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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 > 现代小说 > 《血色残阳》在线阅读 > 正文 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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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残阳》 作者:林和平

第27章

  三太太的头又疼了,最近她常常头疼。她躺在躺椅上,头上敷着毛巾,一动不动,像睡了过去。

  大梅子端着一杯茶进来,道:“三太太……您喝杯茶吧。”三太太摆手,道:“大梅子,咱们败得太惨了!……”大梅子道:“没想到,他们合起伙来坑咱们呀!”三太太道:“也不是呀,咱们想坑人家,反倒让人家坑了……聪明反被聪明误呀!……咱们的处境,危险了!”大梅子道:“有那么吓人吗?”三太太道:“咱们的意图,让人家识破了,人家才能联起手来对付我。我的目的达到了,他们就都活不了,他们的目的达到了,他们能让我活吗?……自古至今,一招失算,性命难保呀!……”大梅子道:“咱们走吧。”三太太道:“现在?走得了吗?欠条在二太太手里了,只要她把它拿出来,走到哪里,也得被抓回来呀,那是一万两白银呀!”大梅子道:“那欠条,二太太能把它拿出来吗?”三太太道:“不好说呀,我整过她,她始终恨不得咬我一口。时机没到,时机到了,她不会放过我的。”大梅子道:“咱们手上,也有她的把柄,咱不怕。王宝财为了帮着二太太,掐死了大太太,金镏子不是在你手上吗?”三太太道:“这把柄分量不足呀。你说是王宝财掐死的,一只金镏子就是证明吗?最好把永康钱庄的账簿弄到手,那才是证据。”大梅子道:“弄了一本假的,真的在哪了,谁知道呀!”三太太道:“还有大少爷呢,咱们树敌太多了!”大梅子道:“大少爷咱们不怕他。大少爷的把柄在咱们手上了。”三太太道:“咱们的把柄,大少爷手上就没有吗?”大梅子道:“欠条不是在二太太手上吗?”三太太道:“光是欠条是把柄吗?那次大少爷来威胁我们,好像不是空口无凭,他好像知道些什么。”大梅子道:“你说,他知道那件事了?”三太太道:“不好说呀。听他那口气,好像知道了!”大梅子道:“那事情要是让他们知道了,可就更麻烦了!”三太太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呀!……他要是知道了那件事,我们可真活不了了!……”

  四太太乐得不行,陶书利在一边喝茶,也乐。

  四太太道:“像,真像!妈呀,笑死人了。一个真的陶老爷,愣是被说成了假的,你说这上哪讲理去?”陶书利道:“二少爷和三太太,还以为这回他们可得手了,没想到,中了咱们的计了,妈的全傻了!”四太太道:“老家伙也够呛了,都吐血了!”陶书利道:“也真够他受。你说陶家人不认他,镇上的人,也不认他,换谁这一口气上不来,也得吐血呀!”四太太道:“哎,我就纳闷,你说六爷他们,是真的不认识陶老爷,还是认识就说不认识?”陶书利道:“我也觉得奇怪呢。按说六爷和老爷那么熟悉,不能认错呀?哎,是不是仪萍和六爷他们,是一伙的呀?”四太太道:“不能吧?他们怎么会是一伙的?”陶书利道:“也是!不过这回三猴子吃这么大的亏,能善罢甘休吗?于老板的那张字据,可还在她的手上呀!”四太太道:“这事可挺吓人呀!”陶书利道:“妈的!不过也用不着怕!”四太太道:“怎么又用不着怕了?”陶书利道:“上次你看到的那事,要是准了,不一下子治她死呀!”四太太道:“可没看准呀!”陶书利道:“没看准不要紧,咱们下点工夫呀!趁着这个势头,除掉三猴子,再除掉二老婆子,陶家就是我的天下了,不愁找不到那笔财宝!”四太太道:“说得吓人,除掉这个除掉那个的,我听着这些话,浑身发冷,就不能说不干了,退出去,过点平静的日子?”陶书利道:“人做事情就是这样,不做也就不做了,做了,就像一架马车走到了半山坡,退你是退不回来了。退是死,不退也是死,宁肯他妈的爬上去死,也不掉下去死。爬上去了,说不定还能有活路。人该狠的时候,就得狠,心软了不行!”四太太看着陶书利。陶书利道:“怎么了,这么看我?”四太太道:“有时候我想,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说你坏吧,还有好的时候,挺仗义的;说你好吧,肯定是不好。像二少爷那才叫好人,懂礼貌,心眼儿好。你发起脾气来,什么都骂,祖宗都跟着受罪;做起坏事来,掉脑袋也要干,可真要掉脑袋了,你又怕得要死,你呀!……”陶书利道:“你他妈的,叫你说我完了,我不是人了!”四太太道:“你这个人呀,挺混蛋!可是邪门了,我却喜欢你。和那个小白脸姓江的比,我觉得你比他强一百倍!”陶书利道:“那还不是因为他骗了你!”四太太道:“也不完全是,他就是不骗我,他和你比也不行,他太假,那话说得呀,可好听了,可他心里怎么想的,你永远不知道。你不是,你好你坏,都在明面上搁着呢,不用去猜,我喜欢这样的男人,他就是坏,我也喜欢……”陶书利道:“你早说呀!”四太太道:“现在说了怎么的,还晚呀?”陶书利道:“晚了!”四太太道:“怎么就晚了?”陶书利道:“这话你非得逼着我说!我以前呀,没拿女人当回事。就像说的似的,那不就是一件衣服吗,喜欢穿了,穿,不喜欢穿了,扔!可是怪了,自从见了这个仪萍,完了,鬼迷心窍了,见到什么样的女人也不动心了。白天晚上,心里就装着这一个人了,想呀,有时候心里还他妈的挺难受的。心里说,她要是跟我好,叫我干什么我都干,叫我死,我就去死!”四太太道:“真是动心了!”陶书利道:“动心了!我和你说吧,什么争这个争那个的,我就是想在陶家干出点事来,让仪萍看看,我陶书利不是个饭桶,我陶书利是个他妈的男人!”四太太眼睛中有泪水,道:“我这辈子,怎么就没有这样一个男人对我这么好,一个都没有。要是有那么一个,心里装着我,让我为他去死,我也干!……”陶书利道:“是不是傻呀?”四太太道:“嗯,傻!”陶书利拿起茶杯,道:“来,两个傻子干一杯!”四太太也拿起茶杯子,道:“好,两个傻子干一杯!”

