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瓦斯少、煤尘少的金星矿，在采这块鸡窝煤时，瓦斯就上来了，煤尘就多了，原因就是这块煤太好了，是几层煤的会合，又是些煤精。用当地老百姓的话说，地下的宝贝有灵物看守，它发怒了，就把小煤窑给毁灭了。

　　1999年5月23日凌晨时分，金星矿夜班的鼓风机坏了，电工抓紧维修，半个小时后修好了，照常鼓风，可井下巷道的工作没有停止，还在热火朝天的干着。迎头的煤洞子是煤尘飞扬，工人脱光了衣服，穿着裤头，浑身热汗浑身煤尘，身子是黑的，脸是黑的，牙齿是黑的，拧出的鼻子也是黑的，他们欢乐地干着活，议论着推车的娘们穿着裤头子，敞着怀没有穿胸罩，有的娘们就是胆子大，露着两块黑茄子……，嘿嘿，真有意思。

　　这时，放炮员放了炮，明火放炮，引起了瓦斯爆炸，又引起了煤尘爆炸，井下一片火海，火……惨绝人寰的惨叫声……

　　而在此时，丰收矿、红旗矿、胜利矿、大发矿、东风矿、建设矿和常小亮的煤矿已经挖到了孙庄中心的池塘下，偷偷挖通了金星矿的采空区，他们忽视了巷道贯通的可怕，都在尽力侵蚀、分割金星矿的势力范围。

　　金星矿发生了瓦斯爆炸，引起了煤尘大爆炸，他们的煤矿自然也难于幸免，他们的巷道也引起了煤尘爆炸，原子核般的冲击力摧毁了相通的小煤窑，巷道里装满煤炭的铁车被冲击力冲成铁饼，巷道里的人被极度地高温烧化，就连上面的井架也被震歪。

　　大爆炸使孙庄地面塌方，比池塘更深更大的池塘，像露天大井一样形成，几户没有搬家的、无人抚养的孤苦老人还在做着温暖的梦，一阵地动山摇，他们跟

　　着自己的老屋和旧床，滑落到了下面，被深深地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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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庄小煤窑爆炸案惊动了国务院，国家煤炭安全监督局成立了调查组前来调查。省里和当地政府也派人下来，协助调查组调查，益家镇地界的小煤窑全部关闭。

　　事发的当天下午，县公安局就把孙启来、皮东、马红旗、常小亮、张顺发、徐昌盛、吴建设、刘东风、王胜利几个小煤窑主拘留在益家镇派出所里，等待处理。

　　而几个毁坏的小煤窑已经被查封。

　　金星矿来了公安局调查，联防队队员站岗，关死了大门。而几个小混混早已经不知道去向。家里死人，来吵闹的人，也被阻拦在外面。

　　矿里只留下厉小萍、夏凤玲、刘国成和刘猛，不准乱走，随时被提问。精明的刘国成让小萍把重要的帐目藏好，留下无关紧要的帐本，要夏凤玲把点名出工的记录本也烧了。

　　他们在大办公室里坐着，害怕了。死了这么多人，孙启来的罪最大，他们也不会干净的。他们等待着判决吧。

　　到了晚上，外面黑得看不见人时，金星矿进来了一辆警车，从车里下来了三个人，用脚踢开了大办公室里的门，进来了。

　　是派出所的副所长小赵和矿管所的黑牙张所长和交管站的副站长老许，他们关死门，坐了下来。

　　老许安慰他们说，别怕，事大事小，到时就了。

　　小赵把警帽拿下放在桌子上，看着他们。

　　张所长问他们，该吃饭得吃饭。

　　夏凤玲、厉小萍哭泣着，说，谁知道能发生这事。

　　刘猛和刘国成还能沉住气，刘国成站了起来，客气地上烟，他们都接了，但是没有抽。

　　刘国成问，事已经出来了，还得领导们帮忙。

　　张所长说，这就是来帮助你的。

　　老许说，你们听小赵说话。

　　小赵说，事情虽然严重，可也有解决的办法。

　　几个听了松了口气，还能有办法解救。

　　小赵威严地指着他们说，你们记住，要按照我的话去做，不然我救不了你们，更保不住你们的钱财了。

　　刘国成拍着胸口说，要是启来没事，要是能够保住我们的财产，就是枪毙我刘国成我都愿意。

　　小赵看着他，又看着老许和张所长，张所长说，老刘真够哥们，是个汉子，值得帮。

　　夏凤玲说，我们跟启来虽然不是本家，可是生死之交患难之交。

　　刘猛说，几个领导，要是能够顶替，我就去顶替孙启来坐牢。

　　小赵拍着桌子说，既然你们这么义气，我就直说了吧，我们也是和孙启来是生死朋友，也跟你们是朋友，我们就是来帮助你们的，是这样的，丰收矿是尹书记尹大炮的，人家皮东愿意顶替，其他的人也找了人顶替，你们金星矿还没有，必须在调查组到来之前，把孙启来顶替出来，让他到死人的家跪门，送钱，不让他们告，等调查组走了，剩下的事，地方来摆平，就好办了，我能保证你们没事的，但是，现在得去一个人顶替孙启来。

