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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夜》 作者:苏瓷瓷

第3章 亲爱的弟弟(3)

  嗯,你好!叶绿对弟弟说道。

  弟弟扯了扯身上露出一截肚皮的旧衣服傲慢地白了她一眼。叶绿没有想到弟弟用敌意的态度回应自己,她窘迫地捋了捋刘海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和老方一样,是个哑巴?

  你才是个哑巴呢!弟弟用一种古怪的当地口音快速回击道。

  叶绿笑了起来,她并不介意弟弟的态度,弟弟终于对她说话了。

  那你叫什么名字?叶绿的语调变得轻松起来。

  弟弟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然后用袖子擦着鼻涕没有回答她。

  叶绿向前走了一步说道,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弟弟迅速后退一步,然后用审视的目光看了她半天才说,我没有名字。

  你怎么可能没有名字?每个人一出生都有名字的啊!叶绿的话一说完就开始后悔了,因为她看见弟弟使劲吐出已经滑进嘴巴里的草根,重新变成了一个神情呆滞的木偶。叶绿不知道这句话怎么会惹弟弟生气,但是弟弟站了一会儿,就握起拳头转身走了。叶绿马上脚步匆忙地跟在弟弟后面,弟弟像一只瘸腿的小鸭子,伸长着脖子,肩膀右倾一颠一颠地往前走着。叶绿不敢再说话,直到弟弟不时停下来从地上拔起一根白色的草茎放在手里把玩时,她才禁不住问道,这是什么啊?

  弟弟听到这句话转过身带着鄙夷的语气对她说,你连这都不知道?笨蛋!

  叶绿低三下四讨好地凑进弟弟说,那你告诉我吧。

  弟弟弯下腰从地上扯起一把,眼珠子转了转然后递给她说,你吃了我就告诉你。

  叶绿缩了缩脖子,她想起昨晚在姜爱民杯子中搅动的植物,直觉告诉她,那是个可能制造凶杀的工具,现在从弟弟的表情中她无法断定自己是否在遭遇同一件事情,但是弟弟执拗的目光分明在告诉她,只有你吃下这把草,才能成为我的同伴。叶绿想了想,有很多支离破碎的画面涌现了出来:母亲手中的竹板落在脸颊上的火辣、丢丢从六楼坠落的瞬间以及孩子们扯着她的小辫子叫她“野种”……叶绿不知道这些片断为什么会不合适宜地闪现出来,她一把夺过弟弟手中的草茎迫不及待地咀嚼起来,口腔里瞬间充斥着奇怪的味道,让人难以忍受的辛辣让叶绿弯下腰流出眼泪,但是她并没有吐出口里的植物,她恶狠狠地强迫自己咽下去,直到牙床都被腐蚀,整个口腔都发臭,她才抬起头。弟弟有些惊慌失措地看着她,吃下一把植物的叶绿顿时充满了力量,她粗声粗气地对弟弟说,我已经把它们都吃到肚子里去了!

  弟弟钦佩地点点头。

  我是你的姐姐,你给我记住!

  弟弟惶恐地点点头。

  现在我要给你起个名字叫“丢丢”!

  弟弟卑微地点点头。

  那你现在告诉我,我吃的这是什么东西?

  是,是毒草。

  那,那我会不会死?

  我,我也不知道啊!

  叶绿和弟弟相互凝视着对方煞白的脸,片刻,叶绿拉起弟弟的手,弟弟异常乖巧地低下头默默地被她牵引着往茂林深处走去。

  等到中午他们从树林中走出来的时候,两个人就有了些亲密无间的味道,弟弟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反应,而叶绿自己反倒坦然起来,她的身边终于出现了一个玩伴,这是件让人感到幸福的事情。当姜爱民看见叶绿和那个野种手拉手出现在饭桌前的时候,她有些惊奇,但是她很快注意力就分散了,因为她被自己突如其来的不断打嗝、放屁的状况弄得苦不堪言。就在叶绿刚被她赶走没多久,她突然就腹痛起来,肚子里像装满移动的空气,坠重感来回飘荡,然后她就开始不停地打嗝放屁,她本来想问问老方是不是饭菜里面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可是老方也出现和她一样的情况,他们俩个在惊愕之中不断打嗝放屁,等叶绿和弟弟一起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房间里已经布满他们排泄出的污浊的气息。姜爱民对这个男孩不再感兴趣,她不断要求老方给她端水来,老方打着嗝把水递给她的时候,水已经泼洒了一半,姜爱民一饮而尽,然后她憋足一口气脸色涨红使劲捶打着胸部,等她一松手张开嘴巴,那个该死的嗝又冒了出来。弟弟看着这个滑稽的场面暗暗捏紧了叶绿的手,叶绿强忍笑意,她终于知道了弟弟送给母亲的是件多么羞耻的见面礼。

