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听懂鸟语 (1)

　　在一蓬望不到边的大灌木丛边，卿汉禾站住了，说里面笋子最多最肥，他问我是在外面等还是跟着他一起进去？根本没有多想，我说：“一起进去！”卿汉禾带着我绕到一边，在密密麻麻的枝藤下，有一个可以让人钻进去的洞，洞口没有杂草光溜溜的，一看就知道经常有人从这里出入。卿汉禾二话不说一头就钻进去，我慌忙弯下腰跟着他进去。灌木丛里光线很暗，怕被小刺划到脸，我把手放在地上慢慢地往里爬。黑暗中传来嚓嚓的响声，卿汉禾退回到我身边，往我手里塞了一把东西说：“这笋子好肥？看来今日还没有人来过咧。”借着身后稀微的亮光，我看到手里像笔一样挺直的笋子，绿茸茸的，笋尖上还长着几片像芽一样的小叶子。卿汉禾在前面欢呼起来，说有一大片，叫我赶快过去扯，可我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到他在哪里。静静的灌木丛中只听得见扯笋子的嚓嚓声，声音开始很清晰，慢慢就远去了。我想叫卿汉禾回来但又不敢，生怕一叫把狼引过来了。凝神听了听发出响声的方向，我知道了卿汉禾就在左前方，于是心一横闷头便往那里钻去，可惜没爬几步头发就被刺钩住了。退回来，把刺拿开又继续往里钻，头发又被钩住了。

　　一着急，我开始出汗，而且头上到处都在痒了，就像有千万只小虫咬那样，头皮还热烘烘的疼极了。眼泪滚落下来，扑簌簌掉到我的手背上，我伤心地哭着，低声地骂道：“丑八怪，你不是说不跑到我前面的吗？”就这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扭头一看，竟是条拇指粗的小蛇在我身边扭来扭去。疯了似的怪叫一声，我不顾死活地往外撞去，一头蹦到外面又哭又跳的。卿汉禾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他一把拉住我问：“出么子事啦？”我依旧在跳，嘴里结结巴巴地说：“蛇……蛇……蛇咬我的腿了。”卿汉禾的脸变得煞白，他扔掉竹篮，一把将我推到地上拉开我的裤子，小眼睛慌乱地在我腿上看来看去，结果蛇并没有咬我。春伢问：“那条蛇有多大？”我哭着比画了一下给他看，不料卿汉禾一下子站起来，厉声地问我：“蛇有多粗？”他的声音大得吓人，口水四溅，两只大耳朵红红的。我被卿汉禾前所未有的凶悍镇住了，止住哭声，比了个动作告诉他蛇有多粗。他拉住我比试的那个圈，口中念念有词，用另一只手在那个圈上用力地砍了三下。接着，他板着脸问我蛇有多长？我赶快比了一下，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

　　放开我的手，卿汉禾长长地吐了口气，然后扯起衣袖抹掉头上冒出来的汗。我的眼泪又滚落出来，抽抽泣泣地哭了几声，我小声地说：“我要回家去。”卿汉禾提起竹篮，二话不说拉上我就走，他好像是害怕什么。终于，我们来到山脚下，黄泥堡的土屋顶上飘起了炊烟，汪汪的狗叫声不时地传来，我腿一软就瘫坐到草地上。心里一放松，到处都是疼的，低头一看手划破了几个口子，衣服也挂破了，脸上看不到但火辣辣地疼极了。卿汉禾紧挨着我坐下，他看了一眼我划破的手问：“痛啦？回去用点湿湿的香灰糊上就好了。”山里人手划破了就扯个蜘蛛网或抓把香灰按上去，说能消炎止血，妹妹居然相信了他们的话。有一天，妹妹削红薯把手指头划开一个大口子，便爬上牛栏屋去找蜘蛛网，结果手指头上绕了三张蜘蛛网血都止不住。没有办法，她只得下来用水洗，结果一盆水洗红了手指头还在往外冒血。妈妈从地里回来看到一盆的血，吓得抓起妹妹的手用根线捆起来，然后抱上她往卫生所跑。去到那里，医生在妹妹的手指头上缝了三针，又往她屁股上打了一针，说蜘蛛网不卫生怕引起手指头发炎。