　　夏凤玲问，真得能够顶替，我就让俺家老头子去。

　　小萍问，我能顶替吧。

　　张所长说，你不能，人家一看就是假的，反而坏事。

　　刘国成说，你们别争了，我去，什么事我顶着。

　　刘猛问，得蹲几年？

　　小赵说，最多五年，如果再减刑，也就是两三年。

　　刘猛站了起来，对夏凤玲和刘国成说，二叔二婶子，你们替我照顾家里，我去坐牢。

　　夏凤玲上去照他的脸就是一巴掌，然后把他推倒在座位上，指着他骂道，不是婶子打你，你这孩子太不知道点啥啦，这事是乱争的吗，你像矿长的样吗？

　　刘猛看着小赵他们，问，让谁去，你们领导说，我听你们领导的。

　　老许、张所长和小赵同意让刘国成顶替，他像矿长。就把刘国成带上了警车，在警车里他们警告刘国成，从现在起，你就是金星矿煤矿的矿长了，你进去不能乱咬人，也不能牵扯到我们，问你什么你就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还要把大事说小，你就没事了，懂吗？

　　刘国成说，我保证不乱说，不然，我进去就出不来了，你们也不会帮我了。

　　几个点头，说，还是老刘明事理。

　　小萍也开着轿车，跟着去了派出所，去接孙启来。

　　孙启来被关押在一间黑屋子里，原先却是跟皮东、马红旗等人关押在一间大屋子里。

　　金星矿几个入干股拿黑钱的知道这事犯大了，偷偷聚集在周镇长的办公室里商量对策。派出所副所长小赵说，干脆，让孙启来死了算啦，只要他闭上了眼睛，我们什么责任都没有了。

　　小赵的话当即有人赞同，只要孙启来死了，就跟我们没有关系了。

　　周镇长靠在椅子上，抽着熊猫烟，吐着烟气，不说话。

　　矿管所的张所长说，这回孙启来是得进去，他要是乱咬可对我们不利，上面的调查组可要来了。

　　周镇长眯着眼睛看着他，又转头看别的人，他又换上了一支香烟，然后问有经验的派出所副所长小赵，怎样让孙启来闭上眼睛才合情合理？

　　畏罪自杀。

　　怎么自杀？

　　上吊，喝药。

　　周镇长轻蔑地摇头。

　　电管站的老李说，触电！

　　周镇长点头。这是个绝妙的办法，没有人会怀疑的，也查不出来。

　　交管站的副站长老许说，此计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能用，我看孙启来是个讲义气的人，他不会出卖我们的……就是让他触电死了，很简单……不过，他还有他的情人、干闺女厉小萍和刘国成、刘猛他们，他们都是孙启来的死党，要是他们揭发我们呢？

　　几个人发愣了，想老许说的话也有道理。

　　周镇长看着老许问，老许，你看该怎么办？

　　老许说，事虽然严重，可不是孙启来一个人，还有鹅头村的尹大炮书记，还有马红旗还有……多着来，在幕后的也不是我们几个，据我所知，我们乡镇里的干部没有不染指小煤窑的，没有不拿黑钱的，有的还拿好几份呢，比我们拿的多，大家都拿了。天踏砸大家，天踏大家来顶，大家共患难，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如果，我们先把孙启来弄死了，有人要是操我们，转移视线，责任都是我们的了，我们的压力就大了，我们几个可顶不住啊，我们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我们上哪叫冤去？

　　黑牙张所长忽然眼睛亮了起来，说，对啊，老许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皮东的丰收矿的法人是村书记尹大炮，不是皮东，却把皮东给抓了进来，尹大炮没事了？

