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浩早上起床刚洗完脸，还没来得及吃饭，县委张书记就打来电话，让立即到他办公室去。刘一浩看了看表，刚七点过十分，司机还上不了班，便没叫车，出门拦了一辆出租。“先生到哪去？”女司机问。“去县委。”张国华办公室的门半开着，但刘一浩还是用指关节轻轻叩了几下。“请进”。“张书记您找我？”刘一浩小心翼翼地问。张国华正在接电话，用手指了指对面的沙发，示意让他坐下。放下电话后，张国华道：“我要去省里开三天会，八点半就得动身，叫你来主要还是说杨发才的案子，你们办得怎么样了？”

　　刘一浩：“上次常委会后，我按照您的指示和孙局长研究了一个方案，答应一次性给他赔偿十万元，没想到他的家属不同意，而且上窜下跳，到处告状。后来又提出让解剖尸体，扬言不查明死因决不罢休。”张国华：“你打算怎么办？”刘一浩：“我和孙局长操作了一下，让地区司法鉴定中心和县司法鉴定中心联合对杨发才的尸体做了解剖，结论是突发性心肌梗死。”“家属能接受吗”？张国华问。刘一浩：“这次是以地县两级司法鉴定权威部门作的结论，按说她应该信服。

　　但我也不敢保证，因为杨发才这个三女儿特别难对付，软硬不吃，一副拼命的样子，我一见她就头疼。”张国华：“头疼归头疼，但问题必须尽快解决。千万不能拖，越拖越麻烦，夜长梦多。不要怕花钱，十万不行就十五万，十五万不行就二十万。要是实在不行，还可以考虑再附加一个条件……”

　　刘一浩：“书记的意思是——”张国华：“除了赔偿金之外，再把他的三女儿招收为合同民警，这样就能封住她的嘴。”刘一浩一副为难的样子。张国华不高兴地问：“怎么，不好办？”刘一浩：“张书记，恐怕不行吧，咱们县还从来没有过这种先例。”张国华：“你的脑袋瓜咋就这么不开窍，先例总是由人来刷新和创造的嘛。

　　只要把她招进公安局，她就成了你的兵，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你的监督之下。这样天长日久，慢慢就会磨去她对公安局的敌意。况且这只是合同警察，等杨发才的事情平息之后，三年期限一到，你随时都可以解雇她，主动权永远操在咱们手里。”刘一浩回到公安局，便马上向孙永胜传达了张国华的指示。并兴奋地说：“一级就是一级的水平，局长就是局长，书记就是书记，高瞻远瞩啊！真的，不服气不行，咱们咋就想不出这一招。”接下来他便召开局长办公会，专门研究与杨凤霞谈判的时间、地点和条件。

　　刘一浩对孙永胜说：“咱们这边你和办公室周主任，我就不露面啦，司法鉴定中心由何川一个人代表，条件嘛就按张书记说的，把杨凤霞招为合同民警，外加十五至二十万元赔偿金。时间当然越快越好，干脆今天下午就办，地点你看在哪里合适？”

　　孙永胜想了想：“用车把杨凤霞接到公安局？”刘一浩摇了摇头：“不行，她对咱们公安局成见太深，这样会影响她的情绪。”孙永胜：“要不我们去赵家坪，把她叫到村委会？”刘一浩又摇了摇头：“也不行，村里人多嘴杂，若再有人给你捣乱起哄，更难收拾。”孙永胜：“你认为哪里合适？”刘一浩：“不行就放到罗川乡政府，这样郑乡长还可以帮咱们做些工作。”孙永胜：“行，我同意。”下午的谈判还算基本顺利。开始，当何川介绍完解剖情况，并把盖有云东地区和安宁县司法鉴定中心两枚大红公章的鉴定书放到杨凤霞面前，让她签字时，她只看了一眼死亡原因，便把炭素笔叭声摔到桌子上，跳着脚叫道：“不行，你们的鉴定有问题，我爸绝对没有心脏病！你们这是糊弄老百姓，徇私枉法！我不同意这个结论！”乡长郑东升和民政助理员出面做了半天工作后，杨凤霞的情绪才渐渐冷静下来。

　　接着，孙永胜代表公安局，提出把杨凤霞招收为合同民警，并一次性赔偿抚恤金和丧葬费十八万元后，在场的乡政府干部和陪同杨凤霞一起来的万少杰都大感意外。他们谁也没有想到。

