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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谎的村庄》 作者:凡一平

第17章 红草莓(2)

  黄建下意识想去握那只手,但那只手往上拍在了他的肩上:跟我走。车上,联系人叼着烟,说给我点上。

  黄建正在呆呆地看着窗外,听到联系人的声音,傍了一下,才转过来点烟。联系人看看他,说快满二十了吧?黄建听了这句活,低着头,说这次是什么事?毒品联系人简单的两个字让黄建心里一紧,他知道他迟早会碰这个东西,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黄建在北京一个机关大杂院的单人平房里呆了四天,毎天研究他将要去接触的对象: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又过了一天,联系人给他拿来了新的身份,他这回的名字叫李宏大。他带着新的身份出发了,一个人从北京来到了杭州。他在鱼市里找到了那个开金鱼店的老头。老头足足让他卖了一个月的鱼,但没有一条是肚里藏着货的。

  黄建每天盯着那些游来游去的金鱼,快要发疯了,这比在训练班的时候教官给他一耳光还要难受,他宁愿每天挨两个耳光。

  黄建知道老头时刻观察着他,但是他得熬下去。他终于熬到了老头相信他的这一天。老头开始带他去进货,在一个金鱼批发铺里,他见到了供货的上红草莓家,一个干巴巴的嘴里缺了一颗牙的三十多岁的男人,他叫阿光。

  黄建知道,阿光并不是大人物。但不管怎么说,黄建终于有机会参与了他们的小桩买卖。他相信顺着阿光,会摸到更大的龟。

  黄建没想到与阿光一块去做的第一单交易,就撞了线。当时黄建正在把藏有货的鱼清点给对方,对方一个家伙随便捞了一条鱼,划开肚子,戳开鱼肚里的塑料包,蘸了里面的白粉尝了尝,很满意。阿光正在数钱。几个便衣突然就冲了过来,紧接着又冲出来更多的穿制服的轚察。阿光把钱一扔就跑。现场一片混乱。惊惑的黄建也扔下金鱼,拔腿就跑。

  黄建气喘吁吁地狂奔,直到跑过一个街区,才平缓下来。他在公用电话亭给联系人打电话:揸线了。联系人说是当地轚方的一个行动,没跟我们通气。你安全吗?黄建说,我还好。联系人说你继续按计划做,少跟我联系。在一个很烂的平房里,黄建跟阿光碰了头。阿光拍着黄建的肩,说没事,那是单小生意,就算,只折了两兄弟。老大要请你喝酒,给你压压惊。废弃的仓库里,黄建被吊了起来。老大拿着一个棒球棍过来,看着他,说这单生意就你们三五个人知道,你本事大,你跑回来,给兄弟们解释清楚。

  黄建说我没有告密,老大,我相信你会搞清楚的。老大用棒球棍指着他,说我先把你搞清楚。然后猛地两棒打断了黄建的左手和右手。

  黄建当场昏了过去。老大歪了歪脑袋,两个喽罗过来,放下黄建,给他注射毒品。

  黄建第二天就上瘾了。没有毒品的时候,黄建很痛撒谎的村庄苦。阿光每次给黄建注射毒品之前,都逼问黄建是不是卧底。

  黄建总是摇头。在最困难的时候,黄建就把那个扣子拿出来,紧紧地攥在手里。他想他一定要活着去见叶叶。

  这天,阿光带着几个人撞开黄建住的小烂房。

  黄建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阿光使了使眼色,几个人一下子把其中一个人摁倒在地,用胶条把嘴封住。那个人是很不显眼的一个小人物,与黄建没什么接触。

  黄建只回想起有一次二人喝酒,那人倒还算豪爽,和黄建也还说得来。因为那人并不重要,黄建也没在他身上傲太多工作。阿光对黄建说,我们已经查出来了,他就是条子的卧底。老大进来了,阿光看了看老大的眼神,抽出一把刀递给黄建。几个人把那个人揪到黄建面前,把喉管亮出来。老大对黄建说,割了他。

