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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城上空的麦田》 作者:鬼子

第23章 鬼子:通过考验

  ——评《鬼子悲悯三部曲》

  李敬泽《人民文学》副主编

  现在是2003年12月,我重读《鬼子悲悯三部曲》。此时,上千万民工正在政府的强力介入下领回他们的血汗钱;在美国,中国总理向哈佛大学的学生们发表讲演,他说:“不切实保护广大劳动者特别是进城农民工的基本权利,他们就有可能陷于像狄更斯、德莱塞小说所描写的那种痛苦境地。”

  而在六年多以前,一个名叫晓雷的年轻人死去,他也曾被拖欠工钱,他在与贪婪、欺诈、腐败,与不义、不公的抗争中死去。

  是的,民工们的激愤与欢呼、政府首脑的政策宣示,这些画面和言语干预着我对《鬼子悲悯三部曲》的重读,我不由自主地想象小说中那些人物的此时此刻,晓雷如果活着,他在想什么?那个女孩子,她漂流到了什么地方?是否找到了父亲?而那个曾经陪伴孤独老人的拾垃圾的少年,他正在干什么?

  鬼子的《悲悯三部曲》由三个中篇组成,《被雨淋湿的河》发表于1997年5月,《上午打瞌睡的女孩》发表于1999年6月,《瓦城上空的麦田》发表于2002年10月。作为编辑,我可能是这三篇小说最早的读者,而且多次重读,它们曾经拓展了我的世界观,使我得以接近和理解“遥远”的人群--对我来说,他们是遥远的,远在我的生活疆界之外--理解他们的生活和心灵,并且意识到那些遥远的人隐蔽而确凿地参与了我的“现实”的构成。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在2003年的12月不得不把《鬼子悲悯三部曲》与文学之外生活的壮阔涌动联系起来,我至今记得在1997年春节前,将《被雨淋湿的河》放在负责终审的韩作荣先生桌上时战战兢兢的心情,在那时,鬼子对“现实”的“描写”是偏僻的、刺耳的、可能“越界”的,所以当老韩断定这部小说很好时,我真是且喜且忧。

  然而现在,当你读着《鬼子悲悯三部曲》再看看电视新闻,你发现曾经刺耳的声音已经被主流的声音所容纳,它堂正地进入了这个社会的知觉结构。

  --这正是文学的社会力量的例证。中国的小说家们大多已经丧失了对这种力量的信念,他们都准确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们都是“个人”,“个人”的力量太微弱了,他们难以想象写作会成为一种主动性力量,影响千百万人的生活和思想。

  但是,2003年12月间的“现实”不仅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也是一个漫长、执着的讲述过程的结果,声音最初是微弱的、孤单的,渐渐变得嘈切、洪亮,某些事物从公众的意识和想象的地平线上浮现,成为公众意识和想象的重要对象,孤单微弱的讲述汇集起来,最终改变了我们对“现实”的意识,进而改变“现实”。

  狄更斯和德莱塞直接证实了这个过程,当中国总理提到他们的名字时,那些美国青年们想必能够领会问题的含义,因为这两位作家以他们的作品参与塑造了那个社会的世界观,那种被他们说出的“痛苦”已经成为基因般的记忆。

  《鬼子悲悯三部曲》同样属于这个过程,鬼子以他的敏感、道义激情和刚猛的笔力参与了中国现代化进程中公共空间的拓展。

  但是,一个问题也同时尖锐地凸显:当小说和“现实”具有如此直接的对应关系时,小说会不会被“现实”所遗弃?简单地说,假定所有的民工今后都能公平地获得他们的劳动报酬,那么,当我们再看《被雨淋湿的河》时,我们是否仍会被晓雷的命运所激动、所震撼?

  对一个小说家来说,这是根本的考验,其实质就是,他有没有能力在“现实”的具体议程之中提出更为超越而持久的人生问题?

  重读《鬼子悲悯三部曲》,我相信鬼子能够通过考验--

  2002年,我曾经谈论过《瓦城上空的麦田》:

  事情的起因只是人心中一点微小的麻木:孩子们忘记了今天是父亲的生日,他们谁也没有赶回去为老爹祝寿。

  当然,我们都很忙,我也经常忘记我爹的生日,但我认为这不能证明我是不孝之子。但在鬼子这儿,我们就偏偏碰上了一个较真的老爷子,他大发雷霆,兴师问罪,从乡下冲到城里。故事由此极其曲折地展开,简单地说,阴差阳错,儿女们以为老爷子死了,老爷子不得不艰苦卓绝地向孩子们证明他还活着,他是他们的爹。

