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糖里有毒 (1)

　　第二天，我早早我就被红叶子树上唧唧喳喳的鸟叫声吵醒了，想着没准哪只鸟儿没站稳会掉下树来，我套上衣服就往外跑。在堂屋门口，我碰到蹲在那里刷牙的堂哥，不想擦着他的身子走过去，我便靠在门上耐心地等。堂哥刷牙真慢，就像用刷子在刷一件衣裳，好半天他才转过身来。猛一抬头看到靠在堂屋门上的我，堂哥很惊讶，就问我：“你起床那么早啊？”想起昨天晚上他那副恶狠狠的样子，我没有理他，一抬脚跨出堂屋门便向红叶子树跑去。这时，太阳还没有出来，红叶子树上鸟鸣声一片，但看不见一只鸟儿。我捡起个土块使劲向树上扔去，大大地吼了一声，鸟儿不叫了，轰一下全飞起来，满天都是。看着远去的鸟儿，我很失望，栗山岭的鸟儿和昆明的鸟儿一样，它们不会自己掉到地上，只有用弹弓才能把它们从天上打下来。回去后，妹妹也起床了，吃过早点我就约她到红叶子树下玩。短短一天的工夫，我和妹妹竟成了好朋友，在昆明她可是我最恨的人了。妹妹爱告状，我经常因为她的叛变挨打，慢慢地我不叫她妹妹叫她告嘴婆了。

　　有一次，老师叫我们用“敌人”造句，我一下就想起了妹妹，二话不说闷头写道：“我的敌人是妹妹！”老师为此点名批评了我，要我承认错误。想着两天前妹妹告状我挨打的事，想着她一贯的可恶，我大声地说：“如果我是解放军，我一定用手榴弹把这个狗叛徒炸到天上去！”见我如此的杀气腾腾，老师当天晚上就来家访了，结果我又被妈妈狠狠地揍了一顿。来到栗山岭后，山里人的话我听不懂，又没有小朋友跟我玩，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只得和妹妹成为朋友，突然间我发现妹妹没有过去坏了。来到红叶子树下，我们开始玩小家家。我做饭，妹妹找碗找筷，也就是些瓦块树枝之类的东西。饭我们用土来充当，菜的花样就多了，栗山岭上长满了野花和各种蔬菜，我们想用什么当菜就去摘什么。正玩得开心，忽然有人在我背上轻轻地拍了一下，扭头一看是个小老头，我赶快站起身来靠到红叶子树上。眼前的小老头，瘦瘦小小，头发花白，鼻子嘴巴都尖溜溜的。他宽宽大大的裤脚高高地吊在膝盖上，露出两根细细黑黑的腿，没穿袜子的两只脚塞在一对空荡荡的黑布鞋里。

　　见我在打量他，小老头嘿嘿地笑了，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糖递到我面前说：“你拿去呷。”瞟了一眼他手里的糖，又看看他，我小声地问妹妹：“你说这人像不像只大公鸡？”妹妹笑着问：“他怎么会是大公鸡呢？”我说：“你看他的嘴巴，尖尖的不是只大公鸡是什么？”妹妹边笑边往家里跑，我也跟着她跑回去，没想到大公鸡竟跟着我们回到家里。他手里依旧拿着那把糖，笑吟吟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看，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妈妈闻声从家里走了出来，一眼见到大公鸡，她亲热地迎上去，并叫了他一声爸爸。大公鸡看了妈妈一眼，指着我叽叽咕咕地说。妈妈听了一个劲地笑，大公鸡趁机把糖塞到我手里，又掏了一把给妹妹。捏着大公鸡给的糖，我小声地对妈妈说：“刚才他在红叶子树下就给我了，但我没有要，我怕他的糖里有毒。”妈妈敲了一下我的头说：“你胡说什么呀，他是你爷爷，还不赶快叫声爷爷！”一听这话，我就想起牛栏屋上的黑漆大棺材，头皮都麻了，我一个转身就藏到了妈妈背后。妈妈伸手来拉我，但我紧紧抓住了她后背的衣服，拉来拉去拉不动，妈妈只得停下手跟爷爷说话。

　　妈妈告诉爷爷，我是家里的老四，上二年级，像个男孩一样调皮，最让人操心了。爷爷嘿嘿地笑着，叽叽咕咕地说了一串话，妈妈转身拉住我的手说：“快来给爷爷看看。”使劲挣脱妈妈的手，我转身冲进家里，任妈妈怎么叫都不出去。一会儿，妈妈板着脸走进家来，伸手就给了我一下，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狗东西！怎么连爷爷都不肯叫一声呢？”我紧张地对妈妈说：“我怕被他抓住了。”妈妈高声地说：“他抓住你怕什么？”看了妈妈一眼，我没有再说下去，是不敢说，我怕爷爷是鬼这样的话能随便乱说吗？在家待了一阵，我探了个头出去，堂屋里空空荡荡，我听到伯伯和爷爷说话的声音。走到堂屋门口，我停住了脚步，好奇地走到伯娘家门口，把脸贴在门边往里张望，见爷爷和伯伯坐在桌前，桌上放着一个冒气的大土盆和两个碗两双筷。空气中有中药的味道，像妈妈在昆明用肉煮补药的那种味道。妈妈说过，小孩子不能吃补药，要长大以后才能吃，一不小心吃了会七窍流血活活补死的。伯伯和爷爷在忙着抽烟，他们你一口我一口地抽，把家里抽得烟雾腾腾的，然后在烟雾中拖长声音说话。

