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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荒原的上海女人》 作者:何奇

第38章

  张三娃、福娃子和基建队的小伙子们从野牛沟垴回到马蹄湾了。

  骆驼们呱呱叫着,传递着回家的兴奋和激动。几条牧狗迎上去,汪汪叫着,使劲摇着尾巴,欢迎他们凯旋而归。

  几个月在深山旷野风餐露宿,大家一个个衣服破烂不堪,黑不溜秋,说他们是一群叫花子,一群野人,根本没有贬低的意思。特别是张三娃,外面穿着的羊皮大衣污垢斑斑,几乎辨不出黑白,几处地方破烂了,羊毛从里面露出来,一丝一缕,随风飘荡;大腰棉裤破烂处,露出发黑的棉花,沾着沙尘草末;脸面乌黑,满是尘垢汗渍,几丝焦黄干枯的头发,从破棉帽里跑出来,像脏兮兮的乱草,两只帽耳扇,还是晃悠晃悠着,老鹰般地飞……好了,不再描述他不堪入目的外表,因为他几个月里只洗过三四次脸,不是缺水,也不是懒惰,是寒冷。

  张三娃回到家,把行李卷往炕头一扔,便往牛大壮家跑。他要去看望老妈妈和叶梅。他跟牛大壮是最好的朋友,最铁的哥们儿,牛大壮不在了,他应该照顾好老妈妈,还有大壮的女朋友。当他听说老妈妈和叶梅这段时间受了那么多苦,心里很难受,特别是叶梅妈的死、叶梅受欺和老妈妈挨饿的事,把他的心都撕裂了。他是个强悍的男人,没有照顾好两个女人,觉得于心不安,无地自容!他清楚,这些恶果都是邱生辉一手制造的,当即拿起镢头,风风火火要去找邱生辉算账。

  他是社员,又是贫农出身,他怕谁?他谁都不怕。老妈妈见他冒冒失失的,忙劝阻道:“三娃,不能胡来,胡来会吃大亏的!”

  叶梅也这样劝阻他。

  张三娃哪里听她的,夺门就直往外冲。老妈妈追上去拉住他:“三娃,你咋不听话?咱们不能把不痛的手往驴蹄子下伸,要收拾他,悄悄去收拾,哪有这样大喊大叫的,这不是自找麻烦吗?”张三娃虽然粗鲁莽撞,却很听老妈妈和叶梅的话。在叶梅和老妈妈的劝说下,他慢慢冷静下来了。他虽然被老妈妈和叶梅拦住了,心里却是疙里疙瘩不平顺,总想怎么出这口气。于是他开始暗暗寻找机会,准备瞅空子偷偷收拾他邱生辉。

  这天晚上,他发现邱生辉去了公社乔育玲那儿,便悄悄摸到公社,躲在院子的豁口旁,准备等邱生辉一露头,就给他一甩抛子(绳子做的,中间是皮兜,可装石子),接着马上溜走,邱生辉知道是谁干的?去哪里找?张三娃的计划是缜密的,粗人有时也会粗中有细。

  大概凌晨两点钟左右,张三娃听到公社院子里传来“哐”的关门声,看来邱生辉完事儿要回去了,他赶紧把一枚鸡蛋大的石子装进甩抛子,躲在黑暗处,等待邱生辉走出来。不到半分钟,果然有人从那豁口里出来了。张三娃抡圆甩抛子,向那人打过去。那石子箭镞般掠着疾风飞了出去,那人“哎哟”惨叫一声,抱着脑袋蹲在地上……

  “打中啦!”张三娃高兴得撒腿就往回跑。他断定那石子肯定打在邱生辉的脑袋或者脸上了,否则他抱着头干什么?他那甩抛子很重很有力,如果打在邱生辉头上,不让他的狗头上起个拳头大的疙瘩,痛上他十天半月才怪哩!张三娃太高兴了,太激动了,一口气跑回自己的小泥屋,把甩抛子朝门后一扔,哈哈哈大笑着,一头扎在火炕上翻了几个滚儿!

