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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 作者:刘明恒

第47章

  蚌壳岭不少年轻人像中了邪似的一个接一个往城里打工去了,而且一年比一年多,一个比一个走得远。有的跑浙江去了,有的跑深圳去了。让我气愤的是泥蛋带着儿媳妇和两个孙子也走了,全都到深圳去了。我不让他们走,可泥蛋说:“在家种田,一年累上头赚不了几个钱,划不来。到外面能挣大钱呢!”我说:“你再有钱管什么用?能嚼票子、吃钢镚儿吗?”泥蛋说:“有钱就能买粮食、买肉、买山珍海味,你怎么连这个理儿都不懂?”我气愤地说:“买你娘的脚后根!地里不长粮食,你手里的票子就是一把烂草纸。你刚吃几顿饱饭就把庄家人的命根子忘了。”泥蛋说:“我不跟你扯,和你扯不清楚,反正我得走。”我问:“你的田地呢?”泥蛋说:“让它荒着算了,公粮用钱折。”我气愤地骂道:“混账!”泥蛋还是带着媳妇和儿子走了。

  泥蛋走了后,我把他的田地捡起来种了。我一共种了30亩田地,其中20亩水田全种上中稻。我们这里属山区,水源不充足,几乎种的全是中稻。人民公社那阵上面强迫命令搞双季稻,两季产量加起来也只有六七百斤,还累死累活。这一年老天爷帮忙,又是个好年景,田里的稻穗刁刁都有尺把长,地里的红苕棵棵都裸露出了地面,到处是一派丰收的景象。我家开镰了,我请了十几个人帮忙,扛上两乘脱谷的风斗,割的割,脱的脱,挑的挑,晒的晒,忙得脚后跟踫后脑勺。谷晒了三个上好的日头后,我用手拣上一粒放到前牙一咬,“格崩”一声脆响,干了。然后用风车扇去瘪谷、谷衣和谷针。我还吩咐金枝扇风车时把手打重些,这可是公粮和余粮呢!金枝就把手打重些。谷衣、谷毛和谷针从风车屁股后面的风口都飞出去了,瘪谷从背后的第二个出口出来了,而从风车前面出口出来的谷粒颗颗饱满。我家20亩中稻打了23000谷,这是我家历史上打粮最多的一年啊!我把要交的公粮和要卖的余粮用蛇皮袋装好,间间房子里都堆着粮食,连堂屋、院子也堆满了,我心里喜孜孜的,金枝心里也是喜孜孜的。我和金枝商量决定留下一家人的口粮,其余都卖给国家。

  卖粮的这天,我请了4个人,借来四辆板车,打算分两天4趟全部卖完。第一趟装运了4000斤,四辆板车拉进白沙粮管所,我们5个人个个汗流浃背。余所长从屋里走出来,他对我并不陌生,自从大包干后我也算得上白沙乡出了名的卖粮大户。他满脸微笑地说:“老徐呀,你这是中稻吧?”我笑唏唏地说:“中稻,蚌壳岭清一色都是中稻。”余所长说:“这段时间资金紧巴巴的,上面也没有下达收购指标,我可丑话说在先,我就只收你这4板车谷,也兑不上现金,只能打条子,什么时候来钱了,什么时候通知你来兑。本来我们不收了的,看你老模范面上,你这4车我给你收了。你不要再送来了,再送我一粒都不收。”

  我听了睁大眼睛疑惑地盯着他,吃惊地问:“咋会是这样呢?”

  余所长说:“咱品种不对路呀!销不出去。”

  我惊慌失措地问:“那咋办呢?家里还有一万多斤呢!你们不收我一年不白干了?赔了老婆还要贴枕头。”

  余所长将两手一摊开,说:“我也爱莫能助啊!”

  我问:“那什么时候再收呢?”

  余所长说:“我也不知道?”

  然后他转身对屋里呼唤道:“小张,你出来验质。”从粮管所营业厅走出一个20多岁的年轻人,我不认识。小张走过来从每辆板车上抽出两袋,打开袋口,将手伸进去抓上一小把看了看,又拣上一两粒谷放到嘴里咬一咬,然后说:“再晒半个日头,过一次风车。”

  我说:“这谷这么干还晒?”

