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喜欢的故事 (2)

　　”卿汉禾问：“你就那么喜欢听故事？”我点点头说：“我最喜欢听故事了。在昆明我天天都听故事，白天在院子里听外人讲，晚上在家里听姐姐她们讲，就是做梦梦到的都是故事。每天放学回去，只要有人答应给我讲故事我就帮她做事，我会拖地、洗菜、提水。有一次，一个姐姐叫我帮她抬蜂窝煤，我拿了块小木板就跟着她去抬了。我在家能抬一个蜂窝煤，但那天我帮她抬了两个，我边抬蜂窝煤边听姐姐讲故事。后来，姐姐讲到鬼出来了，我一害怕就往小木板上多放了两个，一口气蹿上五楼，我才发现自己竟抬起了四个蜂窝煤。听鬼故事能让人的力气变大，如果她那天讲个更害怕的鬼故事，我可能会抬起六个呢！”卿汉禾笑着说：“你傻呀，想听故事不来扯草就是了，谁能拿你奈何？”抓起一块土使劲往远处扔去，我恨恨地说：“可能吗？除非我家那两只臭猪死了！”卿汉禾瞪圆小眼睛说：“忘了你屋里猪生病的事啦？这话不能乱说咧！”我哼了一声说：“它们生病关我什么事？是热病的。如果我骂几句，它们就有骨气去死的话，两个厚脸皮早就死过一百次了，可能活到现在吗？”卿汉禾害怕了，煞白着脸说：“就要过年了，你可千万不要再提我屋里的猪了。

　　”往远处看了一眼，我犯愁地说：“冬天就要来了，到时候天冷冷的，我还得出来给猪扯草，丑崽你说，我会不会被累死了？”卿汉禾很认真地说：“爹爹说了，人不会累死，只有懒人会饿死。”这不是在骂人吗？我拉下脸没好气地说：“你爸爸在胡说八道，真像他说的那样，你早就饿死了，可能还在这里扯草吗？”卿汉禾红着脸说：“我又不偷懒。”我说：“你不懒会那么胖吗？我就从没见过哪幕电影上的解放军是胖的，汉奸倒十有八九都胖嘟嘟的，因为他们好吃懒做。如果你生在昆明，一出门别人就知道你不是好人了。”卿汉禾瞟了我一眼，赶快把头偏到了一边。寒冷的冬天一天一天地过去了，不知不觉挨近了过年，没想到的是我依旧坚强地活着。天很冷的时候，二奶奶舍不得让卿汉禾出来扯草，但我们家却没有人心疼我。冷啊！土冻得像石板一样坚硬，拔上几把草，手指头就没有知觉了。竹篮提在手上就像穿在一根木棍上，就这样我还是得一把一把地扯草回去喂猪。经常地，我边扯草边哭，觉得自己很可怜，觉得自己像电影上地主家的丫头。回去后我看都不看二姐了，心中对她充满了仇恨，就是老师经常说的阶级仇、民族恨，要等到晚上她讲故事，我才会忘记恨她的事。

　　上初中后，我读了杰克？伦敦的《野性的呼唤》，很亲切，觉得自己在栗山岭的经历和小说中那只狗“巴克”很相像。是啊！经历了漫长的冬天后，我发现自己变得坚强了，应该说我变得像个土生土长的山里孩子了。我学会了吃生姜，一块生姜拿到手里能像吃苹果那样利索地吃完，而且还习惯让嘴里辣乎乎的。我还学会了哼小调，哼一些山里的女孩子听了会脸红的小调，是跟卿汉禾学的。那些小调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懂，也没想过去弄懂，我就喜欢哼它的时候拐来绕去的愉快，比爷爷出殡那天伯娘她们号丧还要好听。尽管如此，我知道那些小调是不能在人前哼，就是在家里都不能当歌唱，只能和卿汉禾外出扯草的时候，一人一句地对着山唱。每天，我从床上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撕日历，不知不觉中日历变薄了，薄得穿堂风都能把它吹得摇摇晃晃的。终于，二姐买回了新日历，我迫不及待地翻到大年三十那一天，用毛笔大大地画了一杆黑色的旗帜。那是我幸福的标志，春节一到，猪圈里的猪就会变成饭桌上碗里的肉，就哪怕再买猪来养，我也可以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舒心日子了。因为有了盼头，我的心情慢慢地好起来，期末考试在这种状态下到来了。