  二太太从外面回到屋里,王宝财和小玉跟在后面。

  二太太坐下来拿烟枪,道:“这个孩子呀,我告诉他不行,他偏不信。老爷谁敢认呀,怎么样,把自己伤着了吧?”王宝财道:“郎中说,他心里有淤气,熬点中药喝,化血去淤,没有大事!”二太太道:“我就愁这个书远呀,你说他,脑瓜子比谁都聪明,可就是做傻事!什么事跟他没关系他做什么事,他就不像大少爷,知道抓钱,知道把自己的实力搞厚了。咳,这个孩子呀!……”王宝财道:“他要是像大少爷那样,您又不干了。书远还是个好孩子呀!”二太太道:“我没说他不是好孩子,我说他干的那些事!唉,他又得恨我了,要苏永明的欠条我没给他,这次认老爷,我又和他唱了对台戏,你说这可怎么办呀!……”王宝财道:“二太太,书远的事,我倒是不觉得麻烦,毕竟那是您的儿子嘛,早晚,他会消气的。可我担心的是三太太,她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她能咽下这口气吗?”二太太道:“哼,我现在可不怕她!”王宝财道:“二太太,苏永明的那张欠条,在您的手上了?”二太太道:“不信呀,我拿给你看看。”王宝财看了欠条,道:“真是它呀!”二太太道:“那还能有假!”王宝财道:“哎,不是说这欠条上记载着陶家藏财宝的秘密吗,这也没有呀?”二太太道:“就是呀,当初大少爷拼命要找这个东西,说是得到了它,就能得到陶家的财宝,这哪有呀?”王宝财道:“没有,是没有。”二太太道:“有了它,我还怕她三猴子吗?再说了,咱们放印子钱那事,到现在她也没有证据,弄本账还是假的,我怕她!?”王宝财道:“这张欠条不光是钱的事,苏家一家十几口被杀,到底是谁干的,现在还是个谜呢!”二太太道:“是呀,这要是三猴子雇人杀的,那事可就大了!”

  大梅子在路上走,因为天黑,她走得一脚深一脚浅。走过了人工湖假山的时候,空中有一个东西飞过来,落到了她跟前,她拣起来一看,大惊。四下里看了看,没发现有人,她赶紧跑起来,跑回了三太太的屋子。大梅子慌慌张张进屋,道:“三太太,三太太!”

