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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谎的村庄》 作者:凡一平

第5章 最后一颗子弹(5)

  “那时候是因为没有药,”卫生员说,“现在有一种药,不过……”

  “什么药?”

  着急的马一文打断道。宋逸琴也屏住不撒谎的村庄哭聆听。

  “西林油,”卫生员说,“国外的。”

  马一文一听,有些泄气,“中药没有么?草药成不成?“卫生员摇摇头,“不行,现在这种情况,只能是西林油,目西林油不可。”

  马一文头大了。山上没有西林油,天上更不会掉下西林油,这他很清楚。难道说老蒋或者小诸葛会神圣到从台湾派一架飞机把西林油空投给他吗?不可能的。要得到这种救命的药,只能下山去找。具体地说只能通过共产党才能搞到这种药,因为除了他现在占据并且已被封锁的这块弹丸之地,没有一块地是属于他控制的了。拿人跟共产党交换,马一文决定。他也只能这么决定,因为他的手里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和共产党讨价还价的东西,除了被关在山上的二十几个共产党人。他要用这些人跟共产党做交易,换取足以救他儿子性命的药品。他认为这并不很难,因为他已两次成功地用俘虔实际就是人质,交换到了他父亲所需要的烟土和儿子的绘画用具。

  “你!”

  马一文指着他的副师长现在是桂西反共救国军副司令的孙达华,“马上!去跟共军谈,他们给药,我们放人!”

  孙达华领命像忠实的猎狗紧急出动。他带着十名人质,这只是全部人质的一小半。他打算先把这一小半带上,放在最靠近山下的关隘上。只要共军答应,一拿到药,立即放人。就是先放人也行,放了这一小半,只要最后一颗子弹拿到药,病人脱险,再放余下的最后十几名人质。

  这是临行时马司令交代的条件,也是底线。重峦叠嶂的山像一架机器,尖硬繁杂的石块像无数的齿轮,蜿蜒崎岖的路像丈量不尽的链条,而活动在它们之上的一行人,就像是制造或输送出去的产品,而且大都非常贵重。

  这些宝贵财富的出行,就是为了换取或救治一个也同样宝贵的四岁半的生命。

  这个世道总是有太多的意外。共产党不答应拿人换药。也就是说对一个穷途末路、困兽犹斗的匪首,他已经没有谈条件的资格。马一文要么主动放人,欢迎;要么无条件投降,优待一共产党如是说。但是共产党答应救人,而且救人不讲条件。孙达华如实向马一文汇报。他指着跟他上山的两名新人,说:“这是共军派来救小文的两名医生。”

  马一文看着两名医生,冲动地上去握他们的手,但没握上。他的手太急了,最主要的是两名医生不愿碰他。但是他们却愿意碰他的儿子。

  这两名共产党的医生现在正在用手用心地和他的儿子接触量他儿子的血压,把他儿子的脉。然后把那救命的药剂,注入他儿子的身体里。三个时辰之后,他的儿子苏醒了,还叫了他的妻子一声“妈妈”。

  他的儿子得救了!熟悉、注意马一文的人又一次看到了他眼里的泪花,对旁人而言,能看见一个杀人如麻的人含泪是不容撒谎的村庄易的,就像铁树开花那么难得一见。当然感动流泪的不仅马一文一人,还有宋逸琴。

  她是跪着哭的,把两名接受感恩的医生弄得无地自容,借口透透气出了山洞。马一文令人做了一桌好饭菜,请两名医生进食。两名医生拒绝了,他们不需要报答。马一文便差他的副师长孙达华将他们送下山。警觉的人注意到,被送走的共产党人这次没蒙住眼睛。还有,那个还关押不少共产党人的山洞,岗哨也撤一夜无事。

