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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城上空的麦田》 作者:鬼子

第21章 被雨淋湿的河(5)

  下了车,我直直地奔往晓雷指定的地点。那是城里广场一角的大榕树下。那棵大榕树早已阅尽人间沧桑,少说也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上了年纪的人,都能说出下边发生过的无数惊天动地的事情。

  但后来的情景却不在大榕树下。

  可怜的陈村,双膝单薄地跪在大街中央,死死地拦住了晓雷和他身后的那群来自四下乡里的教师。

  最初的跪下是什么样的情形,我不清楚。我在大街上急促地疾走着,前边的大街上突然被涌动的人群黑麻麻地堵住了。我心里捉摸可能是晓雷在前边出事了,就拼命地从街边钻了进去。当时的陈村,早已经结束了任何话语的表达,他只是瞪着两只血红的眼睛,伤心地凝视着眼前的人群和他的儿子。我的心里当时害怕得一塌糊涂,我朝着跪着的陈村就扑了上去。我想把陈村扶将起来,却怎么也扶他不动。我因此狠狠地瞪了晓雷一眼。晓雷没有说话,然后猛地转过了头去,愤愤地丢开身后的人群,朝大街的另一个方向独自走了,就像一头在丛林里穿越远去的黑熊。

  跪在地上的陈村,就那么望着他的晓雷慢慢地走远,随后,他的筋骨里像是突然的被人抽掉了什么东西,整个身子猛然脆弱无比地颤抖了起来,就像废弃在荒地里的稻草人。

  扶着陈村在大街上站立之后,我们找了一个僻静的酒家坐了下来。除了我和陈村,酒店里没有任何吃饭的人。但陈村却什么也吃不下,他只浅浅地喝了几口清凉的柠檬茶,然后说,他想去看一看他的晓雨。我说应该去的。他说你能陪我一起去吗?我说可以,先吃一点东西吧。但他仍然什么也不吃,摆在面前的筷条动也不动,好像我点在桌面的那些菜,全是摆在坟墓前的一堆供品。他吃不下,我又如何能吃呢?人心都是肉长的。就那么默默地坐了大约半个小时,只好离开了那个冷落而凄清的酒家。

  一家很有档次的美容店,店名是请了城里有名望的书法家写的,一笔一画都飘流着金黄金黄的光彩。

  门是陈村推进去的。我跟着陈村的身后。但陈村没有开口问话。他的眼光只是长长的四下横飞着,找寻着他的晓雨。

  美容店里却没有他晓雨的影子。

  一个中年的女人从里边漂亮地走了出来,她的亮丽确实让人吃惊,怎么看上去都知道她的年纪已经不小,但她的脸色却鲜嫩得像要滴水。她看了看陈村,然后把眼光停在我的脸上。她问你们找谁?陈村说我找晓雨。说完又添了一句陈晓雨。那女人立即呵了一声,眼光如水地流到了陈村的脸上。她说我忘了,你就是晓雨的父亲吧?陈村点了点头,他说是的我是她的父亲,她人呢?那女人说她没有告诉你吗?她已经不在这里了。陈村的脸面当即泛出了一层惊疑,他说她到哪里去了?那女人思忖了一下,然后回答说,她到别的地方去了。陈村说,是不是在你这里出了什么事了?那女人说那倒没有。陈村说那她为什么要到别的地方去呢?她说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她说,她是有她的想法吧。陈村问那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吗?那女人又思忖了一下,然后说这个我也不知道。陈村便示意着里边的那些女孩,他说她们知道吗?那些女孩们的双手正在别人的头上或脸上各种各样地忙碌着。那女人便象征性地问了一声,谁知道晓雨去了那个店吗?他的父亲来找她。女孩们都相继地摇着头,说她们不知道。陈村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低声地呢喃着这孩子这孩子,到哪里去了呢?看着陈村的那副样子,我觉得不好在里边多呆,就低声地对他说,那我们出去吧。陈村木然地转过身子,就悻悻地走了出来。

  刚跨出门外,里边的那个女人就又追了出来。她说你们先等一等。随后,一个女孩从里边抱出一个大包。那女人对陈村说,这是你晓雨的东西,你给拿走吧。

  那是用席子包着的一床棉被。陈村后来告诉我,那就是他的晓雷离开师范时丢下的那床东西,他从师范扛出来后就把它给了晓雨,可他没有想到,他的晓雨也把它丢下了。

  当时的陈村,心酸和气愤全都达到了极端。他看着那床东西迟疑了一下,没有上前接住。他对那女人说,我要她留下的这床东西干什么?他说我不要。

  那女人说你不要我也不要呀,我要来干什么呢?

