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银锁被判了一年刑完全和他偷盗成瘾的习惯有关,由于家境一般,加上自己的老婆一年前给他生了个儿子,所以他只好把盗窃当成孩子奶粉的主要来源,那次他盗窃村里一处大棚的钢筋骨架被现场抓获,由于数额不大,他被判了一年有期徒刑,最后在看守所里服完余刑。由于他家的一个亲戚在看守所里当管教,所以他并没有在里面遭什么罪,到期时他得以平安地被释放。
唐银锁的老婆先听见全村的狗都在叫,随后她推了推晚上喝多了酒的丈夫:
“哎,他爹,我听这狗不是个好叫啊。”
唐银锁翻了个身,咒骂了一句:“老子刚被放回来,身上什么事情都没有,还怕他个鸟!”
就在这时候,睡在东屋的母亲已经披衣下地来到他们的门口,用力地拍打着房门:“锁柱,外面狗叫了,我看你还是出去转一圈,等消停了再回来?”
唐银锁是个浑人,在外面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横主,但是他唯一的优点就是孝顺。听到母亲的劝告,他满嘴脏话地开始起来穿衣服。也就是在这时候,警车已经停到了他家院子门口。
听到刹车声的唐银锁感觉到事情不对头,由于房间里没有开灯,他借着月光看清了院子外面警车上的警灯还有从车上下来的几个人影。
“不好,是来找我的!”唐银锁此刻刚刚穿好了裤子和一件毛衣,他连鞋都来不及穿就一脚踹开了后窗户,一脚踏到窗台上的时候冲着老婆小声叮嘱了一句:
“明天去找二舅,让他问问什么事,我去窝棚住几天!”
随后,他一个跟头翻出了窗外,消失在夜色之中……几乎是同一时间,在H市某派出所里,张玉林和赵宝顺正分别接受着审讯。
对待张玉林的审讯还算客气,他被固定在一张铁椅子上,双手和双脚都被牢牢地锁住,防止他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而那只有半截靠背的椅子也是为了防止他使劲地碰撞自己的脑袋。
虽然已经连续40多个小时没有睡觉,但是张玉林的精神还是有些亢奋,相比之下,倒是审讯他的两名警察显得有些疲惫,“老张,何苦啊,你不就是想多要钱嘛!你通过正当的途径找呗,干嘛还找记者啊?结果到现在把事情惹大了吧!”
张玉林几乎是在咆哮:“我找了一个多月,连我弟弟的尸首都没看见,哪个衙门我没去过!”
“那尸首你非得要看吗?不是给你补偿款了嘛!你还非要较个真儿吗?”
“我要的不是钱,我要的是我弟弟!”
“你就认命吧,不是还给你补偿了嘛,就是不给你,单纯凭你弟弟心脏病死亡的,不赔你钱也是天经地义的啊!”
“我弟弟不是心脏病死的,我有照片!在我手机里,有他尸体的照片!”
一名警察拿过桌子上放着的手机,从里面找到了那张尸体的照片,举起来给张玉林看:“是这张吗?”
张玉林高喊:“满身的伤疤,明明是打死的,怎么偏说是病死的啊!”
那名警察在手机里寻找了半天,找到了删除的操作界面,然后把手指放到了确认键上:“老张,认了吧。你找的那个记者现在正在和我们领导喝酒呢,他才不会在乎你的死活呢!现在还有几个铁肩担道义的傻瓜?”
“你要干什么?你不能删除啊!那是我唯一的证据啊!你千万别删……”张玉林看到了删除的界面,他努力想挣脱椅子的束缚,但是任凭他怎么用力,那张被焊死在地上的椅子就是纹丝不动。
那名警察走到椅子前,把手机举到张玉林的面前:“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大声点……”
边说着,边按下了删除的键……江天养接完电话回到了套间的客厅,他注意到客厅里只剩下刘国权一个人,并且此刻刘国权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暧昧的笑容。
江天养假意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顺手打开了录音功能,这才说:“不好意思,我们领导的电话,聊得久了一点,他们人呢?”
