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革命征途（6）

　　回到四平之后，没有多久，军队宣布了机制变动，人员重新调整，准备随大军进关。军区司令部和政治部的人员都要一分为二，一部分留在原地部队工作，另外一部分随军进关南下。这时宣传队和军区的热血青年都纷纷争着报名奔赴江南，这是一次过长江直捣南京，解放全中国的令人振奋的大进攻，是解放中国的最后行动。这也许就是中国内战的最后一页了，这一页若是掀过去，中国人民从此就可以过上和平的生活了。然而侯刚却没有参加这最后战斗的机会，她被留在军区政治部工作。虽然她还是很不服气，可是这向往已久的参加战斗的梦想最后还是破灭了。战友鼓动侯刚去争取这个机会，侯刚于是找到了当时主管军区政治部工作的邱政委。那天侯刚穿着新发的绿色军装，梳着男孩子的短头发，走进了邱政委的办公室，行了个军礼，严肃地提出了要求。这种事情邱政委见得多了，看到侯刚，他头也不抬地说道：“小鬼，军人要服从分配，在哪里都是革命工作的需要！”侯刚无奈，只得继续留在原军区。在这里，侯刚第一次当上了记者，为《子弟兵》报写稿子。

　　不久，《子弟兵》报又改为《建军报》，侯刚终于如愿以偿地当上了随军记者。大军开拔没有几天，天就变得灰蒙蒙的，空气中也布满了阴森森的味道，布满了雾气，就好像有人往天上撒了一把煤灰，呛得人睁不开眼睛。这云越积越厚，渐渐地连一点亮光都看不见了，天地间仿佛被一块黑布蒙住了一般，就算是大中午也得点着灯。这阴霾沉闷的天气持续了一天，浓浓的雾气压得人都喘不过气来，这个时节，一个深呼吸仿佛都是一种奢侈。傍晚的时候，这一片沉闷渐渐被打破了，天空中先是掉下几滴水珠，然后就是一片黄豆落地的声音。这雨越下越大，声音也越来越响，就好像是在青砖上撒铁丸子一般，震得人耳朵生痛。“前线是枪林弹雨，我们这里也下这么大的雨。”侯刚感叹道。另一个记者看了看窗外，“外面的雨还没有停的意思，都下了三天了，还没有小的意思，这一场雨，百姓的庄稼算是遭了殃了，不知道明年的收成怎么样。”侯刚赶紧跑到窗户边去，抹了抹玻璃上的水气，看着外面的雨帘，刚想说什么，门“啪”的一声被推开了。

　　来的人一身土黄色的军装因为淋了雨已经变成了黑色，虽然拿着一把伞，可身上还是不断地滴下水滴，不大一会儿就将地上弄湿了一大片。他进来先是喘了两口气，然后才焦急地说：“外面的小凌河决堤了，大水漫了上来，我们的人不多，已经顶不住了，军区的领导让我通知你们这些文职人员，一块儿去小凌河上护堤。这河堤要是崩了，淹了军区不打紧，可军区背后还有一座锦州城，还有几十万老百姓哪！”这一席话连珠炮一般倒了出来，让侯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唯一留在她的脑海里面的只有一行字：“小凌河决堤了”。“这还等什么等！”旁边的战友喊道，“赶紧把大家都叫过来，上堤去。”侯刚浑浑噩噩地被拉出门，报社的人都已经在院子里面站了满满的一院子。这些人虽然没有受过什么正规的训练，站得也不是很整齐，可是脸上却闪烁着坚毅的表情。有的人打着伞，有的人根本就是赤手空拳。可是在这样大的雨下面，有伞和没伞是一个样的，大家都淋得湿透，头发紧紧地贴在头皮上面，小瀑布一般的水花顺着前额冒了下来，然而这一双双眼睛却闪烁着异样的神采。

　　军区政治部全体人员出动，穿着湿透了的军装，刺耳的雨声没有掩盖住他的喊声：“同志们，小凌河早就决堤了，本来抗洪没你们这帮抓笔杆子的什么事，可我们的战士实在是太少了，他们坚持了几天，就是铁打的人也该下来休息休息了，所以我们必须立刻顶上去。你们要记住，你们身后就是组织机关，就是锦州城，就是几十万百姓！”这一席动员的话说得人们热血沸腾，大家扔了雨伞，一声呐喊就跟着通信兵向河堤上跑去。侯刚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也沸腾了起来，她本来也想要上战场的，可是却没有了这个机会，然而现在虽然不是在战场上，却同样是为人民服务，为人民牺牲，二者殊途同归，在她的心里，已经把这里当做了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了大堤，大家才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堤上到处都是人，无数人在堤上跑来跑去，几条长长的人流一直延伸到几个大一点的缺口上，无数物资顺着这几条人龙缓缓蠕动上去，一点点地填向那些缺口。而这些缺口却仿佛无底的黑洞一般，永远填不满，不管倒下去多少东西，还没来得及眨眼便已经失去了踪影。河堤下面就是滚滚的河水，往日低得探不着，一眼望下去还眼晕的河面已经涨了上来，站在堤上就能漫过脚背。

