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我回到家里找吴记者的名片，却怎么找也找不着。电话号码早就忘了，但还记得吴记者是《时代周报》驻湖北记者站的记者。然而武汉那么大到哪去找。我就去问金枝：“你有没有看见女记者的名片？”金枝说：“你怕我弄丢了，说你自己放。现在又来问我。”我说：“我犯糊涂了。”

　　我和金枝正说话的时候秋珍来了，后面跟着他的大崽毛球。秋珍进门就给我跪下，边哭边说：“土地哥，你行行好，我求你救救阿三吧！他也60岁的人了，经不住他们折腾了啊！他要是被折腾死了，我就不想活了。”我忙把秋珍扶起来，对她说：“你咋不去找找有富呢？”秋珍说：“我找了，他说他不好出面。所以我找你。”金枝脸上显出不满的神情，说：“秋珍，你土地哥奔70的人了，他哪有这能耐，你还是找其他人去吧！”秋珍急了说：“土地哥能行，他可是咱乡的名角，他不是认识什么记者吗？我就想让他找记者来。”我说：“我把记者的名片弄丢了。”秋珍一听就哭，一边哭一边用双手拍着自己的膝盖，说：“这可咋办哟，我的天呀！毛球是个老实坨，石滚压不出个屁来。老婆跟人跑了就一直没接人了。你说这日子咋过呀！”我本来心肠想硬一下不接这事儿，看到这场景心肠一下就软塌下来了。我对秋珍说：“秋珍别哭了，下午让毛球和我一起去乡里跑一趟看看。”秋珍听了忙下跪给我磕头，金枝忙将她扶起来送她回家。

　　吃了早中饭，我和毛球赶到白沙乡政府，恰巧碰上新调来的乡党委书记许琳琳在家开会。许琳琳原是县公安局办公室主任，下到三溪乡当了半年乡长就提到白沙乡当党委书记。听说是个“对上能摆平，对下能铲平”的女强人。有人说她有后台老板，现任县委书记吴广富特别喜欢她，凡有啥大活动就带上她去攻关。许琳琳正在召开征收会，她的联系点在街边的白沙村，参加会议的有住村工作队、村干部和组长，她正在训话呢！我们找到会议室，从窗口往里瞄，许琳琳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圆脸浓眉，短发齐肩，两眼炯炯有神，身材丰满，胸前一对奶子凸得老高，动作稍大些就晃动起来，让人眼花缭乱。她说：“同志们，这次收缴任务难度大，我们一定要来硬的，软鸡巴咋干得成事？”我在窗外听得肉嘛，书记咋说这种粗话，还是女人呢？“不管是谁，谁抗税不交就抓人、撮谷、赶猪、牵羊、抬家业（家俱）、撸瓦、拆屋。你们制不服的抓来交给我，我就不信制服不了这些刁民。计划生育难吧，我不怕，我就是十句话三十五个字：上环子、扎管子、刮胎子、罚票子、撮谷子、赶猪子、拆房子、戴烤子、坐号子。超生一胎罚穷三代。不一样给拿下来了。”我越听心越泠，找这种女人她能放人？不可能的事。可人已经来了，不找她还能找谁呢？毛球问：“我们找许书记能行吗？”我说：“我也没把握，求不到官来秀才在。”

　　许琳琳开完会出来，我和毛球迎了上去。我说：“许书记，找你有点小事。”许琳琳停下来了，问：“什么事？”我说：“我是桂花坪村蚌壳岭组的，上午吴乡长把我们组长抓来了。”许琳琳问：“为啥抓他？是不是不交税？”毛球说：“交了一半，另一半实在是没有钱交了。”许琳琳问：“是不是叫什么阿三的那个？”我说：“是的。”许琳琳说：“抓得好。一个基层组长不带头交税，还带头抗税，像什么话。反面典型啊！看我怎么收拾他。”我忙说：“他上年纪经受不起折腾了，求你放了他吧”！许琳琳把脸一沉说：“放毬子，我要将他当反面典型在全乡批斗。”我听见许琳琳这话，心里不知是啥滋味。我说：“我是能做你爸的人了，你怎么能这么说话。”许琳琳意识到什么愣了一下，说：“你不服，连你我也抓。”毛球见状忙劝我：“土地伯，咱回去。”边说边拉我走出大门口。我对毛球说：“这是哪来的骚婆娘，有爸娘生，冇得爸娘教的东西。这种婆娘也能当书记？”毛球说：“回去吧！”我说。“去派出所看你爸一眼。再回去筹钱把税费交了，把你爸取回来。”我们来到派出所说尽了好话，所长才让一个警察带着我们去后面的地下室见到了瘌痢头阿三。见到阿三时，阿三哭求着说：“土地哥、毛球，快救我出去，我受不了了，又冷又饿啊！晚上就我一个人，好害怕。”我说：“我们这就回去筹钱来取你出去。打没打你？”瘌痢头阿三说：“打倒没打，可我有心脏病啊！我怕有个三长两短死在这里尸首不能进屋呢！”当即毛球把衬衣脱下来给了他爸。我也要脱衣时毛球和瘌痢头阿三不让我脱。我从身上摸出所有的钱，一数也只有四块六角五分。我让毛球拿去买些东西给他爸吃，毛球不接。我说：“都啥时候了，快拿着去买。我们还要赶回去筹钱呢！”毛球这才去。我知道毛球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我偷偷问毛球：“你爸有心脏病？”毛球说：“没有，肯定是胡弄警察的。”