刘国权笑了一下说:“那个伙计实在挺不住了,他们几个送他回去了,你喝那些酒没事吧?”
江天养摇了摇头,一脸严肃地对刘国权说:“我相信你知道是谁来的电话吧?”
刘国权从口袋里拿出中华香烟,给江天养点上一根后,自己也点上了一根,在烟雾缭绕中他低声说:“谁来的电话我不知道,但是电话里什么内容我却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
江天养笑了:“咱们不打哑谜了,你们既然找到了我们报社摆平了这件事情,还这么紧张我干什么?”
“来的都是客,我们焉有怠慢了贵客的道理啊?”刘国权吐出一个烟圈,“兄弟,其实我也是刚才听说,出事后看守所给死者家属拿了十万块钱,但是被街道和派出所三截两扣,真到他哥哥的手中只剩下两万了。不过你要辩证地看,如果他哥哥全部得到了那十万块钱,他还会找你们吗?”
江天养没说话,只是注视着刘国权,他觉得这些话很可笑。
“其实这世界上没有永恒的敌对,只有永恒的利益。我可以打个赌,不出三天,死者的家属会主动给你打电话,告诉你看守所的所有补偿款他都已经收到,并且会表示这个事情不想再追究下去的,到那时候你会怎么办呢?”刘国权把原本靠在沙发上的姿势改为向前倾,小声地对江天养说,“那时你如果还在继续追查的话,或者是你写了稿子,但是死者家属却已经倒戈,你不是就陷入了一种孤立无援的境地了吗?那时你会发现,你自己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工具,被人当枪使了一把,而使用你的目的无非就是想增加点索赔的筹码罢了!”
刘国权说着用手使劲地拍了一下江天养的腿:“老弟,你还年轻,才30多岁,老哥我马上要退休了,什么正义啊、天理啊都已经看透了!你下午还告诉那个死者的哥哥,说什么天底下有说理的地方,我当时站在你背后憋不住想笑,老弟,你还是太年轻了啊……”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有点过头,刘国权停了一下,哈哈干笑了两声又说:“老弟,我几个电话就能搞定你们报社,原本我可以不再理你,你还能在这里翻个天不成!但我也是从你那年纪过来的人,看着你的岁数我真羡慕啊!所以我不想你走弯路。我不妨劝你两句,在社会上多交几个朋友,少树几个敌人。我很羡慕你的职业,可以借着各种事情到处结交朋友,但是我也很担心你太年轻,把应该交到的朋友变成了你的敌人!”
江天养故意作出一副正在进行着激烈思想斗争的样子,沉默了好半天之后,他猛地吸了一口烟:“那你看我该怎么办呢?”
刘国权其实就在等着江天养动摇,见到江天养如此问自己,他不由得兴奋起来:“很简单,打道回府,我明天和你一起去北京,你也知道我们去干什么。不过,我们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那张玉林呢?他会怎么处理?”
刘国权翻了翻眼睛:“那个好办,让看守所多赔他几个钱,打发他滚蛋!”
“赵宝顺呢?他可是最冤枉的啊!”
“不,他不冤枉,你不觉得一个不懂保守秘密的人很可恶吗?”刘国权的声音里又有了让江天养厌恶的感觉,“关几天,让他知道知道多嘴的坏处,以后自然会长记性。”
看着陷入沉思的江天养,刘国权又拍了拍他的腿:“兄弟,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明天早上我来陪你吃早饭。”
江天养把烟头拧灭在烟灰缸里说:“你们明天自己去北京吧,我回老家过元宵节去。”
刘国权赶紧问:“你老家在哪里?”
“邻省一个小城市,离这里不远,我明天早点走,争取晚上可以在那过夜。”
江天养知道刘国权不相信自己,“明天晚上我用那边的电话给你打过来报个平安,等我到家再用家里电话给你打。”
刘国权感觉到了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打圆场说:“不用,不用,老弟见外了。
我只是关心一下,家里还有什么人啊,要么就一起接上家人,咱们到海南闹元宵去?”
