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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荒原的上海女人》 作者:何奇

第91章

  “说实话!”她脸色铁青,吼叫一声。她第一次在秀秀面前发火,也第一次这样严厉。秀秀双肩陡然颤抖,准备把天亮的事告诉她,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因为天亮的事跟叶姨的生命相关,说出天亮的事,叶姨倒下去咋办?叶梅见她死活不开口,好像刘胡兰,便决定回东台县。说走就走,起身收拾东西。秀秀急了:“叶姨,你,你不能走,不能!”

  “为什么?”叶梅盯着她。

  秀秀说:“您的病还没有彻底好,还得好好养着,你要走了,大憨叔回来会埋怨我的,会埋怨我的!”叶梅见她这样说话,心里软了:“那,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啥事?是不是天亮出事了?你们都对我封锁消息。”秀秀自然还是不能说真情,还是编谎:“啥事也没发生。真的,叶姨您就安心休养,安心画画,过些日子病好了,大憨叔回来了,我陪你去东台县。”说完揉着眼睛走了。

  还有问下去的必要吗?一提天亮秀秀就流泪,这不明摆着天亮出事了?她必须回东台看看,可她走了,秀秀怎么办?一说走,看把她难为的。这个姑娘最近心情很不好,不能再伤她的心,无奈地说:“好,听你的,再等几天,如果你大憨叔还不回来,我马上就去东台。”

  转眼就过了三天,余大憨还是踪影不见。这天早晨,叶梅起来后就收拾东西,准备赶早去东台。这次决心已定,谁劝也没用。秋香见她执意要走,毫无办法。秀秀也无法阻拦,她已哄骗过叶梅无数次,现在已没托词了。她原想孟叔叔和大憨叔会尽快处理好天亮的事,没想到拖了这么长时间。大憨叔没回来,说明天亮还关押着,她比谁都焦急,也想回东台看看,见叶姨执意要走,无法阻止,只好陪着她前往。

  第二天下午,叶梅在秀秀陪护下回到了东台县。家门锁着,她开锁进屋,看到所有的东西都铺着厚厚的尘土;饭碗筷子胡乱扔在案板上;炉子锅灶,冷冰冰的;被子没有叠,堆在床上,好像很久没有人住过。但从床头和地上磕下的大堆烟灰看,大憨这些日子就住在这里。大憨不是那种懒惰人,她从那些来不及清扫的大堆烟灰上,感觉到他这些日子非常忙乱!

  天亮出事了,她已确信无疑。她准备先去局里问问情况,秀秀急了,挡在门口不让出去。一路上秀秀就想,她没把叶姨拦在巴丹图尔村,一定要把叶姨拦在家里,不能让她出门。然而,她把问题想简单了,她这样一拦挡,反而增加了叶梅的疑心,她非要去局里。秀秀极力劝阻,叶梅生气了,拨开秀秀冲出了门,秀秀跟在后面叫喊追赶。

  叶梅和秀秀刚出门,孟尚海和余大憨迎面来了。孟尚海和余大憨见叶梅忽然出现,头脑轰地发炸。她怎么突然回来了?这不是乱上加乱吗?但他俩已经来不及躲避,只好停住脚步。叶梅也停住冷冷地问:“你们还打算把我蒙多久?”孟尚海抢着说:“什么蒙多久?你,你说啥?我,我怎么不清楚?”叶梅忽然脸色大变:“说!天亮出了啥事?”孟尚海以为她知道了天亮的事,听她这样问,知道她并不知底细,便说:“天亮,天亮没有出啥事呀?好好的……”

  “骗人!”叶梅吼叫道,“你们这样瞒我,那样瞒我,到底要干什么?走,带我去天亮的宿舍!”天亮的宿舍就在前面的居民院子里,说着气呼呼就走。余大憨见叶梅要去天亮的宿舍,忙伸手拦住:“你刚回来,去天亮那里干啥?他去河西县出差了,回来时还要提点蔬菜,蔬菜……”这粗人在关键时候竟然说了句细话。然而,此时的叶梅却谁的话也不听,非要亲眼去看看。余大憨见这事难以掩盖,求救般望着孟尚海,孟尚海也觉得纸里包不住火了,长痛不如短痛,干脆快刀斩乱麻告诉她,但不能在这里,要在医院,犯了病也好应急。于是脑子机灵一动说:“大憨刚才突然头晕,可能血压增高,我们先去医院看看,回来再去天亮那儿。”

  余大憨心领神会,赶紧附和说:“是血压高了,头痛发晕,刚准备去医院,走到这里就碰到了你……”叶梅听大憨的血压突然增高,又见孟尚海搀扶着他,信以为真,紧张了:“那,那我们先去医院,看过病再去天亮那儿。”便扶着余大憨往医院走。

  这时秀秀追上来,孟尚海怕她说岔话,忙给她使眼色说:“你大憨叔生病了,我们上医院。”秀秀领悟到孟尚海的意思说:“上医院……”

  三个人陪着余大憨匆匆往医院走去。到医院,医生量了量余大憨的血压,确实有点高,余大憨知道那是刚才因为太激动引起的,不要紧,他最担忧的是叶梅。医生要给他开药,余大憨又求救地看着孟尚海。孟尚海又脑子机灵一动:“别开药,住院治疗。”医院床位空空的。孟尚海说住院,医生就把余大憨介绍到住院部。还是叶梅先前住过的病房,还是叶梅住过的病床。这都是孟尚海要求医生这样安排的。

  而叶梅怕余大憨血压再高上去,让他服了药,上床躺着休息。余大憨怎么也不上床,却要叶梅上床休息,说你是病人,我不要紧。孟尚海也劝叶梅上床休息休息,坐了一天的车。秀秀也这么劝说。这时叶梅隐隐觉察到自己又一次落入他们编织的谎言陷阱,一手抓住孟尚海的胳膊,一手抓住余大憨的胳膊,把他俩拉到跟前,狠狠地说:“你们的戏该结束了,说!到底怎么回事?天亮到底怎么啦?告诉我!”她母狼护崽般地吼叫着!