  三太太从里屋出来,道:“什么事,这么慌张?”大梅子拿着一本账道:“三太太,您看!”三太太接过账看了,大惊道:“啊,永康钱庄的账簿,你从哪得到的?”大梅子道:“我饿了,去伙房找老伍要点吃的。回来的路上,突然这本账簿从天而降,落到了我的脚前,吓了我一跳。我四下一看,在假山后面有一个人影一闪不见了,你说这事怪不怪?”三太太道:“真是怪了,谁把它扔给了你呢?”大梅子道:“不知道呀。这个不是假的吧?”三太太道:“这个不会是假的,这上面的字是许先生的字,章子也和许先生说的一样,钱桩的‘桩’字多了一个木字,是真的。”大梅子道:“那个人把账簿扔给咱们,什么意思呢?”三太太道:“这事没法分析了。可不管怎么说,这不是一件坏事,二太太要是敢找我的麻烦,我也不会让她舒服了!”大梅子道:“这个送账簿的人,能是谁呢?……”

  仪萍在弹琴,弹得心烦意乱,突然停下,双手按住琴弦,长长地叹气。小福子在一旁练字,也停了下来,看着仪萍。小福子道:“五姨太,老爷没认成,你怎么不高兴呢?”仪萍道:“小福子呀,老爷没认成,谁受到的伤害最大?”小福子道:“三太太,还有二少爷。”仪萍道:“二少爷在心里边,不知道怎样恨我呢。”小福子道:“我听说,他病了呢。”仪萍想了想,站起来往外走。小福子道:“五姨太,你要上哪?”仪萍道:“我去看看二少爷。”

  陶书远正躺在床上咳嗽,他咳了一阵,下地喝水,坐到椅子上,他很累,闭上了眼睛。仪萍进来时,他不理。仪萍走到陶书远跟前道:“书远……书远,你不舒服吗?你哪里难受?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没有办法……”陶书远突然转头,道:“没有办法?什么叫没有办法?哼,你太有办法了,你的阴谋诡计很高明呀。你策动陶家的人佯装可以认下老爷,以此麻痹我和三太太,然后出其不意,彻底挫败我们,让我们当众出丑,你这一招够毒的了,竟然还有脸说你没有办法!”仪萍道:“你没明白我说的话。”陶书远道:“我傻,我笨,我不明白你说的话!”仪萍道:“书远,你听我说。”陶书远道:“我不听!”仪萍道:“你不听我也得说。书远,让老爷接受改良,废除家法,在陶家实行自由民主,可能吗?你不觉得你的想法太幼稚了吗?如果老爷认成了,会怎么样呀?三太太得势,她和老爷就要大开杀戒,把别人都害死,到那个时候,书远,你成什么了?你是改良的英雄还是杀人的帮凶,你想过吗?”陶书远道:“老爷认不成怎么样?你就不想大开杀戒吗?”仪萍道:“我……”陶书远道:“说,说呀!老爷能不能大开杀戒,还是个未知数,可你要大开杀戒却是明摆着的。我告诉你,我想认下老爷,就是为了阻止你复仇。这件事情做不成,我还要做别的事情。只要我陶书远活着,我就要阻止你,就要和你对抗,除非你想办法把我杀了,否则,你休想在陶家复仇成功!你给我出去,出去,我不想见到你!”仪萍道:“书远……”陶书远道:“出去!毒蛇,出去!”陶书远又咳了起来,用丝巾去擦嘴,白丝巾上一片鲜红。仪萍吓坏了,道:“书远,你咳血了!”陶书远大吼道:“你滚,我死了与你无关!”仪萍只得走了,她是忍着泪离开的。

  仪萍回到自己的屋子,关上门,身子贴门站着,眼泪簌簌而下。小福子在一旁看着,不敢说话。这时有人敲门,仪萍擦干了泪水。小福子走过去开门,大贵从外面进来了。大贵道:“五姨太!”仪萍道:“大贵,你有事?”大贵道:“五姨太,按着您的吩咐,我把那本账簿给了大梅子,我看她拣起来看了一眼,急急忙忙往回跑,肯定回去交给三太太了。”仪萍道:“好,我知道了。大贵,你这事办得太快了,要是晚一点,我可能就改变主意了。”大贵道:“为什么改变主意?”仪萍道:“我也说不好,我就是觉得,心里越来越沉呀!……”

  半夜时分,月光不太明亮。陶书利和四太太躲在假山的后面,监视着三太太的屋子。

  陶书利道:“没动静呀。”四太太道:“别着急,肯定能出来的!”陶书利道:“是不是有戒备了?”四太太道:“不能呀,我也没惊动他呀!”突然三太太的房门开了,走出一个人来。四太太道:“出来了!”陶书利道:“看见了!”两个人盯着那个人影。那个人影鬼鬼祟祟,东张西望,突然一闪,闪到了另一座假山的后面,不见了。陶书利道:“走,快过去!”二人往那边跑,跑到了大梅子隐身的假山跟前,二人身子贴在假山上,慢慢往后面转去,突然停下。他们看到,大梅子在月光下解溲,“哗哗”的声音很响。陶书利和四太太虽说早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一惊。大梅子撒完了尿,正要系裤带,陶书利突然走上前,在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道:“尿完了!”大梅子大惊,道:“啊!大、大、大少爷,有、有事儿?……”陶书利道:“没事,就是想看看蹊跷,三太太的女佣站着撒尿!”大梅子道:“大少爷,不不不,我没、没站着撒、撒尿呀!……”陶书利突然下手掏了上去,道:“这是什么?妈的,你这是蘑菇呀!”大梅子惊得要昏过去。陶书利道:“我看她三猴子这下子往哪跑!”