江天养客气地拒绝了刘国权的邀请,随后他假惺惺地说:“大哥,我一个人在外面打拼了这么多年,其实真的树立了不少敌人,当初就是没人和我说你这样推心置腹的话,要是早有人点拨我几下,我现在还不一定会发展成个什么样子呢!”
刘国权听到这话突然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他感觉到自己已经摆平了这个北京来的记者,忙拍着江天养肩膀说:“老弟,记住,以后我就是你哥哥,你在H市就有个异姓哥哥,更有个属于你的家了,不管是路过还是专程来,老哥随时都欢迎,我也很愿意结交你这个老弟,结交你这个在京城里当记者的弟弟,老哥我脸上有光啊!”
杨淼一早就被母亲气了一顿,原因很简单,尽管母亲已经不再干涉她和江天养的交往,但是却抓紧她回国这段有限的时间频繁地安排她去相亲,用母亲的话来说:“你既然不打算给我们找个洋女婿,那就得看看我们给你推荐的国产货!”
一赌气,杨淼赖在床上不起来,独自躲在被窝里掉眼泪。
哭了一会儿,杨淼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调出了江天养的号码拨打出去,但是随即她又挂断了电话,她知道江天养有晚睡晚起的习惯,现在刚刚早上八点多,很有可能江天养还在睡梦中。
杨淼此刻突然想起了江天养熟睡的样子,他不喜欢裸睡,总是穿着睡衣,趴在床上,头总是拱进枕头里。每当杨淼偷偷跑回国内去江天养家幽会的时候,江天养总是会在睡觉的时候拱到她的臂弯里,那样子就像一个受到惊吓的孩子。很难想象就是臂弯里的这个男人整日里都在外面出生入死地拼命,更难想象就是这个男人的某一篇报道会改变一些不知身在何方的人物的命运。
此刻,杨淼突然感觉到自己特别孤独,她多么希望江天养此刻就在身边,可以用他那结实的怀抱来把自己拥入怀中。她更加希望江天养可以马上了断国内的一切是非恩怨,和她一起去美国生活,哪怕江天养只是静静地在家里呆着也好。
想到这里,泪水再次滑落到脸颊上。她忽然想起前天傍晚白小宁说的话,她感觉到自己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包容着江天养,一切都是以江天养的喜好作为衡量标准,是该对这段持续了8年的感情进行一次检验了。
“我们分手吧!”杨淼把这条短信发送完毕后关掉了手机,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冲着客厅里的母亲喊了一声:“妈,我们去相亲!”
客厅里先是几秒钟的安静,然后传来了杯子掉到地上打碎的声音……江天养并没有看到杨淼的短信,八点刚过,他就被刘国权从床上叫起来到楼下的餐厅吃早餐,而手机则留在房间里充电。
国贸大酒店的早餐是很丰盛的,这里毕竟是H市唯一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因为接待的都是一些政府官员和能消费得起的生意人,所以不论是房间里的装修还是早餐的食品都显得格外的精致。
整个早餐期间,刘国权的兴致一直很高,一边讲着一些不荤不素的笑话,一边不停地给江天养布菜,而坐在一旁的翟副局长则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很快,早餐结束,江天养像被“押解”一样地在刘国权的陪同下回到楼上的房间里收拾物品,而翟副局长则到自己的车里等候。
在房间里,没等江天养翻看手机上是否有未接来电或信息,刘国权已经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大大的信封,不由分说地就往江天养的采访包里塞。
江天养是不能让他打开采访包的,因为从他一回到房间开始,就打开了采访包里的偷拍机。
“哥哥,您这不是害我吗?”江天养推脱着。
“兄弟,就是一点小意思,你一定要收下!你要是不收,哥哥我就得往别地方想,是不是你还要继续调查啊?是不是你抓住这个事情不放啊?是不是哥哥昨天晚上说的话全白说了……”
江天养一只手拼死地护住采访包,另一只手指向了门外:“哥哥,我这边一收,你那边几十号警察往房间里一冲,我的前途不就全交代在这里了?”