　　那天起床后，我到堂屋门口刷牙，一出去就见卿汉禾靠在一边的墙上，他脸上又出现去年考试时那种焦虑的神情。看了他一眼，我问：“大清早的，你跑来这里干什么？”卿汉禾咧了咧嘴，不好意思地说：“我给你煮了鸡蛋咧。”我知道他的心思，便说：“你是怕我不让你抄卷子吧？”卿汉禾没有出声，但脸红了。我们一起往山下走，我边吃卿汉禾给的鸡蛋边对他说：“考试的时候，我把卷子放在桌子中间，你可不要抄都抄错了。记住！千万不能让老师抓到，一旦被他抓到连我都是零分，那就惨了，二姐会打人的，反正我等你做完一起交卷就是了。”卿汉禾惊喜地问：“你不抢着第一个交卷啦？”我说：“今天不了，我等你。”卿汉禾在包里掏来掏去，最后掏出一包泡菜递给我。我拿起根豆角尝了一下，酸甜酸甜的好吃极了，怎么过去不知道他家有这种东西呢？舍不得一口气吃完，我撕了张课本纸重新包了一下，问卿汉禾：“这东西是谁做的？昆明人做的都没有这个好吃呢！”卿汉禾开心地笑了，说：“娘做的，你要爱呷我天天都掏给你呷，只是呷多了牙酸咧，我就从不敢呷。”我说：“你从来不吃的，突然天天吃了，二奶奶不会问你吗？你可不要说是拿来给我吃哦。

　　”卿汉禾说：“你当我脑子有病啦？”眼看快要到学校了，我不由得放慢了脚步。虽说现在我不像过去那样讨厌卿汉禾了，但绝不希望同学们把我和他扯在一起，反正我就是不想让大家知道我们在家是朋友的事。嗯了一声，我说：“你先走吧，如果有人看到我俩一起去上课肯定就知道你今天要抄我的卷子，到时候大家都盯住你，还抄得了吗？”卿汉禾瞪大小眼睛问：“何人看得出来？”我说：“谁看不出来？我从来不跟你一起进教室的，今天突然跟你一起进去，他们可能不盯住你吗？如果大家认为你还是我的敌人那就没有人会注意你了，他们以为上次考试我检举过你，今天肯定还会监视你。”卿汉禾严肃地点点头，快步离去。学校已经有很多人，我没有去教室，而是直接去找堂哥。那次把钱送给缨后，半个月后的一天，卿汉禾告诉我说缨嫁到河箐乡去了。第二天，堂哥就搬到学校住了，伯娘到学校叫了几次，他都不回去。我鼓励堂哥说就是不要回去，除非伯娘到河箐乡去把缨抢回来。

　　堂哥摸着我的头说你还小不懂，我和缨永远都不可能了。伯娘天天到学校守着，一个星期不到她就病了，而且病得很重。没有办法，堂哥只得搬回家去住。打那以后，堂哥完全变了，他很少说话，那张苍白的脸过了好长时间才出现一点红色。到了堂哥的住处，他正在晒衣服，见我进去他笑着问：“今天考算术吧？好好考试！”我应了一声，然后坐到堂哥的床上。堂哥虽说回家了，但三天两头就在学校住。他的住处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凳子。在靠墙处有一根铁丝，刚晒上去的衣服在滴水，水落到盆里叮咚叮咚地响。衣服晒好后，堂哥坐到我身边，他搂过我的肩膀拍着我的头说：“考完试跟堂哥到碱厂吃饭去！”我奇怪地问：“你有碱厂的饭菜票呀？”堂哥笑着说：“有个朋友叫过去吃饭，早就说好的。”我高兴地说：“好啊！”考试也就那么回事，笨的是卿汉禾，慌慌张张进碱厂偷跳板的机灵劲儿一点都没有了。可能是眼睛小的缘故，他总要凑得近近的才看得到，而且一道题抄半天。