  陈村说那你就给她丢了算了。

  那女人说,要丢也你拿去丢吧,我要是丢了,她有一天突然来找我,我怎么给她回答?不知道的还会说我欺负了小工。

  那是一个异常精明的女人,而现实对于陈村自然也是一个难处,我只好上去替他接住。我问陈村你到底还要不要?不要我就丢进垃圾桶里算了。捧着那一床沉甸甸的棉席,我有一种捧着晓雨的感觉,我的心里也是无比的愤慨。

  陈村却望也没有多望,他说丢吧丢吧!你帮我丢了吧。然后伤心地走了。

  从城里回到家中,陈村突然之间像是变得无脸见人。他的头上,仿佛什么沉重的东西死死地压迫着,走路的时候总是抬不起头来,眼见就要碰着前边的人时,才呵呵呵地亮出几声莫名其妙的歉意,抬起的半张脸转眼就又埋没了下去。直到有一天,他又突然烂网似的收缩在了教室的一角,我才突然想起,在城里的那一天,应该到医院给他买些药物。第二天正碰着是个好天气,我就进城给他买药去了。

  医生问我是什么样的心病。我说我说不清楚。我说,反正一旦受到什么打击,他的心只要想不过去他就会随即的感到心疼,就会像一张烂鱼网似的收缩在地上,跟着就要随地的死去的样子。我极力把他的病情说得重一点,我担心没有替他拿到好药。医生说这样的病需要检查,你应该叫他自己来。我说,我是因为他自己来不了我才替他来的。医生说没有看到病人,我知道怎么给你开药呢?我说你就给他开一些吃进去马上止痛的药吧。医生见我磨着不走,就说那就开一些西药吧。我说西药容易止痛吗?医生点了点头。他说好吧,那我给你开一些吧。我说要开就多开一些,到城里一次不容易。医生说那你看开多少钱合适呢?我说只要是治心痛的药你都开一些吧,这样吃不好再换一样吃。医生说那要花不少钱的。我说六七百七八百够不够?医生就很奇怪地望了我一眼。那医生的心思当时十分好懂,既然有钱就给你多开一些吧。他说那就给你开八百块左右吧。说完低下头去,乱七八糟地写了好几张药单。取药的时候,拣药的姑娘也禁不住瞪大了双眼,她说你是开药店的吗?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

  看着一大堆的药物,我心里却是十分的清楚,我知道陈村最最需要的,其实并不是那堆东西。这些东西除了给他暂时性的止疼,不会带来任何根本性的希望。

  也就是那天,我替陈村又跑了一趟那家美容店。一个二十出头模样的女孩,看着我把晓雨的父亲说得十分的可怜,就好心地把我带到了门外的一棵大树下。她告诉我,说是晓雨早已经给别人当包身女去了。

  晓雷所当的包身女,不同那种蝙蝠一般出没在娱乐场所里的色情女郎,她是一次性的投进了一个男人的怀中。那男人是一个外来的老板。他给她在湖心别墅里租了一套商品房住着。出门的时候就把她带上,不出门时就让她留在屋里,然后时不时地往她的床头拨回一个电话。听那女孩叙述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当即闪过一种花花狗,狗的脖子上紧紧地系着一串不时发出响声的铃铛。那女孩说,其实那样的日子比在美容店里好不了多少,但晓雨情愿那样。人的所有的问题都在于情愿二字。