  第二天去工地上,他把这个大快人心的事告诉老妈妈和叶梅。老妈妈高兴地笑了:“好好,该收拾收拾他,不过,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叶梅心里也痛快极了,三娃终于给她出了一口恶气,但冷静想想,觉得这事有危险,如果让邱生辉知道,三娃身上还不脱几层皮,就提醒三娃:“记着,这事千万千万不能告诉第二个人,如果让邱生辉知道了,你可就完了,完了!知道吗?”她严肃认真地说。

  “知道了。”张三娃说。

  张三娃嘴上虽然这么应着,脸上却掩饰不住流露出幸灾乐祸的高兴劲儿,心里还痒痒着非要去看看邱生辉现在变成了什么孬样,享受享受仇人遭到打击后的那种快感。这天他悄悄去了王家小院,他想邱生辉肯定躺在炕上痛得嗷嗷嚎叫。然而,他错了,邱生辉好好的,根本没有伤着,他看见邱生辉端坐在泥屋里的小桌前写什么,看见他转身问:“张三娃,有事吗?”

  他猛地愣了,好像看见了鬼魂。邱生辉见他不应,提高声音问:“张三娃,发啥呆?我问你有啥事。”张三娃惊跳一下,嘴里支吾着:“哦,哦,我没有,没有啥事……”转身撒腿就往回跑,到了工地上,慌慌张张给叶梅说:“有鬼了,有鬼了!我明明看见邱生辉被我打得抱头蹲在地上,可他却好好的,有鬼了,有鬼了……”叶梅慌了,忙上去捂住他的嘴:“你胡说什么,想坐牢啊?”

  张三娃缩了一下脖子,闭上嘴巴。

  叶梅向左右看看,见附近没有人,悄声问:“你看见邱生辉了?”张三娃说:“我去他那儿了。”叶梅一跺脚:“让你不要去,你怎么不听话?你你,你要出事的!你知道吗,昨天我看见杨狗子带着几个民兵,在公社和你们家周围寻找什么,可能在寻找脚印……”她显得很紧张。

  张三娃说:“脚印早让风刮走了,他们找个……”

  叶梅说:“你没事去邱生辉面前晃悠,不就是告诉人家那事是你干的吗?不就是自投罗网吗?你呀你呀!我不知道怎么说你!”她急得什么似的。

  这时老妈妈来了,听说张三娃去邱生辉那儿瞧人家的好笑,气恨地说:“瓜娃子,你咋瓜成这个样子了?你这不是自找麻烦,把不痛的手往驴蹄子底下塞吗!”老妈妈真想扇他两个耳光。张三娃见老妈妈和叶梅着急的样子,感到有问题了,就问:“那,我已经去了,你们说咋办?”叶梅说:“从现在起不要乱跑,乖乖把你的活干了,原来是咋样,现在还咋样!”老妈妈说:“还要管好你的嘴!——嘴!如果管不住嘴,你就等着去挨整!”张三娃就说管好嘴管好嘴!老妈妈又认真叮嘱说:“听着,他们如果要问起你,你就一口咬定不知道,啥都不知道,听到没有?如果你想坐牢,身上脱层皮,你就把我和叶梅的话当耳旁风吧!”张三娃说:“这次记得牢牢的了。”

  他回去了,去干他的活儿,但他却怎么也想不通邱生辉咋就好好的,他相信他那晚肯定打中邱生辉了,再说他明明看见邱生辉抱着脑袋蹲在地上,还痛得哇哇直叫喊,怎么就好好的……怪了,怪了!是不是邱生辉当时受到惊吓,抱头蹲在地上,做了个害怕的样子迷惑他,如果是这样,叶梅和老妈妈就空欢喜了一场!“妈的,老奸巨滑的东西!”他突然有点失落,继而沮丧得要死!——张三娃,你笨蛋,没用的东西!