　　从乡政府回来，我劝秋珍想办法把钱凑齐把税费款交了，救人要紧。第二天秋珍忍痛割爱把一只百余斤重的糙子猪卖了，把钱交到村里。可万没想到的是乡里仍不放人。说是许书记说的，许书记要瘌痢头阿三写捡讨书，全乡张贴。瘌痢头阿三觉得那样太丢面子了，不肯写。瘌痢头阿三不肯写检讨书，许琳琳就不放人。我觉得许琳琳太过分了，差税补税呀，现在税都交齐了，人家组长也不想当了，还不放人。于是我和毛球赶到县政府去想讨说法，谁也没想到县里遇到的也是冷冰冰的面孔。找到政府办，政府办推到农业办，找到农业办，农业办推到信访办。信访办我去过多次，不想去了。我和毛球一商量决定去找县委书记。

　　走进办公大楼门卫又将我们拦住，问：“干么事的？”我吸取上几次的教训没说告状的事，我说：“我是桂花坪村的，支书让我到县委办秘书科拿一份材料带回去。”门卫就让我和毛球进去了。我们找到县委办公室秘书科，郑科长接待我们，问：“你们找谁？”我说：“找吴广富同志。”郑科长将我们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很不耐烦地说：“你们是怎样进来的？”我来气了，说：“我们是走进来的，难道还爬进来不成？”郑科长见我顶他，脸色就阴下来了，说：“知道吴广富是什么人吗？”我说：“县委书记呀！”郑科长问：“你们是哪里的？”我说：“白沙乡桂花坪村的。”郑科长顿时脸上皮笑肉不笑，用讥讽的口气说：“县委书记是你们随随便便就可以见到的，桂花坪村的问题你们应该去找白沙乡党委、政府去解决。”

　　我说：“问题出在许书记那儿，她不愿解决。”郑科长说：“她不解决肯定有她不解决的道理。”我急了，说：“我把事情的经过说给你听听，你给评评理。”郑科长说：“你不必说了，我是听你的还是听许书记，我肯定是听你们许书记的。”

　　我气愤极了，说：“我不和你说了，横蛮不讲理，我找吴书记。”郑科长说。“不可以。”我问：“为什么不可以？”郑科长说：“不可以就不可以。”我的肺都快气炸了，说：“县委书记是皇帝不成。好像我没见过县委书记，当年赵宝成书记还和我交朋友呢！他当地委副书记时还和我握手谈心呢！县委书记有什么了不起。你们口口声声为人民服务，却不让老百开口，服务个鬼！你们上上下下联通一气欺压老百姓，我要去告你们。”说完我拉着毛球愤然下楼去。

　　走到楼下大厅我把“执政为民” 的台牌猛踢了一脚，谁知是角铁做的，没有踢翻反把自已的脚踢痛了。门卫走过来看台牌丝毫未动狠狠瞪了我一眼，骂了一句：“神经病。”

　　走出县政府已快到下班的时间了，告状无门，我又想到了吴记者。我忽然想到麦穗，让她帮忙找找看。于是我带着毛球去了麦穗的“楚楚服装店” 。麦穗咋取了这么个名字？什么楚楚，别人还以为是丑丑呢！麦穗说这个楚楚是秀美好看的意思。有文化的人就是有文化。麦穗的生意越做越大了，她的店上下两层全是时尚服装、高档服装，最低价几百元一件，有的几千上万元。我的妈呀，一件衣咱农民一年扒到头也扒不到这多钱啊！麦穗爱人顾明灯在家，他们两个人属于阴盛阳衰，经理是麦穗，顾明灯主内，麦穗主外，配合默契。在这个家麦穗说一不二，也就少了许多矛盾。顾明灯爸前爸后呼着我。他说：“麦穗到武汉进货去了，后天才能回。”我说：“赶快给她打电话，让她他帮我打听个人。”顾明灯说：“到吃饭时间了，先吃饭。”说完就要带我们去一家餐馆。我阻挡说：“就在家吃算了。”顾明灯说：“麻烦。再说麦穗又不在家。”这样他就带我们去了附近一家餐馆，点了几个菜。他还要点，我不让点，这才罢休。坐下来等菜时，我让他给麦穗打电话，电话通了，顾明灯就让我接。我接了，在电话里我让麦穗打听一下《中国青年报》驻武汉记者站的吴子非。如果找到了，请她告诉一下她的电话号码，我有情况向她汇报。麦穗答应了。我还让她打听到后，回电话时就打到兰花家。麦穗办事我放得心，她不会误事。

　　吃完饭我们搭车回家。临走时顾明灯又塞给我200块钱，我不接。他问我是不是嫌少了，我只好接了。在白沙街下车，我们又去派出所看瘌痢头阿三。我买了几个馍和几个苹果带进去。地下室人挤满了，乡政府又抓来不少抗税分子关在里边。瘌痢头阿三说也许因他有心脏病他们没敢打他，里边好多人被打得鼻青眼肿的，有的脚打得不能走路了。毛球劝爸说：“乡政府要你写检讨你就写呗！免得受罪。”瘌痢头阿三犟着还是不肯写。我敬佩瘌痢头阿三的骨气，没劝他写检讨书。换得是我，我也不会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