  还没有等吃中午饭,姜爱民就匆匆提出回家,叶绿和弟弟趴在窗台上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身体不时抖动的母亲把几张钞票递给同样抖动着的老方,老方数着钞票打着嗝,母亲站在一边放屁。叶绿和弟弟两个人相视一笑后又倍感不舍,叶绿在兜里使劲摸索,最后她摸出仅有的一颗水果糖放在弟弟的手心里。弟弟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水雾,但是他固执地扬着头不说话。叶绿摸了摸他的头说,丢丢,等你长大了你就去看姐姐,好吗?弟弟突然转身冲出了房间,丢丢!叶绿追到门口只看见弟弟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树林中,一直到她们坐上一辆过路车弟弟也没有再出现。叶绿靠在车窗边,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母亲在一边惴惴不安地打嗝放屁。叶绿在想弟弟最后的身影,她相信弟弟那刻的心情和她一样难过,可是又能如何呢?虽然他们都是父亲的孩子,但是天生注定要被阻隔。

  汽车在叶绿忧伤的思绪中慢慢启动了,突然在对面的山梁上出现了一个矮小的身影,那个人拼命挥着手,叶绿马上把身子探出窗外,丢丢!丢丢!她认出了那个人激动地也摇晃起了手臂,弟弟像山崖中一颗孤独的植物,在风中瑟瑟摆动。车已经加速,弟弟在山崖上追赶着。

  弟弟!你一定要去找我啊!叶绿冲着山上那个狂奔的黑点儿大声叫着。

  姐姐!她听到弟弟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在山梁之中爆炸,她使劲探着身体寻找着弟弟的身影,如果不是姜爱民拽着她,她险些从窗户翻落出去。可是终于什么都消失了,车轮卷起的厚厚黄土铺天盖地的阻隔了一切,向日葵不见了、太阳不见了、布谷鸟不见了、弟弟不见了,连自己都不见了。但是还有一个问题永远存在,就是她最后一直想问弟弟却没能得到答案的,那就是-----弟弟,我会不会死去?

  4

  但是现在当叶绿独自在房间里回忆这些时,却不带有任何感情,关于沉闷的童年几乎被她全部抹杀,而丢丢-----那个曾经带给她仅有温暖的弟弟,现在已经十八岁了,他要做为一个陌生的男人侵入自己的领域。叶绿为此焦躁,虽然她并不是对弟弟有敌意,而是她目前急需要孤独地思索一些问题,这些问题关系着她从一个女孩变成一个女人的意义,只有她能破译,她的牺牲才会有价值。是的,牺牲,叶绿是这样固执地认为,每一步蜕变都应该换取相同的价值,就如同她现在想牢牢掌握把她变成女人的男人,她希望这个男人能把她从家里带走,她应该拥有女人应得的宠爱、虚荣和胡作非为。叶绿苦恼地想起周响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仿佛对什么都毫不在乎,眼神总是飘在某处倾斜的上方,这是个很难被打动的男人,叶绿早就知道。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周响消失,他应该为自己负责,叶绿打定注意要抓住这棵救命草,如果错过了机会,她只能成为过期的货物,青春总会流逝,而占有过青春的男人总想逃之夭夭,因此他们活力永驻。客观地说叶绿并没有胜利的资本,她既不妖艳也不迷人,但是她信心百倍地认为自己能如愿以偿,高人一等的偏执让她无所畏惧。叶绿陷入无数个假设的阴谋之中,这些阴谋排列整齐日渐壮大,它们会让周响遍体鳞伤,只有他先成为和我一样的人,他才能被我所控制,叶绿此刻早就遗忘了弟弟和过去的一切,她只看见自己的未来在月光的照射下泛起一层闪亮的波光,它动荡不安却又势不可挡地越过黑夜前进。

  随着一下响亮的关门声,姜爱民睁开了眼睛,然后她缓慢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户边,她看见女儿穿着蓝色的工作服走在晨光之中。她盯着女儿的背影,确切地说是盯着她的屁股,她觉得那里早就已经变得硕大无比,可耻的是叶绿自己竟然不知道,她还若无其事悠然摇摆着屁股混入人群之中。姜爱民悲痛地闭上了眼睛,这个贱货,居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动声色地变成了个女人。这是两年前的事情了,那个叫周响的男人早就大学毕业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还带上了他的父母,一家人从这个城市彻底的蒸发了,但是对姜爱民和叶绿来说,这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叶绿在她身边度过了两年貌似处女的生活,其实母亲早就窥探出了她的秘密,所以周响走后没有多久她就让老方帮叶绿找了一个乡下的男人,那个男人在城里做包工头,除了是乡下户口和离过婚以外在姜爱民眼中完美的一塌糊涂。包工头很会察言观色,初次上门就给姜爱民带了一大包人参,可恨的是居然被叶绿毫不留情地赶了出去,好在姜爱民迅速把人参塞在了床底下,才不至于一无所获。她现在已经衰弱的没有力气举起竹板,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叶绿轰走一个又一个求婚者,做母亲的开始很气愤,总是阴阳怪气含沙射影地提醒女儿已经是残花败柳,没有资格挑三拣四,可是后来她就习惯了,因为求婚者虽多,但全是些穷光蛋或者残障人士,没有什么值得惋惜的,这个和叶绿是不是处女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依照她们的家境和叶绿毫无姿色可言的容貌,就是守身如玉也不可能找到更好的结婚对像,这点让姜爱民反过来怀疑周响当年怎么会和自己的女儿搞上的。