  这天收工后,他扛着铁锨边往回走边哭丧着脸,想着那个怎么也想不通的问题——邱生辉怎么就好好的,怎么就没打中。忽然有人挡住了他的去路,抬头看,是马屁精,只见他额头上裹着厚厚的白纱布,污血洇红的地方凸起鸡蛋大的包……啊?他?张三娃一愣,忽然心里明白了,忍俊不禁,差点笑出来。原来那晚没打中邱生辉,打中的是邱生辉的狗腿子马屁精呀!妈的,老天爷怎么开这样的玩笑?要打的没打着,没打的却打中了。也好,没打着邱生辉,让他的狗腿子头上起了个大包,他心里同样高兴,同样解恨,同样痛快!这个马屁精也该狠狠教训教训!

  马屁精两眼冷冷地盯着张三娃,盯着。张三娃被盯得不自在起来,骂骂咧咧问:“马屁精你有病呀?这么盯着我干啥?不认识啊?”马屁精不说话,仍盯着,半天恶狠狠地说:“张三娃,这下你高兴了吧?”张三娃牢牢记着老妈妈和叶梅的话,装作啥都不知道,歪着脑袋说:“啥高兴不高兴?老百姓一天就这■样子,早上起来干活,把太阳从东面送到西面,晚上抱着干■睡觉,起来再干活……”他装得很像,由你马屁精相信不相信。

  “张三娃,你不要装聋作哑,老子知道是你干的,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马屁精突然提高声音狠狠叫喊道。张三娃装作迷惑不解的样子:“啥骑驴看唱本,老子不明白,也不知道,少胡咧咧……哎,我说马屁精你有事没有,没事让开,老子要回家吃饭了,好狗还不挡路,瘸骡子还不占圈哩——知道吗?”抛开马屁精就走。

  马屁精想拦,却不敢。他清楚,来硬的他根本不是张三娃的对手,气得干瞪眼,望着张三娃远去的背影,咬牙切齿叫嚣着:“张三娃,你你,你等着,老子会找机会收拾你的……”他怒气冲冲,这一激动,额上的伤口忽然钻心般疼痛起来,他就嗷嗷叫着,抱头蹲在地上。

  活该他马屁精倒霉。本来张三娃那晚要收拾邱生辉,但马屁精偏偏那晚半夜肚子饿了,要去食堂偷偷弄点吃的。因此,这一石头就让他给摊上了……马屁精猜想是张三娃他们干的,第二天去请示邱生辉,该怎么办?邱生辉脑子转了几转说:“这种事情,没有抓住证据不好下手。”马屁精便派杨狗子去公社周围和张三娃家附近寻找踪迹,拿证据,但寻找了两天,什么证据也没找到。他想抓张三娃审问,又怕这事不是张三娃干的,惹恼了这个莽汉,把事情闹大,反而不好收场。他只好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了,但他暗暗等待机会,收拾张三娃。后来,马屁精终于抓到了机会,那是后话……

  张三娃尽管收拾了马屁精,也算替叶梅和老妈妈出了口恶气,但心里还是觉得不过瘾,因为他要收拾的是邱生辉。于是,他又开始寻找收拾邱生辉的机会。然而这个邱生辉好像狡猾的老狐狸,他已从马屁精挨打的事上闻到了火药味,因此晚上缩在那间泥屋里不出门,还有民兵守着,白天也不单独露面。

  三娃收拾不上邱生辉,出不了那口恶气,便想着为老妈妈和叶梅帮点什么忙,表表自己的心意,看到老妈妈和叶梅每天都在挨饿,想给她们弄点吃的,但马蹄湾除了供应的那点口粮,哪还有什么吃的呀?他觉得弄点吃的,比做什么事情都难。这时候他就想去牧场偷只羊,但牧场上的羊群距离马蹄湾都很远,晚上还有牧犬巡夜,外人根本无法接近。再说那是犯法的事,要判刑坐牢的。马蹄湾就有社员偷过羊,被判刑坐牢了,所以这种事他不干,也不敢干,老祖宗就没给他留下那个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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