　　郑乡长诚恳地说：“公安局能有这样的姿态和答应这样的条件，我敢说在咱们安宁县公检法系统还是第一次。当然，失去亲人谁也悲痛，就是有点过激的言辞和行为也在情理之中。但人死不能复生，就是闹到联合国，死者也不可能再活过来。我感到公安局答应的条件已经很破例了，希望杨凤霞同志能够理解公安局的难处，就此罢休，也让老人也尽快入土为安。”杨凤霞没有马上表态。她把万少杰拉出去嘀咕了一会，进来后用平和的口气说：“我很感谢公安局和孙局长今天的诚意，但对他们提出的条件现在还不能答应。”接着她把脸转向孙永胜：“你看这样行吗，孙局长，我回去和母亲商量一下，明天上午十点钟以前，电话告诉你怎么样？”孙永胜：“好，我等你的回音。”分手时，杨凤霞走到孙永胜身边，有点不大好意思地说：“孙局长，以前我不够理智，说话过于冲动，多有得罪，请你担待一些。”孙永胜：“没关系，没关系，我能理解。”杨凤霞和万少杰回到赵家坪时，她的母亲，姐姐，还有万老六早在家里等急了。一进门，大姐凤仙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解剖结果出来了没有？”杨凤霞：“出来了，说是突发性心肌梗死，我根本就不相信。妈，你最清楚，我爸啥时候得过心脏病？”母亲没有回答，只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万老六：“解剖鉴定书是谁家做的？”杨凤霞：“云东地区和安宁县两级司法鉴定中心。”万老六：“这就麻烦了。如果咱们不同意，就得申请省级司法鉴定部门重新鉴定。”杨凤霞：“六叔，好申请吗？”万老六：“别说批不准，就是批准了，光鉴定费恐怕咱也掏不起。”杨凤霞：“得多少？”万老六：“听说得三四万。”沉默片刻后，凤霞母亲说：“我就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你们想想，咱个小小老百姓要和公安局打官司，能有好果子吃吗？”杨凤仙：“三妹，那他们打算怎么办？”杨凤霞：“还是私了，不过条件比上回强了许多。”凤仙：“他准备赔多少？”万少杰：“连抚恤金和丧葬费总共十八万，另外答应把凤霞招到公安局上班。”杨凤仙：“当警察？”万少杰点了点头：“对。”杨凤仙：“三妹，能办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你就答应吧，再搬扯下去，小心人家反悔。”杨凤霞：“可我总觉着咱爸死得太冤，他们的鉴定结论也有点欺人太甚。明明是害死的。却非要说成病死。你们想想。咱爸真要是病死的。公安局能赔这么多钱？还安排我上班吗？他们这是做贼心虚。”杨凤仙：“那你计划咋办？”杨凤霞：“我总想彻底查明咱爸的死因，找出凶手，为老人报仇雪恨。哪怕一分钱不赔。我也认了。”这时她母亲插话道：“三妮呀，啥事都得想开些。你爸病死也好，害死也罢，人反正不在了。你不管告到哪，就是再枪毙几个，他也活不过来了。俗话说瓦块扔得再高，总有落地的时候，不论啥事最后总得有个结果。我看这个结果就不错，给你爸争了气，给咱家也挣了脸，他个死鬼真要在地下有知的话，也该瞑目了。这事我作主，你明天一上班就给孙局长打电话，同意他们的条件。”出乎预料的是，第二天早晨杨凤霞起来开大门时，发现门下有一个空白信封，拆开后里面装着一张普通打印纸，上面有一行用电脑打成的黑体字：“杨发才是被打死，脾脏破裂。”杨凤霞的脑袋嗡地一下，身体晃了晃差点晕倒。但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内，她改变了主意。不管大姐和母亲怎样劝说都无济于事，她的倔劲又上来了。两个小时后，当孙永胜在电话里听到“孙局长，对不起，刚才得到准确消息，我父亲是被打死的，脾脏破裂。现在明确告诉你，警察我不当，赔偿金一分不要，只要害死我父亲的凶手。”孙永胜愣住了，红色的电话听筒从手中滑落下来，在离地面一尺多高的空中晃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