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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荒原的上海女人》 作者:何奇

第4章

  支部会上紧跟穆书记的委员们,一下把问题提到很高很高的高度——这是资本家向党进攻!猖狂进攻,太猖狂了!第二天,系里立即召开批判会。批判叶梅攻击党的罪行,却没人说穆书记的不是。当时叶梅除了气愤外,觉得极不公正,姓穆的耍流氓得不到应有的惩罚,而受害者却受到批判指责。她大惑不解,哭笑不得,却又不想辩解。辩解什么?我行得端,走得正,别人爱说什么,说去吧!但没过几天,系党支部呈报上级批准,把叶梅定为右派,开除学籍,送回原籍……转眼间,一个刚刚走进大学、天真纯洁的姑娘,被一棍打入人间地狱。叶梅这才感到问题严重了,她赶忙跑去问自己的老师:“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做错什么了?”

  老师痛惜地说:“你没做错什么……”

  “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这样?为什么?”

  老师无言以对,只苦笑着摇头。她又去问校长,那老校长看见她,竟像躲瘟疫般转身就溜……老校长两鬓斑白,著作等身,德高望重,是她崇敬的尊师,怎么也成了这样?她感到这个世界变得陌生了。天啊!我去问谁?她想辩解,没处去辩解,想挽回,又无力挽回。她死也不愿离开这所艺术殿堂,这是她从小就梦寐追求的神圣殿堂啊!但不走,由不得她自己。她提着行李卷,满含着清泪,离开了学校。走出学校大门后,她忽然不知去哪里?回家,怕妈妈看到女儿的遭遇和不幸会受不了。妈妈为她走进这座艺术殿堂,忍辱负重,含辛茹苦,不知付出过多少血汗和泪水?当初她考进这所大学,竟高兴得哭了,大声地哭了,还从老远把她送到学校……现在她成了这样,妈妈知道了不知会悲伤成什么样子?

  她不敢回家,也不能回家。她在校门前的马路上徘徊、蹒跚。一整天都在徘徊、蹒跚。天黑了,还在那里,最后坐在行李卷上抱头痛哭。这时有人轻轻拍她的肩,她抬起头,见是老校长,一股厌恶之情忽然涌向心头,准备嘲讽挖苦他两句。老校长说话了:“孩子,不是我不想见你,而是害怕他们看见了对你不利啊!你知道吗?他们也在审查我,还因为那天我在会上替你说了两句话,他们抓住不放……孩子,请理解!”老校长眼睛湿了。她听是这样,知道自己误会了老校长,扑到他怀里呜呜哭起来:“老校长——我没有攻击党,没有做错什么,真没有哇!怎么就……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不明白哇!”

  老校长抚着她的肩说:“孩子,不要哭了,不要问那些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说实话,现在有些事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时常问自己为什么,可我也不知为什么啊……回去吧,回家去吧,你还年轻,人生之路还很长很长,以后好好学习,我相信前途是光明的,光明的……”老校长把她送上回家的火车。

  她从学校回家时间不长,街道委员会便把她的名字写到了遣往马蹄湾农场的名单上……

  孟尚海和他父亲昨晚住在移民区的地窝里。新挖的地窝子潮湿,寒风又飕飕直灌,他当了一晚上的“团长”,天刚亮就从寒冷的被窝里爬起来,悄悄溜出地窝子。他要去看望叶梅,她昨天成了那样,不知今天怎么样。他朝牛大壮家走去,半路上看到一个女青年在荒滩野地里捡柴火,娇小的身影在寒风里飘摇,他叫了声:“阿玲,干什么呢?”

  那姑娘直起腰,见是孟尚海应道:“拾柴火呢,尚海你过来,我正要去找你。”

  她叫乔育玲,是同来的上海移民,年龄二十一岁。在上海时她跟孟尚海同在一家工厂上班。她喜欢跟孟尚海在一起,还经常去他家玩儿,早就有人悄悄提醒孟尚海说:“这个姑娘喜欢上你了,你要做好迎接爱情的准备。”但孟尚海却对她没什么感觉。此时他听她有事,便走过去:“找我啥事?”乔育玲边撩着凌乱的头发边说:“我们同地窝住的几个姑娘都不会生羊粪火炉子,地窝里冷得像冰窑,想请你帮帮忙,教我们怎么生羊粪火炉子。”孟尚海见她头发凌乱,眼窝青黑,还带点浮肿,心生怜悯,便说:“走,看看去。”

  那几个姑娘住的地窝子跟他家住的一模一样:一座房子般的土坑,上面搭着梁檩和树枝柴草,压着砂土石子,没有门扇,没有窗,跟菜窖差不多;地窝墙壁,还是原始的土壁,没有抹泥皮,一撞就刷刷刷掉砂土;里面没有炕、床、桌之类,只有一座泥炉,是石头垒起的,卧在门旁边;靠墙一溜四张地铺。

  孟尚海在大学读了几年建筑学,虽然对地窝子这种建筑物还是第一次见识,但对它的理解却有了深刻的质的飞跃。他觉得中国人不论在哪个领域,其独创精神都是出类拔萃的。过去他对人们一提“建筑”,首先总是把建筑跟修建房屋、能遮风避雨、解决实际问题联系起来很有意见。为什么不把“建筑”当做一种艺术来看待?这是一门艺术啊!十八世纪的德国哲学家谢林曾说过“建筑是凝固的音乐”,以后音乐家豪普德曼又补充说“音乐是流动的建筑”。这些都说明一个道理:建筑是艺术。然而,当他昨晚在地窝里挨冷受冻当了一晚上“团长”后,他的这种观念彻底转变过来了。事实上,“建筑”首先必须考虑遮风避雨、解决客观实际问题,而后再谈艺术问题。客观实际是第一性的,而艺术是第二性的,只有在充分考虑客观实际的基础上,再考虑艺术表现,这才是正确的。

  已经快晌午了,太阳高高的,姑娘们的地窝子却很冰冷。那几个姑娘披头散发,灰头土脑,愁眉苦脸,或披着被子偎在地铺上瑟瑟缩缩,或围在那个早已熄灭的土炉旁唏哩哈啦颤抖,还有一个嘤嘤地哭着。见孟尚海来了,一片叫苦声:“什么鬼地方,冻死人啦!这地窝子简直就是冰窖,快帮我们弄弄炉子……”

  孟尚海赶紧帮她们收拾炉子。本来生土炉子不是什么难事儿,但对于刚来马蹄湾的上海姑娘就难了。她们都没有干过,怎么折腾,那炉子就是燃烧不起来。孟尚海从小就没了母亲,在家里生炉子、做饭、干家务,什么都能行。他揭开泥炉盖,见炉膛里满满当当、实实在在填着羊板粪,一点气不透,便玩笑着说:“人心要实,火心要空。把炉子填得实实的,不透一点气,能燃烧起来吗?捂住你们的鼻子和嘴巴,你们是什么感觉?”他边说玩笑话,边把里面的羊板粪掏出来,又清除炉膛的死灰。罢了,把柴火填进炉膛,加上羊板粪,点燃,转眼炉膛里吐出蓝色的火焰。

  地窝面积小,火炉一燃烧,就有了温暖的感觉,姑娘们便哇哇地叫起来:“还是孟大哥行呀!真行呀!”小李姑娘,挤着调皮的眼睛对乔育玲说:“真有你的,寻了个好大哥……”话里蕴含的意思,乔育玲心里自然清楚,便剜她一眼:“别胡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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