  男人的心思琢磨不透。姜爱民抬头盯着墙壁上的镜框,里面的男人努力瞪着小眼睛强打精神地看着镜头,一张黝黑的瘦脸像被折皱的旧纸片,虽然穿着西装,但是更像身带枷锁般的不自在,半边脸上的肌肉紧抽着,看起来有些龇牙咧嘴的猥琐,这就是她的丈夫,姜爱民面对着他的遗像,感觉这个男人十分遥远,她竟然不能确定自己就是和他生活了二十年,真让人害臊,相比起周响英俊的面孔,女儿确实应该比母亲更加傲慢和得意。但是也不要高兴的太早,叶绿并不知道母亲的第一个男人其实胜过周响,那真是个出色的男人啊,只是除了姜爱民自己以外,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姜爱民从来不炫耀这份财富,因为它是姜爱民心中最鲜艳的伤疤,不过无论如何这些男人终究都是过客,姜爱民现在可以心平气和地看待已经过去和即将到来的所有男人,她已经习惯了和女儿相伴的生活,虽然家里阴气沉沉,但是这和她们内心息息相通的气质让人安心。

  她给丈夫上了一炷香,丈夫的面孔在烟火之中光泽起来,那双小眼睛汇聚着惊人的光亮,他说,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我的儿子!姜爱民点点头,那光亮迅速凝固,不可复生,现在成为镜框中的灰尘。姜爱民想到那个即将进入她们家庭的野种,她既不欢喜也不厌恶,这是丈夫和另一个女人孕育的孩子,现在她并不恨这一家三口,甚至因为这点使她不至于彻底藐视丈夫,他居然能在自己的威严之下和一个女人生了孩子,到底还算是个男人啊!

  而叶绿此刻已经站在了轰轰作响的机床前,绿色的铁皮机器伫立在厂房中。又粗又黑的皮带裹挟着巨大的轮子,叶绿带着帆布手套把一块沉甸甸的铁皮从身边搬上机床,方大的冲头从上方砸下来,随着一声巨响,铁皮被打成一块中间凹下去的模具,叶绿迅速把它抬出来放到一边再去搬另一块。这里没有人说话,机器的转动声垄断了一切,每个人都穿着统一的蓝色工作服,带着白色的手套,顶着油腻腻的头发站在机床边像个饲养员,准确无误地把一块块铁皮放在不断闭张的机床上,必须沉默寡言专心致志,否则被砸断的就不仅仅是铁皮还包括自己的手臂。这里只剩下了叶绿一个女工,其余的女性有本事的就调走了,没有本事的也已下岗,只有叶绿成为冲压车间不倒的丰碑,全厂的人都怀着复杂的心情议论她,这起源于一次事故,当时叶绿上班还没有多久,一天正值大家都在小心工作的时候,突然车间上空响起一声惨叫,站在叶绿旁边机器前的女孩被下落的冲头轧断了手指,人们纷纷关掉自己的机器冲到女孩身边慌里慌张地把女孩抬了起来,女孩的尖叫和哭泣声惊动了旁边车间的人,一大群人手忙脚乱地把伤者往医院送,这种场面对大家来说是司空见怪的事情,而叶绿就在这时横空出世成为人们的焦点,因为全车间就她一个人没有关机器,不仅如此,她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依然不断抬起铁皮、放下、再抬起。车间里很空旷,窗户上趴满了人,他们好奇地注视着里面的女孩,那个女孩的工作服右侧溅满伤者的鲜血,还有一两滴落在她的脸上,可是她连眼睛都不眨,专注地工作着,车间里唯一转动着的机器发出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站在外面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他们所看到的血液在阳光的照射下渐渐凝固在女孩的衣服上。

  自从这起事故之后,全厂的人都知道了叶绿的名字。她让人敬畏,因为没有一个女人能如此镇定自如;她让人害怕,因为没有一个女人能如此无动于衷。总之,叶绿成为了人们心中的迷,由此她的沉默少语,她的黑色衣服,她像圣女一样矜持的神情,包括她父亲早死、母亲寡居的身世都成为了让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其实叶绿觉得自己并非与众不同,只是没有人会相信她,因此她索性疏远了所有的同事。

  现在下班时间到了,叶绿拿着饭盒坐在角落里吃饭,她想起母亲昨天晚上嘱咐过让她今天中午去接弟弟,可是她并没有去。叶绿挑起了一根青菜,这使她联想到多年前曾吃过的毒草,她为什么要去接弟弟呢?那个人让她在对死亡的恐惧中度过了漫长的青春期,她随时准备死去,可是那把草并没有夺走自己的性命,这并不表示她在记恨弟弟,而是有关于过去的恐惧和别的其它情绪让叶绿现在想起倍感荒谬。她吃完饭起身刷洗,然后托着手里亮铮铮的铝盒轻轻穿过了人声鼎沸的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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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