  我谢过那位姑娘,叫了一辆三轮,就独自摸到湖心别墅去了。

  那里并不是什么湖,而是一个很大的水库,在城郊一个不到四里路的地方。那水库是毛主席活着的时候号召修的,当年的老百姓们整天高举着红旗,学着愚公的精神,为毛主席的号召日夜奋战,他们为的是子孙后代不为水的问题而诅咒他们无能。但他们没有想到,他们给后人解决的不仅仅只是水的问题,同时也给了后来的人们开发一些新的生活提供了许多的方便。水库里浮着几个永远不被淹没的山坡,山坡上,被聪明的人们建造了好几个大小不等的酒家、旅馆和别墅。但谁都知道,那样的地方没有钱的人是进不去的,只有有钱的人才能在那样的地方,玩出一些别人做梦都玩不出的故事。

  可我没有找到晓雨。

  一位牵着小狗正在遛达的姑娘,也许是心里正郁闷着没有人跟她说话,远远的就把我拦在了别墅前边的卵石道上。她问我你是在找人吗?我说找一个叫做晓雨的姑娘,知道她住在哪吗?她便轻轻地呵了一声,然后告诉我两三天前晓雨已经退掉了房子了。那是一个长得比晓雨还要漂亮一些的女孩。无需猜测,也是被人养在那里的。我说这不是好好的吗,又清静又有风景,而且空气这么新鲜,还有哪里比这里更好的呢。她说好是一回事,晓雨退掉房子是另一回事。我问她是因为什么呢?那姑娘说,她被她哥哥发现了,他哥哥追到了这里来,所以她只好悄悄地走了,到别的地方去了。我说既然情愿做了这种事了还怕什么呢?那女孩的眼光就十分的奇怪起来。她说瞧你说得轻巧,谁活在世上不是要脸的呢?她说不管做什么,只要还是人,就都是要脸的。最后,她还说了我一句,她说这种事你不会懂的。她说我不懂,于是就悻悻地往前遛她的小狗去了,一副后悔跟我说话的样子。

  回来后,我没有告诉陈村。

  我不敢告诉陈村。

  买回的药就堆在床头的桌面上,可陈村吃不到多少,遭遇就又随风来到了头上。

  那是一个飘着细雨的星期天,我正在地里忙着活路,陈村抱着一大堆的作业本和课本,突然朝我踉踉跄跄地奔来。我猜不出他那是因为什么,他还远远的没有走近,我就朝他走出了地里。他没有马上对我说话。他把身上的塑料布拿下来,包着捧来的一大堆作业和课本,放在我的地头上。

  我说出了什么事啦?

  他说晓雷这孩子,出事了。

  那些日子里,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把晓雷称之为这孩子了,他每次说起他的时候,总是把他骂作那小子或者这小子。

  我说出了什么事啦?

  他说,这孩子跑到一家煤场打工,在煤井下让瓦斯给烧了。

  陈村的身后跟着一个煤场的来人。那人说,昨天吃过晚饭,他和晓雷两人要到一个小窑井下弄一个小水泵上来,井是晓雷先下的,他还在上边撒尿,晓雷就在下边出事了。他说,他没有想到晓雷的身上竟然带着火机和香烟。陈村的嘴里便不停地嘟哝着他的晓雷,他说这孩子就是不听话,说是晓雷从广东打工回来的那些日子里,晚上也是时常的躺在床上烧烟。他曾担心地劝过他,要烧你到外边烧,你别在床上烧,要是烧了蚊帐,烧了房子你怎么办?可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他对我说,烧了就烧了,你喊什么喊!这孩子这孩子,他就是这样!

  话是这么说,陈村的脸上却是忧伤遍地,泪水一片模糊。

  我说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他说你就别去了,你在家里代我上一两天课吧,好吗?

  我给他点点头,从头上摘下帽来,戴到他的头上。他却不要。他就那么光着头,跟着那个煤场的来人走了。

  躺在医院的晓雷却断断续续地告诉他的父亲,说他是被人谋害的。他说,他并没有带着火机和香烟。陈村说那瓦斯怎么会爆炸呢?晓雷说瓦斯爆炸是因为火机的事,但他身上的火机和香烟不是他的。父亲说你身上的火机不是你的是谁的呢?晓雷说,我说的你不明白吗?我是被人谋害的。陈村说你别乱说话,谁会害你?害你干什么呢?晓雷告诉他的父亲,说是那个煤场的老板是教育局长的一个远房外孙,那是一个外乡人,他的那个煤场,用的就是教育勤俭服务公司的名义。晓雷说,你们的工资最初就是跑到那里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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