  “天亮他,他被……”孟尚海不得已,将天亮出事的经过和邱生辉的所作所为告诉叶梅。叶梅的手指深深掐进孟尚海的胳膊,嘴里喃喃着:“天哪,天哪!老天爷怎么总跟我过不去?邱生辉这个王八蛋多少年也跟我过不去,难道他,他看不出天亮是他的他的他的……”她仰天呼喊,摇摇晃晃倒了下去。

  “医生——医生——”

  “救人,快救人哪——”

  他们最担忧的事,最终还是没有躲过。孟尚海和余大憨抱住她呼喊着。秀秀冲出病房门去请医生,瞬间病房走廊出现医生急促杂沓的脚步声和叫喊声。叶梅被抬上救护推车,推进急救室……

  天亮被正式逮捕了,是在叶梅病倒后的第四天,恰好又是星期四,这个“四”是个很不吉利的数字,在叶梅脑海里刻下永不磨灭的痕迹。那天孟尚海、余大憨都到公判会场去了,秀秀留在病房里照看叶梅。叶梅这次犯病比上两次要重,因为身在医院,医生抢救及时,万幸躲过致命一劫,但因刺激太重,一直精神恍惚,目光呆滞迟钝,醒来后两眼发着直,一句话没有,只呆盯着房顶,整个人好像植物人。

  那天的公判会声势浩大。因为正逢“严打”风头,还公判逮捕了三个抢劫犯,因此县城的居民差不多都到了,拥拥挤挤看热闹。孟尚海和余大憨站在会场旁边,他们看到天亮始终梗着脖子,没有一点服“罪”的样子。其实,孟尚海和余大憨知道这莫须有的罪名是怎么回事,天亮也心里清楚。他们的心头拧着揪着撕着绞着痛,但没有办法。他们这些日子跑了很多路,活动了很多的人,费了好多口舌,最后还是没有救出他。

  他们的目光始终寻找着那个可恨的女人,但那个身影始终没有出现,大概自己的良知受到了谴责,不愿看到自己亲手酿造的这种场面。邱生辉却到了,人模狗样坐在主席台旁边的凳子上,脸上眯眯笑着,眼睛滴溜溜转动。当孟尚海的目光跟他碰在一起时,他脸上漾出大块的得意和冷笑,似乎在说:“你又败在我的手下了,等着,下一个就是你!”孟尚海怒发冲冠,捏紧拳头,欲冲过去狠狠揍他个满脸开花。这个狗娘养的,这样歹毒,陷害别人方可说得过去,却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能放过,这等人,还算人?自那天他从叶梅嘴里知道邱生辉是天亮的亲生父亲时,几天时间愤懑痛苦,怒火燃烧,不吃不喝,要找邱生辉算账!

  余大憨更是痛苦愤怒,连着几天连饭都咽不下去,他想杀了那狗日的,但为了叶梅不再受刺激,痛苦地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见孟尚海很冲动,按住他,低声告诫:“这么多的人望着,你送死啊?——等机会!”他的提醒,使孟尚海头脑顿然清醒,他咬着牙根,慢慢放下了拳头,心里骂道:“狗日的,你等着瞧,不揍扁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老子誓不罢休!”

  公判会结束了。囚车鸣着警笛,押着罪犯穿过大街。余大憨和孟尚海红着眼睛,叫喊着天亮天亮,跟着囚车往前跑,直到囚车驶进县城南部石头砌起的高墙大院。他俩的心被撕裂了,血肉模糊,疼痛难忍!在监狱大门前石头般立着,直到天黑夜深,才拖着踉踉跄跄的脚步往回走。

  夜色沉重,压迫着他俩的身影。他俩谁都不说话,只有沉重的脚步蹂着地面。路过邱生辉家的小巷口,孟尚海忽然停住脚步,望着黑沉沉的巷子,好像母狼发现了夺走它崽子的人踪迹。

  “你,你要干啥?”余大憨问。

  孟尚海半天不吱声,只是望着黑巷子。秋风呼呼作响,黑巷里阒无人影。余大憨说:“走吧。”

  “不。”孟尚海忽然发出低沉的叫声,好像疯狂的母狼,声音穿透浓浓夜色。余大憨不由一个寒噤:“你要干啥?”孟尚海拳头捏得嘎嘎响,牙根里挤出几个字:“不能轻饶他!”余大憨一惊:“你可不能胡来,他正等着咱们,只要一动,他就知道是咱们干的!”孟尚海说:“我清楚。——出了事我顶着!”一闪身钻进黑巷子。余大憨低声喊道:“尚海,你不能胡来!”追上去拉住他。孟尚海抛开他的手:“我不胡来!”向前摸去。余大憨知道他要干啥,焦急而又担忧,却没办法阻止,只好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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