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苕成熟了，除了二三户缺乏管理外，其余户苕地里呈现出一派喜人景象。极目四望，山山岭岭，坡坡岔岔，山连山，地连地，垅衔垅，到处铺满了由翠绿变深红的红苕藤叶，那硕大的苕叶密密层层，像无数绿色的手掌，在微风的吹拂下向着太阳挥动。苕藤粗壮，一根根像梳子梳过，顺溜溜地依附在苕地上。每棵苕藤的根部硕大的红苕将地面撑裂开来，高高凸起，煞是喜人。
“远山县白沙薯业有限公司” 早在8月就挂牌成立了，主要是生产苕线粉。设备进来了，我还亲自去看过，有洗苕机、除石机、 锉磨机、 离心筛、除砂器、旋转过滤器、淀粉旋流器、真空吸滤机、干燥机、淀粉专用泵等。
乡政府下发通知分期分批安排收购红苕。桂花坪村安排在第三批。在收购的前7天，我们组开始挖苕了。在我们山里最忙的季节要数十月（农历），收了稻子挖红苕，挖了红苕窖豆、剜小麦。所以我们这里人称“十月立了冬，只有梳头洗脸工” 。一是说日色短，二是说活路忙。
我家插了3亩5分红苕，比往年多插1亩。往年插2亩5分红苕，要挖五六十担，得七八天挖。今年这么多就我一个人挑，真够戗。二媳妇碧桃近两年常往娘家跑，究其原因是田蛋回来的日子越来越少了，还时常吵架，只差没提打脱离。我曾经问过田蛋为啥拌嘴？田蛋说没什么大了不起的事，就敷衍过去了，我也没空去深究。这不，挖苕了还没回来。说实在的，我也没指望她干多少事，可多一个人多一双手，干一点就少一点。我和金枝商量托人递信过去让她回来帮忙。信递过去了，还好她回来了，还让她大弟家兴也来帮忙，我是喜出望外。有4个人做事，就有了气氛，就不觉得累。
立冬过后寒气重了，露水多了。挖苕得等日头晒干露水后才能挖，这样挖起来的苕不易烂。我和家兴先用镰刀割苕藤，一支支扎好挑回来，或挂在屋檐下晾干，或放到石巴壳﹙凸出地面的岩石﹚上晒干，然后打捆、贮藏，冬天好喂牛、喂猪。割了苕藤的苕地裸露出来了，每一棵苕根处红苕将地面高高凸起，裂开嘴笑。我兴奋地举起两根齿的山锄，向一棵红苕挖去，翻出来十几个红苕，足有五六斤。金枝和碧桃喜笑颜开。金枝说：“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看见过有这么好的苕啊！”我想这豫薯7号真来劲，可惜我只插了一亩多，如果全插上豫薯7号就好了。我和家兴挖苕、挑苕，金枝和碧桃一边抹苕﹙摘除红苕的蒂、根和土﹚，一边把破苕、烂苕、小苕拣出来。做种的和进窖的苕，一直要放到来年春夏，不能有破损，根、蒂也不能抹。余下的卖给白沙薯业有限公司，再多余下来的和破烂苕一起打苕粉、刨苕丝、剁苕米。
经过9天起早摸黑的奋斗，终于把红苕挖完了，整整挖了200余担红苕﹙破损薯除外﹚，自家留下20担，其余全部卖给了白沙薯业有限公司。可是没有兑到现钱。曹书记和公司夏经理都说，公司刚建立缺资金，所收购的红苕都没兑现钱，希望大家能理解乡政府的难处。等苕线粉卖出钱来，小年之前和卖苕户结账。曹书记都出面说话了，想到春上乡政府把苕种赊给我们种，也就想通了。谁没有遇上难处的时候呢！想得通归想得通，可心理还是堵得慌，还是怕兑不上钱。去年卖粮的钱直到现在也没兑到手，想想就后怕。
挖完了红苕，又忙着整地窖豆、剜麦、剜油菜，一晃冬月就过去了。这时就有消息传来，说白沙薯业有限公司生产的苕线粉质量不过关，产品大量积压。好多人跑到公司去讨说法，我也去了，汇聚到后来竟有一百多人。大伙闹得夏经理头都大，后来就不知躲哪去了。加工厂的职工人心散了，厂都快停产了。人们就又去乡政府讨说法，一百多人把乡政府的会议室和小院子挤满了，白书记躲了，让曹副书记抵挡。曹副书记因白书记没交底也不好表态，借口找白书记也走了。群众从上午等到下午两点多，肚也饿了。见白书记不露面，曹副书记又走了，就在办公室拍桌打椅骂起人来，闹得乌烟瘴气。这时从二楼下来一位老同志，我认识，姓晏，是老乡长，现在是人大联络员。他走进办公室大声说：“大家静一静，别闹了，这么闹也解决不了问题。我替你们把白书记找来，想办法解决问题。”晏联络员这么一说会议室就安静下来了。晏联络员走进办公室，让秘书联系白书记，一会就联系上了。晏联络员让秘书把门关上，他开始与白书记通话。
“白书记，我是老晏，你在干啥？”
“我在县里办事。”
“白书记，家里主职干部都不在，一百多村民讨苕钱，已经闹得鸡飞狗跳墙了，你总得给他们一个说法。”
“曹书记呢？我让他处理的呢？”
“他说了个意见，你没有表态，他感到不好处理就走了。”
“我们咋表态？我们不能群众一闹就让步嘛！那我们的工作还怎么搞？”
“这事也不能不给群众一个明确的答复。现在苕线粉销不动已成事实，加工厂一但停产，还有那么多堆着的红苕就面临烂掉的危险，就是不烂也要影响出粉率，那就损失大了。去年出了个‘烧粮事件’，今年你还想出一个‘烂苕事件’吗？”
“那你说有什么好法子？”