　　想到这些，我没好气地说：“我会相信你的鬼话把香灰糊到伤口上吗？你分明想叫医生给我打针！还有，来的时候你说过不会跑到我的前面的。你说说看，刚才蛇来的时候你是在我前面还是在我后面？”卿汉禾说：“我听到你喊就忙着出来了。”我扯大嗓门说：“那是因为我说蛇，如果我说狼来了怕你俩早就蹿到栗山岭了。”卿汉禾小声地争辩道：“我不会扔下你一个人跑的，你把我当做么子人了？”我说：“还犟嘴呢！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你肯定知道刺会挂住我的头发，想碰到狼让它吃着我你自己好跑回去。”卿汉禾说：“我会让狼去吃你啦？里面笋子最多最肥我经常去扯，从没被刺挂过头发，也没想到刺会挂住你的头发。早知这样今日我们就不到这里了，横竖山里到处都能扯到笋子。”说着，卿汉禾抓过我的竹篮，把他的篮子拉到面前，挑最粗最大的笋子放进我的篮子里。看他这样，我的气顿时消去大半，觉得卿汉禾真好，可想着他跑到我前面的事又觉得他不好。不愿去想那么多了，往远处看了一眼，心里很快乐，我一点都不想生气了。

　　坐了一阵，我想起卿汉禾刚才神神秘秘的样子，便问他：“你在山里拉着我的手砍几下是什么意思？”卿汉禾很认真地说：“在山里见到蛇千万不能比它多粗多长，一不小心比了，蛇会生气的，你就是回到屋里它都会寻到你把你咬死，村里过去就有人被蛇寻到屋里活活咬死的事。老人说，如果不小心比了赶快砍三下，这样就能把蛇砍死。”我扁扁嘴说：“吹牛！你现在砍我家的猪三刀试试看？一回去我就知道你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了。”卿汉禾板下脸说：“你又在说浑话了，这话不能说的你知道啦？”我摇头晃脑地说：“不是不能说是你做不到吧？有本事试给我看看呀？”卿汉禾不再说话，看都不看我了。眼前仍然是刚才的情景，我拐了一下他又问：“还有，你砍着的时候嘴里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怎么我看着像伯娘跟菩萨说话一样，我在旁边一句话也听不清楚。”卿汉禾红着脸说：“我对蛇说你是第一次进山不懂规矩，如果它要想咬就来咬我。”我不相信地问：“你真是这样说的？”卿汉禾很认真地点点头。

　　我开心地笑了起来，真没想到卿汉禾有那么傻，蛇可能听懂人说话吗？这样想着我问他：“你能听懂小鸟说话吗？”卿汉禾摇摇头。我哼了一声说：“所以呀，蛇也不可能听懂你说话，除非那条蛇是仙人变的。”卿汉禾说：“老人都说蛇能听懂人说话咧。”我说：“蛇真要听得懂人说话那打仗派些蛇去就是了，敌人一见到蛇肯定掉头就跑，到时候不费一枪一弹就能消灭他们。”我这样一说卿汉禾就说不出话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老在说蛇的事很吓人，我生怕说着说着哪里又钻出条蛇来，便站起身来说要回去了。卿汉禾和春伢提起篮子一声不响地跟着我往家走去。我们绕道从学校门口经过，穿过黄泥堡，走到井边的时候，我忽然听到卿汉禾在后面嘻嘻地笑，接着我听到他说：“你们忘了这个世界吗？”真恶心，他怎么老是喜欢说疯子的话呢？我转身想骂他声疯子，谁知头没转过去小辫子被人从后面抓住了。身后传来了嘻嘻的笑声，声音不是卿汉禾的。我费劲地转过身去，发现是江边碰到的那个男人抓住了我的小辫，也就是卿汉禾说的宫家宝抓住了我的小辫。

　　他笑嘻嘻地歪着头，问：“这是谁家的妹子？”卿汉禾冲了过来，他推了一下宫家宝骂道：“娘卖×咯你放开她！”宫家宝根本不听卿汉禾的话，还是那么笑吟吟地看着我说：“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他的脸离我是那么近，想着他是疯子我拼命往后退，可辫子攥在他的手里，一退就被他拉了回来。拉来扯去又疼又怕，我的眼泪滚落下来，卿汉禾抓起块石头就打在宫家宝头上。血顺着宫家宝的头流淌下来，他伸手抹了一把看看，抓住辫子的手松开了，人呆呆的就像傻了一样。眨眼的工夫，黄泥堡的人便围了过来，有几个人把宫家宝扶去卫生所包扎，剩下的指着卿汉禾骂，说宫家宝是疯子已经很可怜了，为什么还要打他？卿汉禾就说他拉着我的辫子把我弄哭了，叫他松手他不松手才打的。黄泥堡的人不依不饶，硬是跟着我们来到栗山岭。二公公出来了，他一言不发地听黄泥堡的人说，又一言不发地跟着那些人下山去，后来听说他付了宫家宝的医药费。回来后，二公公扯过棍子就打卿汉禾，骂他是土匪。妈妈赶快跑过去拉，还塞钱给二公公，可二公公说什么都不要，最后索性把门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