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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荒原的上海女人》 作者:何奇

第89章

  秋香自然不知道女儿的心事,抚着女儿的头说:“看看,都二十几岁的人了,见了妈还哭!是跟叶姨一起回来的吧?”秀秀点了点头。秋香说:“不哭了,不哭了,不然妈妈也跟着掉眼泪。家里人都回来了,大家都高兴,正好妈今天做的饭多,就让你叶姨也到咱们家吃饭,吃个团圆饭!”对叶梅说:“她姨走吧。”

  叶梅忙说:“就不麻烦了,我这就去做。”

  秋香说:“麻烦个啥,不就多加两双筷子。你就不动火了,刚回来,一路上颠颠簸簸的,够累的!”秀秀也说:“叶姨,就听我妈的,去我们家吃饭。”拉着叶梅的手往外走。

  刚出院门,大憨背着一大捆苞米秆回来,见叶梅回来了,既高兴又觉奇怪:“你咋回来了?工作消闲了?”叶梅怕大憨听她又犯病,便说:“是消闲了,局里准假让我回来看看,休息两天再回去。”大憨就相信了:“好好,你们的领导还真是些好人,知道这些日子我在地里忙,去不了你那儿,就准假让你来了,好好!以后要好好感谢组织,感谢领导,回去时,把咱们家那羯羊宰了,给领导们送去。人家给咱一点恩,咱就得涌泉相报。这是你常说的。”秋香说:“看你把嘴都快笑豁了,快去放苞米秆,到我那儿吃饭。”大憨就颠颠颠把苞米秸秆送到院棚下,回头出了门。

  饭菜还丰盛,秋香又赶炒了几个小菜,又拿出一瓶高原大曲酒,这顿便饭就有了档次。两家人围着小炕桌吃喝起来。他们两家在巴丹图尔村都算是好人家,经常他来你往的,自从大憨和秋香闹了矛盾,就互不来往了。近些年知道天亮跟秀秀恋着爱,大人们的矛盾便渐渐消散了,就又和好了。虽然天亮跟秀秀还没有正式举行订婚仪式,但两家都知道订不订就那样了,只要年轻人好,互相喜欢,他们没啥说的。

  吃了饭,两家人坐在那儿说笑着,就拉扯到天亮身上。秋香意味深长地说:“今天天亮不在家,要在,我们两家就算团圆了!现在都东一个西一个的,吃顿团圆饭不容易!”余大憨就说:“是哩是哩,不要说吃顿团圆饭,我这个当爸的现在见他一面都不容易。天亮最近好吗?”他问叶梅。叶梅说:“他好,过些日子让他回来看看。”

  一听这话,正在收拾碗筷的秀秀心里刀绞般难受,她真想哭,真想把天亮的事告诉几个老人,但嗓眼里像塞着棉花,泪水也不听话地涌出眼眶,她怕叶姨他们看到,赶忙把脸扭向旁边,但还是让叶梅看到了:“秀秀,你,你又怎么了?”秀秀慌忙把眼泪逼了回去,强笑笑说:“没咋,我去洗锅碗吧!”就收起桌上的碗筷,低着头去了厨房。屋里出现了沉静,大憨说:“这女子咋了?我咋看着有心事?”叶梅说:“是呀,一路上她就这样,我问她咋了,她总说没啥,好像有啥事瞒着我们。”这话也提醒了秋香,她说:“是啊,她先头一见我就扑上来哭,我还说这女子是想妈了,见了妈就哭哩。我去问问。”下炕去了厨房。

  秀秀正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流泪。秋香进门后见此情景,拉过一把马扎坐在她身旁,抚摩着她的头低声问:“女儿,咋了?给妈妈说说?”秀秀摇了摇头。妈妈又问:“到底咋了?是不是天亮变心了?把你给蹬了?”她的话刚出口,女儿就摇头说:“不不,不是,天亮他对我好着哩,他没有变心!”妈妈说:“那,是不是天亮惹你生气了?要不就是出啥事了……”她猜测着。秀秀说:“都不是,妈你就不要乱猜了,我们好好的。”

  “那,到底,到底咋了嘛?你这么不明不白哭哭哭,把妈的心都撕裂了,妈这心里也难受……”妈妈的眼睛红了。秀秀见妈妈的眼睛里闪出泪光,忙抱住妈妈的胳膊说:“妈,真的没啥事,女儿好好的,妈你就放心好了!”这是没事的样子吗?没有事咋就哭,咋就流泪?妈妈还是不相信女儿的话。秀秀见瞒是瞒不过去了,就对妈妈说了实话,又再三叮咛妈妈说:“这事可千万不能告诉叶姨,我们害怕叶姨受刺激犯病,才把她送回来的。”秋香便泥塑般愣在那儿了!

  那面屋里的余大憨和叶梅也猜测嘀咕着秀秀怎么了。叶梅自言自语说:“这女子今天情绪一直不好,不知出了啥事……”她说着想着猜着。这时秋香进来了,大憨忙问:“女子咋了?问清楚没有?”秋香强装没事的样子,笑笑说:“没啥,没啥,女子说她刚回来,心里心里那个那个难受……”她的手抚着心口比画着,想表达什么,却表达不出,自己的眼睛先红了。

  余大憨和叶梅同时一怔:她又咋了?叶梅问:“他婶子,你又咋了?”秋香摇头说没啥呀,好好的。余大憨见此情景,二话不说跳下炕亲自去了厨房,他要亲自问问秀秀,到底发生了啥事。不一会儿,余大憨从厨房回来了。叶梅拿眼睛问他,他也像秋香那样笑笑说:“没事,就是累了,累了,又见了她妈,就淌眼泪了,没啥。”他也强装着没事的样子。秋香知道秀秀把天亮的情况告诉了他,便配合着他,附和说:“我说没啥,没啥嘛!”