  陶书利和四太太把大梅子带到三太太的屋子里,大梅子一下跪倒,道:“三太太!……”三太太大惊:“怎么回事?”陶书利道:“三姨娘,你真有本事呀!二十多年了,身边养了一个男人,竟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先不说你胆子有多大,能沉住这份气,天下也就你三姨娘了,佩服,佩服呀!”四太太看着大梅子道:“他、他、他太不容易了!……”三太太镇定下来,道:“大梅子,你起来!”大梅子站起来。陶书利道:“跪着!”三太太道:“大少爷,有本事冲我来!你说吧,你想怎么样?”陶书利道:“你把于老板那个证据给我!”三太太道:“于老板那个证据我给了你,你还是不放过我呢?”陶书利道:“那就看我大少爷的兴致了!”三太太道:“陶书利,你是不是以为你抓到了这样的把柄,你就赢定了?”陶书利道:“这还用说吗?”三太太道:“于老板的证据我就不给你呢?”陶书利道:“我叫你死!”三太太道:“我死之前,你还能活吗?”陶书利一下被问住。三太太道:“陶书利,我没那么蠢,于老板那个证据,我不会给你的!我承认,我的命现在捏在你的手上,可你的命,也捏在我的手上。你想活,你就别碰我;我想活,我也不碰你。一切,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大家相安无事,听懂了吗,陶书利?”陶书利道:“这时候了你还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你也太横了吧?”三太太道:“我死定了,我也就什么都不怕了!现在的问题是,你想不想活?”陶书利道:“哎,说来说去,你倒占了上风!……”

  陶书利和四太太走了以后,大梅子浑身还在抖,道:“怎么办呀?”三太太道:“这可是灭顶之灾呀!”大梅子道:“三太太……”三太太道:“这个时候了,还三太太三太太的,我叫雅芝!”大梅子道:“雅芝,这事情怨我呀,我也太大意了!”三太太道:“现在说怨谁,还有什么用!关键是得想出主意来呀!”大梅子道:“有什么主意呀,没有什么好主意呀!……”三太太道:“广元,要想躲过这场灾祸,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大梅子道:“什么办法?”三太太道:“你赶紧走!”大梅子道:“走?”三太太道:“对,走得越远越好!”大梅子道:“雅芝,我舍不得走呀!”三太太道:“不行,你必须得走!”大梅子道:“要死,就死在一起!”三太太道:“广元,谁死,你也不能死。你死了,你就太亏了。你作为一个男人,一辈子没人知道你是男人,男人的尊严,男人的体面,男人在女人面前的那种高傲,你都没有体会过。为了我,你这一辈子太亏了!”大梅子道:“雅芝,和你在一起,我从来没觉得亏,我很知足。人世间的男女,还没有像我们这样的,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分开过,一天都没有分开过,只要能守在你身边,天下所有的亏让我来吃,我也愿意!”三太太道:“广元,知道我为什么要和别人那样去斗吗?我想得到权力,得到财宝,用这两样东西还你男儿身,让你做我的老爷,做许多人的老爷,让你威风八面、众人敬仰。为了这个目的,我不惜一切去和别人斗,可是我失败了。广元,我对不住你呀!……”大梅子道:“雅芝,我知道你为了我,所以我才总是阻拦你,可是你太要强了,你是个心疼男人的女人呀!这个世上,什么是最好的女人,懂得心疼男人的女人,才是最好的女人。这样的女人让我摊上了,我有福气,我不走,我要在这陪着你顶这灾难,哪怕是死!”大梅子上前抓住三太太的手,不让她收拾东西。三太太道:“广元,你放手,放手!”大梅子道:“我不放!”三太太道:“广元,你听我说呀!你不走,咱们俩必死无疑。你走了,把那一万两白银的银票也带走,咱们的事,大少爷他们追查起来,也就没有证据了。说你是男人,你不在,谁能相信;说我贪了苏家的一万两白银,我可以把事推到你的身上。这样,我们可能还有活路呀!广元,走吧,赶紧走!我要是不出事,我会去找你。我要是出了事,你就找一个心疼你的女人,好好过日子吧。把我忘了,不要总惦念着我!……”大梅子道:“雅芝,还有我们的女儿呀,怎么办?”三太太道:“女儿没办法了,她不肯认你这个父亲。我要是真不在了,你在生活上照顾她一下。她不认你,你也就别强求她,咱们的女儿太任性呀!”大梅子道:“我知道了。”三太太道:“走吧,快走吧!”大梅子道:“雅芝!”三太太道:“走,快走!”三太太推开大梅子,大梅子忍着泪转身走,刚走到门口。三太太道:“广元!”大梅子回头。三太太一下跪倒,道:“广元,这辈子,我谢你了!……”大梅子也跪倒,道:“雅芝!”二人抱头痛哭。三太太道:“走吧,快走吧!”她把大梅子拽起来,推出门,返身关上门,身子贴在门上,眼泪泉水一样往下流。突然返身拉开门追出去。三太太快速跑着,她一口气跑到花园后面的树林里,她抱住了一棵树,往前看去,大梅子已经攀上了墙头,身子一纵,消失了。三太太紧紧抱住大树,无声哽咽着。突然,她一挺身子,头狠狠往树干上一撞,头上出了血,她大声喊道:“来人呀,大梅子偷了东西跑了呀,快来人呀,大梅子跑了,来人呀!……”丁大牙和几个护院正在巡逻,听到了喊声跑过来。院子里的人听到喊声,都出来了。众人来到三太太的身旁,三太太已经支持不住了,道:“快快,大梅子跳墙跑了,跳墙……”她瘫坐下去。仪萍道:“快把三太太扶起来!”几个丫环上前扶起了三太太。仪萍道:“三太太,三太太,出什么事情了?”三太太道:“大梅子偷走了我的一百大洋,还有一些首饰,跳墙逃跑了!……”众人感到意外。厨子老伍也来了。陶书利和四太太互相看了一眼。仪萍道:“你这头怎么了?”三太太道:“我追她,她用石头打的,这个贱人,这么多年,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她是这样的人呀!你们快追,你们给我追呀!”丁大牙道:“三太太,她跑半天了,追不上了呀!当家人,您说呢?”仪萍道:“算了吧,好在没出太大的事情。把三太太扶回去吧,大家都回屋吧。”陶书利走到三太太跟前,道:“三太太,诸葛亮活着,都得服你!”三太太没理他,由两个丫环扶着走了。陶书利站在那里看着。四太太过来,道:“完了,打草惊蛇了!”陶书利道:“三猴子太精了,真是斗不过她呀!”四太太道:“这下子,她更恨咱们了!”陶书利道:“那是了!……”