  黄建和那个人四目相对,那个人眼神镇定。

  黄建颜颤巍巍拿着刀,架在那个人的脖子上。

  黄建的手在抖。那人突然疯狂起来,瞪着黄建怒吼道动手啊,老子就是饕察,孬种,快动手。

  黄建突然抽搐起来,满头大汗。他瘫在地上,剧烈抓狂,上气接不了下气。阿光看看黄建说,他妈的,瘾犯了。

  黄建渐渐坚持不住,极度难受地要把刀往自己的脖子划,阿光一把夺过刀。

  黄建在地上不停地打滚。老大抓过阿光手里的刀子,把那个人的脖子一划,只听噗的一声,血溅了黄建一睑。那人倒在地上,睑对着黄建!红草萄他眼睛直直地看着黄建,好像有话要说,让人猜不出他是否知道黄建的身份。老大让人把死人弄出去埋。阿光带几个人用麻袋把那个人装起来,抬了出去。小烂房里剩下老大和一个马崽。马崽给黄建吸毒。老大拍了拍黄建,说委屈你了,等你伤好后,跟我做大的。老大没有食言,黄建伤一好,就让黄建跟着他,去办一单大生意。那天白天,老大带黄建和阿光去桑拿,因为晚上要做大买卖,要洗洗晦气。蒸洗完后,几个人都在休息厅里按脚,只有黄建没有按,他很焦急,想着如何向联系人报信。但是,老大不让手下的人离开他的视线。

  黄建呆呆地望着休息厅的客人和服务员,心里暗暗着急。阿光把果盘里的西瓜都吃光了,还喝了很多的啤酒。

  黄建什么也没吃。他突然想起什么,叫了一个女服务员过来。他要按脚。阿光和老大看见黄建在女服务员身上摸来摸去,还打情骂俏地说着情话,都笑了。

  黄建从女服务员的胸口摸下了圆珠笔,在一个别人看不到的角度,用笔在女服务员的手臂上写字。开始女服务员还咯咯地笑,不让黄建写,后来黄建给她说了几句悄悄话,她就不笑了,而是温顺地任黄建在她身上写字。

  黄建和女服务员在很短的时间就把关系搞得情意绵绵。

  黄建告诉女服务员,他要给她很多小费。当然女服务员起初并不相信,因为说这样的话的客人大都是开玩笑。直到黄建在她身上写了一个号码,让她马上去撒谎的村庄打电话,说对方就会给她一笔钱的时候,女服务员才动了心。

  这笔钱是她做一个按摩钟点的十倍。

  这对女服务员十分诱惑,不过她仍然不相信,问黄建为什么他自己不直接给她钱。

  黄建说,因为他喜欢她,想给她多一些小费,但他身上没带这么多钱。女服务员说你可以跟你一起来的朋友借啊。

  黄建说他们会笑话我的,我不能找他们借钱。女服务员终于决定去打这个电话。但是,黄建说,你得告诉对方我是谁。女服务员就说,你是谁啊?黄建说,你告诉对方我住的地方就行了。女服务员问,那你住什么地方呢?河滨路号,你让对方马上付钱,黄建说。女服务员吃吃地笑着。

  黄建说,你别笑,你要是打这个电话,你就能很快拿到那笔钱。

  黄建想,她一定会打这个电话。因为,打一个电话太容易了,而且一分钱不用花,就算没有这回事情,女服务员也没什么吃亏的。女服务员当然去打了这个电话。而且是在按完黄建的脚后立刻去打的。

  这一切都在黄建的预料之中。晚上,黄建跟着老大他们到了一处废弃的仓库里。

  这个仓库的地址就是河滨路号。

  黄建四处看,老大注意到,问看什么?黄建说光哥呢?老大说在外面拉他妈的肚子。两拨人正在验货、数钱。阿光还没来,黄建预感阿光会漏网。此时阿光正蹲在仓库外面,痛苦地拉稀。他突然发现仓库四周冒出很多人影,悄悄地逼近仓库。阿光吓得顾不得拉稀,赶紧匍匐在草地里往后退。红草萄突然喇叭声响起,探照灯刷地亮了,所有埋伏的警察都冲进了仓库。仓库枪声大作。仓库里,在子弹横飞中,黄建赶紧跃在地上。毒畈们除了阿光,被一网打尽,黄建也再次被铐上了囚车。

