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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 作者:刘明恒

第22章

  凤仙死后,日子中的光亮忽地灰暗下来了,回到家里没有了聊天解闷的人了,没有了浆衣洗裳的人了,心里空落落的。泥蛋的书读不成了,还差两个多月就小学毕业了,可我有什么法子呢?我一上工地,家里就只剩下我娘和田蛋了,一老一小我不放心。金枝听说我不让泥蛋读书,跑来劝阻我,说让泥蛋把小学读毕业,说大娘和田蛋由她来照护。我顾虑重重没有答应。泥蛋回来后,友智叔照顾我,弄了一头牛让泥蛋放,一天给他记3分。泥蛋回来帮衬我娘撑起这个家,我上工地心里就踏实多了。

  早稻秧插完后,深翻土地试验片工程结束了,我们这些五类分子要转到蒲圻县陆水水库大坝建设工地去。立夏这天一大早,我拿上衣物和行李到白沙管理区集中,步行60多里路到远山县城火车站,坐上装煤的车斗,来到陆水水库大坝建设工地,住进了白沙民工营的工棚里。一个星期后,我才了解到这项工程是去年中央水利电力部和长江流域规划办公室,通过勘探决定在这里兴建长江三峡试验坝——蒲圻陆水水利枢纽工程——陆水水库。陆水水库建成后,周边四个县都能用上陆水水库发的电。工程于1958年10月23日正式破土动工,一批批工程技术人员、铁道兵转业军人,以及周边十个县四万民工,响应党和国家的号召,云集到这里,要在这里战天斗地,改造山河,筑起一道水库大坝和15道副坝。陆水水库建设工程建立了总指挥部,各县成立了“陆水水库建设指挥部”,下面成部队建制,区为民工团,管理区为民工营,大队为民工连。工地上各团都组织了爆破连、突击连、突击排,妇女则成立刘胡兰排,团与团,营与营之间展开红旗竞赛。

  白沙营指挥长是王有富,上工地第一天他就单独找我谈活,警告我说:“徐土地,你是富农分子,要老老实实接受劳动改造,不许乱说乱动。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我听了心里毛毛的。这人呀说变就变,才当几天管理区副主任口气也变了。因为我的乱说乱动,我已被弄得家破人亡了,这个惨痛的教训我终身难忘,我还能得罪得起谁啊!我忙说:“我听领导的话,老老实实接受改造,不乱说乱动。”

  王有富又说:“原来你总是不给我面子,和我过不去。你再和我过不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忙说:“不敢,我一个富农分子,你就是给一百个胆我,也不敢和你过不去啊!”

  后来我还听说赵宝成也在工地上,他已经是远山县的县长了,也是陆水水库建设指挥部的指挥长。他现在官越当越大,我却成了见不得人的五类分子,也许他把我这个黑脚杆早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来到陆水水库建设工地的时候,大坝已经快筑到顶了,还有15个副坝同时也在施工之中。我们县的一万多民工主要集中在8号副坝上填土筑坝。全县6个区,一个区一段工程,区分到管理区,管理区再分到大队。每个大队一小段,每天铺一米厚一层土,一级一级验收,验收后统一由拖拉机碾压。一万多人集中在不太长的8号副坝上,好不热闹。白沙管理区一共上了480人,其中桂花坪大队有42人。大队长刘昌汉是领队,除搞后勤的3人外,39人上工地筑坝,其中,5人取土,8人上土,1人平土,其余的人挑土。由于取土的地方离填土处远,足有4里路程,战线拉长了。大队长刘昌汉亲自督阵,民兵连长吴忠礼专事监工也无济于事。老实人老老实实一担一担地挑土,奸滑人则常常借故上茅厮抽烟,躲着歇伙。到了下工时间,完不成任务,就只有延长时间。可工地上每天下午6点钟要在取土的地方放炮炸松土层。有两次因为没完成当天的定额任务,等放炮过后,大队长又逼着我们摸黑挑土,直到完成任务才收工。

  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大队几个干部端着饭碗扎堆一块议事。我一个人蹲在民工棚前的水沟边,边吃边看水沟里的鱼虾游戏,这也是我孤独时的一种乐趣。忽然大队长刘昌汉喊我过去,问我近日天气情况。我看了看天,摸凌两可地说:“这两天应该冇得雨。”

  刘昌汉说:“你这说的啥话?到底是有雨还是冇得雨?”