  这一夜,马一文是怎么过的,谁也不知道,因为谁也不知道他躲去了哪里。弟弟马一武想找哥哥说说话,聊一聊,但是没找到。或许他也没有用心去找,因为在侄子淋雨导致肺炎这件事情上,他总感到有些心虚。真的找不到地方躲雨吗?他怕哥哥这么问他,虽然侄子的病已经没有危险了。在洞外徘徊到半夜的马一武走进洞里,蹑手蹑脚的,不想惊动宋逸琴和侄儿。他摸到自己的床,这张床曾睡着他的父母,但他们先后都死了。他们都是因为儿子死的,一个因为二儿子一封真假参半的书信突遭横祸,一个因为大儿子得意轻浮的封官求荣寻死。哥哥害了父亲,而我害了母亲!马一武这么想。他趴在床上,嘤噪哭了起来。宋逸琴来到马一武身旁,手里拎着马灯。软弱的光亮照出她清白的脸和小叔子抽搐的双肩!最后一颗子弹“你谁也没害。”

  宋逸琴说。马一武转过身,坐起来,看着宋逸琴。

  “难过的不是你。”

  宋逸琴说。马一武一愣。

  “我死了就不难过了。”

  宋逸琴又说。马一武不说话,因为他怔住了。

  “五年前我就死了。”

  马一武眨了眨眼,像是回过神来,但还来不及说话。

  “你就当我五年前就死了,是吗?”

  马一武:“没有!”

  “你为什么不要我?”

  “那天你为什么不跟我走?我们本可以一起逃走的。

  “你来是为了救你的哥哥。”

  “没有,不是!”

  “你能救你的哥哥。”

  “是的,还有你,小文。”

  “你救不了我,”宋逸琴说,她扭起马灯的灯罩,吹了吹,火苗在飘摇,“我也不要你救。”

  马一武:“跟我讲当年的事,好吗?”

  马灯忽然灭了。

  “逸琴,你听我讲,”马一武在黑暗中说,“我不想听当年的事到底是怎么了。

  我现在只想让你知道,逸琴……”

  他伸出手,想握住她再说,但是没有碰到。马一武的手横着伸动,像瞎子摸东西一样,但是仍然没有触摸到他想抓住的人。撒谎的村庄宋逸琴已经不在他身边了。马一武想变成一只猫。山洞外群声鼎沸,把天亮时才昏昏欲睡的马一武闹了起来。他看见哥哥马一文正在把怀抱里的孩子递给宋逸琴,然后扭头出了山洞。马一武随后也到了洞外,只见无数的匪兵纷纷扔下枪支,争先恐后地往山外的方向跑。他拦住一个跑过身边的匪兵问,他认识这是哥哥的卫兵。

  这个卫兵说:“回家。”

  马一武愣了。卫兵又说:“不打了就回家啰!”

  马一武说广不打了吗?是吗?”

  卫兵倒愣了:“你哥哥下的命令你不懂吗?”

  马一武点头说:“哦,是投降吗?”

  卫兵说:“是,可弟兄们都等不及了,趁早回家,只要不带枪,就不怕挨枪子。先回家再说。”

  马一武还想问什么,可卫兵不再理他,疾走几步后开跑,像兔子一样快。马一武将目光延长,在纷乱的人群中寻找他的哥哥马一文。他看见哥哥背对着他,在冬天的阳光里对他的副手孙达华吩咐着什么。他想走过去,跟哥哥要个说明。

  “叔叔!”

  侄子马小文在身后叫他。马一武转过身。侄子马小文笑吟吟的,抱着画夹。宋逸琴站在一旁,拎着包袱。马一武蹲下抱起侄子,说:“跟我去见你爸爸。”

  他抱着侄子转身,手往人群里一指。但是人群里却没有了马一文的影子。一队人从不远处的另一个山洞里走了出来,马一武自然能看出那是孙发团长和其他被关押的战友们,他们现在正被释放或即将获得自由。马一武高兴地抱最后一颗子弹着侄了向他们迎过去。但是这些被囚禁了十数天的解放军官兵们没有一个人对马一武报以热情,他们冷冷地对待他。有的人还想揍他,被孙发按住。

  “看这些天他哥哥把他养得细皮嫩肉的,经得起揍么?”