刘国权尴尬地停止了撕扯,随后诅咒发誓地说这事情只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但是在说这话的同时,他不由得对江天养处世的谨慎由衷地佩服起来。
“那就这么着,我坐车陪你到高速路口,在那里你打开后备箱?”刘国权一脸真诚。
江天养诡异地一笑,拎起了旅行箱:“哥哥前面带路,小弟告辞了!”
上午九点半左右,在刘国权和翟建国的两辆警车的护送之下,江天养驾车来到出H市的高速公路入口。在收费站外面,刘国权停下车,跳下车后他向车里的江天养打了个手势。
江天养顺从地打开后备箱,刘国权走到车后面停了一下,然后关上后备箱来到驾驶席的一侧,此时江天养已经打开车窗。
“老弟,哥哥就送你到这里,上高速一直往北,你就能到家了,到家给老爸老妈带个好。”刘国权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关切地说,“天气预报说这几天有强降雪,我看马上就要下了,不管到哪里,都给我来个电话,别让哥哥惦记啊!”
江天养要下车,被刘国权拦住,他往一旁闪了一下身:“兄弟,开路地干活!”
随后做了个敬礼的手势。江天养伸出一只手使劲地摇摆着,另一只手挂上前进挡开进了高速公路收费站。
看着江天养远去的汽车,刘国权回身看了看翟建国:“你们高局长什么时候回来啊?”
翟局长满脸堆笑地说:“其实昨天半夜就回来了,现在在局里等您呢!您和我走一趟?”
“这个老狐狸,让我帮他擦屁股,叫他收拾收拾和我去北京,现在只是摆平了一半,大头还在后面呢!”刘国权转身上了自己的车,冲着司机嘀咕了一句,“去公安局。”
一路狂奔了几十公里之后,江天养把车开进了一个服务区的停车场里,然后跳下车打开后备箱,早上刘国权拿的那个大信封就放在后备箱的资料箱上。
打开信封,五捆没拆封的百元大钞赫然出现在眼前,江天养没忘记用偷拍机把这些钱都拍摄了一遍。拍完后,他冲着偷拍机的镜头说:“这就是H市政法委的刘国权主任行贿给我的5万元现金,遵照报社领导的指示,我将在回北京后立即上缴。”随后,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现在的时间是2010年2月5日上午10时22分……”
此刻,江天养突然发现手机上有一条杨淼发来的短信,于是他随手关闭了偷拍机。旁边停车休息的几个人都怪异地看着他冲着一个背包在说话,有一个人还冲他吐了一下舌头。
回到车上,江天养仔细看了好几遍杨淼的信息,随后他自我嘲解似的笑了一下,给杨淼打了回去,但是杨淼的手机关机。
“真是的,耍性子也不挑个时候!”江天养自言自语了一句,把手机丢在一边,开始在车载的GPS上查找起了万户乡靠山村的位置,确定好了位置后,他把车开出了服务区,找了一个小收费站驶出了高速公路,随后转到另一个方向重新驶上了高速。
一边开车,他一边拨通了老家邻近一个城市的电话。
“哥们儿,拜托个事情!”
“说,什么事?”
“我是半小时前从H市上的高速公路,我骗接待我的人说我回家,但是他们不会相信,所以你得帮我。”
“你又在祸害人吧?”那个同行因为此前多次和江天养合作,因此对他的作风很了解,“说吧,我怎么帮你?”
“按照我的车速,我应该在8个小时左右到你那里,找到宾馆住下也应该是晚上七点多了。到那个时候,我会给你打电话,你直接把我的电话设置在免提上,然后用本地的座机给H市的一个人打手机,就像我亲自打过去的一样。”
“就是让他以为你已经到了,但是实际上你去抄他的老窝?”
“没错,怎么样?能办到吗?”
“没问题,瞧好吧你!”
“那就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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