  仪萍和小福子在路上走。

  小福子道:“大梅子偷了三太太的东西跑了?这怎么像假的似的?大梅子平日里对三太太多忠实呀,三太太对她也不错!”仪萍道:“这事是挺怪!”突然,有人在她们背后道:“不怪,那是他们出事了!”仪萍和小福子回头,看到说话的人是厨子老伍。仪萍道:“你说他们出了什么事?”老伍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们吗,大梅子是男人。可能有人发现了他是男人,他和三太太只好演了这样一出戏。”仪萍道:“你怎么知道他是男人?”老伍道:“有一段时间,老爷特别喜欢三太太,每天晚上,让三太太到他的屋里住。大梅子心里很难过,自己在没人的地方哭,头往树上撞。三太太知道了,趁着老爷睡着的工夫跑出来,两个人抱在一起,哭一阵亲热一阵,让我给看着了……其实大梅子这人不错,一个男人,一辈子对一个女人这么好,为了三太太,装了快二十年的女人,真是难为他了。这样的男人,世上不多呀!……”老伍说着要走。仪萍道:“伍师傅……”老伍站住,道:“五姨太您有事?”仪萍道:“过去的那个杜师傅你认识吗?”老伍道:“认识,那是我的师傅。”仪萍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老伍道:“杜师傅,他手艺不错,人也挺好,个子不高,蒜头鼻子,就是爱喝酒,爱说点大话,还喜欢……逛窑子。”仪萍道:“他是这样的人?……”老伍道:“五姨太……”仪萍道:“嗯?”老伍道:“你是不是以为,老杜是你的父亲?”仪萍道:“你怎么知道?”老伍道:“我说过了,我早就认出了你,你是玉妮儿的女儿。当年玉妮儿被填了井,说是和老杜有私情,说你是老杜的女儿。其实他们不知道,你不是老杜的女儿,你和他没有关系。”仪萍道:“我是谁的女儿?”老伍道:“你母亲生下你的时候,就给你戴上一只玉手镯,我看到了,现在还在你手上戴着。那是一对,另一只在你亲生父亲那里了。将来有一天,有人拿着那只玉手镯来找你,他就是你的父亲……”说完,老伍走了。