  我说:“我是富农,说不落,万一落下来咋办?还不又说我破坏生产。”

  刘昌汉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跟我耍滑头!你说准确点。”

  我说:“你再看天上的云,‘天上鲤鱼斑,来日晒谷不用翻’。再说‘有雨山戴帽,无雨云拦腰’ ,你看那山腰的云。今天和明天没有雨。”

  刘昌汉“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吴忠礼插嘴道:“土地,你也没读多少书,咋识得天文地理?”

  我说:“我爸教的。”

  吴忠礼说:“你爸更没读多少书。”

  我说:“你们是干部,我是富农,不跟你们说了。”我说完转身要走。

  吴忠礼拦住我说:“干部问你事,你咋就跑呢?”

  我问:“还有啥事?”

  吴忠礼饶有兴致地说:“刚才我们扯到一个问题,就是如何提高功效。你有何见解?”

  我推托说:“那是你们干部的事,与我无关。”

  吴忠礼逗笑着说:“我就要你说,不说不让你走。”

  我说:“你们饶了我吧!我说不好。”

  吴忠礼说:“说不好也要你说。”

  我望着刘昌汉乞求他解围,哪晓得他也说:“土地,你就说说看吧!”

  这样我就大着胆把早就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我说:“工地像这么搞太窝工了,挑多挑少分不清,累死老实人。我有个想法说出来供你们参考,不一定对。”说到这里,我又想起凤仙时常叮嘱我的那句话,成份不好啥都不要说。我忙收住话箧,说:“我不说了,我要上茅厮了。”

  吴忠礼又拦住我说:“又耍滑头了不是,你话到嘴边像鸟龟头又缩回去。你不说出来就不放你走。”

  刘昌汉说:“土地,你说吧,有我在这里你怕啥?”

  我终于说了:“我建议挑土发牌记数,谁也偷不了懒。”

  吴忠礼问:“咋发牌记数?”

  我说:“就是用纸烟盒剪成小纸片,盖上大队公章或大队长、民兵连长的私章,民工每挑一担土到目的地,就发张小纸条,收工时凭小纸条结算。你民兵连长就蹲在目的地验收看箢箕装得满不满就行了,不需要东奔西跑。每个民工每天定额50至60担,休息不休息由民工自己安排。这样一来省去你们领导好多事。再一个就是挖土、上土、挑土,几天一个轮回,互相调节一下。”

  刘昌汉听后说:“这个办法好。先试一天看看。”

  我忙声明说:“大队长、民兵连长,我富农分子说的话等于放屁,你们千万别听。你们试不试与我无关。”

  第二天,我们大队在工地上实行了定额发牌的方法,工效明显地提高了,刘昌汉和吴礼忠也减轻了压力,喜得合不拢嘴。民工也觉得自由了,痛痛快快卯起来干一阵子,还可以休息一会儿。只有少数几个爱愉懒的人愉不了懒,牢骚满腹说些风凉话。

  三天后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这天上午,民工们挑了十几趟后,有七八个烟瘾大的人放下扁担,在工地上坐下来抽烟。王有富看见了走过来嚷开了:“谁叫你们休息的,快起来干活去!”没人理他扫了他的面子,他发火了。质问道:“你们是上工地来挑土的,还是来抽烟的?”

  一个年轻民工说:“土要挑,烟也要抽,误不了工。王指挥你也来抽一支。”

  王有富觉得这是在捉弄他,脸一下子拉长了,吼道:“你们要抽烟滚回去抽,别在工地上抽丢人显眼,影响坏极了。”没人理他,他四处搜寻,找到了民兵连长吴忠礼,走过去劈头盖脸就杵上几句:“吴连长,你在这里干,你的兵在那里歇,你这连长带的是啥兵?你快成光杆司令了。”

  吴忠礼笑嘻嘻地说:“最近我们实行定额制,他们的任务定死了,你甭替他们着急。”

  王有富说:“他们这么歇着能完成任务?扯鸡巴蛋!你赶快让他们挑土去。你们不挑土,影响别人挑土,像什么样子?”

  吴忠礼递上一根大红花纸烟,王有富不接,催逼道:“你快叫他们挑土去。”

  吴忠礼只好走过去要他们长点眼睛,领导来了就别歇了,或者到别处歇。好说歹说让他们挑着箢箕走了。吴忠礼转来见王有富还没走,又掏出大红花纸烟递给他。王有富依然没接,自己掏出圆球烟递给吴忠礼。吴忠礼接了烟嘻嘻地笑,说:“还是主任的烟高级。”

  王有富问:“刚才你说你们实行定额制,咋定额?”