  黄建在拘留所里关了一夜,第二天才被联系人安排放出来。联系人在车里等着他,看见睑色蜡黄的黄建,递了一支烟给他。

  黄建不由分说拿过来点上,猛吸几口。

  黄建吸完了半支烟,才说,我染上毒了。联系人看看他,说,公伤。

  黄建说,我要回上海。联系人把车发动起来,说我会去上海看你,好好养伤。联系人说的养伤,就是戒毒。

  黄建回到上海,直接去了戒毒所。他拒绝了美沙酮、杜冷丁等替代性的药物疗法,靠自己的意志和毅力硬扛着,去戒掉对毒品的依赖,为的是用最短的时间把毒瘾戒掉,早口出去见到叶叶。他已经三个月零十天没有见到叶叶了。他用了二十八天就把毒瘾戒掉了。在这二十八天里,他真正尝到了生不如死的地狱般的痛苦,尤其是头几天,黄建就像被放进了沸腾油锅里的活狗那般煎熬和挣扎,但他还是挺住了。医生护士们看着他这样硬熬,都摇头。在他最痛苦的时候,他差点把攥在手里的那颗红草莓纽扣塞进眼睛里去,但在那痛苦的顶点上,撒谎的村庄尚存一丝的清醒使他没有陷入绝望,因为那一丝清醒的脑海里面,装的是叶叶。

  叶叶让他拽住了希望的光。

  黄建是早晨从戒毒所出来的,正好遇到了联系人。联系人本来是来看黄建的,还带着很多的补品,没想到黄建这么快就出来了。联系人看着手里的补品说,看来我得自己吃这些东西了。

  黄建还是把补品接了过来,说这是我应该享受的。联系人走的时候,照例告诉黄建好好休养,等他消息。

  黄建直接就去了公共汽车站,他就像站牌一样钉在那,一直从上午等到下午,过了下班的时间,还是没有等到叶叶。直到听到旁人无意地说到今天是星期天,黄建才恍然大悟。他把补品当场送给了那个提到星期天的人,就走了。

  黄建以为回到小区,就可以等到叶叶。但是直到天黑,叶叶也没有在小区出现。星期一一早,黄建没有见到叶叶。下班的时候,黄建仍然没有见到叶叶。五天过去了,十天过去,还是没有见到叶叶。从重庆总部回到上海的叶叶没有想到,她早已忘、得一干二净的黄建会在春末的这天下午,突然出现在眼前。

  她是在小区超市买东西付完款后看见黄建的。

  黄建看着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回来了。

  叶叶诧异地说你是谁呀?我是黄建。

  叶叶想起来他就是那个帮她捡纽扣的人,点点头,并没有说话。

  我们是一个小区的。

  叶叶愣了一下,简单地说是吗。

  她柃着东西,往红草萄外走。

  黄建跟上叶叶,说这四个月零十八天,你还好吧?叶叶看都不看黄建,说你不在的这四个月,世界没什么变化。

  我是说你。

  黄建平和地说。

  叶叶这才看了黄建一眼,又想起曾被她煮在火锅里的那束玫瑰,一定是眼前这个人送的,不由露出一丝。

  我可以请你吃饭吗?叶叶不吭声,慢慢地往前走。到了小区楼前,叶叶回头看了看落在后面的黄建,说你有熟悉的餐馆吗?黄建一听,激动起来,边快步过来边说有,有!叶叶跟着黄建到了一家她平时都望而却步的高级餐馆。