  孙发说,“把他揍扁了,还耗咱人民的药呢。”

  “孙团长……”

  马一武说,还想说什么,又止住,或许他明白现在还不是说什么的时候。孙发看了看马一武怀里的小孩,还摸了摸马小文的脸,说:这姓马的祖宗三代没有一个长得不像的,只是这小的大了别他妈的头上长角屁股有尾,狐狸鬼怪的。”

  “叔叔,什么是鬼怪呀?”

  马一武等孙发他们走开以后,说:“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马小文说:“和别人不一样是好还是坏呀?”

  “画画,和别人不一样就是好。”

  马小文说:“那我长大了要和别人不一样。”

  宋逸琴这时走到近前,她听到儿子的话,说:“小文从小就得和别人不一样。”

  她从马一武怀里接过孩子,放在地上,“小文从现在起得自己走,懂吗?”

  马小文点点头,像是懂了。冗长的人流落后地走着三个人,他们在坎坷的山路上边走边回头望。绵延起伏的山麓已像干涸的河床一般空虚和平静,但这三个人都希望并且相信山麓间还存在一个人,他们希望这个人跟在他们的后面。他们几乎是一步一回头,但这个人始终没有出现。撒谎的村庄一声干脆的枪响打破了山麓的寂静。一群白鸟从树林腾空乱飞,显示着枪响的出处,把三个人的心和目光揪去了那里。

  “爸爸!”

  马小文冲着鸟飞起的地方喊。宋逸琴、马一武噤若寒蝉。

  “是爸爸打枪!”

  马小文说。

  “你爸爸……”

  马一武不知该告诉侄子什么。

  “爸爸在打谁呀?”

  “打他自己。”

  宋逸琴说。

  “爸爸为什么要打自己?”

  “因为你爸爸……”

  马一武说,“他想告诉你他在什么地方。”

  四十一年过去了。人到中年的旅美画家马小文脑海里依然回荡着童年听到的那声枪响。趁着回祖籍桂林举办画展的时机,他重返大明山,那个启蒙他绘画和最后听到枪响的地方,祭奠父亲马一文的亡灵。他找到父亲的坟墓,并且给父亲跪下,因为父亲是因为他而结束与共产党军队的战争的。他后来知道,共产党军队为了救活他这个匪首的儿子,奉献出了仅有的一支西林油!并且,他们本来是决定某日向大明山发起总攻的,或许就是他奄奄一息的当天,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做了必胜的准备一大明山外集结着两个师的兵力,像打网一样已将国民党军队师残余圈在其中。但当共产党军队得知一个无辜的小孩需要救治的时候,他们暂停了进攻一父亲知道这一切,他的军队最终向共最后一颗子弹产党投降,因为共产党救活了他的儿子。那次差点要了他儿子性命的疾病成为他决定投降的关键因素。虽然他自己没有投降,把命输给了自己,但他的决定却挽救了更多人的生命和幸福。或许应该感谢那场风雨,是的,必须感谢。马小文又来到风雨前作画的地方,找到了那块巨石。从巨石上看那棵古树,它现在应该二百五十岁了。那场过了四十一年的风雨,它应该是最客观的证人。它看到了什么?马小文想像着风雨来临,然后跳下巨石,看着四周,蓦然发现有一个洞就在不到三十步远的地方!可为什么叔叔说没有地方躲雨呢?他是存心要让我淋出病来!

  马小文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我淋出病来以后父亲就只能用关押的共产党人去换药么?叔叔在使用计谋迫使父亲放人和投降,而不惜以我为法宝。对,只能是这种解释,因为叔叔知道,父亲爱我。马小文想到这里,长存在心里几十年的悬疑终于破解。他跑到那个洞里,幻想着四十一年前如果他躲在这里,不被雨淋,也就不会有那场病,那么他的命运又会怎样呢?命若琴弦哪!马小文感叹道,并不禁感念起三十年前就成为他继父的叔叔马一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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