  仪萍怔怔地站在那,直到小福子说天太晚了,她才往屋子走去。

  大梅子逃跑后不长时间,陶书玉从屋子里出来,到大墙下接应苏永明,苏永明从墙上跳了进来。

  苏永明道:“你们家墙太高了!”陶书玉道:“高你不是也进来了!”苏永明道:“我是谁呀,大侠!哎,陶老师怎么样?”陶书玉道:“病了,不理我,一句话也不和我说。”苏永明道:“走,去看看。”陶书玉带着苏永明进入陶书远的房间,看到陶书远躺在床上。陶书玉道:“二哥,苏永明来了。”陶书远睁开眼睛,道:“苏永明!……”苏永明道:“陶老师您躺着躺着!”陶书远道:“苏永明,这些天你怎么样?”苏永明道:“我挺好,您别惦念我,赶紧把病养好再说。”陶书远道:“苏永明,我对不住你!……”苏永明道:“陶老师,您别那么说,您是想帮我!”陶书远道:“你放心苏永明,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一定帮你把事情做成!”陶书玉端水过来,道:“二哥,你喝点水。”苏永明把水接过来,道:“陶老师,您喝水。”陶书远道:“苏永明,我现在才知道,在陶家想做成一件事情,有多么难!……你说我一个大男人,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成,还怎么能够有更大的抱负了!”苏永明道:“陶老师,这是两回事。家里的事情,有时候比天下的事情还难处理,它关系到亲情呀!”陶书远道:“亲情?……不说亲情,我心里还好受一些,说到亲情……这一次的失败,恰恰是我最亲近的人拆的台。他们打击我的时候,毫不留情,真让我绝望呀,真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太冰冷了!……”陶书玉道:“二哥,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呀!我不是想打击你,我是……”陶书远道:“我不想听。”陶书玉道:“你怎么这样呀,你让我把话说完行不行?”陶书远道:“我不想听!”陶书玉道:“二哥,我说老爷是假的,是怕娘和老爷得了势,苏永明的钱……”陶书远喊道:“我不想听!”苏永明道:“陶老师,您别生气,别生气。书玉也是一番好意呀!”陶书远道:“他们不理解我,不理解我呀。我娘,书玉,这是我最亲近的两个人了,她们一起和我作对,她们让我一败涂地呀!……”苏永明道:“可是陶老师,老爷恢复了权力,您就能胜吗?”陶书远道:“他对我有承诺呀!”苏永明道:“老爷现在的处境,您叫他怎么样承诺,他都干,可是一旦权力到手,大概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他心里胀满了仇恨。他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报复,疯狂的报复,不会是别的。”陶书远道:“苏永明,你不知道呀,不认老爷,陶家的灾难,同样避免不了呀!……对了,苏永明,你的那个事,是不是很急?”苏永明道:“是急,雅秋找过我两次了,说革命党这个月底要在咱们省搞武装,我的这笔钱,最好能在下旬送到,到武汉去买枪支弹药。”陶书远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在很短的时间里,把钱给你要出来,不耽误革命党成立武装!”苏永明道:“那就先谢谢陶老师了!”陶书远道:“都是我的错,怎么能说谢呢!”陶书玉道:“苏永明,时候不早了,你该走了!”苏永明道:“好,走。我走了呀,陶老师!”陶书远道:“走吧走吧!”苏永明和陶书玉正要往外走,陶书远开始剧烈咳嗽,苏永明和陶书玉又转了回来。陶书远用白丝巾擦嘴,白丝巾上又有血。陶书玉惊道:“二哥,你咳血了!”苏永明道:“陶老师,你心火太大了!”陶书远道:“我没事,没事!……”陶书玉急得哭道:“二哥,我对不住你,我不该和你作对。二哥,你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我就跟你去,在阳间不能做一家人,到阴间做一家人,你走到哪里我也要跟着!”陶书远道:“又说这话,我们是兄妹,做什么一家人呀!”陶书玉道:“我们不是兄妹,不是!”苏永明道:“可是书玉,你父亲到底是谁呀?”陶书远道:“别问了,她那是编的!”陶书玉道:“怎么是编的呀,你以为我撒谎吗?好,那我就告诉你们,他是大梅子!”陶书远惊道:“啊,大梅子!”苏永明道:“谁是大梅子?”陶书远道:“她母亲身边的女佣!”苏永明道:“啊,你母亲身边的女佣,你父亲?……”陶书远道:“你说胡话呀?”陶书玉道:“我怎么说胡话呀,大梅子不是女人,他是个男人!”陶书远道:“他是个男人?这怎么谁也没看出来呀!”陶书玉道:“大梅子不叫大梅子,他姓魏,叫魏广元,和我娘是一个村的。魏家五个儿子,没有女儿,魏广元是最小的一个,魏家就将这个儿子从小当做女儿养,让他留着女孩的头发,穿女孩的衣服,言行举止也要他做女孩状。我娘从小就愿意和魏广元一起玩,后来一块进的私塾念书,两个人好得像亲兄妹。每天去私塾读书,要过一条河,每次过河,魏广元都让我娘骑在他的肩上。后来两人长大了,背着父母私订了终身,可是他们知道,这件事情没有希望,因为魏家家境贫寒,我外祖父是不会将我娘嫁给他们魏家的。这样他们就商量好了,无论娘将来嫁给哪家大户,魏广元都要扮成一个女的,做我娘的丫环,终身陪伴着我娘。我娘十七岁那年嫁到了陶家,陪嫁过来的丫环就是魏广元,起一个女人的名,叫大梅子……我从小不知道大梅子是我的父亲。九岁那年,我夜里做了噩梦,吓得从我自己屋子里跑出来,跑到我娘的床上,一下子发现我娘的床上有一个人,光着头顶,把我吓坏了。仔细一看,是大梅子。他的假发没戴,光着一个男人的头顶,很紧张地看着我。我当时感到十分的厌恶,跳下我娘的床就跑了,回到自己屋里哭。我娘过来劝,怎么样也劝不好。从那以后,我就不愿意拿正眼看大梅子,每次看到他,我都感到恶心。我娘知道我这样,就对我说大梅子是个好人,并且告诉我,大梅子是我父亲,还把那个传奇的故事也讲给了我听。可是不行,多少年了,我对大梅子是我生身父亲这个现实,就是不愿意承认,而且对我母亲的这个爱情故事,就是不能接受,一直感到恶心。这就是我不愿意把这个故事讲给别人听的缘故……”陶书远道:“可是我听着却很感动呀!”苏永明道:“世上还有这样的爱情,它很美丽呀,你不应该恶心。”陶书玉流着泪道:“你们听着感动,听着美丽,可我不感动,也不觉得它美丽。我常常感到委屈,我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不男不女的父亲?他们为了爱情,把性别隐藏起来,可是他们就不想想,作为女儿,我面对着这样的一个父亲,心里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陶书远和苏永明沉默了。陶书玉的眼泪在大颗大颗地往下滚着。