  小张一脸的严肃,冷冰冰地说:“我说晒就得晒,我说风就得风,要不你就拖回去吧!”我听他那口气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我就和我请来的人把板车拖到水泥晒场上去,把粮袋拆开摊晒开来。幸亏日头还好,一直没藏脸,到下午两点多钟,我塞给小张一包纸烟,请他来验收。他看也不看,让我过一次风车。我们5个人又忙了半个时辰,把谷风好、装袋、过称,总共有3998斤。

  当粮管所冯出纳将一张兑现的毛票﹙鄂南农民称卖东西兑钱的票叫毛票﹚递给我时,我吃了一惊,每斤稻谷单价只有一角八分钱,还没有一支冰棒的价钱高。我问:“冯出纳,你是不是把价格弄错了?我这稻谷少说也该值两角八一斤呀!”冯出纳说:“今年这品种不对路,咱收了销不出去,卖不起价来。”

  我说:“把粮价踩得这么低,一年的汗水不白流了。”

  冯出纳说:“能给你收就算你烧高香了,别人的我们还不收呢!”

  我还能说啥呢!我无可奈何地问:“这毛票啥时候能兑到钱?”

  冯出纳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这得由县粮食局说了算。”

  我拿着兑不到现钱的毛票心里就像塞进了一团稻草,乱糟糟的。家里还堆着一万五千斤,你嫌价格低,人家还不收呢!咋办?咋办啊?今年我可是亏大了,连本都收不回了。我真的不明白庄稼人的命咋有这么多的苦和愁。没地的时候愁地,有了地愁种,种了地愁苗,苗儿长了愁穗,穗儿满了愁收,收下来的粮食现在又愁卖。祖祖辈辈的庄稼人没听说过粮食多得愁卖的。丰收之后最多也就是粮价低些,还从来没出现过粮食卖不出去的时候。现在这是咋了的呢?这不由我想起粮食统购统销时,粮食是金贵的物资,买粮凭供应证,凭粮票。卖粮谁也不能卖,只能卖给国家,卖给粮管所。多少年来国家的粮库装不满。粮食收不上来时,公社、粮管所、大队干部就上门去动员,催交爱国粮,谁不卖粮就是不爱国。说是战备粮,谁不卖粮就是反对战备。可如今这是咋了?”

  我们5个人犹如吃了败仗的士兵,拖着疲惫不堪的双腿,垂头丧气地回家了。我把情况对金枝说了,金枝也感到迷惑不解。她想了想说:“国家粮站不收,你进城到农贸市场去看看。要不拿到那里去卖。”第二天,我火急火燎赶进城去,到农贸市场一打听,粳稻和籼稻基本上无人问津,有一家收购,可价格更低,每斤只给一角五。这么低的价我能卖吗?别人舍得我舍不得,这是拿刀割我身上的肉啊!问到原因时,人家说现在行情走俏的是细粮、精米、乌米、黑米。城里人生活水平高了,油水厚了,谁还吃得几大碗米饭。人们每餐吃一小碗饭,就要买那种营养价值高,好吃的米煮饭。”

  我气愤地说:“老弟,你别说了,一担谷只卖15块,我一担柴还要卖十七八块呢!我留着喂猪喂狗也不卖,霉了烂了沤肥也不卖。”我一气之下回家了,回到家里望着满屋堆着的粮食欲哭无泪。金枝感叹地说:“泥蛋、田蛋出去得好啊!”我听了心里就着了火,说:“好什么好?农民就是农民,农民进城能混出什么名堂来?”金枝见我发火就不再吭声了。

  十天后瘌痢头阿三来我家通知,说粮管所开始收粮了,不是放开收,而是凭计划收,每户只收600斤。我问:“能不能兑现钱?”他说:“兑不到现钱,只给毛票,以后再兑钱。至于什么时候能兑谁也不知道。”600斤啊,只是我存粮的二十几分之一。我问金枝:“600斤没现钱卖不卖?”金枝说:“能卖一点算一点。”