“曹书记说的用苕线粉抵账的办法可行，那是他和我一起商量的，就是一百斤红苕兑多少合适要算好账，研究一下定下来。原则上不能让农民太吃亏了，不能失去民心。”
“老晏，你就吃点亏算一下，拿个明确的意见给我。”
“白书记，我马上算账，拿出意见供你参考。可你得马上回来，一百多号人在乡政府等着，他们还没吃中饭呢。”
“噢，噢，那我马上回。你马上通知曹书记回来，我们马上研究，还通知公司夏经理来。”
“好，我把方案拿出来等你回，越快越好。噢，对了。是不是把相关村的村支书也通知来，让他们一起做群众的思想工作。”
“好，就这么定。”
半小时后，白书记坐着吉普车回乡政府了，曹副书记也从车上下来了，他们上二楼去了晏联络员办公室。不一会儿夏经理也来了，他也被叫进了晏联络员办公室。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各村的支书陆续到了，也上楼去了。半小时后楼上的领导们下楼了，走进会议室。因为我坐在会议室前排，白书记看见我了，和我握了手。晏联络员大声喊：“开会了，外面的人快进来。”站在外面的人就往会议室涌，还有些人挤不进来就站在窗户外面。
曹副书记主持会议，他将手中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捺灭后，说：“同志们，请安静。下面请白书记讲话。”白书记用手抿了抿有些散乱的头发说：“同志们，改革开放后，田地山林全部承包到户了，近几年市场放开，市场经济代替了计划经济，我们都必须按市场规律办事。乡党委和乡政府也想为大家办点实事，可是事与愿违。去年粮食卖不出去，所以我们想办法在红苕上做些文章。在远山历史上就有‘红苕半年粮’，‘萝卜不如苕，柏墩不如白沙桥’的说法。可以说苕是白沙的特产，不仅多而且好，大家有种植经验。为了开发红苕加工产品，改善大家天天吃苕的生活，去年冬，我们去四川、江西考察回来，就上了红苕加工这个项目。可由于技术不过关，质量上不去，市场难打开，产品积压。我们的心和大家一样焦急，可又无可奈何。我们只好采取以苕线粉抵红苕的方式，与大家兑现。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希望大家能理解。具体兑换办法，就是一百斤红苕兑换8斤苕线粉。有些实在不愿换的也可以退苕，以退完为准。”说到这里会场上立即骚动起来。曹副书记大声说：“大家静一静，静一静。等白书记说完。”白书记继续说：“一百斤红薯兑换8斤苕线粉，我们是这么算的，我们乡下红苕普遍是一角二一斤，一百斤十二块。你们自家漏的苕线粉八角钱一斤，而我们加工厂机制粉丝又白又细又好看，卖一块二一斤，8斤苕线粉就是九块六。可我们一次收你们上千斤。在市场上有批发和零售之说吧，你们的红苕就算批发给公司，这么一算就差不多平衡了。话说回来也算你们为政府排扰解难了。目前苕线粉销不出去，仓库积压，工人发不了工资，一旦停产，堆在棚里的红苕就会烂掉，那样损失更大了。大家把苕线粉拿回去，有路子的销一点，有亲戚的销一点，比堆在仓库强。若都堆在仓库坏了，还是大家的损失，是不是？现在我说完了，大家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说说。”说到这里白书记环顾四周，目光里有几分悲哀，有几分乞求。最后把目光停在我身上，说：“徐土地同志，你说说。”
白书记一番话竟让我的心软了，我感觉到这乡党委书记、乡长也难当啊！人家也确实在为老百姓着想，现在他们有难处了，我们应该体谅。我说：“你们有难处我们能体谅。那好吧！你就把苕线粉兑给我们吧！”
白书记忙不叠地说：“谢谢理解！其他人还有啥意见？”
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没人吭声。这时有一个人问：“什么时候开始兑换。”
白书记问：“夏经理，什么时候开始兑换？”
夏经理说：“明天开始吧！”
白书记说：“明天开始兑，按顺序来，先远后近。每天两个村，明天桂花坪和刘家挢。各村支部书记或村长负责通知到户。”
白书记说到这开始有人退出会场，且逾走逾多。白书记就说：“谢谢大家！”没多一会儿人们就走光了。
我家兑换回来500多斤苕线粉。面对这么多的苕线粉我发愁了。我忽然想到在县政府当事务长的表弟，我就让金枝去跑了一趟，还真销售了200斤。一天，唐豪回来了，看到家里有那么多苕线粉，问我：“爹，哪来的？”我说了缘由。他高兴地说：“好，苕线粉比苕和苕丝好吃。我9岁时吃薯丝肚子痛，你背我去医院看医生，医生说我是胃病，苕吃多了，不吃苕就好了，后来就真的好了。我就背些苕线粉到学校去吃。”第二天，唐豪竟背走了30斤。我不让他背，他不听，说能够吃完。这孩子真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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