  第二天上午,陶书玉知道大梅子跑了,她去看母亲,进到屋子里,看见三太太躺在躺椅上,头上缠了白布,脸上挂着泪水,显得很孤单。陶书玉道:“他真的……偷了东西逃了?”三太太道:“不是,他不是那样的人。他被发现了,大少爷发现了他。他不逃,我和他就都没命了……”陶书玉不说话。三太太道:“书玉,这件事情,你是不是瞧不起娘?”陶书玉沉默。三太太道:“书玉,你还小,将来大了,你就知道人的感情,是世上最说不清的事情呀!不管你怎么看他,可是他在娘的眼里,是一个好男人,天下最好的男人!他临走的时候,还问过我,将来女儿怎么办呀?我说,女儿不认你,你就别强求了,咱们的女儿太任性呀!……”陶书玉道:“咱们不提他吧。”三太太难过地道:“可无论怎么讲,他是你的生身父亲呀!……”陶书玉道:“你说我应该感激他,没有他就没有我,这我知道。可是我求你们生下我了吗?生在了这样一个家庭里,从小就天天面对着阴谋和恐惧,自己的亲生父亲不敢认,陶老爷又不拿我当他的亲生女儿。我喜欢二哥,又说我们是兄妹。你们生下我干什么呀!就是让我来人世间忍受痛苦吗?娘,你苦,他也苦,可是我更苦,你们知道吗?……”三太太道:“娘知道了!……”陶书玉道:“娘,你要是知道了,你就把苏永明的一万两银子给了吧,给了银子,我们三个人就一起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娘,您不是说,把我交给二哥吗?您说把我交给二哥您放心吗?为认老爷的事,我把二哥得罪了,他不理我了,可是您要是把银子给了,他就会高兴的,就会理我了。娘,您要是还爱您的女儿,您就把银子给了吧,我求您了!……”陶书玉跪了下来。三太太道:“书玉,不是娘不给你们银子,我怕证据落到别人手里,银票让大梅子拿走了。”陶书玉道:“娘,你这不是害我们吗!”三太太道:“可是女儿你放心,放心,娘想办法,想办法,一定要帮你们搞到钱,娘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帮你们搞到钱,让你们远走高飞,远远地离开这里,永远别回来。你相信娘,娘不会骗你,不会骗你的!……”陶书玉道:“娘!”