　　几个人跟着叫嚷，说，对啊，尹大炮让皮东顶替了。

　　周镇长看着他们说，出事后尹大炮就在上面活动呢。

　　老许说，他们让人顶替，我们也可以让人顶替孙启来，把他顶替出来，还保住了我们的利益。

　　周镇长点头，对老许说，你跟小赵连夜去趟金星矿，让他的手下来顶替，一定要让他们嘴严，不要乱说。

　　黑牙张所长说，我也去，我还要交代他们怎样应对调查组的审问。

　　周镇长点头，你要天天去，别出什么意外，特别是内部。

　　小赵和老许、张所长开着警车来到了金星矿，带走了愿意顶替的刘国成。刘国成进来成了孙启来，对要出去的孙启来说，启来，你让他们放心吧我就是死也不会出卖他们的，你要照顾好你二嫂。

　　孙启来抓住他的肩头，说了句，二哥，你是我的亲二哥，二嫂是我的亲嫂子。然后走了黑屋子。

　　孙启来被顶替出来了，上了小萍开来的雪铁龙轿车里，老许和张所长等人也跟着上车来了，他们在车里交代孙启来，让他回去，赶快拿钱跪门，用钱堵死那些家里有死人的嘴，剩下的事就好办了。

　　孙启来点头，说，我一定照办，绝对不会拖累你们的。

　　交代完，他们就下车了。雪铁龙在夜路上亮着灯，匀速地行使。孙启来靠在后背上，闭上眼睛，沉默着。

　　厉小萍认真地开着车，问，看样子金星矿还有希望？

　　孙启来长叹道，什么希望……完了。

　　小萍问，井里还有炭呢？

　　孙启来说，井里还有人呢？

　　小萍不再过问，默默地开车，行驶在夜路上。

　　孙启来又是哀叹，小萍，我是罪大恶极啊，我不想出来，我真想去坐牢，可他们不让。

　　小萍问，你坐牢，你不怕我把你的钱给卷走？

　　孙启来摇头，说，我脑子空空的，别说这些了，我知道你把帐目都管理的很好。

　　小萍苦笑，握着方向盘，说，你要坐牢，我呢？

　　孙启来说，别跟着我胡来了，还是趁着年轻，找个好人家，嫁人吧。

　　小萍开着车，不高兴了，说，我死也不再嫁了，我自己单过，怎么不是一辈子。

　　孙启来看了她一眼，又闭上了眼睛，头靠在靠背上，说，先把矿里的事摆平，你管理好帐目别出漏子，我就放心了。

　　小萍的眼睛潮湿了，她说，知道，除了你以外，任何人也别想看，夏凤玲耍了多少花招都被我拒绝了。

　　小车穿行在两旁的树丛里，下了公路，到了金星矿，刘猛和夏凤玲迎了上来，问寒问暖。

　　孙启来头发散乱，面色憔悴，眼角的鱼尾纹又多了又深了。是这几天没有休息的原因。他让夏凤玲给泡了方便面，吃了，让厉小萍把保险柜里的钱，有多少取出来多少，让夏凤玲、刘猛数成打，让小萍用纸封好，装在一个书包里。

　　孙启来吃完了饭，让厉小萍看着办公室，接电话。他跟着夏凤玲、刘猛，去村里跪门。先去闹事的人家跪门，送钱，堵死人家的嘴。

　　刘猛背着镀灯，夏凤玲提着书包，孙启来穿着工人下井的工作服，头上围着白布，去了闹事闹得厉害的人家。先去了孙庄旁边的孙大鼻子家。孙大鼻子的老婆下井推车，正好是夜班，死了。

　　孙大鼻子家里已经摆好了灵棚，门口挂了白幡。孙启来喊孙大鼻子叔，死的叫婶子。

　　他到了堂屋，跪门就哭婶子，哭醒了睡觉的孙大鼻子，他坐了起来，看着哭泣磕头的孙启来，骂了起来，要把他媳妇的尸体给扒出来，不然，就上告。

　　孙启来哭泣，给他磕头，说，叔啊，我一定扒。

　　夏凤玲拉着孙大鼻子的手，劝和道，大鼻子叔，人死了就死了，死了不能复活，总不能让你侄子抵命吧，反过来说，婶子也是命不好，谁让她上夜班的，上中班上白班不就没事了吗，那么多妇女下井谁知就摊上她了呢？

　　刘猛说，爷们，你侄子这回完了，你不告别人也告，他要是进去了，孩子没爹女人没男人，你姓孙的不能看笑话吧。

　　孙大鼻子说，我的孩子也没有娘了。

　　孙启来给磕头，哭泣了起来，说，叔，我不能来给婶子出殡了，我明天就得进去了。

　　孙大鼻子哀叹，说，得把小孩娘的尸体挖出来吧，不然我怎么出殡啊，我怎么向她娘家人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