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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 作者:刘明恒

第1章

  青白色的李花和粉红色的桃花谢了之后,结出了青豆般的果实。田畈上蛤蟆的叫声此起彼伏。这时节桐子树的花儿相继地开了,一嘟噜一嘟噜挂满了枝头。我爸是种田的老把式,他说过,“二月清明不用慌,三月清明早种秧。” “蛤蟆咕咚咕咕咚,桐子开花就下种。”这时,我正在地主徐纯龙家的秧田里抛撒着发了芽的谷种,我把簸箕里的谷种一把一把地抛撒出去,像金色的雨点均均匀匀地撒落在抿得如棉絮般的秧田里,激起围观者的一片赞叹声。我就陶醉在这样的一片赞叹声里。

  就在播种快结束的时候,和我一起在徐纯龙家做长工的我的老庚王有富急猴猴地跑了过来,边跑边喊:“庚哥,你快回去,你爸不行了。郎中说你爸的肺全坏了,没救了。你快回去吧,剩下的谷种交给我来种!。”

  我听了之后心里咯噔了一下慌乱起来,抓谷种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我加快了播种的速度,把最后一点谷种播完后,爬上田塍,把扁担、箩筐和簸箕往王有富一交,打飞脚就往家里跑。

  我爸叫徐友清,得的是痨病,已经五六年了,家里的日子就过到人后面了。为了给他治病,家里稍微值钱的东西都卖了。我十八岁那年,爸卧床不起,为了养活一家人,我接替爸到徐纯龙家做长工。那年代痨病属于不治之症,爸的痨病诊诊停停,一直拖到现在。人瘦得不成样子,脸蜡黄蜡黄的,黄得像一张黄裱纸,一点血色都没有。颧骨硬邦邦的,嘴唇黑黢黢的,下颏尖得像瓢把,眼眍到了底,两腮边有两道弯弓一样的褶子。走路蹒跚,没走几步,咳嗽声就“喀喀喀”地响起来,像一把锈了的锯,锯得人心里发怵。

  我光着脚赶回家,一家人正围在爸的床头。床边放着一只大脚盆,大脚盆里吐了许多腥红的血,屋内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我娘把我爸搂在胸前,我老婆凤仙正用汤匙给爸喂糖水。我上前喊了一声“爸”,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爸睁着无力的一双眼睛,从缝隙中用十分哀婉的眼光盯住我,然后一只手颤颤微微地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布包,一层层打开,一张地契便展现在大家面前。爸断断续续地说:“这是咱家的……一斗二升田的……地契……你拿着。你要牢牢记住,土地……是咱穷人的……命根子,一定要……珍惜土地啊!”爸说这话时不知费了多大的劲,说不几个字就停下来喘一阵,好不容易才把话说完。我接过地契紧紧地攒在手里,点头说:“爸,我晓得,你放心吧!”爸听了我这句话,用他瘦格郎筋的手无力地捏住我的手,不一会儿爸又咳起来了,咯出一口血挂在嘴角上,头往左边一歪就咽气了。

  爸一死,一家人的哭声就腾空而起,从木格窗飘扬出去,传向小村的角角落落。村里人几乎都拥来了,屋内屋外站满了人,人们纷纷念叨我爸的好处,劝慰声、哭喊声、抽泣声响成一片。亏得德三爹出面主持,他把我和我娘喊出去商量爸的后事。

  娘对德三爹说:“他叔,其它事我早有准备,就是差一副棺木。友清早就说过,他死了不要棺木,用几块板钉个木盒子就行了。可我想那样太对不住他了。”

  德三爹听了直叹气,嘴里喃喃地说:“唉,人就这一辈子啊!咱不求风光,死了棺木还是应该给他的。他弟媳,你看能不能借副棺木给友清先用着,以后想办法还。”

  娘听了为难地说:“找谁借呢!借了咋还?”

  德三爹说:“你三弟友才去年做了副棺木,还没做漆呢!你去找他借借看。”

  娘说:“恐怕借不来。”

  德三爹说:“试试看,求不着官来秀才在。”

  娘无可奈何地说:“那我去试试看。”说完就迈着三寸金莲小脚走了。

  德三爹转身对我说:“土地,你跟你娘一起去,你表态,你负责一定还。”

  “好!”说完,我紧麻溜跟上我娘一起往三叔家去了。

  徐友才是我三叔,比我爸小5岁。我一边走一边想,我勤扒苦做三年后一定把棺木还给他。

  我和娘走进三叔家,他正和一个陌生人说话,见我娘去了,忙起身叫坐:“大嫂,快坐。听说大哥走了,我让你弟媳过去了。家里来客,我脱不了身,一会儿就过去。”

  娘说:“他命相不好啊!先走了,撇下我,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啊!”说完就撩起衣袖拭眼泪。

  三叔说:“大哥得坏了病,有什么法子呢!人总是要走的,你就放宽心点。好在土地大了,成了家,日子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娘吱吱唔唔地说:“友才弟,有件事我想找你商量一下。”

  三叔说:“大嫂,有什么事你只管说。”

  娘说:“你大哥病了这么多年,家里为了给他治病,老底都掏空了,连个棺木也没给他制一个。我想你去年制了副棺木,能不能先给你大哥用去,不出三年我就照原样做一个还你。”

  我忙插嘴说:“三叔,三年内还给你,由我负责还。”

  三叔愣了一下,皱了皱眉头,不紧不慢地说:“这个,我再想想。”

  我怕三叔担心我还不起,忙表态说:“三叔,我负责还,你只认侄儿就行了。”

  三叔琢磨了一阵后吞吞吐吐地说:“大嫂,大哥走了不睡个棺木说不过去,我制这副棺木背了一些债,想再买点田地也没钱了。要不,我用棺木换你们家一斗二升田,这样你们就不欠我的了。行不行?”

