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雨更大了。哗啦啦打在她的身上，头上，像鞭子，有一种凛冽的痛快。忽然，水青看见一顶蓝格子雨伞，在前面花店的门口一闪。水青的心怦怦跳着。她奔跑起来。直到这个时候，水青才发现，原来，她是多么强烈地渴望遇上他。她放弃上班，在街头游荡，就是为了遇上他。在这个微雨的清晨，遇上他，看他一眼，同他说上哪怕一句话。这么久了，两年了，他们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水青的高跟鞋敲打着路面，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双漂亮的银色软牛皮凉鞋，看来是要毁了。风把水青的头发吹起来，还有她的长裙，飘飘曳曳，简直要飞起来了。卖花姑娘正把花瓶里的残水洒在门口，抬起一双丹凤眼，很惊诧地看着她。她一定是在想，这个女人，平日里那么恬静，端庄，得体，今天，她这是怎么了？蓝格子雨伞在雨雾中一闪一闪，像一个飘摇的梦。一直到那个十字路口，却忽然不见了。水青站在雨中，看着一天一地的雨幕，感到异常的迷茫和绝望。一辆汽车疾驶而过，溅起一地的水花，弄了她一头一脸。有个胖男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冲着她喊了一句什么，语调轻佻。满耳的雨声，喧嚣，嘈杂。忽然，水青眼睛一亮。她看到了蓝格子雨伞。那顶蓝格子雨伞，在这个雨的世界里，显得那么宁静，安详，带着一种神秘的吸引力。水青飞奔起来。蓝格子雨伞，朝着十字路口向右的方向，迤逦而去。红灯，久久的红灯。水青站在马路的这一侧，眼睁睁看着蓝格子雨伞越飘越远。雨天，上班的高峰，这个路口一片纠结。红灯久久地亮着，像一种暗示，闪烁不定。水青心头漫上一层深重的焦躁。警察笔直地站在雨篷下面，面无表情。在车流的间隙，水清飞快地冲过斑马线，汽车嘎的一声停住了，紧跟着是司机的咒骂，还有警察气急败坏的喊声。然而，水青顾不上这些。人们惊诧地看着一个女人，长发，长裙，湿淋淋的，在雨中奔跑。他们一定在想，这个人，也许是疯了。水青心里笑了一下。今天，她是疯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追上那顶蓝格子雨伞，还有，伞下那个人，那个陌生人，熟悉的陌生人。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有理由？这么多年了，她循规蹈矩，在既定的秩序内生活。她累了。她不想干了。今天，她想干的事，不需要任何理由。

　　蓝格子雨伞一闪，飘进了一个街心花园。水青紧紧跟着它，七拐八拐，一直走进花园的深处。停下了。这是一个小亭子，单薄，却不俗，有着高高翘起的飞檐，像大鸟，目光阴鸷。蓝格子雨伞慢慢移开了，水青惊讶地发现，伞下，是一个少年，清瘦，忧郁，目光迷茫。水青立在原地，雨水顺着头发淌下来，在地上很快画出一片水迹。少年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说，你都知道了。水青打量着这个少年，心想，这个孩子，他是谁？少年看着她，忽然笑了。

　　看来，你都知道了。

　　水青看着少年的笑容，它在那张忧郁的脸上盛开，转瞬间，便凋谢了，像一个谜，飘忽不定。雨还在下。雨中的街心花园，寂静，空旷。水青忽然感到一种巨大的荒谬感。

　　你笑什么？少年幽幽地说，声音里充满了怨恨，还有绝望。你都知道了。少年说——既然，你都知道了——

　　亭子外，大雨如注。水青的衣服湿淋淋地黏在身上，一阵风吹过，她感到背上漫过一层寒意。她静静地打了一个寒噤。你——

　　蓝格子雨伞在她胸前一点一点绽放，像一朵百合，蓝色的百合。她感到胸口一阵钝痛。这样美丽的雨伞，竟然有这样尖锐的部分。真是不可思议。模模糊糊地，她想，百合。这世上，有蓝色的百合吗？

　　一天一地的风雨，在耳边渐渐远去了，远去了。恍惚间，她闻到一股槐花的香气，淡淡的，从遥远的地方，迤逦而来，把她重重包围。