　　他们说话很慢，就像一股气憋在肚子里，疼疼地说不出话那样，而且每说完一句话都要“啦”一下。我试着像他们那样小声地说了几句话，很别扭，如果在昆明你啦来啦去地说话，别人肯定会叫你神经病。烟抽完了，爷爷和伯伯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然后开始吃东西。爷爷到盆里捞起个大骨头，伯伯跟着捞了一个，他们先用舌头舔去骨头上的汤，接着咬去骨头上的肉，最后咝啦咝啦地去吸骨头里的骨髓。吃完一个，他们又到盆里捞一个，只一会儿，桌子上便堆满了啃过的骨头。俩人打着饱嗝，各自打了一碗汤凉着，然后开始卷烟。伯娘从里屋走出来收拾桌子，她把那些吃过的骨头用筷子扒进土盆里，然后抹桌子。一会儿，伯娘端着小土盆走了出来，我瞟了一眼，见爷爷他们吃过的骨头泡在半盆黑黑的油汤里。东西还没吃完，伯娘为什么要去倒了？我好奇地跟了过去，见伯娘把盆里的东西哗啦倒进土锅，顺手加了几勺水，然后蹲到炉子面前添柴。伯娘抬起头来看到站在门口的我，她笑着问着什么，我扭头就跑。一口气冲到红叶子树面前，我蹲下去就吐了。

　　妹妹奇怪地问：“你怎么又晕车了？”好不容易忍住恶心，我对妹妹说：“以后千万不能吃伯娘煮的骨头，他们吃过一遍以后才拿出来给别人吃，很恶心。”妹妹点点头，说：“要吃我们只能吃骨头上有肉的那种。”真没想到妹妹会这么想，我说：“他们把吃过和没吃过的混在一起，所有的骨头都有他们的口水了，怎么还能吃呢？只要有骨头的肉都不能吃了。”眼前又浮现出爷爷伯伯舔骨头啃骨头的样子，我忍不住呕了一下，赶快剥了颗糖塞进嘴里，这才压住再次涌上来的恶心。吃着吃着，我忽然记起了糖的来由，想着牛栏屋上的黑漆大棺材，我赶快把糖吐出来抓了片红叶把它盖住，又连着吐了几口口水。妹妹很傻，一点也不知道棺材的事，嘴里的糖吃得吧嗒吧嗒地响。我想试试妹妹，看她害不害怕，便拐拐她说：“喂，我俩到牛栏屋上玩躲猫猫去怎么样？”妹妹摇着头说：“妈妈肯定不准我们爬上去玩。”我说：“昨天我就上去了，凉快得不得了，躺在上面的木板上一滴汗都不会淌。”妹妹瞪大眼睛问：“当真？”我拉上妹妹的手就往牛栏屋跑。

　　跑进家，我站在小门口，笑嘻嘻地对妹妹说：“你赶快掀开后面那床席子躲进去，我去叫哥哥上来找你，保证他找不到！”妹妹应了一声，转身去掀席子。她定住了，呆呆地站在那里，紧跟着头往后一仰，嘭的一声倒在木板上。妹妹在哭，但她有气死病，得几分钟后才哭得出声来，我撒腿就跑。一会儿，妹妹的哭声就响彻了整个栗山岭。我害怕了，想躲起来，但躲到哪里去？山里我不敢去，躲到家里是自投罗网，看来唯一可以藏身的地方就只有红叶子树背后了。妈妈毫不费劲就抓到我，她连提带拉地把我弄回家去，抽出棍子就打，说小小年纪就想着做缺德事，长大后岂不是要上天了吗？整整一个下午，我看都不看妹妹一眼，想着她告状的事我又恨她了，如果有颗手榴弹，我现在就把她炸到天上去！吃晚饭的时候，我独自一人坐到红叶子树下，没想到妹妹跟了过来，并挤着我坐到一边的根上。重重地拐了她一下，我恨恨地骂道：“告嘴婆！你脸皮厚厚地跟着我来干什么？”妹妹说：“我发现了五朵向日葵。”一听这话，我立马就忘记了生气事，问她：“在哪里？”妹妹指了一下，说：“不远，就在前面那个小山沟里。

　　”跟着妹妹去到那里，真有五朵向日葵呢！把碗放到一边，我拉下最大的一朵，抠了颗瓜子放到嘴里，瓜子心是软的。把向日葵放开，我对妹妹说：“瓜子没有熟，得让它们再长长。”妹妹点点头。围着向日葵看了一阵，我说：“向日葵是我们发现的，以后就是我们的东西了，有空我俩得来守着，小心被别人偷走了。而且，我们还得给它们浇水施肥，厂大门口那些农民就是这样做的，只有这样它们才长得大。”妹妹有些紧张地说：“这些向日葵会不会是别人种的？”我说：“可能吗？真要是人种的怎么会孤零零地长在这里？你见过哪个农民种菜只种五棵的？厂大门口的菜都是一片一片的，你忘了吗？”“可是，”妹妹说，“如果是野生的，种子是从哪里来的？不可能向日葵自己从地下长出来吧？”我问妹妹：“还记得公路管理局瓦房上那棵包谷吗？按你的说法，该是人把它种上去的了？”妹妹愣愣地看着我，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瓦房上不能站人，这事爸爸对我们说过，爸爸说人一站上去就会掉到别人家里去，结果自己摔不死也会吓死房子里的人，很可怕。我得意地摇晃着头说：“告诉你吧，那是鸟儿播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