心甘情愿和这样的一个丑女人生下一串儿女。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之后的算命先生，把他的这种对死亡的恐惧和受骗的愤怒发泄到了丑女人的身上。然而丑女人的存在，让他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阳气消逝的过程。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惶恐之后，他决定扭转这个局面，于是他给丑女人打了一卦，告诉丑女人，他和她之间不能再同床而眠。半年之后，女人的生命并没有因为他的冷落而枯萎，这让算命先生感到了惶恐不安。他决定要动手除掉女人，于是他开始在女人的食物里偷偷放入了毒药。可是算命先生最终没有这样做，不是他的良心发现，而是他从算命术里得知，害人一命，要损阳寿数年。于是他故意把毒药和胡椒粉放在一起，女人果然错把毒药当成了胡椒粉。算命先生认为他这样的做法算不得是谋杀。女人的暴毙，让算命先生感到了危显的消除。三十一区的人几乎都清楚，算命先生的女人死于非命与算命先生有关，可是这是个法律和道德缺失的地区，所谓民不告官不究，女人的家里已没有什么亲人，没有人去楚州举报算命先生，算命先生也就可以堂而惶之的继续生活在三十一区。

　　算命先生在妻子死后，又给自己打了一卦，从卦相显示，他的寿命不仅恢复了原来的长度，而且还增加了五岁的阳寿，这个意外的发现让算命先生大喜过望。他后来从祖传下来的算命术中找到了答案，原来他克死了妻子之后，妻子失去的寿命会相应的补在他的身上。后来的日子，算命先生的儿女接二连三的死去，而他却成功地活到了七十二岁。对于他的长寿，算命先生坚信是因为他克死了亲人的缘故。多年以来，算命先生一直生活得有声有色，直到有一天，他感觉到了身体在迅速衰老的脚步，这才又猛然发现他已无亲人供他克死。对于死亡的恐惧是算命先生这一辈子也挥之不去的阴影，而怎么样让自己的生命活得更长一些，则成了算命先生这一生的努力。现在，他又面临着另外的一个挑战。就在这时，玻璃来到了三十一区。玻璃的来到，让算命先生看到了希望。然而她却被银珠保护了起来。这让算命先生很是恼火。在三十一区，银珠是一个特别的人，她的行为准则，有违三十一区的传统。她是一个心里有爱的人，她心中的爱让算命先生感到了自己的卑鄙与猥琐。后来算命先生就发现了一个秘密，原来，在三十一区，有他这样心理的人占了百分之九十九。本来已近绝望的他又看到了希望。他知道，一个心中有爱的人，在一个没有爱的地方是无法生活下去的。于是他很有预见性的看到了银珠的未来。

　　算命先生有很多的禁忌，他的这些禁忌都服从于一个原则，那就是有助于他长命百岁。算命先生给玻璃上的第一课就是提醒玻璃注意这些禁忌。玻璃来到算命先生的家里，这让算命先生看到了自己的八十三岁。他觉得他活到八十三岁是不成问题了。第一天吃过饭，玻璃将吃完后的筷子横着放在了碗上，这让算命先生感到了一种不好的兆头。算命先生罚玻璃饿了一天。可是算命先生还是觉得，那一双横放在碗上的筷子，像一根针一样刺在了他的心头。于是他给玻璃换上了调羹。这样算命先生才算放下心来。第二天，算命先生摘了一朵白色的花戴在了头上，算命先心几乎吓了个半死，他让为这是一个不祥的举动。于是他把家里所有能开花的植物都连根铲除。

　　算命先生的生活很有规律，每天很早就起了床，起床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给挂在堂屋的一幅发黄的观音像上三支香，口里念念有辞，然后三鞠躬。每天晚上吃过晚饭，算命先生就会净手、焚香，开始了他的晚课，口里念念有辞，然后打卦。他要从这些卦相中观察自己的阳气升降情况。当然，自从玻璃进入他的家里之后，算命先生在打卦时就会为玻璃也打上一卦，他在密切关注着卦相对玻璃生命的兆示。他从卦相中发现了此消彼长的迹相。他的阳气在渐渐旺盛，而玻璃身上的阳气在渐渐减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