　　河道也宽了不知道多少，后面是一个个的浪头喷涌上来，打在人身上就是一个晃悠，若是站得不太稳，转眼就被大浪打翻，卷到河里去了。侯刚四处望了望，就感觉到一只手抓着她就跑，“你还在这发什么呆？水都漫上来了，快去把那几个沙袋扛上来，你们这些抓笔杆子的，一点力气都没有……”大雨将这个声音弄得模糊不清，侯刚差点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手里面就忽然多了一个巨大的沙袋，这沉重的沙袋几乎让她一跤跌倒。侯刚咬咬牙站稳了，小跑了几步，将手中的沙袋递到了旁边一人的手上，抹了一把脸，发现她旁边是另一个人递来的沙袋。雨水打在身上，刚开始还不觉得，一会儿全身都湿透了。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十分难受，风一吹，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阵抽搐，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再过一会儿，除了机械运动的双手，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点感觉了。

　　旁边不断有人来来往往，忽然有人惊恐地大喊：“不好了，水拦不住了，快要漫上来了！”另一个浑厚的声音接着说道：“快，大家组成人堤，上去把水拦住，要是大堤真被冲垮了，就什么都完了！”侯刚已然麻木的眼睛转了转，大声喊道：“我去！”话音刚落，侯刚就被一群人拥簇着跑上了大堤，“扑通”一声扎进了水中。缺口上的水已经蔓延到了胸口，浪头一个个打来，让人无法站稳。侯刚在水里晃悠了两下，全身一摇晃，差点摔倒在水里。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硬生生地把她提了上来。回头一看，不知道多少人都站在水里，一排排人墙生生地把大水挡住了。军区全体工作人员，竟然在军区附近河水决堤的地方手牵着手一起围堵河堤。在河水汹涌而来时用自己的身躯排成人墙，挡住汹涌而来的波涛。水势越来越大，浪头也一个比一个急。

　　然而大水在这人墙前面竟然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不论怎么咆哮，却万难前进一步。侯刚泡在冰冷的水里，只感觉到刺骨的寒意针一般扎了进来，一直穿刺到了五脏六腑，然而不一会儿她的身体就麻木了，就连思想似乎也一起麻木了。“喂，握紧了！”旁边一个人扫了侯刚一眼，大声喊道，忽然他的声音就变了，“你是女娃娃？”侯刚艰难地点点头，扭过头一看，却是刚才进行动员的政委。政委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侯刚，大声喊道：“女娃娃怎么能干这种事情？快来人，把这个女娃娃换走！”侯刚摇摇头，“我们大家都一样，别人可以牺牲，我为什么不能！”这句话异常地坚决，政委张着嘴，竟然说不出话来。这时回荡在侯刚脑海里的那句苏联卫国战争时的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话，“人最宝贵的是生命，而生命只有一次，就是把最宝贵的生命献给人类最伟大而美丽的共产主义事业。”这就是生得伟大，死得光荣。

　　冰冷的河水一浪一浪打了过来，侯刚的脑袋变得昏昏沉沉的，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迷蒙中，她似乎还能听到周围人们不断地大喊：“快，这会水势缓了，快把石头沙袋填上去，快填上去，他们坚持不了多久的，人墙要是塌了，就很难再封住缺口了！”沙袋狠狠地砸到了水中，溅起朵朵浪花，缺口一点点减小，最后终于被堵住了。虽然雨还是很大，可却只能在河道范围之内咆哮了。侯刚最后是被抬回去的，当缺口被堵上的那一刻，她靠着信念支撑的身体终于经受不起寒冷的河水而倒了下去。洪水退去之后，军区的指战员松了一口气，大家又平平安安地回到工作岗位上。后来全军的表功大会总结报告上，评出了几名优秀模范战士，而侯刚竟然获得了“一等劳动模范”的奖励。那天坐在军区大礼堂，上千人的座位坐得满满的，无论军官和战士，都严肃而认真地听着大会的报告，侯刚知道自己获得这个荣誉之后，惊讶得张大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