　　想着要去碱厂吃饭的事，检查了一遍我便没耐心等了。看看卿汉禾的卷子，我凑近他的耳朵悄声地说：“行了吧？我看差不多可以及格了，再抄下去老师肯定不相信是你做的，难说明天他会叫你去办公室做一遍给他看呢。你想啊，昨天考零分的人今天可能考一百分吗？你又不是仙人！”卿汉禾看着我，一个劲地点头。很快收拾好东西，我交了卷后便去找堂哥。初中明天考试，所以堂哥没事，他批完作业就可以走了。一眼见我，堂哥有些惊讶地问：“你怎么就出来了？”我说：“考卷做完了就可以走，不必等到打铃。”堂哥揪了一下我的耳朵说：“你真行啊！检查了一下没有？”我说：“检查过一遍了。”走出学校，我们抄近路往碱厂走去，走着走着，我忽然想起伯娘不断给堂哥找姑娘的事，便说：“堂哥，伯娘昨天又带个女的回来了，还好你没有回家，要不然肯定会碰到。

　　堂哥你说怪不怪，伯娘带回家来那么多女的我看着像是一个人，可真的叫她们站在一起又一点也不像，怎么会这样呢？”堂哥笑着说：“她们太普通，入不了你的眼。”我说：“她们就是没有缨好看嘛，但好看的人为什么会是扫把星呢？”堂哥仰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半晌才说：“这可能是命吧！”我哦了一声，点着头说：“看来仙女都是扫把星，因为没有人敢娶她们，她们只好飞到天上去了。”堂哥哈哈大笑起来，问我：“你也长得像仙女，长大以后也要飞到天上去吗？”我摇摇头说：“我一点都不好看，哥哥经常这样说。哥哥说我的脸就像一个人不经意地往个大脸盆里撒了一把小豌豆，难看得要死。”堂哥说：“别听他瞎说，你有那么大的眼睛，怎么会是小豌豆呢？”我点着头说：“就是嘛，我也是这样说的。可哥哥说眼睛长得大有什么用？要我找什么东西都找不到，那眼睛长在脸上白白把张脸给长烂了，还不如不长眼睛。”堂哥说：“下次他再这样说，你就叫他自己不长眼睛试试看？”堂哥这样一说，我眼前立马就浮现出没长眼睛的哥哥，十分可怕。

　　哆嗦了一下，我摇着头说：“不行！哥哥要长眼睛，哥哥不长眼睛就像鬼一样，看见他我都不敢叫他哥哥了。”堂哥说：“那就看他还那样说别人吗？”我小声地说：“他是哥哥嘛，他想说我什么就可以说我什么，如果我是姐姐他就不敢了。”堂哥开心地大笑起来。突然他弯下腰问我：“想不想要堂哥背背你？”我惊讶地问：“你肯背我吗？在昆明的时候爸爸是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可有意思啦，人一下像是长到天上去了，伸手就可以摸到太阳。”“那么，”堂哥说，“我也让你骑到了脖子上，让你去摸一下天上的太阳。”说着，堂哥真的蹲了下去，我利落地抬起腿来，一下就骑到堂哥的脖子上。这时，我发现自己长高了许多，骑在堂哥脖子上摇摇晃晃的，差点一头栽了下来。堂哥吓得站住了，他两手抓住我的手臂紧张地说：“你快些扶好！”我低下头问：“扶在哪里？”堂哥说：“抱住我的头呀！”我说：“伯娘说了，女人不能去摸男人的头。”堂哥笑着说：“不听娘的话，你只管抱紧堂哥的头。”堂哥的头很大，头发硬硬的，我发现堂哥比爸爸有力气，走起路来噔噔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