  娘听了后把头摇成拨浪鼓,立马说:“那不行。你大哥一走,家里还有4口人,我家就一斗二升田,没有田一家人怎么糊口啊?三弟,你这不是作难我吗?”

  我听了三叔的话心里立即燃起了一团火,二话没说拉起娘就走。边走边诅咒地说:“娘,咱走,咱不借了,让三叔自己留着急用吧!”

  三叔开始没听出来什么,后来意识到我是在咒他。恼了,骂了句:“土地,狗杂种,你咒到老子头上来了。”

  我拉着我娘头也不回地走了,任他的骂声在身后乱蹦乱跳。

  从三叔家回来,娘对德三爹讲了找三弟借棺木的事。德三爹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让我到楼上放板下来钉木盒子。凤仙和娘没空闲悲伤,也忙开了。凤仙忙厨房那一摊子,我娘忙死人装殓这一摊子。那时家里穷,但两桌饭无论如何是非安排不可的。八个丧夫、打井(挖棺穴)的,主事的、做厨的、放鞭的、丢纸钱的一个都不能少。这些人都是要安排吃饭的。死人用的衣物、包单,亲人用的孝头(扎在头上一直拖到脚跟的白布)、石灰、纸、香、鞭炮、蜡烛,这些娘早已有了准备。

  三岁的儿子泥蛋在人群中穿来穿去赶热闹。有人逗他,问:“泥蛋,你爹(鄂南称爷爷为爹)呢?”

  泥蛋嗲声嗲气地说:“他戏(死)了!”

  那人说:“你爹死了,有爹肉吃了(鄂南农村死了人丧夫席上有堆得像山样的两大碗红烧肉)。”

  泥蛋听了高兴极了,一边跑一边叫:“我有爹肉吃了。”人们的脸上就绽开了笑容。

  院门外突然响起了“劈劈叭叭”的鞭炮声。王有富跑来喊:“庚哥,你别钉了,龙老爷带着二少爷来给你爸吊孝来了,还让人抬来一副棺木哩!你赶快出去迎接吧!他们都快进院门了。”龙老爷就是徐纯龙,二少爷就是他的二儿子徐臣明。

  那时我正和几个人用木板给爸钉木盒子,听王有富这么一说,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忙朝院门外跑去。这时徐纯龙和徐臣明已走进了院门,我上前拉着徐纯龙和徐臣明的手,感激地说:“老爷,少爷,惊动你们了。”

  娘这时也出来了,正要给徐纯龙父子下跪,被徐纯龙双手扶住。徐纯龙说:“请节哀!”

  徐纯龙父子进了院门,放了一挂鞭炮,然后来到我爸的遗体前,揭开盖在爸脸上的黄表纸,把我爸端详了好一阵,泪水就从眼角里涌出来了。他用手巾搌了搌眼泪,又用黄表纸将我爸的脸盖好,就到我爸的灵牌前给他烧纸、烧香、磕头。当他父子俩正准备给我爸下跪磕头的时候,我忽然想到别把他们的裤子弄脏了,忙脱掉外衣垫到徐纯龙父子面前,让他们跪在我的衣服上。徐纯龙父子迟疑了片刻还是跪了上去。我则跪在侧面,以示回敬。徐纯龙带着儿子做完应该做的程序后,拉着我娘的手说:“友清好人啊!在我家做了近三十年,他能干会干人又正派,我们一家人都念着他的好哩!送来的这副棺木,算是我们一家人对友清的一点心意。”

  娘听了之后说不出一句话来,一下子跪在徐纯龙面前,我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跪了下去,和娘一起说:“感谢龙老爷的大慈大悲,大恩大德。”徐纯龙忙把我娘和我扶起来,让我们节哀。

  三叔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来了也没帮着做什么事,袖手旁观看热闹。当他看见徐纯龙给我爸送来一副棺木的时候,他在人群中一闪就没有了人影。

  徐纯龙送来了棺木,爸很快就入殓了。棺木盖边沿钉上了长长的铁扒钉,又在盖顶中间位置放一张犁头铁压邪。穷人家死人很少在家里停七天的,第三天爸的棺木就抬上了祖坟山入了墓穴。在往墓穴填土的时候,娘让我和泥蛋拼命地往墓穴里填土,一边填土一边对我说:“这样孩子能得到死者的保佑,易长易大。”不一会儿,一个新鲜的湿漉漉的黄土坟包就堆成了。

  人都散尽了,我圪蹴在爸的坟旁。泥蛋陪着我,用小手拍打着坟包玩。一边玩一边问我:“爹到土里去了吗?”

  我点了点头。

  “他到土里去做什么?”

  “那是他的家。”

  “他还回我们家吗?”

  “不回了。他这个家比我们家好,你爹在这个家能享清福。”

  “那我们也到这个家来好吗?”

  我在他屁股蛋上打了一巴掌,大骂一声说:“放屁!”

  泥蛋委屈地望着我哭个不停。我忙拽过他紧紧地搂抱在怀里。

  回到家里,我把爸给我的地契交给娘用布包好,放到最安全的地方藏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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