  吴忠礼说:“就是每人每天挑土60担土,每挑一担到地头验收后发一张纸牌。上午和下午各30担,收工时凭30张纸牌结算。效果蛮好哩!干部也轻松多了。”

  王有富问:“这是谁想出这个馊点子?”

  吴忠礼想了想说:“昌汉呗!”

  王有富说:“不会吧?他想不出来,你更想不出来。”

  吴忠礼说:“这有啥想不出来的?”

  王有富说:“桂花坪大队只有一个人想得出来。”

  吴忠礼问:“谁?”

  王有富说:“徐土地。除了他,再没第二个人能想出这个馊点子来。”

  吴忠礼得意忘形了,夸奖地说:“王主任,你真神了,你说准了。”

  王有富嘴角上挂一丝阴险的嘲笑,说:“咋样,露尾巴了吧!”

  吴忠礼还没反应过来,疑惑地问:“露啥尾巴了?”

  王有富说:“露狐狸尾巴了。富农分子徐土地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吴忠礼恍然大悟,可话已说出口收不回来了。失态地用手拍自己的脑袋,怨恨地“嗨”了一声。

  王有富说:“嗨什么嗨?今天晚上你们大队开徐土地的批斗会,我就不去参加了。明天给徐土地挂牌游工地,牌上写‘破坏库坝建设富农分子—徐土地’,我要亲自去看的,别再给我耍花招了。”

  吴忠礼乞求地说:“王主任,这事不能怪土地,是我和大队长让他说的,这办法可行呢!功效提高不少,懒人偷不了懒了。就凭这批他,让他游坝,是不是太过分了?”

  王有富说:“你身为民兵连长,阶级立场哪去了?富农分子的话也听,听了不说,还要照富农分子的话去做。你还说提高了功效,你的民工光天化日之下在工地睡觉抽烟,影响成千上万民工的情绪,削弱了战斗力。你连这么大的危害性都看不见,还当啥连长?你简直是猪脑壳!”

  吴忠礼若有所悟,说:“你说的也是,我和大队长商量一下,认真落实你的意见。”

  中午吃饭的时候,大队长把这事告诉我了,我是悔之晚矣。我对大队长只说了一句话:“你害了我。”大队长埋怨吴忠礼,说他嘴破。我能说什么呢,等着挨批斗、游大坝吧!刘昌汉说:“晚上批斗会就不搞了,明天游坝我们无权干涉。”我说:“批判会你们照开,你们不批我,王主任就要批你。我不让你为难,坝我照游。你放心,反正我已无所谓了。”当晚大队召开了群众会,一是宣布废除定额发牌的施工办法,二是让民兵连长吴忠礼轻描淡写地把我批了几句,算是完事了。

  第二天一上工地,吴忠礼就把一块硬纸壳做的牌子挂在我脖子上,上面写着《破坏库坝建设富农分子——徐土地》。让我站在堤坝上。没多大一会儿,王有富派两个人把我引去,在白沙营工地范围内游了一圈,然后让我站在一块大石头上低头示众。工地上隔山差五地把五类分子弄去游一次,人们已经见怪不怪了。我在那块大石头上低着头,弓着腰,木然地站着。思想全部关闭了,目光失神地在鼻尖下面的空间游移,有时干脆微闭着,似睡非睡。有时看着石头上的一只小虫或小蚂蚁,直到爬出我的视线为止。只是颈和腰弯的时间长了有些疼,需要愉愉地扭动一下。对周围的一切我目无旁骛。我大约站了一个时辰的样子,一群人走过来了,边走边说。突然我听到有人喊赵县长,向他汇报工地情况。一下子触动了我的神经,我不由自主地稍稍抬起头来瞄了一眼,我认出是赵宝成县长后,慌忙低下头,我还把写着我名字的纸牌偷偷侧过面来,生怕赵县长认出我来。可我还是感觉到那群人在我面前停留了一会儿,就那么一会儿,我感觉到赵县长认出我来了。我的心乱糟糟的感到无地自容。不一会儿他们又向前面走了。我想赵县长没认出我来,我悬起的心又放下来。我不停地默念着菩薩保佑。站到工休的时候,吴忠礼才来取下我颈上的牌子。让我走时,我的两腿木木的,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下午下工我回到工棚,刚洗完脚,刘昌汉带着一个干部模样的年轻人找到我,要我跟他走一趟。我说我还没吃饭呢!年轻人说现在就跟他走。我问大队长去干啥,刘昌汉说他也不知道。我犯疑了,对刘昌汉说:“大队长,我万一回不来了,托你回去给我娘说一声啊!让她别替我担心。”刘昌汉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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