  翌日清晨,我和油嘴老五,三叔的大崽徐纯典相约,分别用板车拖着600斤去了白沙粮管所。粮管所铁门外面围满了人,卖粮的队伍排得有两里路长。我们看了看,没办法只得跟在后面排队。可排了一个时辰还没前进三尺,这是咋的了?照这样排下去后天也轮不上啊!我和油嘴老五要去看个究竟。走到粮管所门口,才知道原来是粮管所的人把关把门关得严严实实的,他们以种种理由拒收。说你粮食水份大要晒,说你粮食瘪的多、杂质多要风,说你粮食不是优良品种不收……粮管所的那些干部,包括记账的,过称的,开票的,甚至包括打包的,扛麻袋的,一个个都牛逼哄哄的。愁眉苦脸的庄稼人有的向他们求情,甚至有人给他们送烟、送酒、塞票子,有的四处求人批条子,走后门。粮管所的大门被卖粮的农民包围着,靠大门的人不停地向里面的人求情说好话,靠外面的人大声吼叫着,甚至骂人。油嘴老五忍不住也骂了几句,我扯了扯他的衣服,说:“还是回原地去等吧,别人能等咱也能等。”这样我们又回到原地排队,焦虑地等待着。上午过去了,我们前进了五尺远。下午又过去了,我们仍在原地未动。天黑下来了,粮管所关门停收了。是回去还是继续排队,也许明天会好些,我们便寄希望于明天。于是我们轮流去餐馆吃碗面条充饥。可第二天一天也没有前进几尺远,这么等下去要等上十多天才轮上,咱有这十多天上山斫柴也要卖几百块钱呢。狗日的粮食咋就成了累赘了呢!第三天中午,我和油嘴老五又去粮管所看形势,仔细一打听,粮管所这三天只收了8户的粮食,这8户差不多都是走后门的。我和油嘴老五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就去质问余所长。油嘴老五边骂边说:“狗日的,你们要不收就说不收,把我们骗来等了三日两夜,咱农人就这么下贱,由着你们摆弄。你们到底收不收?不收,你给老子把粮食送回去。是你们通知我们送来的。”我也说:“余所长,你们要收也得按规矩来收,按排队的顺序来收呀!”余所长听了脸上红一坨,白一坨,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油嘴老五和我这么一说,就像干枯的柴禾上丢上一根擦燃的火柴,顿时燃起了愤怒的火焰。“开门收粮” ,“不许走后门”的呐喊声此起彼伏。有人把铁门摇得咔咔响,甚至有人向里面抛掷破草鞋,空塑料瓶。余所长惊慌了,说:“你们反了。”说完转身进屋去了,就听到他打电话求援的声音。一会儿派出所伍所长带人来了。伍所长和一个干警一呼一咋地上前去把人群拦开,场面立即就平静下来了。伍所长吩咐余所长把门打开让他们进去了。门开了,伍所长进去后又把门关上。伍所长质问余所长:“你们怎么搞的,怎么闹成这种僵局?”余所长说:“我是有苦难言,县粮食局没收购资金,让我们停收。再说仓库都堆满了,收也没地方放。可乡政府又要让我多少收一点,以慰民心。他们还通知下去了。我现在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啊!没办法,我们就开了一个小口子,凭领导的条子收一些。”伍所长听后把余所长恶搞一顿,说他不该收一个不收一个,照顾了个别人激怒了众人。伍所长问:“余所长,你说咋收尾?”余所长一脸的无奈。伍所长说:“我们主要是来维护社会治安的,你迅速把乡政府领导找来处理。”余所长说:“电话联系不上。”伍所长说:“你抓紧联系。”

  他们的对话我听得真真切切,听得心里的一线希望被一盆冷水浇得无影无踪, 迅逐变成满腔怒火雄雄燃烧。可我不能把满腔怒火烧向政府,烧向派出所,那叫自找麻烦。凤仙的叮嘱我牢记在心,可我拿我自己的粮食出气还不行吗?我回到我排队的地方,把十几蛇皮袋粮食掀下车,堆到公路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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