  母女俩抱头痛哭。

  陶老爷拿着拐杖在院子里到处打鬼,打得认真又执著,他喊道:“鬼!鬼!我看你往哪跑,往哪跑!鬼!鬼!鬼!……”一群下人们围着他看,觉得好玩,嘻嘻哈哈。老伍挑菜过来,放下担子,挤进人群,道:“陶老爷,鬼在哪了你知道吗?鬼就在你脑门上了,你看,就在这了,照这打!……”陶老爷举着拐杖对着自己的脑门就打,道:“鬼!鬼!鬼!……”老伍道:“哎,再打,再打!”陶老爷又打,道:“鬼!鬼!鬼!……”陶书远进来,道:“干什么干什么,你们干什么。他一个疯子,你们这样对待他,你们不觉得你们不善良吗?都走,走!”

  陶书远站在那看了一会儿,转身朝二太太房间走去。

  小玉把一碗煎好的汤药端给二太太,道:“二太太,药煎好了。”二太太道:“放糖了吗?”小玉道:“放了。”二太太道:“我尝尝。”二太太尝了一口,苦得皱了脸,道:“该死的,这叫放糖了,能苦掉人的下巴,再放一些糖!”小玉道:“哎!”小玉找来糖盒,往药里放糖。小玉道:“二太太,您再尝尝。”二太太又尝了尝,道:“嗯,这还差不多。去,把二少爷叫来,让他把药喝了。”小玉答应着往外走,刚走到门口,门开了,陶书远进来了。小玉道:“二少爷来了!”陶书远道:“找我有事?”二太太道:“给你煎的药,找你来把它喝了!”陶书远道:“我不想喝,太苦了!”二太太道:“给你放糖了,我刚才尝了一下,不苦。喝吧,喝了病就好了!”陶书远道:“喝了也没用,我这病没治了!”二太太道:“孩子,你别吓唬我呀,多大点的小病呀,没治了!”陶书远道:“娘,我的病在哪?我的病在心上,这药能治好我的心病吗?”二太太道:“书远,你还生娘的气呀?娘也是不得已呀,娘给你说过了,真要是把老爷认了,第一个掉脑袋的,怕就是娘了呀!你是孝顺儿子,你就忍心让娘把命丢了吗?娘就一个呀,娘把命丢了,你就没有娘了呀!”陶书远道:“可是娘,你有几个儿子?你不是就一个儿子吗?儿子要是把命丢了呢?你还有儿子吗?”二太太道:“书远呀,就是丢了娘的命,也不能丢了你的命呀,丢了你的命,娘也就没法活了,那就一下子丢了两条命呀!我知道你伤心,娘给你赔不是,娘给你喝药,病就好了,啊!”陶书远道:“娘,我有一件事,您要是帮我办了,我的病就好了。”二太太道:“什么事你说吧,娘一定给你办!”陶书远道:“您能给我两万大洋吗?”二太太道:“行呀,你要它干什么?”陶书远道:“您别管,您给我就是了!”二太太道:“书远,你是我的儿子,别说跟我要两万大洋,就是跟娘要心、要肝,娘也舍得给。可你不说你干什么,娘不能给。”陶书远道:“我说了干什么,娘就给吗?”二太太道:“嗯,说了就给。”陶书远道:“我的那个学生苏永明,他是革命党,咱们陶家欠他们家一万两白银,这您是知道的。我跟三太太要了几回,三太太说拿来欠条就给,可是欠条在您手上了,您不给我欠条,三太太就不给银子。可革命党急着用钱,我就觉得对不住苏永明,因为欠条是我给弄丢的!娘,您就给我两万大洋吧,我把它拿给苏永明,行不行娘?”二太太道:“这不行!”陶书远道:“不行?”二太太道:“书远,你知道娘攒这点钱,冒多大风险吗?脑袋说掉就掉呀,我为谁攒的呀,还不是为了你吗,我能花多少钱呀?你用在正地方,别说两万大洋,再多点,娘也不会皱眉头。可给什么革命党,还是三太太欠的钱,让我来拿,这不行,这像拿走我的命,我不能给,一分钱不能给!”陶书远道:“娘,我答应苏永明了呀!”二太太道:“答应了也不给,不给!”陶书远道:“娘,我求您了!就算您给了我,算我花了这钱行不行?”二太太道:“不行!钱是什么?钱是命根子呀!”陶书远道:“娘,钱比儿子还重要吗?”二太太道:“书远,我说一句话你别伤心。儿子,有时候指不上呀,可钱,什么时候都能指得上!”陶书远道:“……娘,我明白了,钱,确实是您的命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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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