  黄建告诉叶叶其实他也是第一次来这家餐馆。

  叶叶笑了笑。

  黄建让叶叶点菜。

  叶叶只点一份蛋炒饭。

  她看着黄建奇怪的眼神,说我只有半个小时。

  黄建很迷惑。

  叶叶说今天周末,我很忙。

  黄建很失落,但是没说什么,也点了一份炒饭。

  叶叶看着黄建,问,你干嘛追我?黄建说,你干嘛恨上海人?很简单,我初恋男朋友就是重庆的上海人。

  这么说你离开重庆之后,就跟他分手了。那你也没有机会。现在不是又跟上海人坐在一起了吗?这是出于礼貌,上海弟弟。你比我小。

  叶叶说,你还没谈过恋爱吧?撒谎的村庄黄建不置可否。

  叶叶说所以我比你成熟。

  黄建说比我多谈一次而已。

  叶叶看表,说我得走了。

  黄建看着没吃多少的蛋炒饭,起身,说我送你。

  叶叶看着执意要送的黄建,答应了。两人在路上走着。

  黄建很紧张,他想叶叶一定是去跟一个男性的朋友约会。而叶叶也想黄建在猜测她肯定是去跟异性朋友约会的,不禁窃笑。在一栋大楼前,叶叶说我到了。

  黄建四处看看,并没有看见任何一个像是要跟叶叶约会的人。

  叶叶看着黄建这副神情,笑了。

  她转身走进了大楼里。

  黄建疑惑地看着叶叶走进灯火通明的房子里,不禁好奇地走到窗户跟前去看。

  这是一间教室,里面坐着很多年龄不一的男女,一个外国老师在黑板上写着英语句子。

  叶叶显然是迟到了,她迅速地找到一个空位坐下,拿出包里的书本。

  黄建看着专注听课的叶叶,想想刚才自己对叶叶的猜度,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一股幸福感洋溢在脸上叶叶显然感觉到了什么,她一扭头,看见了窗户外黄建的脑袋,对黄建做了个鬼睑,仿佛在嗔怪他让她迟到了。

  黄建对她挥了挥手,跑开。

  黄建在街上一路狂奔,许久以来他都没有这样兴奋地放纵过了。他觉得前面所受的痛苦和折磨在此刻都得到了释放。

  黄建没有想到,他在路上奔跑的时候,有一辆别克红草萄车在一直跟着他。当他终于跑不动,停下来大口喘气的时候,那辆别克车停在了他的身边。一个声音从车里传出来:上车吧。

  黄建怔了一下,扭过头去,看见了在车上坐着的联系人。

  黄建顿时呆若木鸡。他立刻想到不知又是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叶叶了。

  黄建坐上车,车马上就开动了。联系人看着他神情低落的样子,说,我够意思了,还让你和女孩把饭吃完。

  黄建沉默片刻,说我连她电话都不知道。

  这就对了。联系人说。某部一个幽闭的小会议室里,联系人独自给黄建放着幻灯。屏幕:出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和一个十六岁的女孩。联系人对黄建说这是父女俩,你的工作对象。

  这个父亲正在给他的女儿找家教,而你就要去应聘这个家教。他们很祧剔,你不要让他们看不上你。你的目的是找到这个男人的保险柜,然后是找到保险柜的密码,然后是找到保险柜里的账本,然后是记录账本里的内容。说明之后联系人再给黄建一叠资料,说拿去仔细研究。他看着黄建皱着眉头的样子,又说,还有,我会找人给你补补可能用到的大学课程,因为你的新身份是个大学生。

  黄建看着联系人,略有点吃惊。联系人说你撒谎的村庄补习的这段时间,那边如果有可能应聘成功的家教,我都会安排给挡掉。还是北京那个大杂院,还是那间平房,黄建在屋里认真地研究资料,看大学的教材课本,恶补数学,因为这是黄建最差的一门。晚上,黄建坐在床沿,看着叶叶掉的那颗纽扣发呆。他想自己什么都没跟叶叶说就消失了,不知道她会黄建想得对,此刻叶叶正在教室里,看着黄建曾经探头张望的那扇窗户。补习外语的其他人都走光了,锁门的大妈提醒叶叶要关门了,叶叶才回过神来,起身离去。一连几天,叶叶丘课的时候,都有点心神不定,她老是下意识地望望那扇窗户,但是黄建没有出现。

  她开始觉得这个人乖戾并且难以捉摸。一个星期后,黄建既不在小区出现,也不在公交车上出现,更没在教室外面出现,叶叶就想也许这个家伙真的是个神经病。

  她心灰意冷,对这个人不再期待什么。十五天以后,黄建通过了文化测试,黄建想这仍然是他超强的记忆力起了作用。在那个小会议室,联系人就工作对象向黄建提问,黄建对答如流。联系人很满意,随即给他宣布纪律:第一,保密;第二,只能牺牲自己,不能牺牲别人;第三,四天以后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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