  读这篇小说,你常常会觉得很“险”,它似乎完全依靠接连不断的偶然,而在任何一个环节上按说都有完全相反的可能性,只要哪个儿子或子女脑筋稍一转弯,就会骨肉相认,皆大欢喜。但鬼子执拗地、坚决地向前推进,他为全部的“偶然”提供了一种“必然”的动力,那就是遍布于生活的壁垒森严的猜忌、疏离和冷漠,我们不会转弯,我们完全被孤独的、防御的、警觉的生活逻辑所支配,儿女们躲在战壕里,目光如炬地盯着前方出现的这个老人,就像瞄准乔装改扮、前来偷袭的敌兵。

  于是,父亲被逼死了,但儿女们是“无辜”的,正是这种“无辜”令人心惊,在这座城市、在任何一座城市,你和我,我们躲在钢铁的防盗门和防盗窗里,接送孩子上学,禁止孩子和陌生人说话,我们提议在公共汽车上为民工划出“专区”,我们甚至不敢把钱借给亲兄弟,我们有一万个理由选择这种生活,但在今天晚上,我们还是不得不接受鬼子的刁难,他一定要问:你们怎么了?你们的眼睛雪亮,但你们的心是不是瞎了?在这“危机四伏”的生活中,你们真的那么“无辜”?

  --最后那些问号无意中触及了使鬼子得以通过考验的基本因素:在《鬼子悲悯三部曲》中,鬼子不仅是向具体的社会现实发问,他更向人心发问,向我们必将长期面对的混乱的意义世界发问。

  在这种追问中,作为小说家的鬼子尖锐、阴郁,于万军之中心无旁骛,直取中军大帐。

  也就是说,鬼子有一种直接抓住“本质”的能力,他无意黏着于纷繁万象的具体质地,对他来说,无限复杂的事物中总有一个层次或环节是坚实的,是可以简明扼要地把握的,站在这个层次上,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发问。

  --这非常“险”。所谓“险”,就是命悬一线,让人提心吊胆。任何一个对当下中国人的意义世界有充分敏感的人都会意识到,像鬼子这样单刀赴会,最大的可能倒是身陷重围。

  在我看来,有两种小说家,一种是宽的、谨慎的,这种小说家的本事在于化简为繁,他呈现人类生活的广博多姿、暧昧难明,他游于世界,像一个好奇的鉴赏者,目光细密,角度多端;另一种小说家是猛的、严苛的,他们倾向于化繁为简,他们心中横着一把刀,他们坚信这把刀将劈开一切,因此他们比前者更富判断的自信和批判的勇气。

  在中国,前一种作家是珍稀动物,后一种作家为数众多,但是,我的印象是,大多数情况下,后一类人常常是虚张声势、色厉内荏,他们的刀其实斩不断我们眼前这团乱麻,他们真正感兴趣的是端着刀高声吆喝的姿态。

  这就是鬼子的“险”处:当他掏出利刃时,当他攫取本质时,他是否能一刀致命?在众说纷纭、人头攒动的一派嘈杂中,他如何捕捉那单纯、简明、无可置疑的“真实”的声音?

  鬼子的对策是在两个方向上后退:

  一是,他把他的方向定在最基本的人类情感和人类价值上,定在人之为人的底线上,这是相对最少争议、相对令人信服的角度。

  二是,他退回到个人,退回到个人具体的命运和境遇,他不会虚张声势地打出旗号,直接征伐庞大、无名的社会,他只是紧紧盯住“这个人”。

  这种“后退”的结果就是,世界沉静下来,震惊地注视着悲剧发生。

  我觉得,这两点中,前一点反映了鬼子的机敏,他在我们层层叠叠、各自言之凿凿的意义世界里寻求普遍的、不设防的薄弱环节;后一点则体现了鬼子真正的艺术本能,他知道,小说家无法言说万物,他只能说“此物”,这就是“艺术”,也是“诚实”。

  从一个普遍的价值立场出发,又能有力地追问和擒获“此物”,广大的世界受到了真正的威胁。

  但鬼子依然是“险”的,这种“险”源于一个根本困境:任何一种普遍性立场都会伤害人类生活的具体、个别、殊异,都可能删减和忽略我们意义世界里的精细复杂之处。--很多具有“社会情怀”的作品,很多具有“批判精神”的作家正是因此丧失了文学信誉。

  意识到这种“险”,鬼子的小说总是充满内在的紧张和难度,他一直在绷紧神经维持平衡,他必须把普遍贯彻为具体,他得想象手里这把刀是人物命中注定的那把刀,他要让整个过程简洁、酷烈、干燥,具有本质性的力量。

  所以,在鬼子的一系列小说中,有一个因素暗自起着根本的结构性作用,那就是宿命。在宿命或命运这个古老框架中,鬼子维持了普遍和个别的艰难平衡。

  到目前为止,鬼子在他的小说中不断舍弃很多东西,由于舍弃,他获得了他独有的力量,也由于舍弃,他总是让人心生忧虑,到了《瓦城上空的麦田》,那几乎是孤身间行,夜探敌营,这是险象环生的行动,令人惊叹的是,他居然成功。

  那么,且看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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