  叶梅见他们都躲躲闪闪,更加疑惑了,忽然就想起今早和昨晚孟尚海跟秀秀几次躲着她嘀嘀咕咕说话的事,觉得这事与她有关,是不是我的病情发生了变化?——转为不治之症?因此他们怕她知道,都躲躲闪闪的?难怪她没有申请,局领导就给她准假让她休息,孟尚海又把她送回家,原来是这样!她心里猛然揪痛。但转瞬渐渐坦然了,不治之症就不治之症怕什么?人总有一死。她在内心接受了这个残酷事实。还想,你们既然都瞒着我,我就索性装作啥也不知道,也不再问,就让你们瞒下去,这样你们心里轻松些,我自己也会好受些。岂不知,她把事情想岔了,他们瞒她的是天亮的事。

  天已经黑尽了,外面秋虫在野地里吱吱地鸣叫,奏着夜的幽静小调;树叶跟夜空沙沙交流,清晰而动听。大憨对叶梅说:“回家吧!早点休息,让秋香也早点歇着,明天还要上地收苞米哩!”其实他是心里着急。秀秀刚才已按孟尚海的意思,把天亮的事和叶梅的病情全都告诉了他,他听后如火上头,当时就准备去东台县,但怕叶梅知道了,受刺激犯病,就强制着情绪,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只想着明天马上赶到东台县跑天亮的事。

  叶梅原本想再坐坐,跟秋香聊聊村里的新鲜事,听大憨这样说,就下了炕。她也有点疲乏了,想早点躺着,也让秀秀早点休息,这姑娘这些日子可累坏了。

  秀秀听叶梅阿姨要回家,甩着两只水手跑出厨房来送。叶梅就把她拦在胸前安慰着说:“女子呀,再不要难过了,叶姨没有事的,放心,都放心吧!啊!”本来秀秀、秋香和大憨想着怎么瞒着她,安慰她,现在她却反过来安慰他们了。秀秀以为叶姨知道天亮的事了,望着妈妈和大憨叔。大憨懂了秀秀的意思,忙摇头说:“没,没有,没有的。”

  叶梅笑笑,接过去说:“是的,啥事没有,啥事没有。”就端直地往外走,还有意拿出精神给大憨和秋香看。秀秀和她妈妈见叶梅那样子,清楚她并不知道天亮的事,舒展了口气。秀秀上前搀扶她。叶梅对她笑着说:“秀秀,叶姨还没有到走不了路的程度吧?”

  秀秀听着,恍然大悟,原来叶姨把事情想到自己的病上去了,就说:“没有没有,看叶姨把话说到哪里去了,叶姨的身体不是渐渐好起来了吗?医生连其他药都没有开……”叶梅打断她的话:“不说了,叶姨好着哩!”她是怕大憨知道她又犯病的事!

  余大憨把叶梅送回家,安顿她睡好后,编谎说村里有事,便溜出门到秋香家。因为他前面着急,没问清天亮的详细情况,现在想详细问问秀秀,同时想跟秋香商量商量明天编个啥由头去东台县,没有个由头,咋离开家?他一进秋香家门,就看见秀秀坐在炕头低声哭泣,秋香在旁边直抹着眼泪,见大憨来了说:“这可咋办呀?咋办呀?”秀秀的哭声就更大了,呜呜呜的。大憨安慰秀秀说:“不要哭了,叔会想办法把天亮救出来的,叔明天就去东台县,找那个黑脸书记,林主任,他们都是好人好人。不要哭了,让你叶姨听到就麻烦了……”

  秀秀就不哭了。大憨又问问情况,便蹲在炕头,拈着旱烟锅默默抽起来,抽完两锅烟,腾地跳下来:“不能等到明天,我现在就去镇上,明天赶早坐车去东台县,这事赶早不赶迟!”秋香说:“天都这么黑了,又没有车,你咋走呀?”

  余大憨说:“我跑着去,不就二十公里路。”

  余大憨回到家见叶梅还没有睡,问:“咋还不睡?”叶梅柔柔地说:“等你哩!”就伸手拉他,“快来睡吧,睡吧!”他准备说他现在要去镇里,看到她眼睛里流露着浓浓的渴望和深情,嘴巴怎么也张不开,便坐在她身旁,抓住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心想怎么把“走”字说出口。叶梅见他不动,又说:“睡吧,长时间不见面了,不好意思了?”又轻轻拉拉他。他狠了狠心说:“叶梅,我,我要去趟镇里……”

  “现在?”叶梅问。

  “现在。”余大憨说。

  叶梅翻起身来,惊异地问:“出啥事了?这么着急?”

  “没出啥事。”他吭哧吭哧编谎说:“罗队长派我去办一件急事,说是内地一个大公司的老板来镇里收购苞米,让我去看看,为村里的种植户拉拉线,他怕那个老板走了,就让我连夜赶去……”就这么几句话,他费了好大劲才说出口,说出口后,他望着叶梅,等待她的态度。叶梅听是这样,说:“那,你就去吧,这是全村的大事,耽误不得。不过,这黑天黑地的,你可要小心!”

  余大憨手心里捏着的那把汗终于落地了,他说:“这路我又不是没有走过,闭着眼睛都可以摸着去的,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了!”慢慢直起了身子,但他心里难受得想哭,老婆刚回来他却要走,这叫啥啊?就低下头,在她的额上重重亲了亲,以这种方式表达了自己的负疚,而后恋恋难舍地起身含泪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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